悲慘小絕

這次吹哨之後，恰恰就代表著下午的訓練結束了，總教官舉著話筒一陣「咳咳咳」地試音，站在操場的主席台上開始他的即興發言。

「同學們，感覺如何？今天下午只不過是小試牛刀罷了，相信很多人都撐不住了吧？讓我看看在場還有多少同學是站著的……」

高一一班的領域中，樹蔭下那一塊不大的地方儼然成了一塊寶地，並不是每個班級都剛好能分到一棵樹。

因而此時此刻，一棵大樹就如同天賜的寶貝，被一圈又一圈的人圍得死死的。休息的同時，依然保持警惕，生怕一個不留神被別的班的人盯上，然後佔領搶走了。

蘇逸站在最外圍，半個身子都露在外面，承受了陽光的洗禮。他不怕曬，雖然體力所剩無幾，但總好過連站立都困難的人，便把更靠裡面的位置讓了出去。待在醫務室休息的人還沒回來，他準備等會再去看看。

一開始班委任職的時候，他不情不願的，甚至還帶了幾分厭惡的情緒在。不過既然應承下來，蘇逸就從沒想過逃離，還是準備當好這個班長。在其位謀其政，任其職盡其責，不過如此。

關心病患，從身邊做起。

葉絕整個人都病懨懨的，懶洋洋地站在蘇逸旁邊，那副沒精打採的模樣就格外明顯。

「還好么？等下解散，你先回去休息，軍訓服我幫你領。」蘇逸轉過頭來看向葉絕，主動碰碰他的肩膀，瞧著對方此時的狀態，估計也沒辦法東奔西跑。

在可靠的班長面前，硬撐是沒有用的，絕對會被一秒識破。與其原地丟人，不如乾脆承認。葉絕點頭回應道：「沒問題，兄弟給力嗷。」

他掀起沉重的眼皮子回看蘇逸，眼神裡帶著探尋，在心底發出深切地吶喊：這人怎麼好像有千面，面面不重樣！一本正經是他，生人勿近是他，滿口騷話竟然還是他？如今……還會溫溫柔柔地體貼人。

千變小魔女啊這是。

葉絕禁不住一笑，頓覺自己好像挖到了什麼深埋在土壤之下的寶藏，半點不想與他人分享，只想留著自己回味。小心翼翼地剝開一層，又能收穫更多。

蘇逸顯然不知道他小腦瓜里究竟在想些什麼，否則一定會捏著他下巴，讓他仔細瞧清楚，什麼叫真正的千變魔女——就是面上波瀾不驚，肚子里壞水翻滾的那種，焉壞焉壞的。

「你多高？」

本是平平常常的一個問句，換成蘇逸來問，葉絕這麼一聽，又突然間感覺哪哪都不太對勁兒，他故意反問道，「那你多高？」

轉頭看了眼葉絕的頭頂，嗯，沒頭髮，真實可靠。蘇逸收回視線，依言答道：「182，中考體檢的時候測的。」

「……」葉絕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失魂落魄。

「？」

蘇逸挑眉，表情略帶疑惑。

「我，」葉絕張了張嘴，乾澀地開口，每說出一個字就感覺自捅了一刀，「身高181.8厘米，也是中考體檢的數據……」

蘇逸聞言一愣，難得起了點玩鬧的心，抬手按了按葉絕空溜溜的頭頂，安慰道：「沒事，頭髮長長之後，就比我高了。」

剃了板寸的葉絕：？？？感覺有被內涵到，各方各面。

·

走回宿舍的路上，葉絕第一次感覺到，什麼叫「光是邁開腿，都讓人極度疲憊」。手臂很疼，被風一吹更是難受得不行。

他現在什麼都不想干，連飯都不想吃了，只想躺在床上發獃——鹹魚式的放空自我，總好過風吹日晒的折磨，因為逃也逃不掉。

本以為軍訓對他來說，不過小菜一碟，輕鬆解決，然而生活卻適時來了一記重鎚，砸得他頭昏眼花，幾欲落淚。

「團支書。」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語氣輕快地發出邀請，「要一起去食堂嗎？」

身後的聲音延遲了好幾秒，才穿透耳膜，又用了幾秒鐘來識別。葉絕頓住步子，側頭往後看，原來是言子越。

男孩子身量不高，將將一米七出頭，葉絕需要微微垂下眼睛才能跟他碰上視線。

言子越兩手背在身後，沖葉絕笑了笑。他捱過苦痛，再加上歇了好一會兒，顯然已經恢復了平日里朝氣蓬勃的模樣。

他不擅長主動跟人搭話，因而有些不好意思，可為表感謝，言子越還是繼續說道：「謝謝你今天……幫我，所以我想請你吃飯。」

雖然團支書長得挺……凶的，看起來脾氣也不太好的樣子，但至少他人並不壞。言子越心想，包括自己在內，所有被團支書幫過的人，一定都會感激他的。

看人還是不能單看表面。言子越接著問道：「可以嗎？」

葉絕的腦子遲緩地轉動起來，好半天才想起「及時扶人」這一出好人好事。只可惜，他實在是沒有精氣神來陪一個剛認識不久，還算不上熟悉的同學吃飯——的確是陪，他壓根吃不下飯，最多也只能幹看著。

「沒事，舉手之勞而已，不用放在心上。」葉絕不動聲色地拒絕，連理由也一併說了，「我身體不太舒服，先回去休息了，謝謝你的好意。」

說罷，他不再去看對方的反應，搖搖晃晃地轉身上樓。

言子越在後面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不得其解地撓了撓頭，小聲地嘀咕道：「好吧，那……還是下次再請吧。」

他向食堂走去，正好碰上了同宿舍的展皓揚，對方大大咧咧地搭住他的肩膀，話語間透著笑意，「小言啊，咱哥倆今天吃啥好呢？」

食堂是真的大，各種菜色挑得人眼花繚亂，言子越抬頭看了看菜單，又轉頭看向另一邊，始終做不出選擇，只好說了一句：「嗯……我覺得都行。」

於是展皓揚拉著他，不偏不倚地往正前方那個窗口走去，一錘定音，「成唄，那隨便挑了。兩周時間，一頓換一家，勢必吃完所有店！」

言子越也跟著握了握拳頭，志氣滿滿，放出豪言壯語。

「好，走著！」

·

「真有這麼疼？」蘇逸推開半掩著的門，方一踏入，便能看到一臉頹喪的人。

葉絕坐在自己的床板上，塗了藥膏的兩隻手臂耷拉在身體兩側，表情獃滯，愣愣地搖了搖頭。

蘇逸抱著兩大包軍訓套裝，一套放到葉絕的柜子上，說道：「喏，試試合不合身。」

東西放下發出清脆的聲響，葉絕這才像被喚醒神智一樣，抬頭看向蘇逸，他兩手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聲音都泛著軟，像是哀求，「逸哥。」

蘇逸訝異於這人突如其來的乖順，喜提傻弟弟一個。瞧著葉絕確實精神不佳，本著呵護病患的心理，便在他身前蹲下，用溫和的目光鬆鬆地裹住人，輕聲問：「怎麼了？」

洗過澡后，手臂依舊疼痛極了，葉絕嘴角勉強地掛了個僵硬的笑容，猶猶豫豫地開口：「你能幫我個忙嗎？就是那個，你能不能……」

「幫你試穿衣服？」對方這麼一提，蘇逸就猜出來他的想法了，下意識地接道。

「我知道這個請求很為難人，」葉絕的神色相當不自然，他極少有如此窘迫的時候，但實際情況讓他不得不屈從，「我手臂剛剛塗了葯，沒辦法換軍訓服，正好逸哥你的身材跟我差不多，所以我想拜託你……」

幸好是蘇逸，葉絕想，就算是低頭懇求也沒關係。要是換個人，他大概打死也不會說這種話，太丟人了點。

「就這？」蘇逸倏然一笑，真心覺得眼前這個暴躁男孩，有時候還挺好玩的。

本想著依照這人的脾性，用一種命令的口氣來說話，並不令人意外。結果沒想到，居然會這麼乖巧，還小心翼翼地發出請求，生怕他生氣。

蘇逸嘴角一勾，這般反差令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些逗弄的心思來，「可以。說句好聽的，我聽聽。」

葉絕覺察到對方態度的軟化，眨了眨眼睛，想也不想便半俯下身，沖蘇逸低下腦袋，語氣誠懇至極，「逸哥，求求你幫我一下。」

視線落在近在咫尺的腦袋上，短短的發茬，不管從哪個角度看，手感似乎都很不錯。蘇逸強忍住上手呼嚕一把的衝動，輕咳一聲之後，他站起身來，回應道：「好說。」

他拎過自己那套裝著軍訓服的袋子，整個拆開來，扒拉出長袖外套和迷彩短袖，接著抖了抖，向葉絕展示。

「？」

葉絕疑惑不解，沒明白這番動作的目的是什麼。

蘇逸抿緊唇角，努力按捺即將破土而出的笑意，可顫抖的聲音直接把他暴露了，「我們的衣服都是一米八的，一樣大，所以……」

恰到好處的停頓給了葉絕思考的時間，他臉色一僵，猛地發出一聲驚呼，像一隻被掐住脖子的大鵝，「我操！」

擺在面前的事實證明，蘇逸只要試穿他自己的衣服就行了，也就等於……剛剛那些請求都是廢話，白求了！

「呵。」葉絕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控制不住地在心底罵了自己一句，廢物點心。

蘇逸把兩包衣服都扔進洗衣機里，隨後摁下開關，機器即刻傳來水流聲。

他往回走了一步，靠在陽台邊上，沖葉絕擺了擺手，似哄似嘲地說道：「小絕弟弟……乖啊。」

葉絕握緊拳頭，臉色由白轉紅，嘴唇都在發抖，簡直氣得不行。他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怒吼一聲：「蘇逸！你給爺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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