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疑惑得解(二)
「後來啊,家中二老痛失愛子,又被扣上一個反賊的罵名,極度憤慨之下,雙雙自縊,他們亡后,都沒人敢去替他們收屍,本風光無限的一家人落得個如此下場。那時我人微言輕,亦不敢有太大動作,只得在深夜時派人前去將二老的屍身偷出來安葬,你爹是個極重情義之人,自己被禁足在府,也託了人前來對我千恩萬謝,也因此事,這麼多年一直稱我聲大哥。」
「這事過去之後,你爹被軟禁三月終得自由,他始一出來就開始四處搜集證據,意圖為你舅舅一家翻案,可誰知,皇帝揣著明白裝糊塗,滿朝文武亦視他的話為無物,你爹看清這群人的嘴臉,一氣之下直接當著皇帝的面摘了官帽、脫下官服,說是『大霧籠罩的廟堂之高不如山清水秀的江湖之遠美』,而後赤腳出了朝堂,便再沒回來過。」
「也幸而他走得早,在這之後不久,那群人又將魔爪伸向了其他朝臣,被他們盯上的大多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你爹自己這一走,倒還得了個恣意瀟洒、來去自如。」
北染道:「所以我爹就帶著我娘去了青藤山,在那建了個寨安家?」
「是啊。」劉大人聲音拖得很長,每字每句依舊沙啞得厲害,北染要認真去聽。「他還給自己改名叫北青藤……哦,你還不知道吧,你爹原名北青,是後來去了青藤山才以那處的山名為己名,改叫了北青藤。這些年,我們也常有書信往來,但他卻一次都不曾再回來過,直到前幾日,他又捎信給我,說家中恐有大事發生,屆時若情況緊急,想將獨女託付給我,待事情結束再登門致謝,並把酒言歡,解多年未見之疾苦。」
北染淚目,原來,她爹早把這一切都安排好了,可他們既有此後路,又為何不早做打算,儘早撤離,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於是她道:「可我爹他食言了。」
「誰說不是呢。其實我早該想到,以他的性子,怎會甘心讓步,必定要和官兵拼個你死我活,這一仗,他恐怕早在二十年前就想打了。」
聽完劉大人的一番話,北染心中有個一直埋在暗處的地方突然明亮了起來,從小到大,她對她爹娘在許多事情上的做法感到不解,譬如她們明明是土匪,卻為何又非要她溫婉文靜,還要讀書習字;下山劫道時,只劫貪贓枉法、為惡好色的,不劫為官清廉、百姓愛戴的,可他又怎知誰貪誰廉?
她一問起,她爹便以她年齡小為由,斥她一句「你懂個屁」,然後揮舞著他的大拳頭宣示王權,勒令她必須服從,而且是絕對服從,非但口服心服,還要面服音服,連樣子都服。
而現在,所有的迷惑不解都有了答案,因為他本身就曾是官,詩詞歌賦樣樣在行,自己的子女自然也不能做個大字不識的白丁,且一向嫉惡如仇的他受奸佞迫害才淪落至此,也自然知道蛇鼠一窩的人都有哪些。
北染心下不平憤懣,到底還是自己太不中用了。
劉大人猝不及防咳出一口血,將思想神遊在天外的北染拉了回來,同時嚇了一跳:「劉叔叔,你怎麼了?!」
劉大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撫她,說道:「孩子別怕,我這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所幸你爹信來得早,否則我還不知能不能撐到那時候。」
「沒找大夫看嗎?」
「看了,一直吃著葯呢,但我這病吃藥是吃不好的,從現在往後數,沒幾天可活了。」他頓了頓,又道:「你聽我說,我大限將至,無力照顧你,但我早已與翰林院教士謝大人打過招呼,將你託付給他,他乃我的至交好友,是個可信之人,往後必定會替我好好照顧你,稍後我就讓管家送你過去。」
在劉大人府里好好洗沐歇息了一番后,管家依言將北染送到了翰林院謝大人府中,也是到了這裡,北染才真正覺得這是一個官員的家,園中花草樹木一應俱全,傢具擺設也是樣樣精美,但謝大人今日不在府中,代為接客的是他的女兒。
那個姑娘形容姣好,看似與北染年紀相差不大,但不知為何,北染看著她竟有些眼熟,而那姑娘貌似也與她有些不謀而合,盯著她看了好半天,絞盡腦汁想起來后,兩人又同時道:
「是你!」
眼前這個人,可不就是當年與那批青銅器一起被搶上山,裝在木箱中被捆成粽子的大小姐嗎。
謝巧純雙手抱胸,看著北染道:「原來我爹說的貴客就是你啊,怎麼只有你一個人,你那個先生呢?」
提起霽長空,北染又有些鼻子發酸,小聲道:「他走了。」
「走了?去哪?怎麼沒有帶上你一起?」北染不說話,瞅見苗頭不對,謝巧純覺得可能再問下去她就要哭了,況且她家剛經歷如此變故,心中正脆弱的不行,實在不好在此時過多說什麼,便止了話頭,說道:「我不問了,你千萬別哭啊,我可不會哄人。」
北染紅著眼瞪了她一眼,「誰哭了。」
「既然你是我們的貴客,以後在這住下就當自己家一樣,千萬別見外,我讓人去給你把房間收拾出來,稍後好好休息一下……」
「等等。」謝巧純正要去吩咐下人做事,北染連忙叫住她,遲疑道:「你們是真心愿意幫我嗎?」
謝巧純奇怪的看著她:「那是自然,我們家人都極重承諾,既然答應了劉叔叔照顧你,就一定不會食言,等我爹回來,恐怕對你比我這個親女兒還好。」
北染欣然,「先行謝過。既然如此,我有另一件事想讓你幫忙。」
「什麼事?」
北染看了看屋內進進出出的下人們,然後回過頭望著謝巧純,對方瞬間明了,隨即將那些人都撤下去,廳內只留了她二人在。
逃亡的這兩日來,北染想明白了一些事,沒有親人的地方怎麼也不是家,既然無家,世間又有什麼可留戀,不如用尚且完好的雙手去做些有意義的事情。
聽完北染的想法,謝巧純大吃一驚,原本就大的眼睛此刻快要趕上牛眼,錯愕道:「你真的想好了?這可不是什麼小事,一個弄不好非但事情沒辦成,還會死無葬身之地。」
北染目光堅定:「進城之前我就已經想好了,否則也不會來到這裡。」
謝巧純有些為難,過了許久,才道:「你若真這麼決定,我倒是有一個辦法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