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一笑生花
將士們聽到將軍發話,一直壓抑著的蠢蠢欲動的心終於得到解脫,齊聲憤慨激昂道:「是!」旋即起身,拿起武器火速去到北染周邊,頓時,幾百個矛頭直指北染。廣場邊上也上來了幾十個弓箭手,背著箭筒拉緊弓弦正對著她,只要她稍有異動,那些箭便會如雨點般落在她的身上。
北染擦了擦嘴角殘血,努力打起精神對抗眼前將她團團包圍的士兵。她揚手剛要動作,內層包圍圈就驟然縮緊,幾十把長槍架上她的腰間,使她動彈不得。將她制住后,眾人又齊齊後退,攘著她也向一個方向移動,瞬間退出離穆平涼那處數十米遠。
穆平涼心裡慌亂如麻,如同困獸一般使出所有力氣想要擺脫身上的束縛,但任憑他怎麼掙扎都是徒勞的。他暴怒吼道:「你們全都給我住手!放開她!誰敢再動一下誅九族!」
「都給我滾!」
侍衛長和林將軍因著這天子震怒也有點微微發抖,但國難當前,他們顧不得這麼多,若是這女子不死,不久后的將來死的必定就是他們的皇上。懷著忐忑不安的心理,他們還是下達了最後一道命令。
「殺!!!」
「殺了她!」
眾將聽聞,曲臂將槍收回,再一齊狠狠刺向北染。金屬利器貫入肌骨的聲音讓北染混沌的大腦一下子清醒,身體里傳來的劇烈疼痛感讓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上被扎出了數十個血窟窿。
嘴角鮮血溢出,北染懶得去管,揚手挑斷了身前的幾支長槍,幾名士兵被槍斷的震感震得往後一退,其餘幾人將槍抽出,也退了一步。槍尖離體后,血流得更加厲害,不出半響便染紅了她那潔白無瑕的衣裙。
她實在太累了,腿酸到有些站不穩,硬撐了片刻終還是搖搖晃晃著半跪了下來。她雙手撐地,頭暈目眩了良久,眼前漆黑一片,唯能感覺到耳邊似有風吹過。
北染倒在血泊之中,四周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有正在趕來的守衛官兵,有胡亂跑叫的太監宮女,有上前查看皇帝傷勢的朝中大臣,甚至還有穆平涼那近乎發瘋的嘶吼,萬人齊聲吵鬧個不停。但她此刻內心卻無比平靜,勝過洞庭湖那一灣碧水。
小時候,爹娘總訓斥她,讓她不要在地上玩耍,寒氣重;長大后,霽長空也說,不要躺在地上,地上涼。那時北染從不把這些話放心上,只是他們一說,她便一溜煙的從地上爬起。而此刻當她再沒有力氣站起身時,北染才真切的體會到,原來,地板真的很涼,涼透四肢、涼到心裡。
曾有聽聞,人之將死,生前的記憶會快速在腦海里過一遍,那些被你遺忘掉的東西極有可能會在這時再度出現,之後便隨你一起徹底消失在這個世上。
果不其然,她好像記起了什麼事情。
她忽然想起那段很是煎熬的日子裡,她曾在紙上寫過的兩個字:輕,空。當時房裡一個丫頭問她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她笑了笑沒有回答,現在看來,可能它們最好的解釋便是:
執子之手輕似夢,與子偕老已成空。
血液大量流失,那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你能清楚的感知到來自心臟的血液在全身各處遊走,數支細流慢慢往幾個地方聚攏、匯成大股,然後一齊從傷口處噴涌而出,在她躺過的地上開出一大片血紅的花,那血花帶著一股濃烈的腥香與似火的妖艷衝刺著每個人的感官。
漸漸的,她身體里的血量越來越少,血液流淌的速度也越來越慢,她變得有些疲倦,好想好想睡上一覺。
人之將死,五感會漸漸衰退,一點一點直至全部喪失,而在衰竭的五感里,聽覺常常是最後消失的那一個。
世人的話不會全無道理,果然,就在北染視線模糊、意識將散盡的最後一刻,她渾身麻木,四周靜默如水,而她彷彿聽見一個極度熟悉的聲音由遠至近,在焦急的喚她:
阿染!
但最終直到她再也沒有力氣去支撐睜開的雙眼而不得不緊緊閉上時,那人也沒有來到她的身邊。
又或許根本就沒有那麼一個人,一切都只是她瀕死的幻覺。
***
數年之後,九歌迎來了歷史上最鼎盛的時期,在這太平盛世中,無人不稱讚當朝皇帝勵精圖治、體恤民情。但若說起曾在他登基大典之上,想要刺殺他的那位純妃娘娘,舉國上下卻是無一人記得,自然更不會有人知道當天事發之後曾有一個天神般的男子從天而降,將渾身是血的她從下滿槍林箭雨的戰場上帶走。
後來,聽說曾有人看到在青藤山上那個破敗的山寨門口,一個身著白衣的清俊少年郎懷抱著一名熟睡的女子,在門前那棵槐花樹下靜坐了一整天。路人問他在此做甚,他不語,又問他這姑娘是何人,他說那是他一生摯愛。
……
人界經歷了一場短暫的動蕩不安,時間相差無幾,九重天上也發生了一起大躁亂。
天界眾神尊敬有加的流川君霽長空在這日不知因何緣由,仗劍攻上滄瀚殿,與帝君懷越大戰了一場,這一戰打得驚天動地,之後的許多年知情人但凡提起那一戰都依舊談虎色變。
那場決鬥最終以流川君的失敗而告終。有人說,他會那樣做是為了他心愛的女子,也有人說,若是大戰最後,流川君沒有舍己護其它,那麼這天界或許就要易主了。
流川君散靈之時,天界數萬將士皆跪立在地掩面哭泣,割下片片戰袍化為漫天白蝶送他最後一程。
那個高貴冷艷的男子終是倒在了他曾奉之為信仰的人手下,上積毀、厭世殘,世人都以為他敗了,但此刻在他心裡,卻是比任何時候都要滿足,因為他想做的事做到了,他想守護的人能留在這個世上了。至於他自己……怎樣都好。
所以當身體里的靈力不受約束的向外流走時,他沒有任何的悔恨與不甘,相反,靈將散盡的最後一刻,他笑了,笑得明朗,笑得熱烈,而那笑也隨著正在消散的最後一絲生靈被永遠定格住。
與此同時,在人界某處蒼翠欲滴的深山中,一棵長勢頗旺盛、繁花綴滿枝的槐樹突然像是被人抽走了生命力,剎那間花殘葉敗、枝幹貧瘠,在三月春風中化為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