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滿城一中的學生都知道,他們學校後門對面有一家寵咖。
寵咖環境溫馨,店面乾淨,甜點飯菜好吃,貓咪也可愛,一中的學生都很喜歡這裡。平時上學也好,放假也好,寵咖里總能看見他們吵鬧的身影。
就好像是在回應著學生們的喜愛一樣,這家咖啡廳的經營時間很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早八點到晚十二點,雷打不動地開著門。逢年過節或天氣特別惡劣時,員工都提前下班了,學生們經過,也依舊能看見寵咖里的燈亮著。
往往這個時候,留守在裡面的就是寵咖的老闆了。
據說姓林,長相清秀溫和,坐在吧台里的時候不是做甜品就是抱著貓看書,偶爾抬頭和學生們的視線對上時,林老闆都會彎起眼睛笑笑。
是很溫和的笑容,裡邊像是裹著柔軟的夕陽,叫步履匆匆的人都忍不住停下腳步。
一中有不少小姑娘喜歡他,為此三天兩頭往寵咖里跑。好在林老闆大多時間也都在店裡,能讓她們看個夠。
但今天不一樣。
下午五點半,不少課後習慣性來寵咖放鬆買小食擼貓的學生都難得吃了閉門羹,由此奇怪地聚在門外。
「今天寵咖竟然沒開門啊?」有人率先說。
「是啊,我中午來的時候就沒開,還以為下午會開呢。」
「所以這是關了一天?真奇怪……我都高二了,還是第一回見寵咖關門。」
「別是出什麼事了吧?我有朋友之前加到了店員微信,問過之後說是老闆那邊今天集體給放假了,貓都讓人帶回去了。」
「老闆?是林老闆嗎?為什麼啊?出什麼事了嗎?」
少年們在門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七嘴八舌討論了半天也沒論出個結果,只能說明天再來看看,說不定到時候就開了呢,然後四散在深冬的街頭。
頭頂天色逐漸暗下來,路燈亮起,暖調的光照下,好像有雪在飄。
和少年們所想不一樣的是,寵咖第二天依舊沒有開門。它一連關了整整三天,到第四天夜裡十點,寂靜了許久的後門才終於被人打開。
一道人影走進,在門口駐足了許久,然後上前輕輕彎腰,隨便在店裡拉了把椅子坐下。
門在他身後被寒風吹得「砰」地一聲關上,那人卻好像沒聽見,坐下后伸手進口袋,半晌,摸出包煙來。
他不是很會抽,吸了兩口就被嗆地直咳嗽,忍不住在夜色中眯起眼睛,片刻后望向指尖夾著的那根煙,有些自嘲地笑起來。
這就是寵咖的林老闆林翕了。
好一陣的咳嗽大概讓他意識到了他確實不太適合抽煙這件事,便沒有再繼續,轉而隨手支在了桌沿邊。
那煙的其中一端依舊星星點點地亮著,林翕垂眸盯了半晌,又抬眼看了看斜對面的一中後門,臉上的笑意逐漸寡淡下來。他就這麼看著,眼前又忍不住浮現出了這些天總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的畫面。
大多都是十幾年前的了。
林翕記得,當時的一中後門還沒有現在這麼漂亮,挺破的。每天清晨,他都會背著洗舊了的帆布包,穿著和白天那群朝氣滿滿的孩子們大差不差的校服,從那個有點破的後門走進學校。
那時的林翕因為家庭原因很自卑,成天縮頭縮腦的,和人說話都不太敢對視。學習成績一般,交際能力一般,沒什麼朋友,老師也不太關注,用透明人來定義簡直再合適不過了。
煩惱太多太雜,逐漸遮蔽了少年林翕看世界的眼睛,將他封鎖在了自己的情緒小盒子里,讓林翕不願意去結交新朋友,也不願意去想未來。光是看著操場上那顆年邁的梧桐樹,他往往就能打發掉一上午的時間。
就這樣一個遲鈍緩慢,平庸到幾乎沒有色彩的人,後來之所以會發生那麼點細微的改變,會變得鮮活起來……說到底還是因為許寒來。
許寒來是那時一中的校草,比林翕大上一屆。一般說起校草,無非就是三要素,家世好,長相好,人緣好。許寒來三項全占,在市內的中學里都算小有名氣。
這樣像星星一樣璀璨發光的人物,按理說和中學時期的林翕應該是天差地別兩個世界的。
但命運就是那麼奇特地讓他們撞在了一起。
林翕還記得,那時的一中後門往外並不像現在一樣已經建起了繁華的商業街,而是一條連路都有些凹凸不平的曲折小巷。小巷不好走,光線很差,平日里少有人經過。可林翕喜靜,加上後門距離家裡近,所以他每天都從這裡往返,時間長了,不知怎的就被一中附近的一群地痞流氓給盯上了。
那群混混管林翕要保護費,沒有就讓他去借,可那時的林翕哪敢問別人借錢?再被逮住時支支吾吾半天連個硬幣都掏不出來,混混們見狀,立刻就急眼了。眼見其中一個要動手時,許寒來突然出現在了巷口。
後來想想,那好像是林翕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看他。
許寒來長得很好看,黑髮下的鼻樑英挺,嘴唇很薄,是那種站在人群里出挑至極的長相。他就那麼突然出現在巷口,然後先是垂眸盯著角落裡的林翕看了一會,隨即伸手從口袋裡摸出了張百元大鈔,笑眯眯地沖那幾個混混說他是林翕的同學,願意借錢給他。
然後在第一個混混伸手碰上那張鈔票的剎那,五指收緊向上猛地一揚,直接打在了那人的鼻樑骨上。
那是林翕第一次看人,尤其是看許寒來打架,也是唯一一次。
別看這人平日里在學校笑得朝氣蓬勃,肆意飛揚,好像一顆冉冉升起的亮星,可在小巷裡臉上轉瞬沒了笑意,動起手來時的力度卻狠地幾乎不像林翕印象里的同齡人。
他當時就那麼在牆角呆看了半天,直到許寒來走到他面前沖他伸手,才慢吞吞地從地上站起來,頓了半天,才用他已經封閉了很久的交際能力乾澀地說著謝謝。
許寒來比林翕要高上不少,那天的陽光從他正後方來,讓他的影子幾乎要罩住林翕。林翕記得很清楚,這人當時在他面前站了半天,最終伸手輕輕地揉了揉他的腦袋,語氣很溫柔地說不客氣。
之後,尤其是在得知許寒來死訊之後的很多天里林翕都在想,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回那一刻該有多好。
如果他沒有在長期的自我情緒封閉之下,愚蠢到除了謝謝以外什麼報答的方式都沒有想出,如果在許寒來救了他之後,他能夠努力往他身邊站一站,成為他的朋友,而不是在他考取首都大學后的第二年,連填報首都志願的勇氣都沒有,從此徹底斷送了站在他身邊的資格……事情是不是就不會發展成現在這樣。
但好像說什麼都晚了。
那個曾經將他從校園暴力里救出,讓他得到了老師和同學關愛的學長,那個在收到他攢了許久早點錢,但在一眾禮物中依舊顯得很廉價的小玩偶,不但替面紅耳赤的他解圍,還在之後時時刻刻掛在身邊的學長,那個終於讓他抬起頭去看世界,像星星一樣光芒萬丈的學長,最後竟然沒有和他想象中的一樣走向光輝大道,而是被生活殘酷地奪走了所有,最後孤身一人隕落在了首都的一場車禍中。
……每每想起,林翕就覺得難以接受。
他甚至在想,如果前幾年他在一中剛開好寵咖,碰見偶然經過的許寒來,他能夠大著膽子把他當年沒有說出口的話都說出來,能好好問一問許寒來這些年過得怎麼樣,而不是因為十年未見的距離感將那些話堵在心底里,事情會不會得到那麼一點點的改變。
但世上卻總是沒有後悔葯可以吃的,時光也總在人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想清楚時就殘忍地將機會收走。
所以林翕一生都沒來得及給其實對他很好的繼父一聲道歉,也一生都沒有在面對許寒來時鼓起該有的勇氣。
二十七的他孤身坐在自己的小店裡,看著外邊好像越下越大的雪,以及空無一人靜到可怕的街道,突然覺得他這輩子好像活得真的很沒有意思。
他腦海中一遍遍地回想著十幾年前在小巷裡將他拉起的學長,以及數年前站在寵咖門外的路燈下,對著一中後門方向抽煙的許寒來。
想起他一個人表情淡漠地抽著煙,轉頭看見走過來的自己,愣神片刻后突然笑起來,然後像很多年前一樣抬了抬手,最終又落下去的樣子,林翕就特別想伸手去拉他一把,最好是能就這樣把他從車禍里扯回來才是。
可這終歸是不可能的。
林翕就這麼靠坐在椅子上,一雙眼靜靜地看著外面好像越下越慢的雪,變得沒那麼鮮亮的路燈,以及那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自行熄滅了的煙。突然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變得異常僵硬,像是受什麼重力拉扯似的拚命往下墜,甚至連五感都逐漸模糊起來。
有點難受,但林翕卻並不太想去管,他的目光始終落在一中的後門上。
時間似在流逝,又好像已經停滯不前。
直到一聲暴戾的「所以老子讓你去借錢你沒借是嗎!」從耳邊驟然響起,用力擊碎了那近乎靜止的畫面,林翕才猛地睜大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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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翕(xi)第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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