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
忙完了聘禮的事情,鄭家的日子恢復了平靜。鄭頌賢仍舊每日去讀書,那隻荷包他貼身戴著,有空的時候就拿出來看一看,聞一聞。
十五歲的鄭頌賢非常清楚,他必須在科舉上有所斬獲,才能不辜負父母,對得起薇兒,,因此,他讀書比以往更加用功了。
劉悅薇的日子表面上平靜了下來,但劉家的暗潮卻越發洶湧。
劉文謙的表情一天比一天凝重,他把家裡的隨從都調動了起來,至於查到了什麼,他一個字都沒說,連魏氏都不知道。
劉悅薇主動跑去找他,「爹,可有消息了?」
劉文謙只回了她一句,「薇兒莫要管,萬事有爹在呢。」
聽到這句話,劉悅薇心裡一陣暖流涌過。上輩子父母沒了,夫君沒了,她一個人帶著孩子,雖然兄嫂照顧她,但她還是習慣了什麼事情都自己扛。這些日子她重生回來了,除了救下了母親和弟弟,其餘時間裡,她似乎都在享受父母長輩的照顧,連十五歲的鄭頌賢都在讀書之餘給她跑腿。
有家人的感覺真好啊。
劉悅薇眼眶有些紅,「爹,不管查出了什麼,我們姐弟和娘都陪著您呢。」
劉悅薇手裡只有個招財,肯定不如劉文謙查到的消息多。但她心裡清楚,劉文謙活著時,汪氏如此偏心,劉文謙上輩子死了,汪氏更是不遺餘力想將大房姐妹光身嫁出去,錢財全部留給二房孫子,這裡面肯定有問題。
劉文謙見女兒動容,又安慰她,「薇兒莫要怕,爹能扛得住,家裡會好好的。你幫你娘把家務事照顧好,帶好弟弟妹妹。這些日子,若是大郎幾個過來,你們照常招呼。他去你祖母那裡,你也別管。放心吧,爹心裡都有數。」
劉悅薇試探性地問一句,「爹,是不是,是不是祖母那裡不妥當?」
劉文謙放下手裡的茶盞,嘆了口氣,「此事關乎到你祖父的體面,爹不想鬧大。若是大郎不鬧,我也就罷了。若是他真想動歪腦筋,我也不能饒他了。」
劉悅薇心裡隱隱有了猜測,「爹,只要咱們敬重祖父,旁的事情,也不能一味容忍。」
劉文謙點頭,「爹知道了,你去吧。」
劉悅薇回去后,叫來招財,讓他不要管劉大郎了,只一心盯著王大郎和他前房媳婦的娘家。
劉文謙動作越發頻繁,他把家裡的綢緞莊和田莊記到了元寶名下,其餘當鋪、布匹店和出租出去的鋪面,記到了幾個女兒名下。除此之外,他還往鄭家去了一趟。
劉文謙給鄭老爺送了一些錢,這是鄭老爺的分紅。劉文謙當初生意敗了,在鄭老爺的幫助下再次起家后,他給鄭老爺分了兩成綢緞莊的乾股。鄭老爺最開始抵死不要,劉文謙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並請鄭老爺以後照看他的生意,鄭老爺這才收下。
有鄭老爺照看,劉文謙的綢緞莊從來沒人搗亂,每年交稅等事宜,也沒人會多收一文錢。外地來的客商,更不敢以次充好矇騙他。
劉文謙是生意人,他知道人情和利益永遠是分不開的。鄭老爺當初能賣房賣地支持他,二人的情誼自然是不差的,但若是雙方有利益糾葛,兩家又又是兒女親家,這份結盟比單純的情感支撐更可靠長久。
二人在鄭老爺書房說了個把時辰的話,劉文謙這才返回家中。
劉悅薇在家裡靜靜等著,她知道,可能要有大事發生了。
過了幾日,劉文謙正在鋪子里,忽然,家中隨從氣喘吁吁的跑過來,「老爺,老爺,出大事了!」
劉文謙把賬本一合,非常嚴肅地問他,「何事驚慌?」
隨從在他耳邊低語,「老爺,大少爺去衙門告狀,說,說老爺非劉家子孫,讓老爺退還老太爺留下的家產!」
劉文謙冷哼了一聲,既然你想死,我也救不了你了。
他叫來一個夥計,「你去我家,告訴管家,去祖墳上把二老爺叫回來,把我們五老太爺、四老太爺和九老太爺叫過來,還有汪家舅父、魏家舅老爺,再把大姑爺和鄭家二少爺也叫來。告訴太太,看緊門戶。」
說完,他帶著隨從和另外兩個夥計走了。
幾人快步去了衙門,劉大郎敲了鼓,衙門不能不理。但這鼓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敲的,非強人出沒、事關軍國大事、謀反或人命案等重大冤情,不得隨意敲衙門堂鼓。朝廷各州縣官吏就那幾個人,若是家家戶戶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都來擊鼓,官吏們累死也忙不完。
劉大郎所訴為家庭糾紛,乃宗族管轄範圍。
劉大郎擊鼓后挨了二十鞭子,正在打的時候,劉文謙來了。
劉文謙立刻掏了銀子打點,「諸位差爺,家中侄兒不懂事,因長輩之間置氣,這孩子存了心思,就辦了這糊塗事兒。我現在帶就他回家,不煩擾各位差爺了。」
衙門裡的人收了銀子,笑著對劉文謙道,「劉老爺,你這侄兒莫不是失心瘋,說什麼劉老爺不是劉家子孫,要退還家產。」
劉文謙笑,「讓各位差爺看笑話了。」
衙役們揮揮手,「我們還有差事在身,劉老爺把人帶回去好生管教,可別再隨隨便便來敲鼓了。」
劉文謙對著眾人拱手,讓夥計和隨從們把劉大郎抬走。
劉大郎置氣,冷哼一聲,「劉老爺何必惺惺作態,我來敲鼓,也沒指望誰給我做主,不過是告訴別人,你鳩佔鵲巢了多少年,如今也該物歸原主了。」
劉文謙走到他面前,劈手抽了他一個嘴巴子,「這麼多年,我就是對你們太好了。」
說完,他一揮手,讓眾人強行把劉大郎拉了回去。
劉家裡面,魏氏接到消息后,立刻把家裡人都調動起來,各處小門和角門都關上,嚴禁出入,讓劉悅薇到正房看著弟弟妹妹。
劉悅薇聽到消息后,冷笑一聲,吩咐人把汪氏看了起來,汪氏還不知道這事兒呢。
沒過多久,劉管家把該請的人都請來了,所有人在前院外書房聚集。
劉文謙拖著挨過鞭子的劉大郎回來了。
魏大舅立刻迎接了過來,「妹夫,發生了何事?」
劉文謙讓魏大舅稍安勿躁,先給幾位老太爺請安,「勞煩幾位叔父了。」
九老太爺平日是個佛爺性子,這會子也忍不住問,「文謙,這是怎麼了?」
劉文謙看向劉大郎,「大郎,你不是有冤屈,如今幾位太爺都在,你只管申訴。」
劉大郎立刻給五老太爺幾人磕頭,「稟告幾位太爺,不是孫兒要鬧事,是事關祖父血脈,我不得不為之。請幾位太爺做主,把劉文謙驅逐出劉氏宗族,他並不是劉氏子孫,而是祖父從外頭撿回來的養子。如今他佔據長房名分,佔了我家家產,我們二房本是嫡支正出,卻被外人欺壓。」
四老太爺先罵出聲了,「胡說八道,你大伯這些年對你們還不好?養條狗也該搖尾巴了,你卻有這等居心。」
劉大郎冷哼一聲,「此事你們自然不知道了,問過我祖母,一切清清楚楚。」
五老太爺眯著眼看著劉大郎,「大郎,你從哪裡知道的這消息?」
劉大郎坐在地上,「我自然有我的渠道了,五爺爺也不必問,只管把我祖母叫來問一問就知道了。」
幾位老太爺互相看了一眼,決定把汪氏叫來問一問。
汪氏正在屋裡數自己的私房錢呢,準備過兩日親自去送給劉大郎,讓他給劉文遠送去一些。
聽說族裡幾位老頭子一起來了,汪氏奇怪,難道是給兩個孩子上族譜?元寶和劉四郎還沒上族譜呢,連花氏也只是口頭上認了姨娘,劉家族譜里還沒記上。
汪氏興頭頭去了,一進前院書房,見劉大郎跪在地上,頓時哭著撲了過去,「大郎,大郎你怎麼了?哪個殺千刀的打了你?你跟我說,我讓你大伯給你報仇。」
劉大郎大喊一聲,「祖母,他真是我大伯嗎?」
汪氏頓時像被人卡住了脖子,她看了一眼在座的人,輕聲呵斥了劉大郎一句,「別胡說,你大伯是不是我生的,我還能不知道。外面那起子小人見你大伯發財了,就希望咱們家裡鬧起來呢。乖,給你大伯陪個不是。你大伯雖然平日里忙,背地裡卻沒少照看你們呢,不然你一個小孩子出去,人家能讓你做中人?」
汪氏忽然間識大體了,幾位老頭子也覺得這事兒可能是劉大郎胡鬧,紛紛贊同,「快給你大伯賠不是,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劉大郎見眾人都想把事情蓋過去,只能不顧體面了,「祖母,他就算髮財了,和官老爺結了親,您好歹把他養大了,他還敢忤逆養母不成?我知道祖母的意思,想讓我老實聽話,從他指縫裡撿漏,也夠我一家子吃喝了。但他本就不是劉家子孫,當初他做貨郎,不都是沾了祖父的光,這些,合該都是我爹的。」
劉文謙忽然開口了,「大郎,你有什麼證據,只管擺出來,若是我佔了不該占的東西,沒的說,我肯定退還給你們。」
劉大郎看向汪氏,「祖母,有人告訴我,祖母當年成婚多年沒有孩子,忽然間出門一段日子,就抱了個兒子回來。祖父祖母自以為做的機密,可還是有人知道了。您看他,和我們劉家人長得一點都不像。」
汪氏頓時急了起來,「胡說,你大伯就是我生的。因家中風水問題,我始終沒有孩子。你祖父當時在外做貨郎,我跟著出去跑了一陣子,就有了你大伯,沒兩年,又有了你爹。誰說你大伯是撿回來的?」
劉大郎見汪氏抵死不認,從懷裡掏出一塊玉佩,「祖母,這個您認得吧?」
汪氏看了一眼玉佩,頓時暴起,一把搶了過去,「你從哪裡得來的?」
劉大郎繼續笑,「祖母別管我從哪裡得來的,這東西,可是大伯身上帶來的。」
汪氏摸了摸那玉佩,眼神犀利地看向劉大郎,「你到底要如何?」
劉大郎回道,「我已經說過了,他不是劉家子孫,不該他的,全部要還回來。」
劉文謙眼神古井無波,他站了起來,走到汪氏身邊,蹲下身問她,「娘,兒子見大郎這些日子頗為反常,也到處走動打聽了,兒子真的不是您生的嗎?娘放心,您養大了兒子,不管什麼時候,兒子都會給您養老。」
汪氏梗著脖子,「誰能證明你不是我生的?說出來!」
外頭忽然傳來一個男聲,「我能證明。」
汪氏一看,是她的親弟弟汪老太爺。
汪氏氣急,「你來做甚!」
汪老太爺自己找椅子坐下了,「大姐,原來文遠兄弟二人關係好,文謙掙了錢,總少不了文遠的。且他又沒兒子,遲早這家業不還是大郎兄弟幾個的。可自從他有了兒子,先是把文遠弄去守祖墳,大郎兄弟幾個他也不管了。既然如此,該是劉家的東西,何苦讓個外人占著。姐姐騙的了別人,難道還能騙的了我,文謙可不就是姐夫從別人手裡抱來的,這玉佩就是證據。」
汪氏紅著眼看著弟弟,「你從哪裡弄來的這玉佩?」
汪老太爺慢悠悠道,「也是我沒見識,那時候家裡窮的揭不開鍋,來姐姐家裡,看到這玉佩就忍不住順走了,說起來丟人,我見那玉佩成色好,也沒敢拿去賣,怕人家把我當賊抓起來,如今還給姐姐,也算物歸原主。」
當年汪氏抱回來劉文謙,汪老太太來看姑姐,無意中發現汪氏肚皮沒一條花紋,平坦的和大姑娘一樣,且她也沒開奶。要說沒花紋還能理解,有些人確實沒有。但誰生完孩子一兩年裡頭肚皮不是鬆鬆垮垮的。汪老太太生了兩個孩子了,一眼就看出汪氏的貓膩。
但汪氏是她姑姐,總是沒個孩子怎麼能行,如今既然姐夫也認這個孩子,這也挺好,汪家兩口子索性閉口不言。
汪氏冷哼了一聲,「就算他不是我親生的,但我願意認他做兒子,你們誰又管得了呢。」
汪老太爺勸她,「姐姐何必糊塗,親生子在受罪,養子家財萬貫。他當初發家的第一筆銀子可是姐夫給的,那是劉家的家業。姐姐難道要看著親生的孫子以後給那個奶娃娃賠笑?」
正說著,劉文遠回來了。
他一見這麼多人,頓時傻眼了,就想回去。
五老太爺叫住了他,「文遠,進來!」
劉文遠陪著笑進來了,見劉大郎坐在地上,汪氏也在,立刻罵兒子,「你個混賬又惹了什麼禍?我說了讓你好生聽你大伯的話,孝順祖母,你整日就曉得聽你那個狠心腸娘的話,和家裡人作對!」
劉大郎哈哈笑了,「爹,咱們要發財了!」
劉文遠踢了他一腳,「青天白日的,發你娘的美夢呢!」
汪老太爺見狀,幾句話把事情說明白了。
劉文遠頓時呆住了,他轉動著僵硬的脖子,看向汪氏,「娘,舅舅說的是真的?」
汪氏面無表情,「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
劉文遠頓時狂喜,「娘,是真的?」
汪氏不再說話了。
劉文遠不去管汪氏,看向了劉文謙。
劉文謙眼神里冷冰冰的,「老二,你也和大郎一樣,要把我趕出劉家嗎?」
劉文遠知道自己和幾個兒子沒什麼本事,就算把劉文謙趕出劉家,他們爺兒幾個平白得了這份家業,說不定也守不住,最好把劉文謙留下,一輩子掙錢給他們花。
劉文遠搓了搓手,賠笑道,「大哥,您別聽大郎這孩子的話。就算,就算大哥不是爹娘親生的,畢竟是爹娘養大的,咱們兄弟一個鍋里吃飯吃了十幾年,我豈能那樣無情無義。這樣,只要大哥把田莊給我一個,家裡鋪子給我一半的分成,以後咱們還是好兄弟。」
劉文謙輕輕笑了一聲,「若是我不答應呢。」
劉文遠愣住了,「大哥,這樣兩全其美,難道不好?」
劉文謙繼續笑,「不好,我不想和你做兄弟了。」
劉文遠被噎了一口。
劉文謙看向幾位太爺,「幾位叔父,我也有事情要說呢。劉文遠,也並非劉家子孫。」
汪老太爺立刻罵了出來,「放你娘的狗屁,我姐姐生文遠的時候,我家老婆子親自來看的,這還能有假。」
劉文謙看都不看汪老太爺,繼續說道,「幾位叔父,文遠是娘生的不假,但他也不是劉家子孫。」
眾人都呆住了,汪氏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