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104章「因勢利導」
直至選秀落下帷幕,十三才帶著全家從莊子上回來。他找了個機會,請胤禛到望海樓吃酒,席間一頓訴苦。
「前兒我出城也是為了避風頭。皇阿瑪一番好意憐惜我,在有的人眼裡我就成了香餑餑。不知道琉球的風聲是怎麼傳的,那些人使不盡的手段往我跟前塞女子,搞得我寸步難行。」
他帶福晉去上個香,能遇上四五撥馬車壞了求助、落難女子投親的戲碼。十三尷尬不已,兆佳氏一開始很生氣,後來笑得肚子疼。
胤禛聽完也笑了,自斟自飲了一杯,「你這一躲,桃花都謝了,果子也成了別人的。」
胤祥不知道這裡面的事情,不在意地笑笑,又道:「丈夫立身須自省,知禍知福如形影。四哥,這還是你教導我算學的時候說的。小時候我不明白,如今才知曉了幾分利害。我岳父一向恭謹小心,老成忠厚,結果一不留神就被彈劾致仕,兆佳氏提起來就長吁短嘆的。」
小別勝新婚,胤祥與兆佳氏的感情越發和睦,也心疼起老婆來。
胤禛勸道:「皇阿瑪恩准了原官休致,你家老泰山如今悠閑自得,盡享天倫之樂,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胤祥想起家中兒女,點頭道:「四哥說得是。」他再次敬酒,兄弟倆又對飲一杯。
兆佳-馬爾漢致仕的時間與「夢中」差不多,胤禛一度很想提醒馬爾漢,讓他好好教育老來子關柱,不要寵溺無度,最終養出個居心不端,行止卑賤的東西來。
馬爾漢去后,兆佳氏一族沒什麼能人,所得榮寵大半是從胤祥身上來的,而「夢中」那關柱卻在胤祥去世后居喪不謹,最終被雍正革職查辦,拘禁在家。
想是這麼想過,胤禛還是決定不摻和十三的家事。馬爾漢七十多歲的人了,能有多少精神管教。全家就關柱一個寶貝疙瘩,上面又有七個姐姐,溺愛是一定的。
更重要的是,自己不能習慣成自然,將手伸得太長。在無法解釋緣由的情況下,早晚會讓十三誤會自己在監視他的家眷。
馬爾漢不管也沒關係,胤祥如今生龍活虎,將來前程只會更好,兆佳氏一門上趕著奉承還來不及。別說一個關柱,就算一百個,胤祥一隻手就能收拾得服服帖帖。
連自己在內,「夢中」很多人的命數已改,但新的問題、新的困難會不斷出現,胤禛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想到這裡,胤禛看了看望海樓包廂,知道這裡是絕對安全的,對胤祥道:「我正有一件事要與你商量。」
胤祥忙放下酒杯,「四哥請講。」
「你遇襲的事兒,風聲也傳到琉球了。琉球尚益王嚇得六神無主,派了一隊使節帶著大批禮物,估計是來慰問兼喊冤的,再有兩日就能到京了。」
胤祥笑了,「這點膽子還想要寶螺呢。偷襲我的是島津氏,本也與琉球無干,皇阿瑪想必心中有數,不會怪他們的。」
「皇阿瑪當然心中有數,」胤禛道,「只是這次還必須要怪他們。」
胤祥奇道:「這話從何說起?」
胤禛道:「尚益王自不量力試探寶螺,又泄露了風聲,引來了薩摩藩島津氏,最後害得你受傷,怎能說與他們無干,皇阿瑪怎能不惱?」
胤祥眼前一亮,躍躍欲試,「莫非皇阿瑪打算征討薩摩藩?那我可要討一支令箭,當個前部正印先鋒官!」
看著胤祥意氣風發、神采飛揚,胤禛心中欣慰,卻搖了搖頭,「時機未到,皇阿瑪不會輕易用兵。但有些準備,我們卻可以先做起來。」
胤祥先是不解,然後恍然大悟,「四哥是說新式船隻?念峽一開始打包票他的新船能跑得過溫州水師,我還不太相信。後來水師副將向我稟報,追緝『倭寇』時,發現他們換帆更快更靈活,而水師調整帆面需要水手爬上帆桁,又慢又危險。我們很該向皇阿瑪建議更換新船!」
胤禛點點頭,「你日夜不停往回趕,還是被島津氏死士追上,他們的船隻應該也不差,可有什麼發現?」
胤祥頓足道:「那是一夥亡命徒,沒留下一個活口不說,還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沉了自家的船,姚堂找了半天只撈到幾具水鬼屍體,還都穿著琉球服飾。」
胤禛道:「琉球使節這次來申冤訴苦,皇阿瑪一定會召你御前奏對,你想怎麼提新船的事兒?」
胤祥面色嚴肅起來,苦思冥想許久,焦慮道:「還真把我難住了。明面兒上,我必須和馮修文知道的一樣多。如今沒逮住死士活口,又不能提念峽他們,可找什麼由頭呢?」
胤禛微微一笑道:「由頭不是已經送上門來了么?」
胤祥瞪大了眼睛,「四哥,你是說琉球?可並不是他們——」
「不是他們乾的,他們自己清楚,咱們也清楚,皇阿瑪更清楚。但證據只有琉球的,沒有日本的,」胤禛長身而起,推開望海樓的雕花隔扇窗,「琉球離日本太近,才招來了薩摩藩的覬覦,但正因為離得近又都是島國,兩邊的造船技術也很難藏私,對不對?」
胤祥一拍大腿,「琉球有閩人三十六姓,很多都是造船好手,我這次也見了琉球的官船,的確有獨到之處。我們可以建議皇阿瑪,敲打琉球一番,要些熟練船工過來!不過這麼做,會不會有些……以大欺小?」
胤禛笑道:「你千里迢迢渡海去為他們的新王冊封,又送了好些醫書和防疫方子、藥材,也就抵得過了。咱們可沒欺他,多造新船,也可加強互市,他們巴不得呢。」
胤祥也笑道:「弟弟心裡有數了。那日本薩摩藩就放過了不成?」
「放過?」胤禛拍拍胤祥的肩膀,「日本產銅產銀,都是咱們急需的,若非如此,也輪不到他耍這個心眼兒。等咱們有了好船……」
兩人又一碰杯,一切盡在不言中。
果然如胤禛所說,琉球尚益王派來長史蔡溫,蔡溫一入京就誠惶誠恐向康熙請罪,表示己方招待不周,因國小力弱沒有派船護送欽差,使節團歸程遇到了海盜,琉球送來各種禮物深表慰問,並願意賠償一切損失。
康熙詢問群臣意見,太子胤礽獅子大張口,想讓琉球賠一大筆銀子。誠親王胤祉站出來唱反調,說海盜事出意外,應寬免琉球,以安屬國之心,顯上國風範。群臣議論紛紛,莫衷一是。
雍親王胤禛這次是無關人等,沒有發表意見。八貝勒胤禩還在默默舔傷口,也沒出聲。
康熙又詢問十三貝勒胤祥,「你是冊封正使,又吃了虧,你也說說。」
胤祥沒有為難使者,只表現出了比較克制的不滿,「啟稟皇阿瑪,使節團和水師的船隻雖然是翻新過的,但還是稍顯陳舊。官船跑不過賊船,豈不荒謬?為了朝廷威儀,兒臣請旨,戶部撥款為水軍打造新型戰船。」
這一下胤禩可不能裝聾作啞了,打造一批戰船動輒數年,工料匠人成百上千,要花多少銀子才夠?他急忙出列表示:戶部的財政計劃因為到處賑災,已經超支了,實在沒有多餘的預算。
胤禩腦筋轉的也很快,「啟稟皇阿瑪,既然琉球有意補償,何不讓他們打造些船隻作為賠禮?」
康熙思忖片刻,覺得這不失為一個好主意。他內心深處,對胤祥的遭遇還是不能釋懷。尤其是那傷了胤祥的小型火器,給他不小的震動。
水師兵丁把收集到的賊寇攜帶物品都交了上來,一共有兩隻完好無損的小型火器,康熙沒有交給兵部武庫司,也沒有交給工部軍器案房,先讓內務府武備院,掌修造武備器械的管事拿去研究,得出的結論是內部結構精巧,打造不易,應是西洋定製的。
西洋火器比原來更犀利了!作為一國之君,康熙不得不警覺。
這時候他不禁懷念起發配遼東的火器專家戴梓。自己前些年那次大赦天下,戴梓應該也在赦免之列。
康熙派了人去盛京查問,結果消息傳回來,戴梓在獲得赦免之後不久就病重不治,已在當地下葬,喪事還是大薩滿主持的。
戴梓的四個兒子都在遼東落地生根,長子打造鐵器,對火器一竅不通;次子開了藥鋪,還有兩個年紀較小,遇赦后又開始讀四書五經,準備科舉。
戴梓一死,連個傳人都沒有了,可惜,可惜!康熙無法,只得命內務府武備院加大力度研究。但據他對內務府的了解,出成果的希望實在渺茫。
康熙的目光掃向群臣之中的胤禛,要不要將此事交給工部軍器案房?他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只能先將這個念頭放下,准了胤禩所請,命琉球進貢一批熟練船工,五年內交付一批新式海船。
琉球長史蔡溫鬆了一口氣,這個代價他們還是承受得起的。作為閩人三十六姓的後裔,他本來就很反感日本,如今吃了這個啞巴虧,更是心中惱怒,決定回國后勸說主上,派人甄別琉球的薩摩藩細作,設法清除。
只是宗主國路途遙遠,而日本近在咫尺,對琉球的威脅更為直接。蔡溫暗自嘆息,尚益王性格軟弱,怕是兩邊都不敢得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回國之前,蔡溫又代表琉球王宴請了冊封使十三貝勒胤祥和副使馮修文,又請了雍親王胤禛作陪。
蔡溫在席間一再賠罪,也一再辯白,說主上絕無覬覦右旋白螺之意,那批海盜身份存疑,但琉球一定會賠償上國尊使的損失。隨即蔡溫又為了醫學書籍和防疫藥品向胤禛致謝,表示琉球百姓無不感念雍親王的恩情。
馮修文覺得理所當然,態度稍顯倨傲。胤祥與胤禛已經達到目的,對蔡溫倒是都很客氣。
蔡溫滿懷感激地走了,並不知道薅自家羊毛的最大推手,其實就是那位大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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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球公務宴會時間較短,胤禛回府時剛過了酉時,還不算太晚。他走到西小院,卻有些意外地看到,安和的窗子已經熄了燈。
聽雪在寢室伺候,聽蓉留在外間,見王爺來了,悄悄稟報:「主子今兒終於把紫色染料做成了,高興得了不得,還說要等王爺回來。可能心裡一鬆快,困勁兒就上來了,主子說略躺一躺,竟直接睡沉了,連晚膳也不曾用。主子這兩日一直是強打精神,奴婢們也不敢叫醒。」
胤禛點了點頭,來到寢室,見安和果然嘴角含笑睡得香甜,心中疼惜得緊。只是算算時間,若到明早再用膳,間隔也太久了,豈不餓壞了她?
他想了想,吩咐聽雪聽蓉去準備好克化的膳食,上前把安和抱在懷裡坐著,輕聲道:「往日那麼精神,怎麼不用膳就睡了?多少吃一點粥,嗯?」
安和迷迷糊糊,在胤禛懷裡翻了個身,抱住他的腰,「困……」
胤禛逗了兩下,見她睡顏嬌憨,氣色紅潤,突然心中一動,「來人,去請呂大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