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武曌 十九高麗 二十芍藥
十九高麗
貞觀十八年,將暮春,草木欣欣,黃鶯鳥啼。便殿。
「大家,夷狄之道終在以夷制夷。高麗、新羅、百濟事端。終宜使其本族制之。若高麗內樹可敵之者,再復新羅、百濟,不必遠征睏乏,期之以經年,其內自以生變。勞遠軍制小夷狄,軍需給養俱易睏乏。所謂戰事不可輕起,起必有克。否者昔煬帝之徵,又如何耶?況吾國土遼闊,戰事一開,他地有覬覦者,難免起兵之想。屆時各竟烽火,將何以為?復經年以來,各地初定,實宜休養生息。軍需糧草,本待於民。近載民生方息,未為深養,復以勞之,民必不堪。若因糧反亂,必成大患。至乎高麗,遠地小夷,宜外耗其力,內樹其敵,使其自亂。屆時相機以為之,則事必俱矣。」媚娘言說著。
「蓋蘇文弒其君,賊其大臣,殘虐其民,今又違我詔命,侵暴鄰國,不可以不討。(《資治通鑒卷一百九十七唐紀十三貞觀十八年》)」
「阿爺——」唐帝話音未落,太子早步入便殿。媚娘、唐帝之話語已俱在太子耳底。他有些驚異地用眼角餘光看了媚娘一眼,這個若是嬌艷之小女子于軍國政事居然見地極深,這不是不令他訝異的。他早聞得媚娘精於文史,居便殿承旨,於阿爺政事常預以聞,今日有聽,果見其然。
然媚娘卻沉默了,唐帝既非可言勸者,就不必與之言了。不可勸人不必勸之,這是媚娘向以來為人之旨。他人總當有出者,徐徐靜觀其變罷。
果然朝中皆議。褚遂良出而進曰:「陛下指麾則中原清晏,顧眄則四夷詟服,威望大矣。今乃渡海遠征小夷,若指期克捷,猶可也。萬一蹉跌,傷威損望,更興忿兵,則安危難測矣。(《資治通鑒卷一百九十七唐紀十三貞觀十八年》)」
眾臣聞,稱之不已。唐帝未為快,視眾,有大不悅色。
李世勣旁側觀之,異曰:「間者薛延陀入寇,陛下欲發兵窮討,魏徵諫而止,使至今為患。向用陛下之策,北鄙安矣。」李世勣言出,唐帝覺大快意,傲然曰:「然。此誠朕之失,朕尋悔之而不欲言,恐塞良謀故也。(《資治通鑒卷一百九十七唐紀十三貞觀十八年》)」
唐帝真志大空言者。媚娘暗下里嘆了口氣。高麗素耐久戰,況北地苦寒,冬冰無草,戰若延遲,兵馬皆困,糧草亦自將頓於路途。屆時以大唐之威,久攻小夷狄而不能克,適足以成自辱,亦貽笑於他國。況久攻不克,若不退軍,必經年戰。經年則兵馬久疲,是為勞軍,亦為疲軍,軍疲則不可以恃。且軍需糧草,皆待於國,即國內歲收尚可,亦耗損國力。一旦歲收有歉,民必難安,不免流離。則此戰究是為何,又或能何所得呢?
殿上紛紛,眾臣皆議其不可。倨傲之唐帝終不肯聽,甚欲御駕親征了。
橫見戰事不免,褚遂良復上疏焉:「天下譬猶一身。兩京,心腹也;州縣,四支也;四夷,身外之物也。高麗罪大,誠當致討,但命二、三猛將將四五萬眾,仗陛下威靈,取之如反掌耳。今太子新立,年尚幼稚,自餘籓屏,陛下所知,一旦棄金湯之全,逾遼海之險,以天下之君,輕行遠舉,皆愚臣之所甚憂也。(《資治通鑒卷一百九十七唐紀十三貞觀十八年》)」
辭之殷殷,眾皆以然。媚娘心下亦頗以之。
然唐帝不以為可,顧左右群臣而言曰:「夫天有其時,人有其功。蓋蘇文凌上虐下,民延頸待救,此正高麗可亡之時也。議者紛紜,但不見此耳。(《資治通鑒卷一百九十七唐紀十三貞觀十八年》)」
言畢四顧,驕之不已。
群臣皆寂,知復勸亦不以為行。乃爾議定,將以為之。
附:一、唐太宗之貞觀十九年(645年),唐帝(唐太宗)舉數十萬大軍親征高麗無功,病疾而返。終唐太宗生年,未能克之(高麗)。
二、唐高宗、武后(武則天)之龍朔三年(663年),白江口之役,**克百濟、倭(日本)聯軍。百濟亡。(《資治通鑒卷第二百一唐紀十七》「(龍朔三年,663年,**)遇倭兵於白江口,四戰皆捷,焚其(倭,即今之日本)舟四百艘,煙炎灼天,海水皆赤。百濟王豐脫身奔高麗,王子忠勝、忠志等帥眾降,百濟盡平。」)
三、天皇(唐高宗)、天後(武則天)之總章元年(668年),蓋蘇文之子為引,**平高麗,高麗亡。(《資治通鑒卷第二百一唐紀十七》「(總章元年,668年)九月,癸巳,李勣拔平壤。勣既克大行城,諸軍出他道者皆與勣會,進至鴨綠柵,高麗發兵拒戰,勣等奮擊,大破之,追奔二百餘里,拔辱夷城,諸城遁逃及降者相繼。契苾何力先引兵至平壤城下,勣軍繼之,圍平壤月餘,高麗王藏遣泉男產帥首領九十八人,持白幡詣勣降,勣以禮接之。泉男建猶閉門拒守,頻遣兵出戰,皆敗。男建以軍事委僧信誠,信誠密遣人詣勣,請為內應。后五日,信誠開門,勣縱兵登城鼓噪,焚城四月,男建自刺,不死,遂擒之。高麗悉平。」)
二十芍藥
芳文殿,孟夏。
芍藥花終於將開了,媚娘若些聊賴地立於殿內小庭。唐帝之好惡前廷均知。所謂文治武功,實在以察,文治端賴群臣扶持,武功約莫總是將帥之功罷。至乎此戰,且觀之再以為何。媚娘略些譏諷地淡笑了笑。
世間帝王凡窮兵黷武未見其可者。若般樣資質也可為君王麽?媚娘心底里不以為然搖了搖頭。芍藥花香氣愈發濃郁了,媚娘有些愛憐地撫著嬌蕊。
「才人,這芍藥開得真美,不如折下一枝簪鬢如何?」
「嗯,倒真想折枝簪鬢呢,但恐惜花人要說我不是真愛此花的了,就便罷了。」言竟,媚娘微微含了笑。
「才人今兒怎這般樣惜花了。平日里才人不是向著人折枝的麽?」阿菊若些不解得看著猶自撫著嬌蕊的媚娘。
「嗯,平日里我倒確是愛著人折枝的。」媚娘笑意愈發濃了。「阿菊不必曉得,只今兒不折就是了。此後,且再看罷。」
「唯,才人。」阿菊顧自不解應了聲,伴媚娘身後看著孟夏薰風間嬌艷的芍藥花,不覺亦有些沉醉了。又停了些會子,阿菊若想起甚麽,言道:「才人,新近聽御殿宮人們私下議論,道司徒無忌與陛下言太子仁恕,實守文之德,天下無不欽仰呢。就陛下也稱許太子馭下寬厚,言就陛下當日如太子現下這般樣時節,亦頗不能御常度。道太子真難能的。」
「是麽?」媚娘聽了,停了撫嬌蕊的手,沒有言語。
貞觀十八年五月,有流星大如斗,五日出東壁,光照地,聲如雷。(《舊唐書卷三十六志十六天文下》)
同月(貞觀十八年五月),太白、辰合於東井(《舊唐書卷三十六志十六天文下》)。
長夏,金風起時。
高麗戰事終於將在眉睫了。七月,唐帝「敕將作大監閻立德等詣洪、饒、江三州,造船四百艘以載軍糧。……下詔遣營州都督張儉等帥幽、營二都督兵及契丹、奚、靺鞨先擊遼東以觀其勢。以太常卿韋挺為饋運使,以民部侍郎崔仁師副之,自河北諸州皆受挺節度,聽以便宜從事。又命太僕少卿蕭銳運河南諸州糧入海。(《資治通鑒卷一百九十七唐紀十三貞觀十八年》)」
冬,十月,辛丑朔,日有食之(《新唐書本紀第二太宗皇帝》)。未久,唐帝車駕行幸洛陽,以房玄齡留守京師。
十一月,駕至洛陽。
「才人,原來洛陽宮這般樣兒的,阿菊初來之呢。」阿菊環看著洛陽宮撥與媚娘之殿院,略些歡欣言語著。
「阿菊,你停停將這些物事皆理了,記得那領新制狐裘取出來備著,天寒。還有這殿內用的香似不太合,你將自長安帶來、伽毗國獻的香用些些。你且這些皆做了,只阿蓉隨我往便殿就是了。」
「唯,才人。」
洛陽宮仲冬真深寒了,宮中各處廊檐積著雪,槐樹枝灰黑著,不時烏雀飛過。媚娘將身上狐裘緊裹了裹,淡赭灰暗梅花文薄絲綿套的銀制手爐還暖著。洛陽宮便殿將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