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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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知柔在刑部大牢里見到了江壽兒。

他戴著腳鐐,形容枯槁,身上的囚衣沾滿雨水污泥,已經辨不出顏色,不過亂草似的頭髮半遮半掩的眼睛精光閃閃,滿是市井無賴的狡獪。

他用這雙精明的眼睛把藺知柔從頭到腳打量了兩遍,然後定在她臉上,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飾的輕視之意,似乎對眼前這個異常年輕的官員頗有些懷疑。

「這小官人真是御史?穿的也不是御史台的官服啊,」他歪著頭對引路的刑部主事道,「莫不是你們刑部找人裝的吧?」

刑部主事怒喝道:「放肆!還不對侍御行禮!」

若是換了以往,江壽兒哪敢如此囂張,只是因為今日他當著全長安百姓的面高聲喊冤,又揚言刑部要加害於他,反倒弄得刑部上下不敢動他一根毫毛。

藺知柔向那主事微微頷首,從腰間解下銅魚符,向:「我是監察御史里行。」

江壽兒立時匍匐在地,帶得鎖鏈嘩嘩直響。「小人有眼無珠,不識侍御耶耶,」一邊說一邊磕頭如搗蒜,「小人真是冤枉的,耶耶千萬要救救小人吶!」

藺知柔微微蹙眉,江壽兒這種滾刀肉她並不陌生,他這樣作張作致,透著股有恃無恐的意思,必是得了什麼人的承諾。

然而江壽兒被押赴法場前一直關在刑部大牢里,刑部侍郎既然著力替真兇遮掩,能接觸到江壽兒的人員自然要嚴格控制,必定是信得過的人,柳雲卿便是再能耐,要往裡安插自己的人也不容易,那麼就是在這之前。

移交刑部之前,案子和人犯都在京兆府,看來柳雲卿在京兆府安插了自己人,而今日的大戲早在那時已經埋好了伏筆。

藺知柔看了眼哭天抹淚的江壽兒,此人混跡市井,自有一套生存之道,只不過他以為御史台和刑部不對付,御史便是他的救兵,殊不知御史台也不是鐵板一塊,眼前這個出奇年輕的御史壓根不打算救他。

藺知柔不去理會他的醜態,只是淡淡道:「有何冤情,你從實說來。」

江壽兒瞥了一眼刑部主事,往牆角縮去:「刑部的耶耶在,小人不敢說,怕叫人滅口。」

刑部主事氣得恨不得抄傢伙,勉強按捺住邪火道:「御史不來你不肯交代,眼下把藺侍御給你請來了,還不快快交代!」

依他看,只消一頓笞杖,保管叫這無賴服服帖帖,然而上峰發了話,不得對這廝動刑,因五日後便是三司會審,到時候叫有心人抓住把柄,就是一個「屈打成招」。

江壽兒眼珠子轉了轉,油鹽不進:「小人只告訴這位御史耶耶。」

藺知柔乜了他一眼,對刑部主事作個揖道:「既然人犯不願交代,藺某這便回憲司了。」

刑部主事會意:「五日後便是三司會審,他不快點交代,即便有新的人證物證也來不及收集,下回上刑場喊冤可沒用。」

江壽兒明知這是在威脅他,卻也不敢再拿喬,只是給自己找台階:「御史耶耶,小人便如實說了,耶耶可千萬要保小人這條賤命吶!」

藺知柔毫不猶豫地轉過身,舉步向外走,江壽兒忙不迭地叫喚起來:「小人說,小人說……」

藺知柔這才頓住腳步,旋身負手而立,冷冷道:「要說便快說,本官沒空聽你胡言。」

江壽兒頓時明白這乳臭未乾的小御史不好相與,不敢再造次,一臉委屈道:「御史耶耶,小人真是冤枉的。小人是差點做了別人的替死鬼。」

他頓了頓道:「是,那天小人的確叫胡老五、白老九他們幾個把錢舉子帶到城外,但小人只是想給他個小小的教訓,沒打算害人性命。」

他扒拉開亂草似的頭髮,指著額頭上一塊疤痕:「御史耶耶你看,那錢舉子把小人腦袋砸出這麼大個血窟窿,換誰咽得下這口氣?小人好歹在長安城裡也算小有頭臉……」

刑部主事都快氣笑了:「你有什麼頭臉!少說廢話!」

藺知柔淡淡看了他一眼:「你說的小小教訓,是指錢伯陽身上的十幾處瘀傷,脾臟出血,還有三根斷指?」

江壽兒對上她冷若冰霜的眼神,心裡沒來由地發毛,囁嚅道:「只怪那錢舉子出言相激,小人一時不忿,下手難免略重了點……」

藺知柔無意揪著這點不放,只是道:「你說替人頂罪,是替何人頂罪?」

江壽兒覷了眼刑部主事:「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小人不敢說……」

藺知柔不發一言,只是直視著他,俄頃,江壽兒敗下陣來:「小人說了,御史耶耶可要替小人作主……不瞞耶耶,小人那日趁著錢舉子外出去邸店找他娘子,不是為了小人自己,卻是受人之託,……有貴人見那錢李氏美貌,動了心思,想把她納入府里,可遣了府里管事去說,那婦人卻是個死心眼,於是那管事就託了小人去說項……」

「說項?」刑部主事冷笑。

江壽兒「嘿嘿」一笑:「官人耶耶也知道,這中人也不好做,總要顯顯手段……小人這不是叫那錢舉子給打了么?」

藺知柔點點頭:「繞了半天,你說的那位貴人究竟是誰?」

江壽兒深吸了一口氣:「御史耶耶既問小人,小人萬死不敢隱瞞,那位貴人便是司農寺上林署的蔣七蔣大官人。」

刑部主事起初聽是司農寺,心裡暗笑那江壽兒沒見識,司農寺能有什麼大官,一聽「蔣七」,頓時變了臉色,他只知尚書和侍郎對此案頗為重視,但其中內情卻不得而聞,此時聽江壽兒供出蔣七郎,後背上冷汗涔涔而下,從嗓子眼裡憋出一句:「江壽兒,你可知誹謗朝廷命官是大罪?」

「當著御史耶耶,小人哪敢說半句假話。」江壽兒道。

藺知柔早有心理準備,可此時得知犯事的是蔣家人,仍覺比預料的還棘手。蔣七郎不學無術,以門蔭入司農寺,只是個從七品的上林令,但蔣家是長安數得上的人家,最重要的是,這蔣七郎正是吏部侍郎張文鼎的女婿。

張家是江左大族,但在京中沒什麼根基,張文鼎是近十年才發跡的,當時與蔣七結為兒女親家,說起來還是張文鼎高攀,蔣家又與柳家有舊,張文鼎能攀上柳棠這棵大樹,除了那層師生關係,蔣家這門親事也是功不可沒。

女婿強佔良民妻室為別宅婦,為此不惜害人性命,若是坐實此罪,張文鼎引咎辭職都算輕的,刑部侍郎梁行舟便是不坐徇私枉法,至少也是失職,貶官是板上釘釘的事,柳棠即便能保住相位,柳黨也是元氣大傷。

江壽兒見這小御史沉吟不語,生怕他不相信自己的話,又道:「小人雖未見過那位蔣官人,卻認得出他家那位仇管事,左邊臉上有顆大痦子那個。」

他指著自己左臉頰比劃道:「城裡許多人都認得他,耶耶一打聽就知道了。」

藺知柔掀了掀眼皮道:「你說你是替人辦事,可有證據?」

江壽兒道:「那錢舉子的妻子李三娘是知道的,她知道小人是去替蔣官人說項。御史耶耶,小人雖然混賬,但小人又不想強佔李三娘,犯不著為這個殺人不是?小人也只有一顆頭,不能白白替人受死。」

藺知柔道:「你先前的供詞可不是這麼說的。」

江壽兒目光躲閃,朝刑部主事努努嘴:「小人那不是人在矮檐下么,不低頭能怎麼的?」

頓了頓又道:「蔣官人愛那李三娘愛到了骨子裡,非要弄上手不可,現如今李三娘一定是叫他藏起來了。」

……

藺知柔從刑部出來,並未徑直回御史台,而是繞路去了趟東市,找了家藥材鋪子抓了幾味藥材。

回到察院,高豐年還未從長壽坊回來。藺知柔煮了一壺茶,一邊翻看案卷一邊等人。

約莫半個時辰后,高豐年興沖沖地奔進來,滿面紅光,額頭和鼻尖上蒙著層油汗都顧不上擦:「藺賢弟,那錢李氏果然藏在長壽坊,還好咱們到得及時,車剛行出巷口,就見幾個大家奴僕趕著車往門前來,再晚一步,恐怕人證就被帶走了。她在路上已經將來龍去脈向高某和盤托出,那江壽兒果然是受人指使上門滋事,便是要逼錢伯陽賣妻……」

藺知柔道;「那錢李氏呢?」

高豐年答道:「高某著人將她帶到台獄外的精舍等候,賢弟若無他事,咱們這便去問話吧。」

藺知柔提起壺梁,取過一個空茶碗,倒了杯茶遞給高豐年:「有勞,高兄先喝碗茶潤潤喉。」

高豐年道了聲謝,接過來仰脖一口飲下,皺了皺眉笑道:「賢弟喜歡這麼苦的茶?」

藺知柔道:「高兄見笑,藺某慣飲釅茶。」

高豐年不疑有他,放下茶碗,和藺知柔一起出了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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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朝第一考霸(科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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