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修)

7(修)

藺知柔恍然大悟,原來曹氏打的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的主意。

童子舉不過是個幌子,她必定是聽二舅說起了藺七郎要去靈谷寺求學的事,今日晌午回娘家一說,叫有心人惦記上了。曹氏一家都是憎人有笑人無的品性,倒也不稀奇。

趙氏露出為難之色,看向女兒:「要不……」

藺知柔抿嘴一笑,露出對淺淺的梨渦:「二舅母,這事我阿兄說了也不算,是四舅去求的高明府,既要加個人,莫如去同外翁、四舅商量商量?」

闔家上下都知道二舅母曹氏與四舅母江氏妯娌之間甚為不睦,趙四郎自不會為了嫂子開罪娘子。

曹氏聽了外甥女這話,果然微露恁色:「不過是多個人,何必再勞煩縣令,你們帶上五郎,一個也是教,兩個也是教,那禪師多一份束脩可以拿,怕是高興還來不及,哪裡會怪罪!」

「理是這個理,」藺知柔笑道,「可出家人性子古怪的不在少數,江寧雖不遠,也有一兩百里路,萬一到了寺里那禪師不願意,白費了路資還是小事,一來一回耽擱的功夫可怎麼算?」

趙氏也附和道:「是啊二嫂,我看柔娘說得有理,貿貿然上門去人家不收可不白瞎了功夫。」

曹氏一看兜兜轉轉半天又繞了回來,惱道:「我起初便說,叫阿客去求縣令再寫封書信么!」

藺知柔都快氣笑了:「二舅母說得可真容易,阿兄才多大的人,即便上縣衙去求,也得有個老成的長輩領著,既是二舅母的母家侄兒,莫如叫二舅跑這一趟?外翁那邊也須知會一聲罷?」

藺知柔知道趙老翁素來不喜曹氏母家,趙二郎若是敢開這個口,必定叫父親罵個狗血淋頭。

曹氏心裡明白,冷哼一聲:「這是什麼話,你阿娘還未說什麼,你這孩子倒推三阻四的盡拿話堵我,我來同你阿娘你阿兄商量,同你可有半點干係?阿客呢?叫他出來,我自家同他說!」

藺知柔一臉為難:「對不住二舅母,阿兄讀了一晌午的書,方才喊頭疼,這會兒在屋裡歇覺呢。」

曹氏自是不信,抬腳往院里走:「舅母來了還在屋裡睡大覺,這就是你們衣冠戶的禮數?」

藺知柔本就堵在院門口,曹氏一動,她便開始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彷彿要把內臟咳出來。

曹氏趕緊退開八丈遠,從袖子里掏出一把艾葉捂住口鼻。

趙氏也唬了一跳,忙蹲下身輕拍女兒後背:「你病還沒瘥,少說些話。」

藺知柔好容易止住咳,抬起頭,滿臉通紅,眼睛里水光隱隱:「對不住舅母……咳咳……這風寒……咳咳……有些厲害,前幾日我屋裡的小金也過上了……」

話音剛落,院子里便傳來一陣應景的咳嗽聲。

曹氏踮腳往院子里張望了一眼,只見一婢子拄著桿竹苕帚,咳得昏天黑地。

曹氏有些躊躇要不要衝進去一探究竟,轉念一想,母家侄子再親,那也是旁人,犯不著為了別人的前程以命相搏。

她忿忿地一跺腳,揚聲罵道:「這還沒考上呢,就不把長輩放眼裡了!讀書再好,不修德行有何用處?就是聖上也要問一句可曾孝順長輩、善事兄長的,我看你到時候怎麼答!便是聖上叫你巧言蒙蔽過去,等壽終去了冥間,地府主吏也要治你一個妄語罪!」

趙氏氣得渾身發抖,她向來嘴拙,這會兒氣懵了更是連平日那點水準都發揮不出來。

還沒想出詞來,曹氏已經轉過身罵罵咧咧、趾高氣揚地往回走了。

藺知柔從趙氏手裡接過裝魚鮓的陶罐,拔腿跑到曹氏跟前將她攔下,笑盈盈地道:「二舅母留步,這魚鮓還請帶回去。」

曹氏一看外甥女懷裡的陶罐,更是氣不打一出來,冷笑道:「送了人的東西豈有帶回去之禮,你二舅母窮歸窮,還沒到靠母家施捨米糧的份上,一瓮魚鮓還送得起,你們衣冠戶看不上賤親戚,我卻還念親情!這魚鮓肥,你們可要多吃點!莫怕,昧良心不孝順長輩的東西吃了才會腸穿肚爛!」

「無功不受祿,這厚禮咱們受不起,」藺知柔不急不惱,仍舊掛著笑,「二舅母是信佛的人,外甥女聽人說犯惡口戒是要下拔舌地獄的,舅母您說是也不是?」

蠻橫潑辣慣了,沒料到竟有人敢當面咒她,且還是個小輩,氣得捋起袖子就想打人,藺知柔將陶瓮往地上一扔,陶瓮「砰」地一聲四分五裂,一股又腥又酸又臭的氣味頓時直衝雲霄。

曹氏簇新的石榴裙濺得斑斕一片,她又心疼又惱火,上前揪住藺知柔便要動手。

藺知柔收了笑,冷冷地睨著她,輕而清晰地道:「二舅母,我不信什麼冥報,誰欠我的,不用等到下世,我自己就百倍千倍索回來,你不信?盡可以試試。」

曹氏不知怎的有種被凶獸盯上的感覺,後背上一陣寒,高高抬起的手掌竟怎麼也落不下去。

趁她猶豫的當兒,藺知柔已經掙脫開去,一扭頭撲進疾奔過來的趙氏懷裡,帶著哭腔道:「阿娘,舅母惱我打破了她的瓮子……我不是成心的……」

趙氏心疼得幾乎落下淚來,被激起一腔孤勇,指著曹氏道:「你!你!你憑什麼打我孩兒!」

說完將女兒往身後一扒拉,衝上前去便扯住二嫂的胳膊:「走,去正院,叫阿耶阿兄評評理去!」

偏院雖偏,這番動靜還是引來了其它幾房的主僕,曹氏一向在妯娌中不得人心,誰都樂得看她好戲。

曹氏氣急敗壞地指著藺知柔:「是她,是這不要臉的小娼婦砸了我好心送的魚鮓,對長輩惡言惡語,還誑人!」

藺知柔趕緊捂住耳朵,哭得打顫:「失手打翻舅母魚鮓是知柔的錯,我已賠了不是,舅母打便打了,何至於如此羞辱於我姓氏!我藺家世代耕讀,雖貧寒,卻是清白門戶,外甥女便是立時就死也不願受此等侮辱!」

趙氏氣得直哆嗦:「誰不知道我兒最是孝順知禮,二嫂你莫要含血噴人!」

四舅母想到自己,身為錄事之女竟淪落到和這樣的貨色做妯娌,不禁對藺知柔的恥辱感同身受,生出幾分惺惺相惜,抽出帕子替她拭淚:「好孩子,莫哭……犯不著為這置氣,不值當。」

三舅母是個實在人,皺著眉頭抽抽鼻子,真心實意地對曹氏道:「阿嫂,你這魚鮓放多久了,像是發臭了呀……」

大舅母馬氏用絹帕捂著口鼻,噗嗤一樂:「外甥女,莫怪你二舅母,她原不知娼婦兩字是惡語,還道是夸人呢!」

曹氏的阿娘原是楚州營妓,年老色衰輾轉揚州,嫁與驛丞為妾,誕下一子二女,這事在趙家不是什麼秘密。

二舅母臉色一變,矛頭立時轉向馬氏:「馬秋霞,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大舅母也是個厲害角色,柳眉一豎:「你聽是什麼意思就是什麼意思!」

二舅母立時忘了趙氏母女,衝上前去抓馬氏的臉,馬氏早有準備,避開妯娌凌厲的攻勢,反手一把揪住她髮髻。

曹氏愛俏,梳著當下城裡最時新的倭墮髻,目標碩大,被妯娌牢牢掐住命脈,卻不甘束手就擒,「唉喲唉喲」呼著痛還頑強地伸腿狠踹馬氏腓骨。

戰局撲朔迷離,釵鈿面靨落了一地,在場所有人興緻勃勃地觀戰,早把事情的起因忘了個乾淨。

兩人打得難分難解,直打到趙大郎和趙二郎聞訊趕來將兩人強行分開。

曹氏和馬氏各自撿了散落一地的財物回自家院子,眾人這才意猶未盡地散了,紛紛感慨:「早知家裡有這一出等著,誰還上迎春坊看鬥雞啊!」

晚間,藺知柔就著油燈讀《周易》,趙氏就借她的光給兒子縫補足衣。趙家的規矩是戌正以後不準點火,一律吹燈拔蠟,唯獨對考學的外孫網開一面。

藺知柔看了一會兒便要閉上眼睛休息片刻,這時,趙氏輕嗽了一聲。

藺知柔知道白天的事母親必然有話要說,已耐心等了一晚上。

趙氏朝竹簾隔著的裡屋望了一眼,嘆了口氣:「柔娘,咱們這一回算是把你二舅母得罪狠了,其實帶她那侄兒一道去也未嘗不可……」

「阿娘,」藺知柔索性撂下手中的書卷,「那禪師輕易不收學生,這回還是欠了高明府的人情,為了自己的事請託也就罷了,再三再四的,便是不識抬舉了。」

「阿娘如何不知道這道理,只是……」趙氏眉頭緊鎖,「外人不知內情,咱們自家卻是知曉的,你替你阿兄去考童子試,不過是虛應個故事,到時候回了家,還得與你二舅母天長日久地處下去,若是能幫,倒不如幫一幫。」

藺知柔不好將自己的打算告訴母親,只是勸解道:「阿娘也知道,二舅母這樣的人,即便你對她千依百順,若有一回不順她的意,她也不會念你的好,只會盯著這一回不放,倒不如一點便宜也不叫她佔去,落得清靜。」

趙氏眼底劃過一絲隱憂:「你阿耶在世時常說,君子喻於義,施恩不需圖報。本是自家親眷,何必計較得失。」

藺知柔苦惱地扶額,趙氏是個麵糰一樣的性子,不善拒絕人,別人託付的事辦不了,便似虧欠了人家一般,無論天性使然還是環境造就,一時半會兒都扭轉不過來,她只能說:「女兒知曉了。」

「即便此事真的辦不了,也不必鬧成這樣……」趙氏揉揉眼睛,接著道,「全怪阿娘沒沉住氣。」

藺知柔卻有自己的考量,她從不為逞一時之氣而衝動行事,在離開揚州前藉機與曹氏撕破臉,卻是為了幾個親人考慮。

曹氏此人貪得無厭,趙氏的耳根子又軟,保不齊叫她得寸進尺,他們眼下又是這個情況,不知會惹出什麼是非來。

倒不如藉機斷了往來,以絕後患。

「你二舅母不過就是貪利些,其實人並不壞。」

藺知柔點點頭,曹氏並非什麼大奸大惡之人,性子魯直,不會使什麼陰謀詭計,正因如此她才敢直接撕破臉。

不過這些算計不能叫母親知曉,藺知柔安慰她道:「阿娘莫擔憂,且熬過這陣子,待女兒在江寧安頓下來,想辦法將你們接過去。」

趙氏大驚:「你不必管我們,切莫節外生枝!」

外頭傳來一陣驚天動地帶著痰音的咳嗽聲,這是巡夜的老蒼頭在提醒他們該熄燈了——讀書郎的特權也是有限度的。

「女兒省得。」藺知柔應承著,起身回自己房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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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各個州府都蓄有營妓或稱官妓,官方宴會或者送往迎來都會讓營妓表演歌舞、陪酒甚至侍寢。比如「錦江滑膩峨嵋秀,幻出文君與薛濤」的名妓薛濤就是蜀中的官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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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朝第一考霸(科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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