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欲蓋彌彰(下)
周考見琬姒這樣堅持,也只好由她。琬姒讓中年男子將行李放在馬車上,他的小女兒也坐上馬車,其餘三人則跟在後面步行。可是如此一來,周發卻又不樂意了。原來那兩個木箱放上馬車后,車輿內便已沒有多少空間,那女孩和琬姒、周發三人同時坐在車上,當然會有些擁擠。因此周發吵死吵活地要趕那女孩下車,琬姒只好板起臉來說道:「發兒,你再這樣,等到了朝歌之後我可不帶你出去玩!」
周發這才不敢再多話,但是他心裡還是彆扭,便趁著琬姒不注意,偷偷踢了女孩一下。這一腳雖然不重,可女孩心中十分委屈,頓時哭了起來;她又不敢出聲,所以只是一個人悄悄地抹眼淚。琬姒起初沒有注意,等到她發現那女孩一直哭個不停,忙問她是怎麼回事,女孩卻怎麼也不肯說出原委。琬姒看了周發一眼,見周發畢竟有些心虛,臉上神色極不自然,立刻問道:「發兒!你又做什麼了?」
周考見他們三人在馬車上總是不太平,便道:「發兒,你下車來,我們同乘一匹馬。」在周發小的時候,周考常帶他出城騎馬,那時兩人的個頭都不大,所以坐在一匹馬上也不嫌擠;只是後來兄弟倆都長大了,再這麼一起坐在馬背上可就不太舒適了。因此雖然周發仍在心裡罵那女孩是「臭丫頭」,可是「兩害相權取其輕」,他還是寧願跟這個臭丫頭在馬車上擠著坐。
琬姒幫女孩擦乾了臉,又哄了她半天,好不容易才逗得她破涕為笑。琬姒這時才說道:「小妹妹,咱們聊了這麼久,姐姐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那女孩天真爛漫,毫無心機,照實回答道:「我叫做邑姜。」
琬姒立即想到:這女孩既然有姓,那麼他父母的來歷的確不簡單。於是她不動聲色,接著問道:「嗯,那你哥哥又叫什麼呢?」
邑姜仍然沒有察覺琬姒的用意,老老實實地說:「我大哥的名字是呂伋。」
琬姒心中暗忖:嗯,父親曾經說過,申氏和呂氏都是源出姜姓,這倒是能對的上。看來邑姜的父親應該是呂氏一族,只是不知他與呂侯大人之間是什麼關係?
快到中午的時候,在道路的西邊出現了一條南北流向的小河。鬻熊對周考說:「大公子,這裡就是衛水了。我們走了一上午才到這裡,看來今日之內是到不了朝歌了。」
周考卻想到:那一家三口已經徒步走了十幾里地,想必也十分疲憊了。如果再這麼走下去,他們腳底板非磨出水皰不可。既然今天到不了朝歌,不如就在此地歇息一陣。
於是周考下令讓周人侍衛們到衛水河邊去飲馬,其他人則在河岸上休憩。周發此時已是神困體乏,竟在馬車上睡著了。琬姒便和邑姜一起下了馬車,邑姜走去和她父母相聚,琬姒卻來尋周考說話。她說道:「表哥,我剛才問過了,那女孩名叫邑姜,她兄長叫做呂伋。她這一家人定是呂氏族人,那是無可懷疑了。」
周考點頭道:「嗯,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對我們隱瞞呢?對了,咱們在孟津時不是還見過呂侯大人嗎?以後要是再遇到呂侯,倒是可以問問他。」
這時,那中年男子見衛水清澈潔凈,便拿著盛水的皮囊打算去裝水。琬姒見他朝河邊走去,頓時計上心來,對周考說:「或許不用問呂侯大人也能套出他的底細。表哥,你跟我來。」
兩人走到河邊,那中年男子正蹲在一塊露出水面的石頭上,將皮囊浸在河水中,皮囊口「咕嘟咕嘟」冒出幾個氣泡,不一會便裝滿了水。中年男子用一個小木塞將皮囊口塞緊,正準備站起身來,琬姒冷不防在他身後喊了一聲:「呂先生!」
這一喊不打緊,卻嚇得那中年男子腳下一滑,一隻腳踩入河水中,連鞋襪都打濕了。他轉過身來,一臉驚懼地看著琬姒道:「你、你是如何得知我姓氏的?」
琬姒見他不打自招,不禁有些洋洋得意,她不想那人識破自己的計謀,便說:「我剛才算了一卦,先生的姓氏來歷,卦象上顯示得一清二楚,那也算不得什麼難事。」
那男子有些將信將疑,又問道:「你算出什麼卦象來?竟能看出我的來歷?」
「我剛才算得一個震卦,震卦在東,而東字的本意是指男子所背的行囊。先生的行李是兩口木箱,看上去不正是個呂字嗎?」琬姒的一通解釋,雖然有些穿鑿附會之嫌,但這份應變的急智令周考只覺望塵莫及。
中年男子吃不準琬姒這話到底是真是假,便在心中暗自盤算:難道她真是誤打誤撞猜到的?還是說她已經識破了我的身份,特意前來捉我,卻又故意在此裝傻充愣?如今我身處險境、寡不敵眾,唯有先擒住這兩個娃娃,令她手下投鼠忌器,我一家人方能有一線生機。
想到這裡,那男子一面潛運內勁暗暗蓄力,一面說道:「你們如此處心積慮地打探我的名姓,到底是何用意?」
周考向他行了一禮,說:「呂先生,其實兩天前我們還在孟津渡遇到過呂侯大人,家父與呂侯大人也素有交情。先生既然是呂氏族人,我們對你是絕無惡意,請不必見疑。」
中年男子聽周考提及呂侯,不免也為之動容,他問道:「你們見過呂侯大人?不知他近況如何?」
周考答道:「他老人家身體健旺得很,說話時中氣十足。只是當時他要前往鄂城,所以我們才沒有與呂侯大人一道來朝歌。」
「他老人家?」中年男子起初微覺詫異,等他反應過來,不由發出一陣苦笑,心想:我最後一次見他是在二十年前,如今他的年紀已是六十有餘,在這後生的眼裡可不是已成了老人家嗎?
周考哪猜得到他的心思,接著說道:「呂先生,你如果想見呂侯大人,可以先到朝歌城等候,我想再過個三、五日,呂侯大人應該就會到了。」
那中年男子聽了周考之言,心想:看樣子他們並不知道我的身份,不過是兩個好管閑事的娃兒罷了。我如果不對他們實情相告,只怕他們會四處打聽,反而更容易暴露我的行藏。於是他說:「你們想知道我的名字,倒也不難,只是須得先答應我一件事。」
琬姒道:「是什麼事?呂先生不妨說來聽聽。」
「除非你們答應我,不可對任何人提及我的姓名,尤其不可對呂侯大人說起遇到我的事情。如果做不到,那你們就不用再煞費苦心地套我話了。」
琬姒把臉一揚,說:「你要是不說,就不怕我們去問呂侯大人嗎?」
中年男子嘿然一笑,道:「憑你們兩個小娃娃,就算當面去問呂侯大人,他也決計不會吐露實情的,到最後你們一樣問不出結果。」
琬姒想了想,道:「好!我答應你,絕對不向其他人提到關於先生的任何消息。這下你總可以說了吧?」
中年男子卻不答話,只是拿眼斜覷著周考,周考忙道:「請先生放心,周考絕不會泄露先生的行蹤。」
那人嘆了口氣,這才說道:「年輕人好奇心重,我越是不說,你們就越是不肯善罷甘休。也罷,我的確是呂氏族人,名叫呂尚。現在你們總該心滿意足了吧?」
只見琬姒笑了笑說:「現在我們才算是正式地認識了。大家既然結伴去朝歌,也省得一路上互相猜忌。」
呂尚沒好氣地看了琬姒一眼,心想:就屬你這個女娃娃心眼多。這時從河岸上忽然傳來一陣喧鬧之聲,周考回頭望去,卻見是呂伋站在馬車旁,揪住了周發的衣襟,兩人眼看就要廝打起來。那呂伋比周發大了兩、三歲,身材力氣都略為佔優,而鬻熊雖然就在不遠處,但他認為這不過是小孩子打架,實在不值得他出手,因此只在一旁看著,也不加以阻攔。其餘周人侍衛不得鬻熊號令,誰也不敢自作主張地上前幫忙。
周考當然擔心弟弟吃虧,急忙跑過去。可還沒等他趕到跟前,只見呂伋掄起右拳照周發頭上打去,周發伸出左臂來擋,不料呂伋竟忽然變招,改為攻向周發的胸口,周發猝不及防,胸前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