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朱顏改
趙白泉一時間沒有明白她的意思,怔了一怔才問道:「我知道我傷過你兩次,你早就已經不是以前的你了,我現在跟你說這些只是想要減輕一點自己的罪惡感……如果你真的沒辦法再可憐我一點點,那也是沒有關係的,我願意用一生……」
梅月雪慌了一下,指著他小聲說:「你……你要幹嘛!」
趙白泉接著說:「用一生為你祈禱。」
肖蔚冷冷地說:「趙白泉,我不是這個意思。從前跟你說,以前的我已經死了,那才是騙你的,現在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想你對瀟瀟印象那麼深刻,應該也知道,我跟她完全不同,她柔情似水,我性烈如火,她溫和細膩,我豪放粗糙,我跟她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瀟瀟是真的已經死了,不管你信不信,總之,我不是受了刺激才變成這個樣子,我是本來就是這個樣子。我跟瀟瀟是兩個人。」
趙白泉其實早就覺得肖蔚跟瀟瀟天壤地別,可是他不願意接受瀟瀟已經死去的事實。
「如果你不是她,那你怎麼會記得我們以前的事?你不是她?太荒謬了。」趙白泉咬牙搖頭,無論如何不肯相信。
肖蔚說:「是因為這具身體里還有瀟瀟的記憶,我也是剛剛住進來的時候常常做一些奇怪的夢,後來才知道,原來這些都是瀟瀟的記憶。」
趙白泉突然衝上來,瞪著血紅的眼睛抓住肖蔚的肩膀說:「不可能,這不可能,一個人的靈魂怎麼可能住進另外一個人的身體里?瀟瀟,你是不是病了,精神錯亂了,你編的這些話,最一開始都只是為了騙你自己,騙到最後連你自己都信了,是不是?你還想騙我,我不會相信的。」
梅月雪原本不想對他動手的,可他糾纏著肖蔚不放,梅月雪一急,伸手便推了他一跤:「你自己犯的錯,不要再來纏磨我家肖蔚。你的瀟瀟會武功嗎?你的瀟瀟會彈琴,你問肖蔚會彈嗎?你清醒點吧,是你自己一直在騙你自己。你當真看不出來她行事作風跟瀟瀟完全不同嗎?」
趙白泉委頓在地,失聲痛哭:「瀟瀟,你死了,你死了,我可怎麼辦呀?你為什麼要上吊自裁呀,錯的是我又不是你,你這麼做豈非讓我更加罪孽深重,你叫我如何償還你呀……瀟瀟,你居然用這種方法來懲罰我,那你的目的達到了……」
「你給了她希望,又讓她失望,他不是想懲罰你,她只是覺得這世界上沒有人可以相信了……」肖蔚解讀著瀟瀟的記憶,事已至此,趙白泉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他的一生終究是一場空。
「可我對她自始至終都是真心的呀,我心裡始終只愛她一個我也是被逼無奈才走錯了路。」趙白泉像個孩子似的痛哭。
肖蔚說:「算了吧,你對瀟瀟好也不過是因為她只崇拜你一個人,那時候你窮途末路,只有她一個人相信你,後來你還願意回來找她,也只是因為你在丞相府過的不好,趙白泉,假如說欒湘兒也一樣的溫柔似水,你還會記得起瀟瀟嗎?」
趙白泉一時語塞,半天說不出話來,看了肖蔚兩眼,最終心虛地低下了頭,目光閃爍,對這個問題避而不談。
肖蔚知道她說中了,冷笑道:「你還敢說你對瀟瀟是愛?你只是在自己最失意的時候想從她這裡尋找一點溫柔罷了,你只是想借她幫助你自己,你不是愛她。」
「可這些作為都不是我的本意啊,她死了,我真的心裡好痛,我沒能娶到她而是娶了欒湘兒,心裡也好痛,我跟欒湘兒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讓我噁心,只有瀟瀟才是我的救贖,我是利用了她,可我也曾經想過要回報她的啊,我有過打算功成名就之後回來娶她,可是……可是造化弄人……」
肖蔚說:「或許吧,或許你對她是真愛,可是,你走吧,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你……別在這兒哭了,這些話你跟我說終究是沒有用的。」
趙白泉嘆息一聲,慢慢爬了起來,抹去了眼淚,換了一副笑顏說:「是,是我不好,姑娘別跟我計較,這大喜的日子,我一句吉祥話沒說,反來給姑娘添堵,是我不好,我也沒什麼禮好給姑娘的,那就祝姑娘……和公子百年好合,琴瑟和諧……我,我這就走了……」他一邊說一邊更咽著,說到最後還是忍不住哭了,他強行壓著不讓自己哭出聲音,捂著自己的臉往外走,肖蔚看他實在辛苦,終究忍不住了,從頭上拆下一條紅髮帶說:「這是瀟瀟的東西,給你留個念想,你拿去吧!」
趙白泉回頭瞧了髮帶一眼,又看了看肖蔚,淚眼朦朧之間,那眉眼分明就是瀟瀟,可那眼神卻不像瀟瀟那樣溫柔,他知道他再也找不到那雙眼睛,於是雙手小心翼翼接過了那條髮帶,說:「謝謝!」
他的眼睛沒有離開過那條髮帶,雙手托著,像是托著什麼易碎的極品珠寶似的,痴痴地離開了。
肖蔚看著他木訥的背影對梅月雪說:「我們一起去看護他一程吧!」
梅月雪看他掉眼淚掉的很真誠,心也軟了,屋子裡有準備好的尋常衣物,兩個人都脫了大紅喜服的外衣,隨便套上尋常衣物,便從回雁樓的後門追趙白泉去了。
趙白泉踉踉蹌蹌,托著紅髮帶像是托著瀟瀟的屍身一般,木然地從街中走過,失魂落魄。
兩人遠遠地跟著他一路出了城,來到了一處寂靜的樹林,肖蔚和梅月雪看他停下了腳步,他們也躲在樹叢后遠遠地看著。
在這無人之處,趙白泉終於放開了憋悶許久的情緒,捧著髮帶高聲痛哭,直哭得肝膽俱裂,林子里的樹葉是都為他悲戚,發出沙沙的響聲,此刻趙白泉雖然背對著肖蔚和梅月雪,但是兩人心裡都是一酸。
「瀟瀟要是知道趙白泉這樣為她哭,她會原諒他嗎?」梅月雪不禁問道。
肖蔚說:「她心腸軟,會的。」
梅月雪輕嘆一聲說:「那就好了。」
肖蔚看了他一眼說:「嚯!想不到紅梅大俠也好吃瓜。」
「吃瓜」一詞,自然是肖蔚教他的,梅月雪很懂這詞的意思,他無奈地道:「哎呀,這不是好奇嘛。這哥們兒哭得這麼傷心,我要是瀟瀟,我……我也得原諒他。哎,你說,像他這樣的人,到底是個好人呢,還是個壞人呢?按理來說,他不是個好人吶,可是……可是他哭的那麼傷心……」
肖蔚說:「這世上的人並沒有絕對的好與壞,到白泉一開始是有些貪心,可你能說他的貪心不對嗎?他想要建功立業不對嗎?怪就怪在天意無常,他想要建功立業,可惜沒有好的門路,偏又生了一副勾人心魄的模樣,自然而然便會引得很多人的注意,很不幸的是,他最後落在了不好的人的手裡。
我想,如果我是趙白泉,當初我也許會跟他做一樣的抉擇,一樣會拋棄瀟瀟,選擇入贅丞相府,因為在想要建功立業的人的心裡,功業比愛人更重要,一旦陷入,便會拋開一切,利用一切犧牲一切,非如此,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他的確是負了瀟瀟,可那也的確是無可奈何。並且換而言之,就算趙白泉沒有入贅丞相府,他做官或者不做官,中舉或者不中舉,他都很難跟瀟瀟有一個結局,倘若他中舉又做官,你說一個朝廷官員會娶一個下等的妓女為妻嗎?假如他未中舉,回來了,一貧如洗,他有何臉面回鄉面見父老鄉親?那時候瀟瀟要是跟了他,還不如留在青樓里。」
梅月雪看著她皺眉道:「哇,沒想到你心腸這麼硬!」
肖蔚看著他說:「沒辦法,過去的生活太艱難,功名心一旦有了,就再也抹不掉。所以我常常會對你說,遇見你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是真的很幸福,因為遇見你之後,我就不用再追求功名,也不用再硬著心腸做一些事了,這樣我就不會變成一個壞人,我也是運氣好,可以不勾心鬥角,可以不使勁手段就能有自己想過的日子,趙白泉,他運氣太差了。」
梅月雪道:「你說這話,倒讓我有些想法。一個國家要是政通人和,百廢俱興,世上就能少一些像趙白泉這樣的人了吧,前些年欒家勢力極大,我還以為他只是牽制住了皇上在朝堂的力量,可的的確確未曾想過,原來他給平民百姓造成的危害也是如此的痛徹骨髓。我真是糊塗啊,到現在才明白!」
肖蔚說:「朝政清明,才能待人公平,賢能者為國效力,庸碌者也能安享一生,倘若事有不公,必生怨懟,一切的陰暗和不好也就隨之而來了。」
梅月雪點頭道:「正是此理。難怪父皇不讓我做帝王,出來這幾年我越來越發現,其實我什麼都不懂。」
肖蔚微笑著說:「也幸好你不當帝王,所以我才能嫁給你。」
另一邊趙白泉也哭夠了,抹去眼淚,小心地收好髮帶,塞在懷裡,踉蹌著遠去了,肖蔚對梅月雪說:「他眼下既然沒有事了,那應該就再也不會有什麼事了,咱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