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妙化和尚走上跟前來,朝著稱之王妃的那位夫人客氣笑了一聲:「王妃娘娘今日怎麼過來寺里了?」
說話之間,單嫣已經重新審視了一邊跟前的這位夫人。
試問,在燕雲九郡、北平地界,能被人尊稱一聲王妃的人,還會是誰?
自然只有北平王府里的那一位——北平王羅藝嫡妻、羅成的生母秦氏夫人。
秦夫人朝著妙化笑道:「游龍大師忘了?年前的時候,成兒身上總是小病小痛不斷的,我心裡牽挂,於是就到佛前求了願,只說若是菩薩能保我羅氏門中這一根苗平平安安的,到時候必然如期再來謝過各位菩薩顯靈。多虧菩薩庇護我羅家,如今成兒早已大好,今日也到了前來還願的日子了。」
「阿彌陀佛,王妃娘娘有心了。」妙化念了一聲佛,這才轉頭,瞧著站在秦夫人身後的單嫣道,「姑娘起得早,這會兒怎麼在這兒?」
單嫣朝妙化作揖,難為情笑道:「原是我早上起來餓了,就問了寺里的小師傅找了些吃的,吃完也沒什麼事,就到處轉悠來了。」
秦夫人回頭瞧一眼單嫣,對著妙化奇道:「誒?大師與這位姑娘認識?」
妙化笑道:「這位姑娘如今無處可去,暫時借住在寺院當中。倒是夫人,怎麼與姑娘在一處?」
秦夫人笑起來,遂將剛才單嫣好心助她上殿來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妙化說了。
妙化聽完,不由得笑起來:「看來,也是這姑娘與王妃娘娘您一家投緣。王妃娘娘不知,這姑娘是個可憐人,不記得自己姓甚名誰,家住何方,昨日她在街市上被燕山公所救,方領到了貧僧這兒暫住,說等過幾日找到了她家中親友,再將她平安送回去。可轉眼第二日,這位姑娘竟就在寺中助了王妃娘娘您上這玉皇寶殿來。您說,這不是與王妃您一家投緣么?」
秦夫人聽完這這一席話,回身瞧著單嫣的目光里又是憐惜又是驚喜:「姑娘,你竟是我家成兒帶到這兒來的?」
單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給秦夫人見了一個禮,道:「回王妃娘娘話,正是世子救我,我還未來得及謝一聲。」
秦夫人細細打量一眼單嫣,見面前這個少女秀麗可親、又知禮數,且與自己的兒子羅成年紀相仿,再加上今日這一番淵源,心中頓時對單嫣好感倍增。
她拖著單嫣的手,溫柔拍了拍:「姑娘可是身上有什麼不好?怎能連自己的身世都不記得呢?倒是個可憐的孩子。」頓了頓,她突然抬眼起來,朝單嫣笑道,「對了,既然這樣趕巧,是成兒救了姑娘一命,不如這段時日就請姑娘入我北平王府暫住如何?這寺廟佛門裡,一個女孩兒孤身住在外頭,到底是叫人放心不下。」
單嫣瞧著秦夫人,猶豫了一陣。
說實在的,現在原本也是身無可托,又不知道自己在這兒究竟有沒有親眷,且這兒的世道原也亂些,就算北平有羅家鎮守,比旁的地方都太平些,可也難說自己會不會再碰上謝霸王那樣的人。
單嫣心裡琢磨了一下,去北平王府也是個不錯的託身地。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是羅成他們沒替她找著自己這具身體的親眷,看這秦夫人脾氣這樣溫和,來日在她手下討個什麼事做,養活自己應該不成問題。
秦夫人自然不知單嫣的花花腸子,還只當她是難為情,於是一手捏著她的手放進自己懷裡,笑道:「姑娘不用害怕,我北平王府里,都是講規矩,說禮儀的人。今日你好心幫我,等你進王府住著,只當做是我的義女了,如何?」
妙化也笑道:「王妃娘娘這也是行好的事兒,姑娘,王府里到底比貧僧這兒方便得多,既然王妃娘娘善心,姑娘也不要推脫了。」
單嫣當然不會推脫。
北平王妃要認她做義女,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最起碼,她做了這個義女,吃穿不愁,暫時謀生的問題算是解決了。
於是單嫣連忙跪下,給秦夫人磕了一個頭,感激道:「多謝王妃娘娘。」
秦夫人趕緊招呼身邊的丫鬟:「快把小姐攙起來。」
兩個丫鬟一左一右攙扶起了單嫣,秦夫人才拖著她的手,回頭朝妙化笑道:「我素來就想要這麼一個乖巧的女兒在身邊陪著說話,只可惜,府里就只有兩個臭爺們兒,平時也沒什麼人與我嘮嗑。不成想,今日來替我兒羅成向菩薩還願,菩薩開恩,送我這樣一個標緻的女兒,真是阿彌陀佛。」
單嫣也賠笑道:「王妃娘娘慈悲心腸,可憐我呢。」
秦夫人拍拍單嫣的手,笑說:「等我還了這願,咱們娘兒倆一同回家去。」
陪著秦夫人在護國寺祭拜完,北平王府的下人也都過來了。
單嫣跟著秦夫人上了馬車,娘倆在車裡坐著,便往王府的方向過去。
一路上,秦夫人拖著單嫣的手問話:「姑娘啊,這替你尋親,也得有什麼信物。你如今什麼也不記得,找你的親人只怕也有得麻煩,你且在王府當中住著,別怕啊。」說著又笑了,「總是姑娘姑娘的,也不好稱呼,這……」
單嫣突然想起自己口袋裡的那塊玉牌,遲疑了一下,還是把它掏了出來,遞到秦夫人的面前,說:「王妃娘娘,其實昨夜我才發覺我身上帶著這個東西。我想,既然是貼身帶著的,應當與我的身世有關係。」
「是嗎?」秦夫人將玉佩接過手,蹙眉道。
單嫣點點頭,指了指那個玉佩:「這個玉佩後有一個字,可能是我的姓氏,只是我……不太識字,煩請王妃娘娘替我瞧一瞧,看看是不是個姓氏。」
秦夫人點點頭,將玉佩反過來一看,正見上頭一個字。
她抬起頭來瞧著單嫣,笑道:「是個單字。想必,姑娘是姓單的人家了。」
單嫣心驚,這麼巧?也姓單?
秦夫人把玉佩遞迴給單嫣,單嫣接過,想了想,笑道:「娘娘暫且隨口叫我個名字吧,就叫單嫣就好,嫣然的嫣。」
反正同姓單,既是她穿過來,叫她單嫣的名字也不算過分吧。
秦夫人微微一笑道:「嫣兒也好聽,我嫣兒貌美,叫這個名兒正般配。」她替單嫣別一別耳朵邊上的髮絲,柔聲交代,「一會兒到了府上,我吩咐幾個人替你梳洗打扮一下,再領著你去見一見王爺和我那兒子羅成。」
單嫣依著秦夫人的話,乖聲笑道:「都聽王妃娘娘的。」
秦夫人見她乖巧,疼愛笑道:「你呀不知道,我府中那個獨苗苗兒子,自小仗著自己是獨子,養出一身的驕傲驕矜,如今我帶了你這麼個女兒回去,他也是做人兄弟的人,看他還敢不敢跟從前似的橫行霸道。」
單嫣想起昨夜見過的羅成,心裡也沒底。
陪著秦夫人說笑了一陣,車過了大街奔北,便進了一條大甬道。
入了牌坊底下,往前走,單嫣便透過翻飛的窗帘瞧見了北平王府。
這條街上獨獨羅家一戶,佔地極廣,幾乎把整條街佔了。從外看,遠遠之間王府內遠處層樓累閣,裝飾得積朱疊翠、堆金砌銀的,確實耗奢貴氣。
往前行不久,到三扇碩大的硃色漆金獸頭大門前,車就停了。
只聽外頭的馬夫跳下來,畢恭畢敬道:「回王妃娘娘,咱到了府了。」
秦夫人攙著單嫣的手笑:「這便到家了,我兒,下車吧。」
單嫣笑笑,連忙跟著秦夫人一同下了車。
入北平王府以後,秦夫人吩咐了幾個丫鬟婆子簇擁著單嫣下去重新洗漱梳妝。
一通洗刷刷完畢,換了乾淨的裙襦,又挽了頭髮,微微的點了妝。
單嫣瞧著鏡中人。
原本就是放在人群里出類拔萃的一張皮相,如今細細打扮過後,倒還真有了幾分明艷的貴氣。
身邊丫鬟婆子攙扶著單嫣起了身,笑道:「姑娘這麼好好一打扮,整個燕雲九州都找不出比姑娘更好看的了。」
這話倒說得單嫣有些難為情,只跟這些婆子們道了一聲謝。
婆子把一件風毛的大氅披在單嫣肩上,喜氣笑說:「王爺帶著殿下已經從銀安殿下來了,王妃在屋裡擺好午飯,小姐隨著咱們過去給王爺請安吧。」
單嫣點了點頭,笑道:「好,這便過去,您請帶路吧。」
一路往著秦夫人的院子過去。
一路上,單嫣倒是有幾分激動和緊張。
這北平王羅藝可是個響噹噹的英雄,當年隋滅南陳,秦夫人娘家一家戰死,羅藝為了替愛妻報仇雪恨,三犯中原,後來整得老楊家沒法子了,才派了人出來調停,許他自立燕雲九郡北平王,世代襲爵,聽調不聽宣。
其實這倒是次要的。
單嫣之所以覺得激動,主要還是因為一樁事——
隋唐的小說里曾說,羅藝是個怕老婆的,護妻得很。
不知道這位傳聞中的護妻狂魔,到底有多護妻。
婆子們領著單嫣入了北平王夫婦的院子,到了正房門前停下,朝里揚聲傳話道:「王爺、娘娘,單姑娘過來請安來了。」
馬上聽得帘子後面傳來秦夫人高興的說話聲:「快請單姑娘進來!」
「是。」婆子回了話,轉過身來替單嫣打起門帘,笑道,「單姑娘,您請吧。」
單嫣朝婆子笑笑,這才深吸了一口氣,踏進秦夫人的屋子。
踏進屋子,滿室溫暖,如同春日裡一般。
單嫣一抬頭就看見在堂上坐著的北平王夫婦二位,羅成就坐在北平王羅藝下首的椅子上。
一見單嫣進來,羅成也抬頭望了過來,二人目光一錯。
羅成今日穿的是一件常服,殷紅的袍子,胸前團著描金的鶴團,腰上玉帶,頭上玉簪,裝扮利落英武得很。
一見到單嫣的剎那,羅成也怔了怔,好像沒認出來。
單嫣來不及多想,往上行去,停在羅家夫婦面前,跪下去磕了一個頭,抬起頭來甜甜笑道:「民女拜見王駕千歲,拜見王妃娘娘。」
秦夫人臉上笑開花了,兩忙下來攙扶起單嫣,對北平王羅藝道:「王爺,這就是我才同你說過的,今日在護國寺幫了我的單姑娘單嫣了。」
羅藝忙起身,也笑道:「原來是這位單姑娘,今日在護國寺里,你助王妃,本王還要謝謝你呢。」
單嫣抬頭看去,但見羅藝不過五十來歲模樣,身板硬朗,顎下髯半青半白,模樣一瞧就是沙場風霜里浸泡出來的老將。
於是趕緊笑道:「不敢當王駕千歲這話,單嫣今日不過是偶然在護國寺見一夫人遇了難處,想著既然見著了,便不能不幫,舉手之勞罷了。」
「還有這麼巧的事兒?」
單嫣的話剛說完,便聽見一聲散漫的輕笑。
轉過頭去,但見羅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瞧著單嫣,眉開眼笑。
這笑,單嫣怎麼瞧怎麼覺得假。
秦夫人挽著單嫣上前,朝著羅藝高興道:「可不是嗎?昨日正巧成兒救了嫣兒,今日嫣兒便幫了我。」說著笑道,「嫣兒,我見你比成兒小上一些,你既是我的義女,成兒便算是你的義兄,來,你們兄妹二人見過吧。」
單嫣上前一步,正停在羅成胸前。
仰頭看去,羅成雙手抱胸,一座高山一樣的立在她身前,低著頭,雋秀的眉眼含著的笑意客客氣氣的,慢聲道:「義妹,你好啊?」
單嫣也當仁不讓,裝模作樣地乖乖一笑,朝著羅成行一禮道:「義兄,你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