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傲嬌的小雲息

這一天非常重要，因為瀟瀟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做的一個夢，還有夢裡的一個人。

她心中充滿了驚奇、震撼與甜蜜，一醒來就迫不及待地給雲息發一條消息：

雲息，雲息。

我有事情要告訴你。

雲息回道：

什麼事？

瀟瀟說：

我一定要到你面前親自告訴你。

這時已到了五月中旬，炎熱的天氣再次降臨校園，瀟瀟上完課後，中午就跑到雲息辦公室。

瀟瀟推開門的時候，眼裡還亮晶晶的，那個夢讓她從早上一直高興到現在，這份溫暖的喜悅也許能一直持續下去，只要她想起來，就會微笑、眼睛發亮。

雲息難得地坐在沙發上看手機，聽到聲音，他抬起頭來。

瀟瀟關好門，幾乎是蹦跳著跑過去。

「雲息！」她笑嘻嘻地看著他。

雲息把手機放到茶几上，疑惑又含笑地打量她：

「這麼高興？」

瀟瀟點頭，目光殷切地注視著雲息，拉起他放在身側的左手，像小孩子一樣抓著，瀟瀟終於開口了，她的語氣彷彿走了很久很久終於見到他、找到他一般：

「白兔哥哥……我想起來了……！」

雲息的呼吸慢了一剎，他眨動睫毛，回憶起這幾日他走過的夢境，嘴角緩緩綻開一個猶如水波般溫柔的笑容，他說：

「想起來了？——好。」

瀟瀟抓緊他的手，他細長溫暖的手。

夢境如此神奇，它有一套和現實完全不同的法則，原來小時候幫她驅逐噩夢、她領著他去看那棵長在她夢中的混合水果樹的白兔哥哥，就是雲息！

曾經，她只有走到夢境中特定的地方才能想起白兔哥哥，記起他的名、他的模樣，而醒來后就只剩下一個模糊的感覺。

而現在，雲息穿越了夢境世界的時間，找到了小時候的她。

時間帶著她終於追上了來自未來的他，於是她想起來了。

瀟瀟便讓雲息教她穿梭時間，她也要找到小時候的雲息！

瀟瀟說出這個請求時，雲息好像失神了一瞬，用一種深深的目光看她，但他很快又掩飾下去，然後點頭答應。

黑夜。

瀟瀟來到一個小山坡上，那裡有一棵樹。

她向那棵樹冠繁茂的大樹走去。

樹下站著一個清瘦的小男孩，看見她走過來，眼裡快速閃過某種東西——似乎是得意和高興，然後他稍微抬起下巴，用一種裝扮出來的淡漠和高傲說：

「你過來了？」

他那樣子像一個神氣十足的小國王，接受封臣的叩見。

「啊？」瀟瀟奇怪地瞅著眼前的男孩，光線太暗，她看不清楚，又走近他。

「雲息？」瀟瀟試探著問。

雲息抬頭瞪了瀟瀟一眼——現在他還沒有瀟瀟那麼高呢，然後他抬起手指向山坡下一圈圍著木柵欄的地方，如下命令一樣吩咐道：

「它們在哪裡，快去喂它們。」

瀟瀟看他沒有否認，便知道眼前的小男孩就是小時候的雲息了。

她歪頭越發仔細地看他，小雲息此時微微撅著嘴，一副孤高其實傲嬌的樣子，他現在還小，大概只有八九歲，皮膚看起來水嫩得像桃子，他還這麼小的時候，眉宇間已隱隱透出未來的英氣，而睫毛密長如小刷子……

小雲息察覺到瀟瀟沒動，倏地抬頭，卻看見她正低頭看著他。

一雙漆黑的眼瞳對上瀟瀟，清秀的眉毛便皺起，像是被違抗命令的君王一般，說：

「你愣在這裡做什麼？」

瀟瀟心裡有些不好受，現在的雲息不認識她，他還小，不會對她溫柔，連友好也沒有。

但另一方面，她也在心中竊笑——沒想到雲息小時候是這樣呢。

瀟瀟微微笑——也不知這招對小雲息管不管用，她問：

「你見過我？」

雲息挑眉，依然冷淡又高傲地說：

「怎麼？你昨天來過，今天就不記得我了？你是什麼腦袋？你失憶了？」

「昨天？」瀟瀟自動無視他後面的問句，驚訝地開口，「難道我跳錯了……」后一句她低聲自語，卻被雲息聽到了。

「你跳什麼？」他皺眉問。

瀟瀟心想：這真倒霉，她不知道「昨天」發生了什麼，她和小雲息相處如何，她要是解釋給他，他大概也聽不懂。

瀟瀟想溜，溜到「昨天」去看看。

而她正思考時，只聽小雲息催促她：

「喂，你還給我喂喬格格嗎？」

瀟瀟迷惑地眨了眨眼，然後點頭。

小雲息的條件，她都答應。

這次雲息就抬了抬下巴示意讓她去那邊，連手都懶得抬。

瀟瀟忽然意識到小雲息說的「喬格格」可能是一種夢境的獸類，她說：

「你和我過去好不好？我不知道怎麼喂。」

雲息嫌棄地瞅她：

「你也太笨了吧，昨天不是教過你嗎？」

瀟瀟一點都不生氣，她蹲下來，這時她需要仰頭看小雲息，她抓住他的一隻手，此時他的手已經修長好看了。

「雲息，你說你昨天見過我，可我要告訴你，我要到明天才能去你的昨天見你，你能理解嗎？」

瀟瀟說得很慢，儘管如此，她想小孩子可能還是難以理解。

可她真的忘了，雲息是一位天才少年。

只見他靈氣的眼睛看了看她，然後點了一下頭。

「真奇怪，那後天呢？後天我見到的你會去哪裡？」

這個問題把瀟瀟問住了。

瀟瀟瞪著茫然的眼睛，聽雲息繼續說：

「是去我的昨天的昨天嗎？可是不對呀，我的昨天的昨天沒有見過你呀。」

瀟瀟笑了笑：

「我的後天就去你的後天。」

「噢，那走吧。」

小雲息帶著瀟瀟往山坡下走去，瀟瀟拉著他的手。

遠遠的，瀟瀟聽到了宛如巨獸的吐息聲。

瀟瀟的腳步滯緩，猶豫地問：

「呃……喬格格有多大？」

「比你大多了。」

「……喬格格凶不凶？我心甘情願幫你喂它，你不能讓我受傷吧？」

「它被拴著。」

「……」

彷彿怕瀟瀟後悔似的，雲息又補充道：

「你別害怕，拴得很牢。」

「……」

瀟瀟握著小雲息的手，說：「如果它要傷害我，你會救我嗎？」

「有我在，它們不會傷害你。」小雲息肯定地說。

瀟瀟稍微放鬆下來。

遠處看著不高的柵欄，走到近處也有一人高，彷彿進入一個籠子一般，瀟瀟跟著雲息走了進去。

沒有獸類濃郁的味道，此時依然是黑夜，天空漆黑如墨，但空間中似乎漂浮著光的微粒，遠的距離朦朧，近處卻看得清晰。

瀟瀟看到一隻白色的老虎一樣大的貓，脊背兩側有粉色的熒光斑點，一雙尖耳朵大的出奇。

此時它正晃悠著長長的尾巴從暗影間走來。

瀟瀟一頓：

「你、你不是說它們被拴住了嗎？」

雲息淡淡說：

「是啊，喬格格被拴住了，那是巴爾。」

「……」

瀟瀟警惕地觀察著「巴爾」，巴爾大貓用橘色的眼睛瞥她一眼，繼續溜達。

他們旁邊出現了一輛小車，車筐里放滿了超大號的彩虹棒棒糖，雲息停下來。

「噢，就到這裡了。」

瀟瀟也停下，看著那些棒棒糖。

小雲息又用下巴指了指：

「喬格格就在前面，你去喂它們吧，這一車都要喂完。」

瀟瀟一瞪眼，小時候的雲息是把她當苦力嗎……

她拿起一隻棒棒糖，艱難地開口：

「雲息，你不和我一起過去？」

「已經到了啊。」

瀟瀟正扭頭和雲息說話時，大概是喬格格知道餵食者到了，忽然從黑暗中撲了過來，它展開巨大的翅膀，足有四五米之寬，一隻長滿骨刺的大腦袋停在瀟瀟面前，瀟瀟呆若木雞，手裡的棒棒糖掉了下去。

身邊的雲息似乎嘲笑了她一聲，彎腰撿起棒棒糖舉起來餵給喬格格。

喬格格張開大嘴，一口就咬掉了彩虹棒棒糖。

瀟瀟後退了兩步，才能夠看清喬格格的整體樣貌：

它此時收起了翅膀，那是如同蝙蝠一樣附著在肢骨上的翼膜，它看起來渾身如夜一般漆黑，皮膚表面卻有藍紫色的奇特花紋，它的體型矯健優美，龐大卻不顯笨拙和醜陋，那隻長滿骨刺的大腦袋，也自有奇特與危險的美。

是的，一種危險的美，包含著力量、兇猛、狂野。

雲息轉過頭看她：

「你別這麼膽小啊，快點喂它，它已經餓了。」

似乎為了回應主人的這句話，喬格格張開嘴對瀟瀟吼了一聲。

瀟瀟被吼的差點踉蹌兩步。

她硬著頭皮拿起車筐里的棒棒糖，勇敢地舉起來——她還沒舉起來時，棒棒糖已經被咬掉了。

「你喂完了去樹下找我吧，你昨天給我講故事了。」雲息看著她瑟縮的脊背，壓住好笑說。

「你要走了？」瀟瀟擔憂地問。

雲息沉默了一下，說：

「那好吧，我在這等你。」

於是，瀟瀟頑強地給巨獸餵食，而小雲息就像一個監督官一樣在後面看。

瀟瀟不知道，小雲息在笑她時而縮起脖子的背影。

最後，他們回到那棵樹下，雲息讓瀟瀟給他讀故事書，瀟瀟簡直甘之如飴。

第二天，瀟瀟再次跳到過去。

又是黑夜，天空是黑色的，這次下起了雨，無數雨絲宛如銀針從天空中密密灑下。

這次的夢境讓瀟瀟感到一絲陰冷，她隱隱不安，踏著草地尋找雲息。

有一些聲音，那是雲息心境中的聲音在寂靜、漆黑的雨夜迴響：

「小怪物……」

「怪物……」

「小怪物……」

這些聲音有惡毒的意味，讓瀟瀟不禁皺眉——這是心靈的毒液。

她開始揪心——雲息在哪？他現在怎麼樣了？

冷雨淅瀝，一滴滴下墜，瀟瀟在草地間跑起來，尋找著雲息。

終於，她看到了雲息，那個清瘦的孩子躺在草地上、雨水中，瀟瀟趕忙跑過去，害怕他出了什麼事，她撲到雲息身旁，卻見雲息轉過眼睛，漠然看著她。

「雲息！」瀟瀟心疼地叫他一聲，也顧不上此時她對他是一個陌生人，就去攬他的肩膀把他抱起來。

他雖然還是個孩子，對瀟瀟來說還是有點沉，雲息一點都不配合，任由她笨拙地把他連拉帶抱從濕冷的草地上扶起來，他始終冷冰冰的睨著她。

瀟瀟嚇壞了，她想起一種兒童的病——難道雲息小時候有這種病？

她伸手去摸他的額頭和臉——有一點濕涼，雖然夢中雨一直下，但看來雲息並沒有讓自己淋太多雨。

這時雲息開口說話了，眼神是看陌生人的眼神，語氣譏誚、排斥：

「我是一個小怪物，你別理我。」

瀟瀟愣了。

心底彷彿有一根針在刺她，她抬起右手愛憐、悲哀地為雲息撫去另一邊臉上的冷雨，然後雙手捧住他的臉頰，彎起兩邊嘴角，作出一個難看的笑，她溫柔地對他說：

「你不知道，我也是小怪物呢，小怪物來找小怪物一起玩啊。」

話說出來后，瀟瀟眼裡已含了淚水。

雲息、雲息！

我也是怪物，我陪你！

這時雲息那淡漠的眼睛變亮了，重新有了聰敏的靈氣，他看著瀟瀟：

「是么？那我要考考你。你見過喬格格么？」

「見過啊，喬格格有這麼——大，」瀟瀟努力張開雙臂比劃，「它是黑色的、藍紫色的，它長著翅膀，喜歡吃棒棒糖！」

這個時候，瀟瀟才暗自慶幸自己昨天跳錯了時間。

雲息果然還是個孩子，看她通過了測試，一下子笑逐顏開，站了起來。

「走吧，我們去喂喬格格！」

這時，黑夜的雨停了。

瀟瀟也微微笑起來，和他小跑著去山坡下的「夢獸莊園」。

喂完喬格格后，瀟瀟主動說：

「雲息，我給你讀故事吧！」

於是他們又坐在樹下讀故事。

臨道別的時候，瀟瀟對小雲息說「再見」，小雲息看著她不說話。

瀟瀟看等不到他回她「再見」了，就轉身準備走，又不舍地說：

「我走了啊，雲息。」

雲息輕微點頭。

瀟瀟走了兩步，忽然聽到背後雲息叫她：

「喂！」

瀟瀟站住，回身。

這次她也不說話，等他說。

等了一會兒，雲息才彆扭地開口：

「你……你以後還會來給我喂喬格格嗎？」

瀟瀟又折返回去，在雲息面前蹲下，拉著他的手，承諾道：

「如果你希望我來，我一定會來的。」

雲息撅著嘴說：

「那你就來吧，明天我在這裡等你。」

瀟瀟仰頭盈盈看著他，放開他的雙手扶住他的胳膊，說：

「雲息，我能抱抱你嗎？」

雲息眨了一下眼，眼神飄向遠處。

「可以啊。」他似是無所謂地說。

瀟瀟跪在他面前，緊緊抱住了雲息，把頭伏在他尚瘦小的肩膀處。

她依然記得不久前那凄冷的雨，空中如毒液般的低語，躺在雨水中的他。

雲息，雲息……她在心中一遍遍念，我從未想過小時候的你竟然……

「喂，夠了沒有啊？」雲息說。

「嗯。」瀟瀟喉嚨發疼，悶悶應聲。

然後她把頭挨近雲息，在他耳邊用他此時絕對不能理解的感情一字一字地說：

「雲息，我愛你。」

——於是這一天，雲息終於看清了那張被迷霧遮蓋的臉龐，他睜開眼睛又閉上，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原來，真的是她。

在震撼過後，卻有另一種感情漫上心頭——那是未來的隱痛，宛如一片冰冷的石刃，遲鈍地切磨他的心臟。

早晨，瀟瀟收到了雲息的消息，他說：

丫頭，晚上來我這吃飯吧。

瀟瀟想，昨天她對小雲息的所作所為，雲息一定想起來了。

下午下課後去圖書館八樓，見面后雲息好像和平時沒什麼不同，只是看向她的眼神更加溫柔，吃飯時，貓導師也在，他們兩人誰都沒有提昨晚的事。

吃完飯後，他們在花園裡散步，早春時種下的花種，現在已有幾種開出花來。

今年他們擴大了種植幸運草的面積，當他們走在綠瑩瑩的幸運草叢間時，雲息忽然低聲叫了她一聲「瀟瀟」。

瀟瀟抬起頭，猝不及防的，雲息傾身擁住了她。

一瞬間，瀟瀟睜大眼睛，她抬起一隻手，輕輕放在他的背上。

雲息的臉頰壓著她的頭髮，他低低的、溫柔清郁的嗓音從頭頂上傳來：

「謝謝你，我也想起來了。」

他嘆了一口氣。

瀟瀟知道雲息說的是她昨晚對小時候的他做的事。雲息只是輕輕抱著她，這時瀟瀟的另一隻手臂也環住他的背，她收緊胳膊，靠進他的懷裡，感受他緩緩的清淺呼吸，雲息的身上帶有自然的靈秀，宛如皎潔明月、蒼翠松竹。

瀟瀟不說話，她想不出來說什麼，只是這樣抱著他、也被他擁抱。

瀟瀟看不到雲息的臉龐，因此她不知道，不知道雲息抱著她，眼淚卻沁出淚水。

作者說：

在這一章之前還有一段故事，會放在番外。

另，這些夢境的片段，幾乎都摘自我的日記和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