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彼濛雨,瀟瀟在東
醫院。
瀟瀟覺得很吵,她皺了皺眉,睜開眼睛。
她看見的是米酥,米酥看見瀟瀟醒了,眼裡放出激動的光,大叫起來叫旁邊的人,於是瀟瀟坐起來的時候,她就被舍友們圍住了。
「瀟瀟?」米酥問。
瀟瀟點點頭,狐疑地看著她。
芒果比出三個手指頭,伸到她面前:
「這是幾?」
瀟瀟翻了一個白眼:
「三,我沒傻!」
「你看我說沒事吧?剛才都檢查過了,散開散開,不要和瀟瀟爭奪氧氣。」老大揮揮手。
米酥坐在病床旁,擔憂地看著她:
「瀟瀟,你還能想起來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嗎?」
瀟瀟回憶了一下,點點頭:
「好險,我以為要死了!」
米酥這才確認瀟瀟腦子沒進水,沒受損,她用力點頭附和:
「我也嚇死了,但是我們好幸運啊,當時落水的人很多,有好些都會游泳,把我們全拉上來了,大家都沒事。」
瀟瀟感到驚奇:
「大家都沒事?可真是虛驚一場啊!」
「哎,好了,你醒來了也沒事兒,那你快起來,我們趕緊回學校吧!」米酥站起來準備和其他舍友們先出去。
瀟瀟應了一聲,轉頭忽然看到病床旁的小桌子上放著三支紫色的小花。
瀟瀟把它拿起來,一種久遠的彷彿前世的記憶忽然漫上來,讓她瞬間失神。
她認得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花,它們是幸運草開出的花。
她知道自己以前曾經見過,記憶中有一片幸運草的花田,可她再仔細追尋時,卻什麼都想不起來。
她叫住已走到門口的米酥:
「等等!」
「怎麼了?」米酥回頭。
「這個,」瀟瀟舉起手裡的小花,「你知道是誰放到這兒的嗎?」
米酥眯眼看了看,然後嘻嘻一笑:
「我不知道,也許是哪個男生悄悄給你放的吧。」
說完,她就出門去了。
瀟瀟低下頭,看著幸運草的花,她覺得自己失去了很珍貴的東西,她有一種曾經深深愛過什麼的感覺。
可在空蕩蕩的腦海里,她想不起一個名字,也找不到一個身影。
醫院的另一邊,雲息站在窗前。
「喂?」
「您好,請問是瀟瀟的媽媽嗎?」他低聲說。
算起來,他見過瀟瀟的媽媽兩次,第一次只有模糊的印象,是瀟瀟來學校報道那天晚上,他們一家在教師公寓住宿,他們走在馬路的一邊,他抱著貓導師走在另一邊。
第二次是在白色沙漠的幻境中,瀟瀟的媽媽挎著一隻花籃。
這個聲音,來自她的母親……
「嗯,請問你是……」
「我是瀟瀟的老師。」
「啊,老師,瀟瀟她怎麼……」瀟瀟的媽媽語氣有些慌張。
「沒事,您不要緊張,一切都好,瀟瀟沒有任何事情。」
雲息用溫柔堅定的聲音安撫道,他的嘴角帶著苦笑,目光悠遠空寂地落在天盡頭。
「……我還以為瀟瀟出什麼事了……」瀟瀟的媽媽鬆了口氣。
「我打電話是向您道歉的……」
「怎麼了?」瀟瀟的媽媽心又提起來。
「學校這邊接孩子們回來的大巴出了點事故,但是孩子們都安全,沒有受到任何……傷害。」雲息不自然地頓了一下,不知對面是否注意到。
「老師,瀟瀟現在怎麼了!」那邊瀟瀟的媽媽再次心急如焚。
「沒事,瀟瀟沒事。」
雲息耐心地安撫,而他,似乎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心的跳動了。
「您放心,瀟瀟真的沒事,待會她就回您電話。」
「嗯,嗯,孩子沒事就好……」從語氣聽出,孩子的母親仍然在擔憂。
「因為出了意外事故,理應讓家長知道,我作為瀟瀟的老師,向您道歉。」雲息沉聲說。
「唉,孩子沒事就好,老師您也不用客氣……出了什麼事故?」
「……」雲息沉默了一下,回答說:
「回來時橋面發生塌陷,大巴掉入水中,沒有碰撞,水也很淺,就是把孩子們嚇到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雲息趕忙說:
「我在這兒說只會讓您擔心,還是直接和瀟瀟說話吧,確認后您就放心了,請您接受我的道歉,對不起……」
瀟瀟的媽媽又客氣了兩句,著急地掛了電話,雲息拿著手機,像一尊雕塑般久久佇立在窗前。
瀟瀟返回學校后,校園寧靜如初,但似乎總是少了點什麼。
比如以前學校里那條小吃街現在拆遷了,一排房屋幾乎成了廢墟,只剩下骨架和水泥牆垣,以前學生們常來這裡的超市,或者買炸雞塊啦、吃火鍋啦、訂一份香菇蝦仁粥啦。
瀟瀟倒是常來這裡買水果,她還記得這裡有一家花店,過生日會免費贈送鮮花,店主是一個很有魅力的高大男人,旁邊還有一家阿童木精品店,她去那裡給舍友買過生日禮物……
可眼前只剩下空蕩蕩的廢墟。
從海島回來以後,也或許是臨近大四畢業,總有物是人非之感。
此外發生了一件事情,就是瀟瀟開始咳嗽。
起初她以為是受寒感冒的緣故,但是一個星期後還在咳嗽。
然後,就到了國慶節,瀟瀟回家,好讓爸爸媽媽看看他們的心肝兒沒毛病也沒後遺症。
那天在醫院媽媽和她打了半個多小時電話,說著要不去看看她,最後還是被瀟瀟說服了。
國慶節回來以後,瀟瀟發現自己還在咳嗽,但除了咳嗽也沒有其他癥狀。
秋天樹葉轉黃,天空變得更高更藍。
某一天,瀟瀟終於下決心去校醫院看看,醫生給她開了咳嗽糖漿和一些普通的藥片。
離開校醫院,秋日午後的校園溫暖安詳,瀟瀟往回走的時候,遠遠看到小吃街的廢墟,一個想法從心中升起,於是她走了過去。
似乎是作為一種懷念。
起初她站在路邊看,然後她踏過瓦片和水泥,走了進去,循著隱約的記憶,瀟瀟來到了花店最深處。
她忽然發現在這一片廢墟中的一面牆上,居然還掛著一個畫框,孤零零的,顯得突兀又奇異。
瀟瀟走近后,才看見藍色湖水的畫面上還綉著一首詩,其云:
嘒彼小星,三五在東。
及我將眠,風息於欄。
嘒彼小星,參昴在南。
及我將眠,雲息於嵐。
引我夢林,皇羽其鸞。
引我夢海,霓光其鰱。
以遨以翔,廣兮夢鄉。
以逍以遙,廣兮夢疆。
我忘其人,再會在此,
莫惺忘之,惺而遺矣。
我忘其年,再會在此,
莫醒忘之,醒而失矣!
澹彼朝露,瀅瀅在東。
及我將醒,忘予實多。
零彼濛雨,瀟瀟在東。
及我將醒,忘予實多!
瀟瀟讀過一遍,心就「咯噔」一下,開始劇烈而沉重地跳動,她又讀了一遍,只覺難受的胸悶,好像這首詩和她有什麼關聯似的,她的目光停留在「雲息」這兩個字上,又滑到下面「瀟瀟」兩字上來。
「怎麼回事……?」瀟瀟難以理解地喃喃自語,「這首詩……為什麼……」
一片寂靜中,背後響起腳步聲。
「Alice。」
瀟瀟回頭。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有著金髮的漂亮男生。
路德維希眼神複雜地看著她。
「你——還記得我嗎?」
瀟瀟眨眼,暫時放下心中的疑惑和哀痛,對路德維希露出友善的笑容,點頭:
「我認得你啊,你來這裡有事嗎?」
她說了兩句話,就又忍不住咳嗽起來。
路德維希皺眉:
「你感冒了?」
瀟瀟咳了兩聲,搖頭:「沒有,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咳嗽。」
瀟瀟心想,這個「白馬王子」居然會問她是不是感冒了。
他們的關係有這麼好么?
路德維希低頭沉思,會不會是副作用……
第二天,路德維希給瀟瀟發消息,問她在哪,瀟瀟驚異不已,見面後路德維希給了她一小瓶紅色藥丸,為了避免瀟瀟起疑,他說這是他們國家的草藥,對咳嗽很管用,讓瀟瀟喝幾天。
瀟瀟簡直誠惶誠恐地收下了這個傳說中白馬王子的藥丸。
神奇的是,吃了路德維希的葯之後第三天,她不再咳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