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鬼情未了:陰陽情牽篇 (4)
及期,卧病不起。源為之迎醫,女不欲,曰:「曩固已與君言矣,因緣之契,夫婦之情,盡於此矣。」即以手握源臂,而與之訣曰:「兒以幽陰之質,得事君子,荷蒙不棄,周旋許時。往者一念之私,俱陷不測之禍,然而海枯石爛,此恨難消,地老天荒,此情不泯!今幸得續前生之好,踐往世之盟,三載於茲,志願已足,請從此辭,毋更以為念也!」言訖,面壁而卧,呼之不應矣。源大傷慟,為治棺櫬而殮之。將葬,怪其柩甚輕,啟而視之,唯衣衾釵珥在耳。乃虛葬於北山之麓。源感其情,不復再娶,投靈隱寺出家為僧,終其身雲。
鬼話歪批
婢妾對一位少年誇讚了一句,便被砍下腦袋;別人寫詩諷刺,立即招致大禍。如此凶暴,令人不寒而慄。賈似道一生濫施淫威,后被押解官鄭虎臣摔死於廁所之中,可嘆可笑!他不僅臭名遠揚,想必在地府,鬼卒都嫌惡其污穢吧。
今天的有權有勢者,須引以為戒。得意忘形,終有落馬的一天。
牡丹也多情
出處:《聊齋志異》
閱讀環境:沙發
恐怖係數:★★
嶗山的下清宮裡,有棵耐冬約兩丈高,幾十圍粗,有棵牡丹一丈多高。每到花季,這兒奼紫嫣紅,非常美麗。
膠州有一位姓黃的書生,寄宿在下清宮裡讀書。一天,黃生讀書倦了,憑窗眺望,忽然發現花叢中間,閃動著一個年輕女子的倩影。他想,這裡怎麼會有女子呢?便疾步走到外邊,那女子已沒有了蹤影。以後,黃生又多次見到那穿白色衣裙的女子的身影。一次,他躲藏在樹叢當中,想等那女子出來。沒多久,那白衣女子果然出現了,還挽著一個身穿紅色衣裙的女子,慢慢地向這邊走來。這兩個女子都是世上罕見的美人。她們漸漸走近了,忽然,那紅衣女子退了兩步,說:「這裡有生人!」黃生猛然現身,兩個女子吃驚地跑開了。她們的衣裙飄起來,散發出濃郁的香氣。
黃生追過一堵矮牆,她們突然不見了。黃生就在樹上題了一首詩,表達他對那白衣女子的愛慕之情。
黃生回到房間,苦思冥想,忽然那白衣女子推門進來,黃生十分驚喜,急忙迎接。她微笑著說:「剛才你像個氣勢洶洶的強盜,讓人害怕;看了你的詩,才知道你是風雅之士,不妨相見。」黃生詢問女子的生平,她說:「我名叫香玉,是洛陽人。被宮中道士強迫來這裡,這並非我的願望。」黃生問:「那道士叫什麼?我一定為你解憂。」女子說:「不必了,他也不敢強逼我做什麼。如果在這裡能夠長期和你幽會,也好啊!」黃生又問那紅衣女子,她說:「她是我的干姐姐,名叫絳雪。」二人情意纏綿,不覺天已大亮。香玉站起來吟了一首詩,就要告別。
黃生上前拉住她的手說:「你秀外慧中,真叫人喜歡得要死。請你今後有空就來,不要等到晚上。」
從此,香玉常來與黃生吟詩談心。黃生多次請她把絳雪也叫來,但絳雪始終不肯來,他很遺憾。香玉說:「絳姐不肯輕易與人接近,讓我慢慢地勸她。」
一天晚上,香玉神色慘然,匆匆走進來對黃生說:「咱們就要長別了。」黃生忙問緣由,她只是用衣袖拭淚,說這是定數,不能說出。她嗚咽了整夜,天剛亮就走了。黃生十分不解。
第二天,有個姓藍的即墨人來到下清宮遊覽,見一株白牡丹長得美,非常喜愛,便叫人把她連根掘起,帶走了。這時,黃生才明白,香玉原來是白牡丹花精,但已來不及救她,惆悵嘆息不已。
過了幾天,聽說姓藍的把花移栽到家裡,花一天天枯萎,後來就死了。黃生萬分悔恨,作了五十首哭花詩,每天都到白牡丹的土穴旁流淚憑弔。
一天,他又要去憑弔,遠遠地望見那紅衣女子也站在土穴旁哭泣。他慢慢地走過去,她也不再躲避。黃生拉住她的衣襟,兩人相對而哭。之後,他請她到書房去,她答應了。
她嘆息著說:「從小在一起長大的姐妹,突然永別了,怎不叫人悲慟欲絕!聽到您也為她哀傷,我更加難過了。淚水流到九泉之下,也許她會再生,可她的神氣已散,短時間內是不能同我們一起談笑了。」
黃生說:「我福小命薄,害了香玉。我曾煩香玉請你光臨,為何不願呢?」
絳雪說:「我原以為年少書生,十個有九個是輕薄子弟,沒想到你竟是個至情之人。不過我與你交往,只論友情。假如想日夜親昵,我是不能做的。」說完就要出門。黃生挽留說:「香玉長離,使人寢食俱廢。如果你能陪伴我一會兒,也可使我稍微感到寬慰,你怎麼如此決絕無情呢?」絳雪只得伴他消愁,天明才離開。
之後,一連幾天絳雪都沒有來。黃生思念香玉,輾轉不眠。一天,冷雨敲窗,黃生披衣而起,在燈下吟誦了一首詩。
他忽聽窗外有人道:「作詩不能缺唱和。」聽話音知道是絳雪來了,開門讓她進來,絳雪看了詩即刻續吟一首。
黃生讀了,淚如雨下,並埋怨她來的次數太少了。絳雪說:「我不能像香玉那樣給你溫暖,只能給你一點寬慰罷了。」黃生想與她歡好,絳雪回答道:「相見的歡樂,何必在此?」
從此,每當黃生寂寥時,絳雪總是前來。來了二人便宴飲作詩,有時絳雪並不留宿,黃生也不阻攔。黃生常感慨:「香玉是我愛妻,絳雪是我良友啊。」每次黃生都問她:「你是院中第幾株?希望你早告訴我,我好移到家中,免得你像香玉一樣被惡人奪去,遺恨百年。」絳雪說:「故土難移,告訴你也無益。你的妻子尚且不能從終,何況朋友呢?」黃生不聽她的,強拉著絳雪到院子里,每到一棵牡丹旁就問:「這是你嗎?」絳雪不答,只是掩口而笑。
臘月里,黃生返回家中。二月的一天,他忽然夢見絳雪憂愁地說:「我有大難臨頭。你趕快前來,我們還能相見,晚了就見不到了。」黃生醒后很驚異,連忙讓家人備馬,星夜趕往下清宮。原來道士要建造房屋,有一棵耐冬樹礙事,工匠們正準備砍掉它。黃生急忙阻止。
這天夜裡,絳雪過來道謝。黃生笑著說:「你從前不告訴我實情,才遭此大難。如今我已知道了真相,如果你不來,我就拿艾絨烤你了。」絳雪說:「我知道你會這樣做的,才不敢告訴你。」二人坐了一會兒,黃生說:「今日面對良友,越發思念艷妻了。好久沒有哭香玉了,你能跟我一塊去哭她嗎?」於是他們一起來到牡丹穴處,灑淚憑弔,直到一更將盡,二人才回去。
幾天後,黃生正獨坐房中傷心,絳雪笑著進來,說:「告訴你一個喜信:花神被你的真情所感動,讓香玉又回下清宮了。」黃生大喜,忙問:「什麼時候?」絳雪說:「不知道,大概不遠了。」
這之後,絳雪兩天沒來。黃生便抱著耐冬,搖動撫摩,連聲呼喚絳雪,卻沒有回應。黃生回屋,對燈團起艾絨,要去燒烤耐冬。絳雪突然闖了進來,奪過艾絨扔掉,說:「你這惡作劇,讓我受痛,與你斷交了!」黃生連忙賠笑。這時,只見香玉步履輕盈地走了進來。黃生一見,淚流滿面,急忙握住香玉的手。
等坐下來訴說離別之苦時,黃生覺得握住香玉的手是空虛的,如同自己攥起手一樣,於是吃驚地問她。香玉傷心地說:「從前我是花神,是有實體的;現在,我為花鬼,所以形體散了。今日雖相聚,你就當做是在夢中見面吧。」絳雪說:「妹妹來了可太好了,我被你家男子糾纏死了。」就告辭走了。
香玉歡笑如前,但二人總覺得像是以身就影,黃生十分憂愁,香玉更是悲嘆,說:「你把白蘞草挖來晒乾碾碎,再稍稍摻一些硫黃,浸泡水中,每天給我澆一杯水,明年今日我再報答你的恩情。」說完就走了。
第二天,黃生去看土穴,牡丹已發芽了。黃生便依照香玉的話去做了,每天都用心澆灌,又在牡丹周圍做了雕欄來保護。香玉來了,非常感激。黃生打算要將她移到家裡去,香玉說:「我身體虛弱,再也經不起傷害了。況且萬物生長各有一定的地方,我本不是生在你家,硬要違犯反而折壽。只要你我相愛,重聚的日子就快了。」
這時,黃生又埋怨絳雪不來。香玉說:「假如你一定要她來,我有辦法。」二人挑燈來到耐冬樹下,香玉折了一根草莖做尺碼,自樹下而上量到四尺六寸之處,按在那裡,讓黃生用兩手搔撓。一會兒,絳雪就從背後現身了,笑罵說:「你這個丫頭,就會助紂為虐。」三人拉著手進屋,香玉說:「姐姐不要怪我,你就暫時陪陪郎君吧,一年後就不會煩擾你了。」絳雪只好應允。
在黃生的精心呵護下,那花芽兒日漸茁壯。到了春末,那牡丹已有二尺多高了。黃生回家時,送給道士一些銀子,囑託他每天給花兒澆水。
第二年四月,黃生回到觀里,見那牡丹已長出一個含苞欲放的花蕾。他正痴痴地欣賞著,那花蕾竟慢慢綻開了。不一會兒,花兒開放得像盤子那樣大。黃生俯身細細觀察,花蕊之中儼然有一個小小的美人,才三四指大小,那小美人突然飄然而下,他定睛一看,正是朝思暮想的香玉!香玉笑著說:「我強忍風雨,日日夜夜等待著你,你怎麼這麼久才來呀?」
說著,他們一同走進書房。隨後,絳雪也來了,她笑著說:「每天都要代替別人當妻子,今後又可以做朋友了。」他們談笑到半夜,絳雪才離去。當晚,黃生和香玉相親相愛,一如當年。後來,黃生的妻子去世,他就搬到山裡居住,再也沒回家。此時牡丹已如手臂粗大。黃生常常指著那株牡丹說:「等我死後,我一定在你的左邊變做一棵花木,寄魂於此。」香玉和絳雪笑著說:「希望你不要忘了這句話。」
十多年後,黃生忽然病倒。他的兒子聞訊趕來,十分哀傷。黃生笑著說:「這是我的生期,又不是我的死期,有什麼可傷心的呢?」又對道士說:「以後牡丹花下會生出紅色花芽,長五瓣葉子,那就是我。」隨後,他就不再開口了。黃生被兒子抬回家,不久就死了。
第二年,牡丹花下果然生出花芽,而葉子恰好是五瓣。道士認為很奇異,愈加用心澆灌。三年後,那棵花高達幾尺,但始終不開花。老道士死後,他的弟子不知愛惜,見它不開花,就把它砍了。結果,那株白牡丹很快枯萎而死,不久,那株耐冬也死去了。
經典溯源
勞山下清宮,耐冬高二丈,大數十圍,牡丹高丈余,花時璀璨似錦。
膠州黃生,舍讀其中。一日,自窗中見女郎,素衣掩映花間。心疑觀中焉得此,趨出,已遁去。自此屢見之。遂隱身叢樹中,以伺其至。未幾,女郎又偕一紅裳者來,遙望之,艷麗雙絕。行漸近,紅裳者卻退,曰:「此處有生人!」生暴起。二女驚奔,袖裙飄拂,香風洋溢,追過短牆,寂然已杳。愛慕彌切,因題句樹下云:「無限相思苦,含情對短窗。恐歸沙吒利,何處覓無雙?」歸齋冥思。
女郎忽入,驚喜承迎。女笑曰:「君洶洶似強寇,令人恐怖;不知君乃騷雅士,無妨相見。」生略叩生平,曰:「妾小字香玉,隸籍平康巷。被道士閉置山中,實非所願。」生問:「道士何名?當為卿一滌此垢。」女曰:「不必,彼亦未敢相通。藉此與風流士長作幽會,亦佳。」問:「紅衣者誰?」曰:「此名絳雪,乃妾義姊。」遂相狎。及醒,曙色已紅。女急起,曰:「貪歡忘曉矣。」著衣易履,且曰:「妾酬君作,勿笑:『良夜更易盡,朝暾已上窗。願如樑上燕,棲處自成雙。』」生握腕曰:「卿秀外慧中,令人愛而忘死。顧一日之去,如千里之別。卿乘間當來,勿待夜也。」女諾之。由此夙夜必偕。每使邀絳雪來,輒不至,生以為恨。女曰:「絳姐性殊落落,不似妾情痴也。當從容對駕,不必過急。」一夕,女慘然入曰:「君隴不能守,尚望蜀耶?今長別矣。」問:「何之?」以袖拭淚,曰:「此有定數,難為君言。昔日佳作,今成讖語矣。『佳人已屬沙吒利,義士今無古押衙』,可為妾詠。」詰之不言,但有嗚咽。竟夜不眠,早旦而去。生怪之。
次日有即墨藍氏,入官游矚,見白牡丹,悅之,掘移徑去。生始悟香玉乃花妖也,悵惋不已。過數日聞藍氏移花至家,日就萎悴。恨極,作《哭花》詩五十首,日日臨穴涕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