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8章 蛇足(一)
2012年5月10日,星期四。
錦秋5月2號那天被湯池鎮派出所拘留,4號逮捕令就下來了,隨後她就被轉送到了昆明市裡的一個看守所。我和常陌就一直住在看守所附近的一個酒店裡,高建華兩口子4號那天回北京去了,肖婉和曹映雪7號回去,律師梅鴻飛昨天剛回去,過幾天再過來。
整整一星期,我一點錦秋的音訊都沒有,我和她之間自打認識以來,還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情況,儘管我們都經常出差,但是即便分居兩地,我們也每天都有電話、簡訊聯繫。甚至2010年8月份我在彭城拘留所呆了一星期,因為王奎亮的幫忙,我也保留著手機,可以每天和她聯繫。
唯有過去的這一個星期,我知道她就在那個高牆院子里的某一處、某一個監室,我經常在圍牆周圍轉悠,她和我之間的空間距離或許只有幾十米、幾米,甚至只是一堵牆的距離,可我偏偏就沒有一點她的消息。每天除了吃飯、睡覺以及請託關係應酬的時間之外,我幾乎都六神無主的在看守所大門附近晃悠,就希望能偶爾哪怕從門縫裡看到她一眼,可卻始終沒有這個機會。
托請了我們華信證券以及華信銀行在昆明分支機構的負責人幫忙,幾經輾轉,終於疏通了一條渠道,今天上午我可以偷偷去看守所見她一面了。和看守所一位副所長約好的時間是上午十點半,可還不到五點鐘我就醒過來,在床上輾轉反側,再也睡不著了,就盼著時間過快一點。
五點剛過,我乾脆起床進衛生間去洗漱,看到鏡子里自己一個多星期沒刮鬍子的樣子,我心想錦秋要是見到我這個樣子,沒準會擔心。但是我下巴上挨了那一刀,縫了七針,現在傷口也還沒有完全癒合,又不能刮鬍子。想了一下,我還是拿出剃鬚刀,仔細的修剪起鬍子來,把周圍的都刮乾淨了,只留下嘴周圍的一圈和下巴上的一撮,這樣也正好勉強遮蓋一下那條傷疤,在錦秋眼裡看來不會那麼明顯。其實早前錦秋就曾建議過我蓄鬚,她說我的須型很好,只是一直也沒當真,加上我嫌麻煩,所以一直也沒蓄。
修理好鬍鬚,洗漱完,我又認認真真的挑了身衣服換上,盡量使自己顯得精神狀態好一些,到六點多折騰完,我就心急火燎的在房間里走來走去,盼著時間快點過。
大約六點四十左右,我的手機忽然響了,拿起來一看,是田保東打來的,我接起來答應了一聲:「喂,大哥。」
「兄弟,起來沒有?」電話那頭田保東的聲音說道。
「早就起來了,今天要去看守所見見錦秋,睡不著。」
「嗯,好事嘛,見到弟妹的時候代我問候一聲。」田保東說道:「我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剛剛我跟楊宏亮通了個電話,聽說昨天晚上十二點二十三分,在石景山晉元庄那邊一個路口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輛闖紅燈的渣土車把一輛寶馬530撞得翻了好幾個圈。」
何淳涵家就住在晉元庄附近一個小區,他的私車就是一輛寶馬530轎車。
「人死了嗎?」我問道。
「當時還沒斷氣。」田保東說道:「不過聽說傷很重,昏迷不醒,送到醫院搶救去了,也不知道現在死了沒有,反正搶救過來的希望恐怕很渺茫啊。」
「嗯,那就好,謝謝大哥,謝謝楊總。」
「兄弟,說這些幹嘛,應該的。怪只怪咱兄弟終究還是心慈手軟,早先太縱容他了,要不哪還會有這些事啊。」
「唉……」我嘆了一口氣,又說道:「那大哥你留心點,有什麼進一步的消息,告訴我一聲。」
「嗯,你放心,有消息我第一時間就告訴你。」田保東答應一聲,又說道:「對了,還有個事,那個何長樂年初的時候不是在咱們田園地產工作過幾天嗎,過去的時間還不長,人力那邊還有他當初辦入職時候留下的資料,昨天我已經讓人找出來,回頭就讓楊宏亮安排人到貴州去走一趟,有結果了再告訴你。」
「唉……大哥,這個……這個就算了吧。」我遲疑了一下,說道:「他父親現在重傷住在重慶醫院裡,很可能是個終身癱瘓的結果。他又死了,接下來還面臨著蘭家的民事索賠,這種局面下,讓他們一家活著比死了更好,直接讓他們死了太便宜他們了。」
剛剛事發的時候,我確實想要將何長樂一家斬盡殺絕,但是6號那天在公安局,我見到了他母親,如今他父親在重慶住院,他哥哥在醫院陪護,所以只有他母親到昆明來了。感覺很老實木訥的一個農村婦女,五十多歲、瘦瘦小小,整個人都已經被嚇懵了,十分憔悴,什麼也不會說,只是不停的在哭。細細思量,他們一家人其實也是這事的受害者,所以我心裡已經不那麼恨他們了,反而隱隱還有些同情。不過以田保東的義氣性子,這事我吃了這麼大的虧,他一定要為我出頭報仇雪恨,我如果直接跟他說算了、放過何家人,他肯定不會答應,所以我只能兜個圈子,換一種說法。
田保東沉默了片刻,說道:「兄弟你說的也在理,那就且容他們再苟活些日子,等將來要是什麼時候他們家有翻身的跡象,咱們再給他來一下。」
「嗯,我也是這意思。」我說道:「那行,大哥,就先這樣吧,有何淳涵那邊的進一步消息,告訴我一聲。」
「我知道。你見到弟妹的時候代我問候一聲,有什麼需要的、缺什麼,直接跟我說。」
「嗯。大哥再見。」
「再見。」
我又在房間里耗到七點多,實在沒耐心一個人繼續等下去了,於是就去隔壁房間把常陌叫了起來去吃早點,吃完早點還不到八點鐘,我們就晃悠著到了看守所大門口,可是還進不去,只能在門口耐著性子等著。
我們兄弟倆在看守所門口好不容易熬到十點二十,我就趕緊給事先約好的那位副所長打了個電話,他告訴我一個辦公室地址,讓我直接到辦公室去找他。
掛了電話,我跟老二打聲招呼,就急急忙忙進了大門。四五分鐘之後,我來到約好的一間辦公室,只有和我約好的那位副所長和錦秋兩個人在裡邊,錦秋坐在角落裡一把椅子上。
一星期不見,寶貝老婆看起來倒沒什麼大的變化,身上的衣服也是她慣常在家時候穿的一身運動服,4號那天我給她送過來,只不過外邊套了一件黃色馬甲,我心裡稍微安穩了一些。見到她之前我心裡想過各種可能,比如頭髮被剪了什麼的,甚至我擔心她會不會被人打,臉上會不會又傷痕什麼的,還好這些都沒有。只是看她臉上沒了以往的笑容,而且一看見我,眼睛就紅了,我心裡頓時如同被針扎著一般。
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跟副所長寒暄了幾句,又塞了個事先準備好的紅包給他,他也沒推辭,接過去塞進兜里,笑道:「常先生,那你們聊著,我還有點事,出去一趟,大概一個小時后回來。你們記得不能出這間辦公室啊,否則被人撞見可能會有些麻煩。」我一個勁的答應著,他就出門去了。
副所長剛一出門、將門關上,錦秋輕輕喚了我一聲:「老公!」就跑過來投進我懷中,輕聲哭了起來。我緊緊抱著她,輕輕撫著她的背,說道:「寶貝,對不起,讓你受苦了。」
她也不吭聲,只是輕聲抽泣著。我又問道:「在裡邊有沒有人欺負你?」
「沒有,這些倒是都挺好的。」
「那就好,我看看。」我說著就將她從我懷中推開些,然後去拉她的衣服下擺,她急忙一把捂住,臉一下就紅了:「你幹什麼,這可是在人家辦公室啊。」
我明白她會錯意了,輕輕搖著頭說道:「寶貝,你想哪兒去了,我只是有點不放心,我怕有人欺負你,你又不告訴我,所以我想看看你身上。」
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氣氛頓時就變輕鬆了:「有什麼不放心的,你老婆我是那種吃了虧不找老公告狀的人嗎?誰要是欺負了我,我早就跟你告狀了,看吧看吧。」
她說著就要掀起自己的衣服,我瞥眼看見一旁椅背上搭著的一件警服,忽然想起了蘇娜,急忙又按住她的手,扭頭向四周看了看,然後指了一下一個牆角:「到那兒去,我拿件衣服給你遮著點,指不定哪兒藏著個攝像頭呢。」
「想些什麼呢,警察的辦公室裝什麼攝像頭啊。」錦秋輕輕一笑,還是聽話的走到牆角,我隨手拿起椅背上那件警服跟了過去,抖開將她遮住,她掀起衣服讓我看了看,果然沒什麼傷痕異樣,我這才放下心來,又將警服掛回到椅背上,就拉著她在一旁沙發上坐下。
「唉……」她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老公,你放心,其實我在這裡邊,除了沒有自由之外,別的倒也沒什麼,唯一的問題就是想你,我怕我再也見不到你,再也不能當你媳婦了。」
「怎麼會呢,別瞎說。」我故作輕鬆的笑道:「這不就見著了嗎。這幾天我是在疏通關係,現在有了這條渠道,往後我就可以經常來見你了。」
她略微沉默片刻,又說道:「老公,情況梅律師跟我仔細說過了,我極有可能要坐牢了,這個我也接受了,害你那麼傷心的人,我殺了他一點都不後悔。只要我自己心裡能接受了這個現實,那麼有可能面對的各種情況,我也肯定都能應付得下來,監獄里雖然說沒自由,但終歸算是個簡單的地方。所以我現在不擔心我自己,反倒是有些放心不下你。你在社會上,要面對五花八門的事情,要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指不定還會碰上下一個何長樂這樣的,我又不在你身邊,你有時候粗枝大葉的,所以我反而不放心了。要是……唉……要是小蘭還在的話,她陪著你,我雖然不甘心吧,可也放心一些,可如今……」
「寶貝,你不用擔心這些。」我想了一下,說道:「我已經想好了,等你的判決結果出來,我就辭職,然後賦閑來昆明陪著你。到時候我每天要做的事,要面對的人就都很簡單了,無非就是逛逛菜市場、超市,在家讀讀書,寫寫字什麼的。」
「這哪行啊!咱們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現在你面前多好的機會,你一辭職,賦閑幾年,那就前功盡棄了。」
「功名利祿都是身外之物,如果讓你提心弔膽,我還要來幹什麼?」我說道:「寶貝你放心,這事你就不用說了,我已經打定主意了。以咱們夫妻的能耐,就算賦閑幾年,等將來你出去之後,咱們要東山再起也不是什麼難事,無非就是多花點時間而已。」
「那……那好吧,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就聽你的。老公,我愛你。」
「我也愛你,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