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五百年的等候
在南海珞珈山，後山中，有著奇怪的一幕，一個頭戴禁箍的黑熊精，他總是喜歡默默站立在一塊大岩石上眺望著海的那一邊，他的眼裡滿是思念的淚花。
肚大腰圓、膘肥體壯、面目猙獰的黑熊居然有著人類的情感，他的臉上滿是凄苦之色，他到底在思念誰呢？
五百年前，他其實並不住在南海，更不是這珞珈山的山神。
他的家原在黑風山！
五百年前……
黑風山之所以叫黑風山，並不是因為山上吹的是黑風，而是因為只要入得山去，便終年不見天日，眼前漆黑一片，別說是風，看什麼都是黑的。
不過就算這山不是這種不見天日的樣子，也沒人願意進山，傳說黑風山中住著一頭大黑熊，黑熊修鍊成精，每日以人肉為食，以人血為飲，是以不止黑風山，甚至黑風山方圓百里之內，竟是全無人煙。沒有人煙，自然也沒有人能看到黑熊用握著書簡的手背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接過旁邊女子遞過的茶水。
這是一個非常不和諧的畫面，一隻肚大腰圓、膘肥體壯、面目猙獰的黑熊，左手握著書簡，右手端著茶杯，像極了書院中的老先生，更不和諧的是，在黑熊旁邊，站著一位容顏清麗，笑靨如花的美貌女子，這女子似乎根本不擔心自己下一秒就會變成黑熊的果腹之物，只是拿過黑熊手中的書簡嗔怪地看了黑熊一眼，黑熊感受到女子的怒意，只一味討好地笑著，笑得女子也沒了脾氣。
這也是一個非常和諧的畫面，因為這是一對有情人在生活中最真實的樣子。黑熊回憶過往，好生感慨，自己究竟是修了幾世的福，居然能娶到這樣一個才貌雙全的妻子，擁有一段琴瑟和諧的姻緣。
還未成精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與其他同類不一樣，每當他的同伴們藏於林間捕食的時候，他卻喜歡呆在離鎮上書院最近的地方聽那裡面傳來的頌讀之聲，想要學習，這是他心底的吶喊，一頭想念書的黑熊？同類們都覺得他瘋了，黑熊沒有放棄，歷經千年艱辛，終於修鍊成精！
能夠像人類一樣手捧書簡識文斷字，能撫琴能弈棋能書寫能作畫，為了能有個清凈的地方念書，黑熊憑藉頂尖的武力打下了黑風山，至於外間那些吃人肉喝人血的傳聞，他還真不知道是怎麼串起來的，不過這樣也挺好，知道這裡住了個惹不起的大魔王就不會有人來打擾自己了。
直到那一天，她闖入了黑風山。黑熊本想將這個外來客嚇走，但是無論他製造出怎樣恐怖的幻境與聲音，她都不走，死賴著不走，驚嚇使得她的委屈放大，於是黑熊聽到她無所顧忌地大哭著痛罵為了官升兩階而逼她嫁給那個草包的父兄，罵著、罵著罵不動了就坐在地上哭，黑熊從沒見過人不怕他的那些驚嚇，也沒見過一個如花似玉的漂亮姑娘能把自己哭得如此狼狽，黑熊動了惻隱之心，不趕她走了，反而回洞府內取出古琴，奏了一曲助她入眠，想著就這樣吧，反正一個弱女子也沒有什麼殺傷力，
第二日黑熊如往常那般一早就去山澗習武，習武回到洞府卻見昨日的姑娘正在他洞府內，那姑娘聽到聲音回頭看到他，驚訝一閃而過，只是問了他幾個問題。黑熊到現在都還記得她當時的樣子，她指著洞府內的書簡問這是你的，她指著牆上的掛畫與筆墨問這是你的，她指著書案上的札記問這是你的，她指著古琴問昨天是你彈的？黑熊被問得一愣一愣地只得一一點頭，然後姑娘問，你會吃人嗎，黑熊搖頭，最後姑娘說，那從今以後，我就住在這兒了！
從那以後，黑熊不再是孤單一人，他們成了親，姑娘成了他的妻子，他們遠離人世，不惹紛爭，過著世外桃源的日子，鶼鰈情深，說好要相守白頭。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該多好啊。可惜人總有生老病死，黑熊的娘子生了很嚴重的病，此病僅憑人間之力，根本無力回天，哪怕放眼三界，也只有如來佛光與觀音菩薩羊脂玉凈瓶中聖水方可解救。如來高高在上，黑熊不敢想，但離黑風山不遠處卻有一個觀音禪院，或許那裡會有觀音菩薩的恩澤留下。為了娘子，黑熊冒險去觀音禪院求助，沒想到撞上金池長老一時貪心放火想要燒死唐僧師徒。
黑熊的確是打算去救火的，可他看到了錦斕袈裟，那件內藏無限佛光的袈裟！只要有袈裟中的佛光灌頂，自己再拼了這身修為，說不定也能將娘子救回來。
他頭一次動了壞心眼，偷走了錦斕袈裟，那個叫孫悟空的雖然厲害，但他也是不怎麼害怕的，只是沒想到孫悟空竟然請動了觀音菩薩，菩薩收回錦斕袈裟，而黑熊自己也被戴上了禁箍。
觀音菩薩說如果黑熊皈依佛門，到南海珞珈山做守山大神贖罪，菩薩便可救治他妻子性命，只要能救妻子性命，黑熊什麼都願意，何況是為觀音菩薩做守山大神。
五百年離別，五百年相思，黑熊安安分分地履行著做守山大神的承諾，期待著贖罪結束與妻子重逢的時刻。
五百年在其他仙佛眼中彈指一揮間，可在黑熊眼中，是無數個漫漫長夜的累積，他早已經等的兩鬢髮白，就期盼著這一天的到來。
今早起床，他一如既往的要出洞尋常一下山間，可當他拿起黑纓長槍時，忽的身後一陣寒風襲來，他本能一緊張，扭頭便一槍剌向來人。
來人一襲青袍，籠罩在玄光之中，輕易的便擋下了他的攻擊。
黑熊震驚了，他自負武力了得，便是那大鬧天宮的孫猴子也不懼怕，但是眼前的神秘人雖沒有動手，護體玄光只是輕輕一彈，便震的他手中長槍嗡嗡作響，虎口一陣發麻，拿捏不住。
「大膽賊子，你是何人，居然敢擅闖珞珈山，可知這裡是觀音菩薩修行之所？」黑熊精一邊警惕的呵斥著，一邊慢慢的踱步，向著洞口方向移動。
為了和妻子再見，他深諳一個道理，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逃，什麼守山大責，跟性命和與妻子相會相比，又算的了什麼。
神秘人見黑熊精如此膽怯，搖頭嘆道：「黑熊，五百年前你連佛祖賜下的錦襕袈裟都敢盜取，怎麼今日見到貧道就如此惶恐了，我又不是來殺你，你何必怕成這樣。」
「你到底是誰？怎麼闖入的珞珈山？」黑熊精不傻，反倒很聰明，能夠無聲無息闖入觀音的道場，而叫菩薩半分沒有差距，這人的修為那是何等的通天，這樣的人要想殺他，分分鐘的事情。
但是神秘人不是來殺他的，只是從袍袖中取出了一隻發簪，一隻鑲嵌兩隻蝴蝶的金簪。
「你可還認得這簪子？」
黑熊精一見這簪子，手中的黑色長槍噹啷一聲落地，他一把搶過了簪子，眼淚婆娑，濕潤了視野。
這簪子他當然認得，這是他買給娘子的第一件生日禮物，他還記得娘子看見這蝴蝶簪歡喜的樣子，那一天她如同一隻翩翩起舞的蝴蝶，在黑風山中歡呼雀躍。
我撫琴，你來跳舞，娘子的舞蹈，彷彿就出現在眼前，黑熊精伸手去摸，然而卻撲了個空。
「啊！」
黑熊精撕心裂肺的吼叫，他痛心，五百年的離別之苦，又有誰知曉，但是他被困在這小小的珞珈山中，除了思念根本就別無他法。
山洞被黑熊的嘶吼聲震的搖搖欲墜，隨時都要坍塌的樣子，神秘人見狀，大袖一卷，一道禁聲咒打出，黑熊精的叫聲被限制在了五丈之內，再也傳不出去。
吼聲被反彈回來，打在身上，黑熊精一口心血奪口而出，他不顧傷勢，沖神秘人質問道：「你怎麼會有我娘子的發簪，說！」
黑熊精用儘力氣嘶吼，即便眼前的神秘人高深莫測，若他敢傷害自己娘子一根毫毛，他也要拼盡全力，決不輕饒。
神秘人搖頭嘆息道：「這不是我偷的，而是她臨終所託，黑熊，節哀順變，你娘子已經亡故了。」
「什麼！」黑熊驚的後撤兩步，腳下一個沒站穩，一屁股跌坐在地。
「噗！」
心痛，揪心的疼痛襲來，他抓著自己的胸膛，一口心血再度不可抑止的噴涌而出。
「不，你騙我，菩薩答應我救她，我娘子他絕對不會死的。」
「五百年前她騙了你，你娘子如今骸骨都成灰了，如果你不信，大可回黑風山看看，她的墓就在你的黑風洞前。」
「不！」黑熊不信這一切，爬起來，撲上去就要生撕了神秘人，他恨這張臭嘴，發誓一要把要這個造謠生事的傢伙撕成粉碎。
神秘人身子一移，移形換影施展而出，黑熊撲了個空，反倒一頭撞到了岩石上，腦門上裝出一個老大的包來，他根本就不覺得疼痛，此刻肉體的疼痛根本就不及他心痛的萬分之一，他扭身再度撲上神秘人。
神秘人再躲，他再撲，神秘人再躲，再撲，再躲……
如此反覆，直到黑熊撲的筋疲力盡，身上撞的的青一塊，腫一塊的，但是他還不放棄，拖著筋疲力盡的身子非要把神秘人撕碎。
他堅決不信自己的娘子已經亡故。
「我殺了你。」黑熊瘋狂了，殷紅了雙眼，發出了最後一聲吶喊，煞氣和真元此刻盡數匯入了他的雙手之中，化作了兩隻煞氣凜然的黑熊掌，颳起颶風向著神秘人身上拍去。
「何必呢，你接受現實吧。」神秘人見黑熊精如此執著，不禁一嘆，身子一晃，便消失在了雙掌的合擊之中。
砰！
黑熊真元所化的巨掌拍出，一股強大的勁氣橫掃出去，瞬間將在整個山洞一分為二。
黑熊終於筋疲力盡，癱軟在地，陽光透過剛剛開鑿出的裂縫透入山洞中，照在眼中，他彷彿看見了妻子的身影，在向他招手。
「娘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黑熊精蘇醒過來，他驚訝的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勢全好了，而且修為不但沒有因為傷心欲絕暴走倒退，更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這讓他喜出望外。
他坐起身來，驚訝的看著四周，不知何時他竟已經離開了珞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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