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蕭史弄玉
「呼~」
楚南公喘著一口口大氣,渾身火焰熄滅,雙目眯著打量同樣氣喘吁吁的宋武,目光落在宋武手中粗糙改造的長矛的刃部,商闕劍。
此時的商闕劍,因不斷接觸火鏈,已被燒的金燦燦,彷彿隨時都能化作金水一般。
宋武綁紮的牛皮繩、劍鞘已被燒成灰燼,此刻商闕劍柄與千年梅杖接在一起。準確來說是千年梅杖在頂端張開大口死死咬住金燦燦的商闕劍柄,高溫炙烤下,千年梅杖頂端冒著黑煙。
此刻,宋武能感受到綠娥飽受煎熬的痛苦,是綠娥控制本體死死咬住了商闕劍!否則沒有商闕劍撥擋,他早就被火鏈打傷。
是故,宋武疲倦調整呼吸,卻是瞪大眼睛滿是怒容,一副與你同歸於盡的架勢。
「阿英……」
楚南公扭頭呢喃,他莫名的心悸,恨恨瞪一眼宋武吼道:「豎子!何不束手領死!」
「想讓我死的人有遍及天下,也不多你一個!」
宋武咬牙說著,雙持長矛踏步前沖,獰笑:「長幼有序,你是長者,理應先死!」
楚南公雙手握持藤杖格擋,步步後退,宋武碎步急進身形挪動攻勢迅疾,一步踏出便是持矛一刺,金色商闕劍留下偏偏金紅殘影:「你的火呢?哈哈哈哈!我明白了,你只會火行異術,卻無有火德庇佑!」
「楚南公,你殺不死我的,因為我的商闕是土德之寶!火行之力雖急且驟……但厚積薄發,唯我土德之力越戰越強!」
言語攻勢之際,宋武突然持矛強行停滯攻勢,就停滯的那麼一瞬間抓住連續揮舞藤杖格擋的楚南公破綻,一矛刺出迅疾如雷,金光殘影一片。
熾熱的商闕劍刃插入楚南公胸膛,宋武毫無憐憫、猶豫,雙手握緊梅杖一扭,劍刃化作的矛刃在楚南公胸膛處絞動,燃起一片白煙以及……火焰。
擔心遭到垂死反擊,宋武在絞動傷口成功增強傷害后,立刻抽矛後退,雙手持矛做防守姿態,十分的謹慎。
然而,楚南公的身影卻一動不動,彷彿胸口起火的稻草人一樣,在宋武的注視下,燃成火人後撲倒在地,眨眼間火焰熄滅,地上只剩下一個人形草灰輪廓。
皺眉,宋武左右看一眼,提著長矛立刻轉移。
韓非是真身被困燕國,以傀儡假身雲遊,近乎於不死。而善於控火的楚南公,也有這麼一手保命絕技,讓宋武看著很是眼饞。
夜幕降臨,劉家村。
身披百花鎧甲的少年左手抱著葛布包裹的嬰兒,右手攥著一朵鮮紅如血,有花無葉卻美麗異常的花朵揉捏,一滴,兩滴,三滴如血黏稠的液體滴落女嬰眉心,融入。
楚南公腳步踉蹌,拄著藤杖邊走邊吐血,血液落地蒸騰為赤煙,燃燒。
停下,他左手高舉掌心烈焰珠呼呼旋轉,青白紅三色火焰圍繞,雙目盯著少年質問:「你明明知道誰都能殺他,唯我殺不死他!為何!」
萬物有生克,他夫婦兩個潛居劉家村等待機緣,小青路過因為天性感受到致命威脅這才警覺,宋武入村查看時。若是旁人楚南公早就偷襲滅口,一樣的道理,面對宋武他有一種無可奈何的直覺。
而唯一能剋制他的人,只有兩種身份,要麼是黑龍子,要麼是黑龍師。
偏偏宋武,雖不能在先天上克制他,卻在先天上屬於楚南公打不死的那種人!
輕輕抖著懷中吃飽后酣睡的女嬰,少年半仰著頭觀察宋武所在的方向:「赤龍師,現在你已經明白了剛才那人的身份,與你我一樣。你不知道的,我也能告訴你,我是青龍師子源,他叫子武,如你所想是黃龍子。」
楚南公皺眉,連子源懷中的女嬰看都不看一眼:「我不管誰是誰,我只問我妻何在?」
青龍師子源微微側頭,斜眼打量楚南公,語氣緩緩:「殺人的是你,不是我。你管不住情慾,又怪得了誰?」
楚南公結巴了,渾身顫抖著,疲憊的面容已沒了怒色,滿是遺恨,似在低聲自問:「為何會有仙凡之別!」
子源輕拍著懷中女嬰,嘴角翹起:「你問我,我問誰?蕭史弄玉之亂前,男仙三倍於女仙,卻要恪守上古盟約……仙人也是人,這怎麼可能?蕭史弄玉二人就是前車之鑒,赤龍師,你雖不是仙人,卻也是仙人之子,自然了解其中因由。」
楚南公如何不知?他自出生起便無母親,仙人的血脈不是那麼好孕育的。
見楚南公一副情殤失魂的模樣,子源搖搖頭抱著女嬰輕哼著歌謠,一步步離去。
楚南公突然問:「你去何處?」
「入秦,還黑龍子一樣他失去的東西。」
楚南公瞬間出現在子源面前:「你叫子源,黃龍子叫子武,你們是什麼關係?」
「子武啊,與我一樣,都是可憐人,他該有的可憐,我一樣不少。而我經歷的苦難,他卻不曾經歷。」
子源微笑著:「不要懷疑太多,我曾聽荀子給子武講老莊之學,說大智者無思,思無邪,無邪思,有大智必然有大樂大逍遙。而你,目前種種都是自尋。你明明知道會害死妻子,你卻做了;你明明知道強大如蕭史,也無法挽救贏弄玉,只能封於冰棺之中,而你更無挽救妻子的方法,可你還是做了。」
「你知道你做了的後果,那女人也知道還是做了。她既然不懼死,又何必生離死別?是我,救了你的女兒,是我免去了你與你妻之間的哀痛離別。」
「而你呢,來到我面前足足五個呼吸時間,卻不看自己骨肉一眼,也不過問一句。你畏懼生死一心躲避,又何必遷怒於我?你想掩飾什麼?再者,心不正,又如何能獲取五德庇佑?」
「滿口胡言!」
楚南公怒吼一聲,臉色漲紅舉起烈焰珠作勢要砸。
然而,子源只是抱著女嬰靜靜看著他,他平靜目光下,楚南公動作僵硬下來,如一灘爛泥一樣癱倒在地,獃獃望著夜空,淚水止不住的淌下,緊緊抿著顫抖的嘴唇。
「看來你還是在意這孩子的,但你目前顯然不適合養育她,她的外祖父信陵君,可能是唯一的合適人選。」
抱著女嬰,子源越行越遠,女嬰突然張口啼哭,子源搖搖頭將自己食指咬破,傷口淌著滿是清香的亮綠色血液,喂著女嬰,子源步履越來越急,如一道風一樣飄蕩在山野密林樹梢上空。
突然,他逐步停在一顆楊樹頂端,懷抱女嬰看著宋武背影。
此時的宋武背背千年梅杖,右手緊緊握著金紅商闕劍,他的右手焦灼滋滋作響,握緊商闕不鬆手。
子源只見宋武左臂探出抓住一名潰逃邊夷少年向後拉扯,同時身軀朝前與那少年錯身而過,就錯身之際,右臂握持的金紅劍刃就劃過少年脖頸。
不見點滴血液,一顆腦袋隨著慣性飛出,落地滾了滾。少年無首身軀栽倒,瞬間高溫燒糊的斷頸處破裂,熱血如箭噴出兩三丈遠。
子源看著宋武連續殺人,面無表情。
良久,他右臂抬起遮住自己鼻子,隨風而來的血腥與他而言不過是點綴,他只是不喜歡漫天冤魂散發的苦怨之氣。
而他眼中,宋武臭不可聞,無數宋國英靈、亡靈復仇執念的加持下,宋武整個人被煞氣包裹,走到哪裡必然註定那裡會有兵戈、災難。
宋武所殺之人的那點怨念,與宋國、殷商一千三百年積累下來的萬靈執念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彷彿有感應,宋武又殺了一人,提著金紅商闕劍扭頭看著子源方向,空蕩蕩只有楊樹枝葉在風中搖曳。
外圍戰場,韓非雙手負在背後漫步戰場周邊,他背後一輪新月升起,面前是一具具無頭身軀,他的視線內,材軍、宋兵五人一組,要麼腰間綁著瀝血的邊夷首級,要麼其中一人負責背負首級其他人追擊作戰,一切為了高效率殺人而出現的配合方式,都在韓非面前出現了。
他沒有絲毫的不適應,不適應這種生活的人早在炎黃爭霸以來的戰事中被消磨乾淨,沒有這種不適應戰場的人,自然也就沒有他們這類人的種:凡是生活在這個年代的男子,都是祖祖輩輩適應了殺人、被殺生活的人。
殺人陞官改變自己、家族命運,技不如人被殺,連累宗族一起被懲處。
這就是這個年代士人的普世觀念,沒有文士、武士的說法,只要是士就懂某些學說知識,只要是士就有在野外拔劍殺賊的本事。只要士,就會殺人,不論是用劍還是用嘴皮子。
腥烈血腥氣味濃烈,韓非卻很難真切感受到這種腥烈,他感受的是一種荒唐,有一種所有人都錯了,而自己也錯了的迷茫感。
人不應該過這種日子,應該有更好的日子可以過。可這種日子該是怎麼樣的,又該怎麼產生,是韓非目前想不明白的,所以他迷茫。
桓沖取出一捆竹簡,周圍東周貴族少年分工協作,用細牛皮繩將竹簡編扎在一起。善刀筆的貴族子弟已開始準備筆墨刀,為稍後將要進行的軍功進行統計。
宋武是材軍統率,可也不能指揮材軍隨意行動。上一回行動搶了秦軍銳士趙遷部的布帛,這一回殺敵冒得風險更大。不說賞賜什麼,起碼要把功勛記錄下來,讓材軍有憑證可依靠,後面做事也心裡踏實。
「你叫什麼?」
一枚枚血腥邊夷首級成堆成排擺列,貴族子弟多有不適,讓桓沖看不起。反倒那名少年,神情激動圍繞著報功材軍問這問那。
桓沖覺得這是個可造之材,起碼能適應殺人,至於適應被殺,世上真無幾個,是故詢問。
少年楞了楞,神情黯然:「監令,亡國落魄之人,談何姓名?白白給祖宗蒙羞……監令要問,就喊某為姬無命吧。」
「無命?」
少年輕輕點頭,抿著嘴唇,看著一排布滿血漬的邊夷首級:「是無命,出逃洛陽之時,我便是無命之人。」
突然一陣強風刮來,路過的子源聲音冷冷:「自輕自賤自詡無命之人,那我就不客氣了!」
桓沖還沒反應過來,連子源說的話都沒聽清,就見身旁的少年姬無命被一雙看不見的大手抓田螺一樣抓走了。
宜陽戰場,東門十二里處。
「停!」
突圍而出的暴渠抬起手臂,他已經聽到前方山溪淙淙湍急聲響,再跑就徹底逃出戰場範圍了。還沒下令召集軍官統計傷亡,他就被身邊家將突襲打暈。老一輩家將、家兵打著暴渠旗號裹脅材軍反身殺入戰場,三百餘青年家兵帶著暴渠一路向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