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三川之重
「子武一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倒是讓本君心神震蕩,久久難安。」
荀姬漆亮雙眸細細打量宋武,大膽而直接:「看來這短短數月,子武經歷了不少,若是心中憋著不暢快,大可暢言於本君。」
宋武微微頷首,與荀姬對視,心中也是激蕩不已,深吸一口氣,目光誠懇:「那子武就細細講述,要從暴渠說起。」
荀姬能看到宋武目光中的怒色,靜靜聆聽微微頷首,就聽宋武道:「不管當初是誰害我錄名材軍,可暴渠後來成為宜陽守將。整整快兩年,子武等了他兩年,可他不說為子武申冤還一個清白,甚至都不來看子武一眼。」
輕哼一聲,宋武扭頭雙目微微眥圓下巴半揚起看著蒼穹:「暴渠不在這裡,子武也不好說他的不是。只是他的行為,讓子武失望、憤慨。他若不給子武一個合情合理的說法,子武此生,決然不會原諒他,與他為伍。」
荀姬一聽最讓宋武惦掛放不下的事情竟然不是外面的風雲人物,偏偏是同窗好友暴渠,不由有些錯愕。
就是這樣,最讓宋武難以釋懷的就是暴渠見死不救,明明可以伸把手還他自由,可暴渠就是故作不知。礦山兩年的勞作經歷,是宋武此生忘不掉的刻骨經歷。
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宋武回憶著這短短兩月間的經歷:「子武還遇到了嫡親仲父羨門子高,他不再是蕭高或宋高,而是羨門子高。子武不清楚他在謀划什麼樣的宏偉大計,他卻將子武拉入局中。明明有足夠的時間來講述,他卻什麼都不說,是信不過子武,還是認為沒必要言語?」
「他不信子武,子武又何必信他?他認為沒必要向子武言語,那是不是意味著子武在他眼中僅僅只是一粒棋子?汝君,子武是多麼的渴望親人,就跟花草渴望甘霖一般。世上,再無一個人能比汝君更了解子武之心。而他呢?子武視羨門子高為嫡親仲父,可他又是如何看子武的?子武不清楚,感受到的只有被動,彷彿機關傀儡一樣受控於人。或許,他要的只是一個聽話的子武,而不是侄兒子武。」
說著閉起眼睛,就因為羨門子高一句話,宋武帶著三百餘人渡河。大河,是他這輩子最傷心的東西,看到大河他就會想到母親的早逝。當年逃離趙國,就是他母親背著他在夜裡游過了大河,這才落下病根,再加上相思疾苦就去世了,才造就了如今的宋武。
深吸一口氣,宋武翹起唇角,眯著眼:「首陽山神的強大令子武嚮往,而如此強大的存在卻禁足於首陽山地界之內,著實令子武思考了一番。可能是首陽山神自律,可各處山神難道都是自律?所以啊,子武斷定有一樣更強大的存在,才使得強如首陽山神,也只得困居山野之地,還不得不美其名曰得享自在,坐看天下風雲變化。」
有強大力量卻只能藏著,這就是空有,除了自保之外毫無意義!
宋武實在是想不明白各處山神、河伯、仙人為什麼如此拘束,不僅僅是天柱鎮壓的原因,應該還有其他更可信的原因。推測一番,可能是更強大的存在有意約束,也有可能有更重要的事情讓這些強大的存在沒心思攪合人間的風雲、得失。
對於這個問題,荀姬依舊微笑著不發表意見,似乎只帶了眼睛、耳朵,沒有帶嘴巴。
宋武拾起商闕劍,左手拔出商闕劍,雙目盯著商闕劍劍身上錯金菱紋:「這是商闕劍,含有宋國八百年土德國運。而近來的遭遇,似乎這口劍不僅僅蘊含著土德國運,打這口劍主意的人不在少數。好在,此時偏偏只有子武一人能獲得此劍認可。」
歸劍入鞘,劍簧卡住時一聲脆響,宋武抬眉看向荀姬:「汝君,這是一口稀世寶劍。可有人設計重重,要借子武之手毀去。汝君,如何看?」
微微搖頭,荀姬抬手掩口輕笑:「是寶物不假,可比本君這秘境,還差了兩籌。至於商闕寶劍存留,子武自己的東西,何時輪得到本君做主?」
反問一句,意思也簡單,你那寶劍是寶貝,可我有更稀奇珍貴的寶物,你那寶貝比起我的差太遠。你就放心,你的那寶貝我不會打主意。
不是荀姬不願意配合宋武故意表態,而是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宋武的多疑。宋武要說,不需要她接話茬子,宋武不願說,殺了也問不出什麼。
宋武左右看一眼,挑眉:「也是,汝水不幹,汝君這秘境無人能破,的確是稀世寶物。」
說著飲一口蜜水,宋武眨眨眼睛:「其實這件事情也不好說,甚至子武也懷疑,入首陽山遭遇千年綠梅妖靈綠娥與翠鳥小青是有人蓄意引導所使然。不過,子武並不在乎,也不在乎有人設局要借子武之手毀去商闕劍。」
「汝君,那綠梅年年新春遭春雷擊頂,壽數將近。而一隻失孤雛鳥早年受其養育,也逐漸開啟靈智。妖靈之間並無長幼之序,只論前後兩輩。這綠娥與翠鳥小青就是如此關係,綠娥養育了小青,小青又為綠娥除蟲,類似於母子、姐弟,是互生關係,彼此感情十分要好。」
宋武緩緩講述:「……後來,就因嚴君贏疾的事情,子武才確定有人在引導子武毀去商闕劍。如他們設計的那樣,子武將失去商闕劍蘊含的一個機緣,綠娥也將能再獲新生。然而,子武最不喜歡的就是遭人算計,有心拒絕。」
「若拒絕,則綠娥活不過三五年。小青當時惱怒,責罵子武,又不敢傷害子武,可謂是悲痛欲絕。說來可笑……」
宋武眨眨眼睛,抬頭看荀姬:「人皆有惻隱之心,子武也是難免。在小青的身上,感受到的是純粹的親情……彷彿母親病重,子武無可奈何的憤怒一般。就如當年落水,汝君動了惻隱之心,不僅活命於子武,更才使得子武免去洒掃賤役,錄名荀師名下成為正席弟子。」
宋武的目光包含了太多複雜的東西,荀姬稍觸即退,垂頭看著小桌上上的漆碗:「子武,為何不懷疑本君當時的用心?」
宋武也垂頭看著自己面前的漆碗,努嘴,挑挑眉頭:「這要怪荀師教育有方,那時子武年少無知,在汝君這裡感受到的是宛如家人間的溫馨親情,以及汝君的救命之恩。可與荀師學藝五六載,學會了人心、權謀,這看事物的眼界,也就與以往大不同了。」
「哼!」
九天之上一聲雷霆般的怒哼傳來,然後黑壓壓覆蓋天際的東西就呼嘯著砸了下來。
宋武抬頭看著,一張臉由打趣的嬉笑,變成了苦笑,發不出一點聲音,手指也無法動彈。
荀姬兩手掩住口鼻,雙目放光看著宋武笑的花枝招展:「呵呵,子武啊子武,不是本君不救,這是子武咎由自取。」
覆蓋天際的黑影又漸漸縮小,在日光下打著旋落到宋武面前,是荀子的教尺,也是劍鞘,正好三尺六分長,造型簡陋遍布松木紋一樣的層層雲紋,彷彿一塊松木開了個插劍的凹槽一般。
宋武乖乖伸出手,雲紋劍鞘啪啪啪打了三下,又環繞宋武幾圈似在探查或警告宋武,之後才滿意破空而去。
摸著火辣辣的手掌,宋武挨打后齜牙咧嘴,抽冷氣:「汝君生活起居都在這方秘境,那……說來就來,不太好吧?」
說著眼珠子上翻,示意天外,他可不敢再口呼荀子相關的信息,不然距離自然村這麼近,他又是荀子親傳弟子,只要他開口帶著荀子相關的信息,荀子就能感受到。
見宋武吃了板子還有心拿她消遣,荀姬只是笑笑:「村裡學問上的事情那麼多,怎麼可能時時刻刻關注本君這裡?若是能時時刻刻關注,本君也是樂意的。」
笑罷,荀姬神色嚴肅起來:「子武能安然歸來,也就省的本君牽挂。如今,本君這裡也與子武一樣,天下列國之間的紛爭,必然會波及本君這一方清凈之所。」
「甚至比之子武,本君還有不如。子武是捨身而上,攪動風雲;而本君只想靜居於此,可橫禍從天降。」
宋武還揉著手心,低頭看著手心:「汝君能預見,荀師那裡也該能預見。想來,荀師應該有應對之策。」
他沒有表態要幫忙,也沒有說不幫,不弄清楚因由,宋武不會開口。
「是,家父準備南遊楚地,一路講學。以吳越之地為終,在此大興教化之事,以便他日百越歸化。」
宋武沉吟,荀姬繼續說:「子武知道三川郡來由,本君意圖遷往汝水下游,依託淮水河伯而生。」
三川郡最初是韓宣王設置,以境內有河、雒、伊三川而得名,而伊川水系就包含潁川,潁川又被稱為北汝水,北汝水東流下游就是南汝水,匯入淮河,入海。
荀姬的汝君封號,秘境、汝地、北汝水、潁川、伊川、三川郡,這是一條線索,宋武立刻串連在一起,眯眼:「三川郡?」
秦軍出關不可怕,以前隔三差五也出關征伐列國,秦軍拔洛陽滅東周也在一些人的預料之中。可三川地域若落在秦軍手裡,細細想來,可以說是直接決定著秦軍與各國聯軍力量對比的平衡點。
三川地區在秦國,秦軍各方面都將佔優,並隨著時間而不斷增益、擴大。此消彼減,一增一減之下,秦軍與各國聯軍的力量差距將越來越大!
為什麼?因為三川地區就是傳統的中原之地,也被稱之河洛之地。上古有伏羲河書洛圖的典故,近的來說夏、商、周的都城都在三川地區。
在土地出產上、人口密度上、天下地理位置上、山川走勢地利上,可以很肯定的說三川之地的歸屬,直接決定著天下未來。
自然,也決定著汝君這方秘境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