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一步之距

第五十八章 一步之距

在當年宋國的屍體上,魏國設立了大宋郡,信陵君的原始封地就在大宋郡葛縣周邊一圈,東接齊國,南接楚國。

在魏昭王的設計中,他的小兒子信陵君將遠離大梁城,在國家的東南角充當國家的柱石。如此,便不能極大的減少手足相殘的悲劇發生。

然而,宋武入宮后,魏王圉將絲絹地圖擺在面前,手裡拿著匕首輕晃,他身邊坐著龍陽君,宋武就盤坐在他對面的小機后。

「大宋郡自設立時有十八縣,如今蕭、相、碭三縣之地落入楚國之手,國中餘十五縣。其中,以葛國故地周邊三縣又是無忌的封地,如此就餘下了十二縣。」

魏王圉枯瘦顯得較長的面容半垂著,因瘦顯得極大的雙眸打量著宋武神態,見宋武波瀾不驚,魏王圉將匕首刃部抵在大宋郡治所所在的商丘,微微眥目:「只要王孫能與我大魏永結同心,寡人割商丘東六縣於王孫重立殷商勁宋!」

「爰戚、東緡、昌邑、城武、單父、曹……六縣,曹君子武,再敘殷商國祚也是美談……呵呵……」

魏王圉的匕首點著大宋郡東邊六個縣依次說著,說著說著自己笑了起來,笑的有些荒唐,瞪目宋武:「王孫,六縣十萬戶,如何?」

宋武緩緩搖頭,挺直腰背目光平視:「此六縣,北有巨野澤其中匪盜如野草一般,殺之不盡。南邊又是碭山,算上碭山東西兩側的湖澤,這六縣之地除了曹縣,無不是河澤環布,水患連連。再者,這六縣歷來頑隅,想來這三十年來,魏國投入的錢糧,遠不如六縣稅賦吧?」

龍陽君給宋武打眼色,沒想到宋武胃口這麼大:「子武啊,你要明白這是大王的一番好意。當年的糊塗賬,我等都不是參與者。不管如何算,我魏國終究難逃背盟之嫌,是我魏國對宋國不義,如今大王願彌合父祖之仇,子武又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魏王圉緊緊抿著嘴唇面容強笑舒展開來:「是啊,王孫何必推拒寡人這一腔善意?再者,這魏國雖大,卻不是寡人一人之魏國。否則若依寡人的意思,這大宋郡除了無忌的封邑外,餘下的都可還給王孫。」

宋國舊地是不是膏腴之地?

絕對是,可也是河澤密布,若治水得力那就是魚米之鄉,物產極為豐富。可惜,宋國故地最好的地域,北面的手工業中心定陶、經濟中心之一的甄城以及大量的肥沃土地讓趙國佔去了;而南邊的楚國對於得到的淮河流域土地也是非常滿意,他們搶走的是宋國初步開發的熟地,以及經濟、手工業中心,僅次於國都商丘的彭城。

就連東面的齊國,也割走了一圈土地,尤其是孟嘗君獨立出來的薛國,在魯國舊地上茁壯成長,越過齊國將宋國另一個物產中心滕縣。滕縣是宋國滅騰國后形成的東邊重鎮,齊國做了最幸苦的事情,結果滕縣被薛國給吞了。

而魏國呢?得到了商丘這個宋國的國都不假,可是商丘以東河澤遍布,人家抗稅逃稅藏起來,你找都找不到人!

根本就不重視商丘外圍的地域,所以楚國向北蠶食,魏國就默認了蕭、碭、相之地的主權變更。而這三地東西連成一條線,是楚國淮北第一防線,屬於與魏國的緩衝帶。明顯是魏國吃虧了,可楚強魏弱,國際形勢如此,對魏國來說沒辦法。

某種意義上來說,宋國的遺產並沒有對楚、齊、魏產生可觀的國力提升效益。宋國滅亡最大的意義就是三國掐死了一個不安的因素,宋國的屍體,就是三國彼此最大的緩衝地。

魏王圉是火燒屁股,他自己能活多久也是未知,他許下的承諾又能具有多久的法律效用?可能今天魏王圉走完儀式當眾將商丘東六縣還給宋武,那明天魏王圉被殺,那宋武一番幸苦得到的六縣之地還算不算數?

絕對不可能有白給六縣的事情,再爛的六縣,也是六縣十萬戶的架子。逼得狠了,足足可以動員出三萬正軍,十萬征軍!

魏王圉開出的價碼實在是太高了,宋武態度冷淡的原因就在於此,若是一個縣,他就敢拿。可六個縣,實在是不好拿。

更關鍵的在於現在魏王圉的態度,已經屬於病態了,這種人做出朝令夕改的事情,宋武一點都不奇怪。一個瘋子許諾的天大好處,有必要去相信么?

斟酌語句,宋武道:「大王所許的土地,在丹水以北,泗水西南。於子武而言,地非不毛之地,民非頑鷙之民,大王一腔熱心也是真。可是,若子武君臨我勁宋舊土,大王就不怕齊楚苛責?」

宋武語氣平靜,咬字極重:「孟嘗君所立薛國,與這商丘東六縣僅僅隔著泗水、三湖,我勁宋遺脈與孟嘗君的血仇必須血報,此仇不共戴天。他日,子武必然興兵伐薛,到時魏國、齊國又該如何處之?」

魏王圉聽了煞有其事的緩緩點頭以示理解,語氣無奈:「王孫復仇之心,合乎天地至理,寡人自不會從中阻撓。至於與齊交惡,呵呵,也不怕王孫笑話,如今寡人這般地步,何懼之有?」

他繼承王位開始就生活在白起、秦軍的陰雲下,怕這怕那,現在怕弟弟揮兵進攻王宮,說明怕什麼都沒用,你再怕,該打你的還是會打你!

說著伸出指頭輕輕搖晃,魏王圉語氣鄭重:「王孫伐薛,天下人無有異議。還請王孫明白,伐薛之戰易啟難停。寡人不會借兵於王孫,更不會為了王孫的友誼而與齊國交惡……齊國如此,楚國更是如此。希望王孫興兵於薛,休兵於薛,如此寡人也好在王孫與齊國之間斡旋、說和。」

限定了宋武今後的軍事活動範圍,也間接表明,魏王需要的是一個聽令的宋國。至於魏國是否需要一個聽令的附庸宋國,還屬於待定之事。

垂首沉吟,宋武要確定的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宋國復國后,與魏國到底是什麼關係,索性不接話茬子算是默認魏王的限定條約,開口另問:「大王適才所言『曹君子武』,於子武聽來多有逆耳。商丘東六縣,乃是極、菅、梁、茅、防、曹、緡、乘等古國之地,而子武不求以宋、商為號,也該許我夏、戴、蕭這三君號。」

宋王室支脈氏族中,以夏氏為前,戴氏為中,蕭氏為後,其他的樂氏、曹氏、沙氏,乃至是強力分家的桓氏,都是不入流的,影響力遠遠比不上夏戴蕭這三氏。

若是真成功從魏國手裡裂土復國,宋武必須改名字,他懷念故國可以用宋武行走於世。若成為國君后依舊以宋為氏,會在禮儀、宗族、國民認同中丟分。

畢竟,宋氏來源就兩種,一種是尋常的國民,以國為氏,這類人取得一官半職就會以官職為氏;一種是混的不如意的王族公室成員,連一個可以為氏的名號都沒混到,可想而知這類王族公室成員是何等的位卑。

在先天上來說,宋氏反倒是王族公室中影響力最低的氏族名號。

宋武的要求一點都不過分,他體諒魏國的國際地位,現在不是魏國獨霸的時代,魏國是需要看人臉色的。魏國放出一個商國或宋國,等於自取其辱。

魏國在黃帝血脈中算個什麼東西?連自己的附庸衛國的侯爵血統都比魏國高。再怎麼說,衛國國君是宗周嫡脈分家,而魏國是庶子的庶子,靠謀逆犯上起家,在姬姓族裔中名爵實力高,可血統就是低!

從血統上來說,如今天下已無一人有授予宋武重建商國的資格!

秦國再強,終究是殷商舊臣後裔,秦國分封宋武為商君就是笑話,天下人的笑話。要建立商國,整個天下,此時只有宋武一人有資格。要白手起家,任何一個國家的資助,都會影響宋武所立商國的含金量。

至於宋國這個國號更是魏國不敢碰觸的,魏王圉前腳支持宋武重立宋國,後腳宋武就有名義號召宋土士民歸附在他麾下。到那時,勁宋遺民眨眼間就能推翻地域內的三國統治官吏!

若這樣,魏國送給宋武可不是商丘東六縣了,而是整個大宋郡!損失不僅僅在於此,齊國、薛國、楚國因反叛歸附宋武而損失的土地、百姓,這筆帳歸根結底都是記在魏國的頭上!

現在的魏王圉破罐子破摔,可再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將宋君的名號戴在宋武頭上。正是因為恐懼深厚殷商烙印的名號所具有的強大號召力,魏王圉連夏戴蕭這三個強力氏族的名號都不願給宋武……由此,也可見其誠意。

宋武的要求過分么?

一點都不過分,夏戴蕭這三氏族名號具有強大的號召力不假,更意味著嫡庶差距。他宋武不是名不經傳的王室多少代後裔,而是正兒八經的康王之孫,天生能使用戴氏為名;又是蕭懷君之子,他自然也能名正言順的自稱蕭武。

不使用夏戴蕭這三氏名號,等於宋武將白白放棄殷商子姓族裔的領導權,放棄自己復國后第一繼承權,放棄自己的嫡脈身份!

可宋武眼中自己正當合理的要求,卻讓魏王圉陷入長久的思慮,這不得不讓宋武覺得荒唐,荒唐至極。

毫不掩飾,搖著頭,對著魏王圉哂笑:「魏王啊魏王,我子武雖是落魄之人,然血脈之高貴貫徹身心內外。固然,商丘東六縣讓子武心動,可這終究是子武之物。今日魏王不與,他日子武自會拾取。」

魏王圉陰著臉不言語,宋武攤開雙臂抖抖袍袖露出手掌,眯眼,微笑著:「夏商周……已成昨日。待天下重定后,新天子自會選取夏、商、周嫡裔立國以三恪之禮祭祀三國英靈。若秦滅諸國一統天下,子武雖窩囊,必然也可在商丘為君。到時,魏國王族何在?」

「三恪之禮不改,秦滅后便是商、周、秦,子武後裔必然不失君位,那時子武在天之靈,也能享受子孫血食。試問,那時魏國王族何在?魏王所需的血食,又何在?」

越說越覺得可笑,宋武起身攤開雙臂,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當真可笑!今日魏王看子武可憐,要歸還六縣之地,卻又瞻前顧後!豈不知,子武看魏王百年之後,也是可憐!魏王比之子武,還要可憐!」

一層層的赤袍重甲武士提戟而入,宋武漫步堂中,斜眼看著氣的打哆嗦的魏王,便挪步轉身面對魏王,背後層層甲士他笑容不減:「今日子武是喪家之犬,可不墜父祖志氣!我殷商子姓男兒,寧死不折節!」

魏王圉臉皮止不住跳動,泛紅,強笑:「是呀,如子武所言天下大定后,子武不失君位。可子武要明白,只有活到天下大定時,才有君位可言。」

宋武微微瞥一眼身後如林戈戟,看向魏王背後起身,手按劍柄的龍陽君:「龍陽君劍快,殺子武只需一招。然子武距離魏王七步,這就有了說道。章台之上藺相如發須皆張恐嚇秦王,莫非秦王左右就無猛士?」

魏王圉皺眉,看向宋武左腰懸挂著的商闕劍,雙拳在袖中捏緊:「哦?莫非子武能令寡人血濺於此?」

「子武並無十足把握,這要看天意。到底是龍陽君的劍快,還是子武的必死之劍更快,無人能知。龍陽君,如何看?」

龍陽君正抬步上前,宋武緊跟著上前一步手按劍柄,他平靜的目光,與龍陽君同時止步,龍陽君見此沉吟衡量起來。

宋武緊跟著龍陽君踏前步,就那麼一瞬間殿中衛士矚目於龍陽君忽視了宋武,以至於宋武距離他們又遠了一步,距離魏王又近了一步。

而宋武這麼一步的距離,偏偏殿中衛士沒有點滴動作,直接擊垮魏王,他彷彿看到信陵君提劍在面前,王宮衛士緊隨要殺他……

臉色瞬間發白,冷汗滲出,魏王雙目外凸眥圓,渾身發硬顫了顫,聲音嘶啞呼呼了幾聲,便一頭撲倒在桌案上。

龍陽君在宋武踏步之時,心中就發寒,對於氣機的把握,宋武達到劍客的極致。他已無把握阻攔宋武,或許他能一劍殺死宋武,可宋武也能殺死魏王圉。

偏偏,這麼緊要的時刻,魏王圉似乎被宋武嚇昏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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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楚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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