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蛇妖 二
陸離辭別老伯,走出鎮子。又走了一會兒,果然看見一座破廟。他走上前去,只見門口的兩座石像只剩下一雙腿,石台階布滿青苔,廟門也倒在一邊,屋頂的瓦片遮一半漏一半。
「竟破成這樣,罷了,總好過昨晚睡過的樹林子。」他這樣想著,邁步走了進去。
走進廟裡,第一眼便看見落滿灰塵的城隍塑像和前面的香案。香案上空無一物,香爐不知多久以前就被人偷去了。陸離解下背上長劍,放在香案上,剛放上去,香案突然倒塌,碎得七零八落,原來早已腐敗。他只好拿起長劍,在城隍塑像背後找到了一處乾淨的地方,盤腿坐下,將長劍放在身旁,默念了三遍凈心咒后,打起坐來。
陸離這次下山,是為了給他師父玄陽子尋找草藥治傷。他是個孤兒,雙親在他出世不久便死於戰禍,那時玄陽子在外遊歷,見他可憐,便將他抱上武當山來,悉心撫養。
他自小便在真武觀中修行,雙親已不在人世,心中便了無牽挂,又未下過山,不識人世渾濁,天生六識清明,十一歲時便將觀中玄門典籍盡數理解。他師父玄陽子見他天資聰慧,便早早將真武宗的法術武藝傳與他。
他聽玄陽子說,這修行之人,若能忍耐住修行路途上的枯燥,日夜勤加修鍊,是能修出大神通的。有那乘風御氣之輩,可日行千里;有那升鼎煉丹之輩,可白骨生肉;有那凝虛養生之輩,可與天同壽;有那道法高深之輩,可搬山填海;還有那通曉陰陽之輩,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若功參造化,脫凡入聖,那麼人世已經留不住他,那便到了白日飛升,位列仙班之時。
陸離聽了師父這番話,心嚮往之,自此便日夜勤加修鍊,修為與日俱增。
那是他十七歲的時候,突然有一天,他感到自己功力再無寸進,心中焦躁,以為是自己修鍊不夠努力,便狠下心,在武當山中一處山洞內閉關三月。
陸離閉關出來,修為還是無半分長進,心內萬念俱灰,想道:「也許是我資質不夠,求道一途,只能止步於此了。」
他回到真武觀中,見那正殿供奉的真武大帝神像積了不少灰塵,神像威風不在,想到自己在觀中輩分最低,這神像之前一直是自己在打掃,自己閉關三個月,不止修為沒有半分長進,還連累神像成了這個模樣,心中沒由來的湧起一股酸楚。於是他認真地將神像打掃了一遍,跪在神像前一遍一遍地念著凈心咒。
玄陽子在殿外將這一切看在眼裡,走上前去,喚了陸離一聲:「徒兒。」
陸離聽見師父叫他,當即起身,向玄陽子拜了一拜,說道:「師尊,徒兒潛心閉關三個月,無奈修為再無寸進,心中萬分焦急,還望師父指點。」
玄陽子一笑,說道:「這修道之事,切不可急躁,無為最好。修為能進則進,不能進便罷了,何苦執著。」
陸離又道:「真武觀人脈不興,到這一輩只有徒兒一人,若修為再不快速精進,我道門真武一脈,何時才能發揚光大?」
玄陽子又笑了,說道:「宗派興衰,早有天定,豈是人力所能為之。更何況我真武一派,除卻為師這一輩有師兄弟兩人以外,皆是一脈單傳,此事你無需放在心上。」
陸離說道:「徒兒記下了。」他嘴上這樣說,心裡卻還是不能釋懷。
玄陽子見陸離焦急之意並未平息,搖了搖頭,說道:「為師的傷有加重的跡象,需一味靈藥穩住傷勢。這靈藥名喚龍蜒草,長於蛇妖巢穴附近。為師找遍了這武當山,竟無一株,本想親自下山去,到其他地方找尋。為師見你對修行之事太過急躁,留在山中也無甚好處,不如你替為師下山找尋這株龍蜒草,如何?」
陸離聽師父說可以下山,心中頓時大喜。他本是少年心性,在這真武觀中渡過了十七個年頭,早已厭煩了。他當即答道:「好!師尊,徒兒願意下山!」
玄陽子微微一笑,說道:「你下山之後,尋找龍蜒草一事,不比太急。塵世紛繁,不似山裡清靜,你多見識一些,對修道有好處。」
陸離急道:「怎能不急?師父你的傷勢要緊,徒兒還年輕,遊歷塵世的機會多得是!」
玄陽子說道:「無妨,這傷跟隨為師快二十年了,倒不急這三五個月。你於修道一途天賦異稟,遠勝為師,竟與我那失蹤多年的二師弟相差無幾。為師是在二十五歲時,才達到你現在的修為。你修行速度太快,一味在真武觀里苦修,難免道心不穩。你此次下山,可在塵世中歷練一番,見識了世間百態,才能領悟天道。你隨我來,我有東西要給你。」
玄陽子領著陸離到了一處廂房,玄陽子從牆上取下一柄長劍交到陸離手上,說道:「此劍喚作絕塵劍,是為師當年在山下遊歷之時偶然所得。為師終日在山中清修,無奈令此寶劍蒙塵,於心有愧。你是第一次下山,須知江湖險惡,怎可沒有利器防身?這柄絕塵劍你帶上吧。」
陸離接過絕塵劍,將劍拔出一半,只見劍身光潔如鏡,劍鋒寒光凌凌,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寶劍,當下便對玄陽子拜道:「多謝師父!」
玄陽子說道:「好了,此外再沒什麼事了,你收拾一下,準備下山吧。」
陸離說道:「師祖他老人家呢?在我閉關時,他老人家可曾回來?我想去與師祖道別。」
玄陽子搖頭說道:「他老人家不喜在觀里清修,只愛四處雲遊,上一次回觀里,還是五年前的事。你自行下山去吧,誰知道他老人家什麼時候再回來。」
說到師祖,陸離不禁想起這個他從小到大也沒見上幾面的脾氣古怪的老頭,不禁有些遺憾。他對玄陽子說道:「既然如此,徒兒便下山去了。師父在觀里好好保重,徒兒一定儘快找到龍蜒草。」
如此,陸離便下山了。
這龍蜒草一般生長在修出些道行的蛇類巢穴中。下山之後,陸離一路往西,在荒山野嶺之中找了十來天,別說蛇妖,連蚯蚓都沒看見幾條,又想起玄陽子跟他說過,找龍蜒草之事不急,便索性先不找了,打算找個城鎮歇息幾天。
破廟之中,子時剛過,陸離還在打坐,突然間聽見一陣腳步聲越來越近。他聽得那腳步聲輕盈而又沉穩,絕不是尋常百姓,當即閉住呼吸,手放在絕塵劍上,警惕起來。
陸離聽見那人走入廟中,一個清脆地聲音罵道:「這是什麼破地方!連個客棧也沒有!害得本捕快只能在這破廟裡歇一晚!」原來是那個女捕快,陸離放下心來。陸離想到,既然那女捕快也要自己一樣,在這破廟之中歇息一晚,自己還是現身打個招呼比較好。他起身拿起絕塵劍的時候,女捕快已經聽見了城隍塑像後面有動靜。
那女捕快當即拔出腰間佩刀,輕喝道:「什麼人鬼鬼祟祟!出來!」
陸離從塑像後面走出,看見月光灑了女捕快滿身,將她照耀得清清楚楚。只見她花容月貌,二十歲上下的年紀,穿一身幹練的黑色捕快服,正揚眉舉刀指著自己,在潔白的月光映射下,更顯英氣十足。方才鎮上人多,他沒有仔細看過這女捕快的長相,此時突然看呆了,眼睛再也無法離開女捕快的臉龐。
陸離此時站在塑像邊上,月光照射不到,漆黑一片,女捕快只能模糊看到一個人影,並不知道這人是誰。她見陸離不做聲,又藏身在黑暗中,想到尋常百姓絕無可能在夜裡來這個破廟,此地不遠又有商隊被劫,便將陸離當成了歹人。她輕喝一聲,向著陸離頭部揚刀便砍。
女捕快一聲輕喝驚醒了陸離,見女捕快舉刀向自己砍來,以為是自己的失態惹怒了她,立即漲紅了臉,慌忙躲開攻勢。陸離正欲出言致歉,卻見她又是一刀劈來,連忙又躲開。陸離見這女捕快兩次出手都是殺招,心中不禁想道:「這捕快容貌這樣美麗,卻想不到出手這般狠毒!我不過是多看了她兩眼,便要殺我!」陸離失禮在先,見她出手,心中也不惱怒,只是覺得羞愧。
此時,陸離見女捕快踏前一步,離自己又近了一分,知道她又要進攻,立即閃到堂前,埋頭拱手說道:「是在下失禮了,請捕快息怒。」
女捕快聽這歹人聲音有些熟悉,似乎不久前才聽過。陸離這時站在月光,女捕快見他衣著身形,熟悉之感越發強烈,又見他頭正埋著,一時間忽然想不起他是誰,便喝道:「抬起頭來!」
陸離忙抬起頭,急道:「我自幼在武當山上修道,沒見過什麼世面!方才見到姑娘的美貌,一時間忘乎所以,才失了禮數,絕不是有意冒犯!」
在陸離抬起頭的一瞬間,女捕快便想起他是誰了。女捕快見他一張臉漲得通紅,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在解釋,明白了他剛才是因為自己的容貌而不做聲,頓時也羞紅了臉,口中說道:「你不是歹人,你是小道長,你......你......」
陸離聽她所言,雖然語無倫次,語氣卻十分輕柔,知道她放過自己了,便說道:「我是真武宗的道士陸離,不是歹人。」
她知道自己誤會陸離了,又對陸離出手,一時間不知所措,只好將刀回鞘,輕聲說道:「我知道你叫陸離,方才在鎮上時就知道。我叫秦霜華,是秦州城的捕快,是為了一樁案子來這裡調查。剛才你站在塑像旁邊,黑漆漆的,我看不清,以為你是歹人,所以才對你出手。」
陸離見她這時正站在自己剛才站的地方,果然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明白她不是因為自己多看了她兩眼才要殺自己,便放下心來。陸離說道:「這麼晚了,秦捕快是來這裡調查線索嗎?」
秦霜華本想走到亮處與他交談,但自己臉上似火燒一般熱,一定是羞成了大紅臉,若是被陸離看見,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她便索性站在暗處,能看見陸離,陸離卻看不見她。她說道:「這個破廟能有什麼線索,我一早便從秦州城趕來這個鎮子,正累得很,誰知這個破地方連個客棧也沒有。我是官差,又不好到百姓家裡借宿,只好到這個破廟裡來了。」
陸離聽她是來歇息的,又見她站在塑像邊上,便說道:「我也是來這裡歇息的,城隍塑像後面還算乾淨,又有塑像擋風,倒可以睡個安穩覺。秦捕快若不嫌棄,就在那裡歇息吧。」
秦霜華聽了,想起陸離之前便是在這塑像背後歇息,詫異地說道:「我到這裡,那你怎麼辦?」
陸離笑道:「我就在這門口歇息一晚。」說著,用腳刨開門口的雜物,清出一塊空地來。
秦霜華見了,知道陸離不是在說笑,便說道:「那怎麼行?」
「無妨,之前我一直在深山老林里行走,若能尋到一處洞穴過夜歇息,便是天大的幸運了。現在這處破廟比起那洞穴來,又要好上不少。我是修道之人,講究無欲無求,能在這門口歇息一晚已經很滿足了,秦捕快不必掛懷。」說著,陸離在地上坐下了。
秦霜華沉吟一陣,說道:「那多謝你了。」說完,便走到塑像背後去了。
她解下腰間佩刀,坐到地上,將身子靠在塑像上,閉目想著,這城隍廟本就是陸離先來,先前又對他那般兇狠,他也未曾發怒,現在又把這個位置讓給自己,她心裡忽然生出一絲難言的滋味。她悄悄探出頭,想看看陸離在做什麼,只見陸離背對著塑像,盤腿坐在地上,紋絲不動,似乎是在打坐。
看了一陣,陸離依舊未動,她卻來了睡意,便收回腦袋,放空心思,漸漸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