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破陣 四

戌時剛至，百姓們陸陸續續地回到了校場之中的看台上。此時天色已暗，看台上的士兵都點起了火把，校場四周也燃起了火盆，又有月光照耀，整個校場一片通明。有風徐來，吹得火光搖曳，碎影躍動。

百姓們不知道下一輪比拼何時開始，校場裡面又空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想來時間還早，便亂鬨哄地聊起天來。他們話中談及各派弟子，無論輸贏，都是大加讚賞。畢竟百姓們大多都是終日為柴米油鹽等生計擔憂的凡夫俗子，這些修行之人，便是他們眼中神仙一般的人物。

他們說各派法術如何如何神奇，又說幾位仙子如何如何美麗，還說那飄逸出塵的張天師恐怕已經成仙了，因為有天師之名在身，皇命難違，所以才留在人間。但他們說來說去，談及最多的，便是陸離了。因為陸離使出的真武盪魔劍法，金光實在太盛，在他們凡胎肉眼看來，便是神跡。又因為陸離是上一輪最後一個出場的，故而印象深刻。

「那陸道長來自武當山真武觀，這武當山我曾去過，於襄州拔地而起，山勢巍峨雄偉，連綿不盡，常年雲霧繚繞，鶴舞龍騰，好似仙境。只有這般仙山福地，才出得了陸道長如此厲害的人物！」

「陸道長年紀輕輕，看著還沒我家狗娃大，就有這般修為，難道是天上的星宿下凡？」

「這可難說了，也許他們修道之人駐顏有術，陸道長看著是一副少年麵皮，其實已經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也未可知。」

「分明是胡說，此次論道，都是全真教與南方道派年輕弟子之間的較量，陸道長怎麼可能是老頭？」

「就是，怎麼可能嘛！也不知這真武宗能不能娶妻生子，我家秋娘年方二八，生得是花容月貌，要是陸道長看得上，這世上可又多了一對神仙眷侶了！」

「想什麼呢？陸道長是什麼人物，尋常女子也配得上？」

百姓們熱熱鬧鬧地說了大半個時辰，終於看見張天師領著兩個道童走上了校場。張天師行至校場中央，抬頭看了看天色，又掐動手指算準了時辰，便命兩個道童分別去傳全真教和南方道派弟子上場。

沒過多久，許志清和清風道長便領了兩方弟子到了場上，與張天師見禮后，便靜等張天師吩咐。

只聽得張天師緩緩說道：「先前兩輪比試，全真教與我南方道派各勝一場，這乃最後一場，此次論道之結果，不久便可決出。此輪既是比拼陣法，便請兩方小友布陣吧。」

張天師說完，便退到了場邊。先由全真弟子上前，七人站好位置，李淳一在前，吳淳之、陳淳華、周淳風在中，尹淳罡、黃淳嵐、王淳安在後，面向正北而立。再由南方道派弟子上場，按先前分配的八卦方位站成一圈，將全真弟子圍在裡面。

那稻草人已被陸離藏在袖中，畢十三早已在上場前便發動了稻草人背後的隱身符，待陸離在景門正北方站定，他便裝作隨意地一甩袖口，將稻草人扔到了旁邊的死門陣眼上。

自上場后，許志清便一直盯著陸離。陸離感受到了許志清的目光，以為許志清察覺了稻草人的事，不禁心虛地看了一眼許志清。

許志清並不在意陸離的小動作，他之所以看著陸離，只是因為他心中還在回味陸離使出的真武盪魔劍法。此時，他見陸離投來的目光，自知不妥，失了長輩的姿態，便對陸離淡然一笑，移開了目光。

清風道長看了一眼趙元誠，見趙元誠點了點頭，便對許志清說道：「許道友，可以開始了嗎？」

許志清掃視了一遍全真弟子，見他們位置都已站好，並無紕漏，便點頭說道：「嗯，你我二人退到場邊之後，便開始吧。清風道友，請。」

到二人走到場邊，趙元誠目光與李淳一相接，同時說道：「請賜教！」

只見全真弟子神情一滯，同時結出一個有一個複雜的手印。而趙元誠則念道：「開休生傷，杜景死驚，八門已成，游龍既出，啟！」話音剛落，南方道派弟子身上都有紅色的微光在閃動。趙元誠見了，立即心念一道咒語，那些紅光竟從眾弟子體內飛出。七道光團在空中盤旋片刻，便匯於趙元誠頭頂。

趙元誠只覺得渾身真氣蓬勃，又見全真弟子不再變換手印，唯恐失了先機，當即拔出法劍，喝道：「八魁神咒，顯！」只見八道硃紅色的符咒自劍身飛出，在他身旁盤旋。他又念道：「乾......坤......震......巽......」符咒便依次歸位。

全真弟子眼觀鼻，鼻觀心，心中澄明。在後的三人一手結法印，一手呈劍指指向中間的三人。中間的三人也是如此，不過劍指都指向了李淳一。李淳一立起長劍，一手抵住劍身，幾息過後，忽然睜開雙眼，喝道：「萬法為星，我為蟾宮！萬法神妙，盡歸我身！」話一出口，全真弟子體內的真氣都匯於劍指，源源不斷地傳到李淳一體內。只見全真弟子都被真氣所化的白線接連，百姓們遠遠看著，好似天上的星宿。

「坎......離......艮......兌！」待趙元誠念完，八道符咒已盡數歸位。只見八道符咒化作八道硃紅色的身形，自趙元誠身旁八個方位顯現而出。那八個身形持著各式武器，或作魁星踢斗式，或作乘龍升天式，姿勢不盡相同。

看台上的百姓遠遠看著這八個威風凜凜的身影，只覺得心中惶然，都被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都以為趙元誠召來了八尊神祗。

趙元誠見李淳一劍鋒上的寒光越來越盛，當即法劍一指，喝道：「去！」只見聲旁一道硃紅色的身影忽然一動，手中兵器大開大合，怒目向李淳一攻去。

李淳一在此時睜開了雙眼，手指在劍身上一抹，劍芒立即透出數尺，一劍擊退襲來的身影。

「這是陳姑娘的少陽劍氣！這李淳一怎會使得？」趙元誠暗自驚奇，心念一動，索性召集八道身影一齊攻向李淳一。

八門游龍陣已在運行，真氣自趙元誠的開門乾宮，移到了李景誠的休門坎宮。李景誠見李淳一在那八道身影的圍攻下絲毫不落下風，本想使出破天劍訣與那八道身影一起合擊李淳一，但想到之前趙元誠說過，真氣運行至此尚顯薄弱，便不敢妄動，只是心中抱元守一，穩固真氣。

李淳一越戰越勇，身後真氣源源不斷地傳來，劍芒也越來越盛，將八道身影打得只守難攻。那八道身影越來越模糊，光芒也越來越暗淡。

此時，李景誠頭頂上的紅光終於移到了站在生門艮宮的易水清頭上。李景誠好似掙脫了牢籠，法劍「倉啷啷」一聲出得鞘來，大喝道：「破天劍訣！」話音剛落，法劍上透出的紅光劇漲五尺，以橫掃六合之勢向李淳一襲來。

易水清仗著體內生出的洶湧真氣，一手端住七弦琴，一手猛地在弦上一撥，陣陣肅殺之音響起，空中竟凝出數十把閃著寒光的刀劍，迅速向李淳一攻去。

此時，除了八道身影之外，還有破天劍決和數十把琴音凝成的刀劍一齊攻向李淳一。

李淳一不慌不忙，手中長劍一掃，擊退八道身影，然後凌空一腳，擋住破天劍訣，同時又發出一道純陽劍氣，擊散了襲來的數十把刀劍。

南方道派眾人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李淳一仗著七星追月陣之威，頃刻之間便瓦解三方攻勢，七星追月陣不虧為全真護教陣法。

那八道身影數次被李淳一擊退，現已模糊得只能看清輪廓了，若再令其強行進攻，恐怕會當場消散。趙元誠將八道身影召回身邊，待其光芒恢復些，再伺機而動。

李景誠又攻去幾劍，破天劍訣的紅光接連與李淳一長劍上的白色劍芒相撞。易水清以驅物之術將七弦琴定在空中，雙手連連在弦上撥動，不斷凝出刀槍劍戟攻向李淳一。

看台上的百姓均被場中情景牢牢吸引住了，只見白色的少陽劍氣與紅色的破天劍訣穿插閃耀，又有七弦琴發出的陣陣刀兵之聲不絕於耳，令他們再也無法移開心神。

畢十三早已咬破了指尖，將刻在桃木劍上的引雷符點上了鮮血，只等真氣運行到他這裡。李景誠氣息已經開始紊亂，便不再出手，李淳一抓住時機，連發兩道純陽劍氣，一道擊散了琴音化出的兵器后也消散了，還有一道便徑直奔向易水清。

只見易水清雙手在琴弦上急速撥動，同時發出七道琴音，形成音障，擋住了純陽劍氣。

此時真氣已運轉到畢十三所在的傷門震宮，畢十三隻覺得體內真氣劇增，當即朗聲念道：「惶惶天威，神力難抗！其聲騰騰，震響八荒！其華灼灼，閃徹陰陽！今吾引之，以示四方！急急如律令！」話音一落，校場內頓時風聲大作。

眾人不禁抬頭看天，忽然不知哪裡飄來一大片黑雲，擋住了月亮，低低垂下，好像就在頭頂上。

李淳一暗道一聲：「不妙！」當即聚起真氣，凝出一道屏障，將全真弟子護在裡面。

畢十三將木劍指著李淳一，口中大喝道：「雷來！」

空中突然降下一道碗口粗的閃電，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巨響，一瞬間照亮了整個金陵城。那道閃電將黑漆漆的天幕撕開一道口子，落在了全真弟子所在的位置。

李淳一凝出的真氣屏障被這道閃電劈得登時破碎，所幸閃電也消逝了。全真弟子全被嚇得臉色蒼白，心有餘悸。正在李淳一暗自僥倖時，他忽然意識到風聲並未消散，還越來越大，而且天空中那片黑雲里，隱隱還有電光躍出。

李淳一臉色一變，慌忙將手一揮，凝出五尺厚的冰牆浮在眾人頭頂上。果不其然，就在此時，又是一道雷電降下，將冰牆擊成粉碎。

畢十三也沒想到會有第二道天雷降下，想來是這引雷咒符合傷門震宮卦象的緣故。他見兩道天雷雖令全真弟子大驚失色，卻並未傷到他們，心中不免氣餒。他能感到風將他的頭髮衣衫吹動，呼呼地風聲不停地灌入耳中。幾息過後，風還未停，他心中忽然喜道：「還有第三道天雷！」

易水清見畢十三眼中光芒大作，連忙抬頭看了看天，也猜到了還有第三道天雷。她想到先前兩道天雷均被李淳一施法擋住，這第三道天雷一定要讓其無法防備。她的手指輕輕撥動琴弦，陣陣舒緩地琴音傳出，直直地鑽入李淳一的耳中。

李淳一還未從第二道天雷的驚嚇中回過神來，正是定力不濟之時。他聽見了琴聲，只覺得越來越疲憊，身體也越來越沉重。他的腦海變得一片空白，心中悵然若失，好像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站在他身後的周淳風雖然看不見他此時茫然的眼神，卻能看見他搖搖晃晃的身形。

此時兩方對抗陣法，李淳一身為全真教大弟子，怎會有這般作態？周淳風知道事有蹊蹺，又聽見易水清彈奏出的不合時宜的琴聲，忽然想到了尹淳罡被易水清琴聲所迷，未出手便落敗的事來。周淳風急忙喊道：「大師兄，你怎麼了？」

李淳一迷濛之中隱約聽到有人在喚他，他卻提不起力氣去回答。

其餘全真弟子見李淳一沒有答話，都知道情況不妙。此時風聲越來越急，似乎還有天雷要降下，形勢千鈞一髮。他們互相對視一眼，齊聲喝道：「心持真明，萬法歸宗！」

李淳一眼皮已閉上一半，身體也越來越軟，正當他快要徹底入睡時，「心持真明，萬法歸宗！」這一句箴言憑空在他腦海中響起。他身體忽然打了個激靈，眼神回復清明。

第三道天雷卻在此時降下了。

李淳一醒后立馬抬頭望天，只見黑雲中電光涌動，呼之欲出，連忙將手中長劍往空中一擲，運起飛虹劍術，令長劍在空中急速旋轉。

因為劍身上有劍芒透出，整個劍身大了數倍，此時急速旋轉之下，竟也能將全真弟子籠罩其中。

「轟！」天雷以萬鈞之勢落下，打在了劍身上，登時電光四溢，精鋼長劍被擊成無數碎片，李淳一也吐出一口鮮血。

此時狂風終於停息，天空中的黑雲也消散得無影無蹤。看台上的百姓見天象已經恢復正常，才天雷之威中回過神來。他們見李淳一連續抵擋三道天雷，以人力對抗天威，頓時被其手段所折服，自發地為李淳一喝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