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執念 二

60 執念 二

待張天師講完,陸離已聽得呆住了,許志清卻是大笑兩聲,說道:「二十年前我遇見的那位道友果然是呂承淵,聽了天師之言,其中生動,好似呂承淵就站在我面前!」

張天師微微嘆氣,說道:「陸小友,貴派真武盪魔劍法當真神妙得緊,如今我已成了天師,可你二師叔當年那一劍,我仍沒有把握破去。」

陸離聽了,暗自感嘆二師叔厲害,卻又不知如何回應張天師的話,只好閉口不言。

張天師又說道:「許道友,我對這呂承淵是在印象太深,耐不住心癢先聲奪人,還請莫要怪罪。」

許志清笑道:「能得知呂承淵一些事迹,在下求之不得。既然天師已經講完,在下便要開口了。」許志清深吸了一口氣,將心思倒回二十年前,緩緩開始講述:

那時我剛滿二十歲,跟隨師父和幾位師兄趕往徐州支援教中長老對抗鬼王部下,卻在途中聽聞豫州一帶有妖族作祟。當時豫州並無修行中人來往,師父念及當地百姓安危,便改變主意,決定先去豫州。

待我們到豫州城時,卻又聽聞妖族已然遁去。我們只好在城裡歇了一晚,第二日一大早便啟程,剛出城不久,便看見官道上走來一位老農。這位老農行色匆匆,見了我們屈膝便拜,口中呼道:「求各位神仙救命!」

師父聽了,忙上前問其緣由。老農被師父扶起,慌忙說道:「我兒子得了怪病,見了活人便要掐死,家裡的老婆子差點死在他手上,村裡三位大漢聯手才將他制服,把他綁在了村口的大槐樹上。村裡的郎中說這是中邪了,只有道士才救得了,我便拼了這一把老骨頭,連夜趕來豫州城,想請一位道長回去救我兒的性命。一定是老天可憐我家五代單傳,使我還未進城便遇見了幾位神仙!求幾位神仙一定要救救我兒啊!」說著,老農又跪在地上用力給師父磕頭。

當時正值亂世,妖魔頻出,不知有多少人死於非命,尋常人家中了邪實在不算怪事。師父擔心徐州教中長老難敵鬼王部下,自己又在豫州撲了個空,只想一心趕往徐州。可這老農不斷地磕頭,師父已扶了三次,可他就是不願起身,似乎師父不答應,他便不會停止。師父於心不忍,想了片刻,便有了決定。

由於我是師兄弟中年紀最輕的,師父命我去驅邪,其餘弟子隨他趕往徐州增援。師父草草交待幾句過後便領著其他人離去了,我則隨老農去往村子。一路上老農對我千恩萬謝,我只怨師父給我安排了這麼一件小事,似乎認為我是師兄弟中本領最差的,我想到此,也與無心那老農搭話,只是悶頭行路,連事情始末都未得知。

行至午時,老農說路程才過一半,我看這老農已經頭髮花白,畢竟上了年紀,又連夜從村子趕到城裡,擔心他身體支撐不住,便提議就近歇息片刻,誰知老農執意不肯,只想快點趕回村裡,腳下不願耽擱半步。我身為修行之人,見這半百老農尚且如此,自然再不好意思提起歇息之事,一直緊隨老農趕路。

天色將晚,時近戌時。翻過一座矮山之後,我聽見一聲凄厲地嚎叫遠遠傳來,老農面有不忍,慘然說道:「這......這聲音正是我兒發出的......道長請隨我來,村子就在前面不遠處。」

老農又領著我走過幾條山路,此時天已經全黑了,只見村口有幾人拿著火把,三位壯年大漢圍著一顆大槐樹坐下,樹榦上用二指粗的麻繩綁著一位呲牙咧嘴的年輕人。那年輕人雙目血紅,閃爍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使他看起來恐怖至極。

老農領我走上前去,樹下的三位大漢見了我,紛紛向我施禮,那年輕人卻忽然對我發出一聲怒吼,嘴巴張到最大,極力掙脫著麻繩的束縛。

我近來隨師父在世間行走,也見過一些妖魔,年輕人此時的模樣,倒想是吃人的惡鬼一般。只見老農忽然跪下,痛呼道:「我兒這個樣子,哪裡還有半分像人!求神仙一定要救救我兒!救救我兒!」聞言,三位大漢也殷切地看著我。

我連忙將老農扶起,說道:「老伯放心,在下既然來了,便絕不會袖手旁觀!」

旁邊一位大漢說道:「道長可有把握?我們將阿牛綁在樹上之後,他一見到人就狂呼不止,從昨日到現在,已喊了一整天,可他的精力卻沒有半點減損,倒越發地活躍了。」

其實這位年輕人並不是中邪,只是我當時惘然不知,只想快點了結此事,好趕往徐州與師父匯合,故而聽了大漢的話,也沒有細想。大漢問我可有把握,顯然是見我年紀輕輕,以為我沒有本事。想到此,我心中不忿,也不答話,走到年輕人身前。

那年輕人見我前來,咆哮聲愈烈,脖子上青筋炸起,一張臉被氣血涌得通紅。我當下冷哼一聲,右手呈劍指,點住其胸口檀中穴,注入了一絲玄門真氣。我原本想以真氣驅散其體內的邪氣,可誰知此舉似乎激怒了他。只見他掙扎得更為劇烈,凝視著我的雙眼滿含恨意。我被嚇得退後一步,下意識地拔出了隨身帶著的長劍。

老農見了,忽然前來抱住我的小腿,呼道:「道長息怒,我兒中了邪,不是有意要對道長如此,請道長饒恕我兒一命!」

原來老農以為我要殺掉這位年輕人,我連忙又扶起老農,說道:「老伯誤會了,我並不是想害令郎性命。」

老農不肯起身,往我手中的長劍看了幾眼。我立即將長劍回鞘,又說道:「老伯請起吧!」

老農這是才起身,說道:「道長可有法子救得我兒性命?」

方才我輸入真氣並未與年輕人體內的邪氣相激,竟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嘆了一口氣,說道:「我觀令郎不是尋常中邪,恐怕另有蹊蹺。」

老農聽了默然不語,眼中悲痛之情更甚。一位大漢說道:「小道長,此事人命關天,不如......不如請你師父前來相救吧!」

大漢話里的意思我如何聽不出來?他是覺得我沒本事,救不了這位年輕人。說來慚愧,我雖自幼修道,卻只醉心於劍法,心性修養上沒下過半點功夫。我聽了大漢這樣說,起了性子,沉著臉向前一步,又往年輕人體內輸入了許多真氣。

只見年輕人又是一陣怒吼,竟連嘴角也撕裂了,血液自兩邊嘴角流下,在他青筋突起的脖子上劃過兩條鮮紅的軌跡。他不停地掙扎,直令大槐樹也跟著搖晃不已。旁邊的人都被嚇到了,慌忙退後了數步。我卻站在原地,從年輕人的眼中看到了幾分狂熱。

村裡人聽聞老農請來了道士救兒子,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他們見了老農兒子兇惡的神情,都只是遠遠地圍在槐樹周邊,不敢再站近一些。此時,有人忽然說道:「怎麼回事?那邊怎麼來了這麼多人?」

眾人聞聲看去,只見通到村口的另一條路來了十幾個人。眾人被這群人吸引了目光,一時忘了注意年輕人的情形。一位大漢見了來人,忙上前說道:「什麼人?來我們村子做什麼?」

只聽得來人中站前面的說道:「我們都是鄰村的人,是逃難到這裡的!我們村子里有妖怪!」

在場的人聽了,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又紛紛圍上前。大漢驚道:「什麼?妖怪!」

我被圍觀的人群擋住了視線,看不清楚情形,只聽見一個聲音說道:「好大一隻妖怪,足有房子那麼大,要不是這位道長相救,我等不可能活著逃到這裡!」說著,便響起一片感激之聲。

忽然,我聽見一個清亮的聲音說道:「斬妖除魔以救世人,乃是道門弟子的本分,大家無需如此!」

原來是個道士,我頓時心生親切,便走上前去,只見人群中走出一位比我年長几歲的青年道士。此人劍眉星目,穿一身灰色道袍,負一把三尺長劍,舉手投足間英氣逼人。我走出人群,拱手說道:「我乃全真教許志清,敢問道友是何宗派?」

這位道士便是呂承淵了,他只是看了我一眼,便說道:「附近有妖族為禍百姓,正是大敵當前之時,你我即同為道門子弟,自當同仇敵愾,何必在意是何宗派!」

還未等我回話,那老農忽然又衝出人群,跪在呂承淵身前,痛聲道:「求神仙救救我兒!求神仙救救我兒!」

他忙扶起老農,問道:「難道這村子里也有妖族?」

老農說道:「不是妖怪,是我兒中邪了,先前這位道長已經施救,可並無起色,還請神仙垂憐!」

他看了我一眼,問道:「是怎麼回事?」

我答道:「我想以真氣驅散他兒子體內的邪氣,也許是我功力低微,並無成效。道友若有法子,不妨前來一試。」

「請道友帶路!」

我將他帶到槐樹前,那年輕人見了他,仍是先前見我時那般反應。他看了片刻,忽然閉起雙目,幾息過後,便睜開眼說道:「我方才以神識察看,並未發現此人體內有邪氣入侵的跡象,可此人神魂缺散,倒像是被惡鬼附了體。」

「惡鬼附體?」我忽然恍然大悟,「難怪我輸入的真氣沒有作用!」

他又向老農問道:「令郎最近去過什麼地方?詳細說與我聽!」

老農忽然一愣,遲遲沒有開口。

他大喝道:「這關乎令郎性命安危,為何不肯說出?」

老農嘆了口氣,才開口說道:「罷了,只要我兒能保住性命,也顧不得許多了!我兒本是一名士兵,經了一場慘烈的戰爭,畏懼戰場殘酷無情,當了逃兵

!我兒為避開官府搜捕,回鄉時在附近一個亂墳崗躲了一夜。回家之後沒過多久,我兒便成了這個樣子!」

老農說完,我與呂承淵對視一眼,他說道:「亂墳崗?那定是惡鬼附體了!」

我說道:「道友可有法子救得此人性命?」

他頹然說道:「我救不了。」

老農聽了,一下子癱在地上。此時,圍觀的人群中有人說道:「原來阿牛是逃兵!怪不得遭此報應!」此言一出,大家頓時議論紛紛。只聽得老農哭泣道:「貪生怕死也是罪過嗎?」說完,老農兩眼一翻,暈倒在地。

我忙上前扶起老農,輸了一道真氣,老農悠悠轉醒,卻又聽見呂承淵說道:「道友你看,此人竟在吸收玄月真陰!」

我聞聲看去,只見月光化成絲絲白氣,自那年輕人面上五竅而入,進到其體內。我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也未聽過師長談及,不知如何是好,便說道:「這可如何是好?」

呂承淵面色凝重,說道:「這惡鬼神魂殘缺,是想以此人身體為鼎爐,煉化玄月真陰補全神魂。若是待他功成,只怕我二人都不是他的敵手。此時這惡鬼還未補全神魂,只有乘此機會殺掉他,方可除去這惡鬼。否則包括你我二人在內,此地難有活口!」

還未等我出聲,老農一下子起身,將我推開,吼道:「請你們兩個道士來是救人的!怎麼此時卻要殺人?你們休要傷害我兒性命!」

呂承淵暴喝道:「糊塗!難道為了你兒子,連大家的性命也不顧了嗎?」

圍觀的人們紛紛出言道:「這位道長說得對!阿牛不過是個逃兵,死了也就死了!死在自己故鄉,總比死在戰場上好!」

老農聽了此言,怒視著眾人,雙目漲得通紅,忽然奔到大槐樹前,對年輕人喊道:「阿牛!你快逃!他們要殺你!你快逃!」老農想解開困住年輕人的繩子,卻一下子被年輕人咬住脖頸。

我聽見老農發出一聲慘叫,慌忙上前將其拉開。然而為時已晚,老農的脖頸被咬下一大塊肉皮,滾燙的鮮血源源不斷地湧出,像剛鑿開的泉眼。老農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隨即便氣絕了,雙眼還圓睜著。

這時,人群中忽然傳出一陣驚呼:「老頭子!」人們聞聲看去,只見一名老婦淚流不止,慘然說道:「看來我們一家子是活不成了!」說完,猛然撞向一邊的圍牆。只聽得「砰」地一聲悶響,鮮血自老婦額頭淌下,流了滿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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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玄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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