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花魁 二
劉雲辰見陸離眼中泛起微光,便知他已動了喝酒的心思,於是出言相勸道:「陸道長,今日花魁鬥豔之期我等四人偶然相聚在此,不妨喝上幾杯,以免情興不盡!」
陸離聽了,當即說道:「既然三位極力相勸,在下便斗膽飲上幾杯。只是在下不諳酒性,唯恐醉后失態,還請三位不要見怪!」說著,端起酒杯緩緩飲盡。酒一入口,陸離便覺得酒香溫潤綿軟,在喉舌間翻騰流轉,待進入腹中,便化作一團熱氣散到四肢百骸,說不出的適意。
劉雲辰見了,笑道:「陸道長,這可是自揚州運來的桃花釀,酒香馥郁,回味悠長,卻不如何醉人,以此初窺酒道,實為上佳之品!」
趙元誠也說道:「劉兄所言極是,這桃花釀顧名思義,乃是桃花釀成,陸道友請細品口中滋味,隱隱能品出桃花之香氣。」
陸離依言照做,果然品出絲絲轉瞬即逝的甜香,便說道:「這香味為何這般幽清,若不是趙道友提醒,在下幾乎品不出來。若是再濃些,入口時便能嘗到,豈不是更好?」
杜純笑道:「陸道長此言差矣!這桃花釀妙就妙在香氣幽清,使人難以察覺。試想若香氣濃郁,入口時便能嘗到,喝上幾杯之後,難免會覺得甜膩,此後再喝,便生厭煩。而如現在這般,香氣若有若無,轉瞬即逝,便會使人情不自禁地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恐怕將這醉仙樓的桃花釀通通喝完,也不會生出厭煩之意!」
劉雲辰說道:「杜兄說得好!便是這個道理!」
趙元誠說道:「杜兄所言一針見血,在下自幼長在金陵,城裡的各種美酒幾乎都喝遍了!可喝來喝去,還是這桃花釀最得我心!」
陸離笑道:「原來三位都是酒中前輩,在下初入酒門,便有三位前輩引路,可謂榮幸之至!」
杜純也笑道:「陸道長既然說我等引路,那我等也無需客氣了!陸道長,你兩次救了我的性命,在下卻只敬了你一杯,實在失禮!」說著,又將斟滿的酒杯端起,:「陸道長,在下再敬你一杯!」
劉雲辰也端起酒杯,說道:「杜兄是我至交,陸道長既然救過他的性命,那便是救過在下的性命!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謹以薄酒聊表心意。陸道長,在下敬你一杯!」
趙元誠見了,忙笑著將酒杯端起,說道:「陸道友,論道之時你兩次力挽狂瀾,使那全真教掃興而歸,保全了我南方道派的聲譽。天師統領南方道派,我乃天師首徒,理應敬你一杯!陸道友,這杯酒,我便是替所有參加論道的南方道派弟子敬你的!」
陸離見三人如此盛情,實在難卻,便笑道:「好!三位前輩是鐵了心想看在下酒後出醜了!只希望花魁鬥豔之時,在下不會爛醉如泥,不然,可白白辜負了一番勝景!」
陸離端起酒杯連飲三次,最後一次是四人一同飲盡。劉雲辰笑道:「陸道長初入酒門,便是如此豪爽,在下佩服!」
陸離一連飲下三杯桃花釀,已覺得眼前有些恍惚。杜純又見他面色潮紅,便笑道:「陸道長已是微醺,再喝的話,恐怕便醉了。不如歇息一陣,吃些飯菜,壓壓酒力。」
陸離聞言,便想起自己還未動過筷子,他看著一桌菜肴,又覺得腹中空蕩,便兀自吃了起來。
趙元誠說道:「杜兄說陸道友兩次救了你的性命,其中想來定有一番曲折。」
杜純說道:「此事說來倒也算得上是奇妙,趙道長若是想聽,在下自當講出。」
趙元誠說道:「在下一直在金陵修行,偶爾被家師派到龍虎山去送信,也不算真正在江湖上行走過,所以一直喜歡聽些江湖上的事。杜純若無顧忌,還請講出。」
杜純看了劉雲辰一眼,只見他說道:「趙道長既然想聽,杜兄不妨講出。」
杜純便道:「實不相瞞,先父乃是陳國丞相,前些日子因言獲罪,被皇上賜死。有一女子名叫卓青焰,乃是拜火教徒,其父十多年前在朝為官,因先父而死。待先父死後,卓青焰便帶人將我家裡殺了個乾乾淨淨,在下幸得家中護衛拚死相救,才得以保存性命,一路從長安逃到襄州。」
趙元誠皺眉道:「拜火教?杜兄的家人,是被拜火教徒殺的嗎?陸道友又是如何救得杜兄性命呢?」
杜純說道:「殺我家人的兇手,不是拜火教徒,而是卓青焰雇傭的殺手。當時我逃到襄州,欲往金陵投靠劉兄,可那時我已是心力交瘁,一人上路,難免多有不便。我便找了一家商隊同行,沒想到那卓青焰居然追到了襄州,幸好陸道長也在商隊中,便打抱不平,與卓青焰相約鬥法,陸道長勝了她,她便遵守約定,繞過了我的性命。」
趙元誠說道:「沒想到陸道友還與拜火教的人交過手。這才救了杜兄一次,還有一次呢?」
杜純聽了,臉上忽然有了異色。劉雲辰說道:「之後便有些荒誕,杜兄不好開口,不如由我講出。」
趙元誠聽了,興趣更濃。只聽得劉雲辰緩緩說道:「之後杜兄與陸道長在壽春分別,杜兄犯了官宦子弟都有的奢侈的毛病,包了一架馬車前往金陵,誰知剛出城門不久,便被廬陽幫派風雲閣的一位壇主劫下。」
趙元誠奇道:「哦?那壇主為何要劫下杜兄?難道有什麼仇怨?」
劉雲辰大笑道:「不止沒有仇怨,那壇主還愛杜兄愛得緊呢!那壇主見杜兄麵皮白凈,五官清秀,不禁心生愛意,故而劫下了杜兄。」
趙元誠想了一陣,搖頭說道:「在下還是想不明白那壇主為何要劫下杜兄。」
劉雲辰大笑不止,便說道:「哈哈!杜兄,還是你自己說吧!」
杜純訕笑兩聲,說道:「那壇主是個女的,抓我供她行淫取樂......」
趙元誠聽了,先是愣了片刻,忽然大笑起來。
杜純接著說道:「在下被那壇主擄到廬陽,竟有遇見了陸道長。陸道長見我受難,便殺了那壇主,將我救下。」
陸離見劉雲辰和趙元誠二人狂笑不止,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又聽見趙元誠說道:「待花魁鬥豔之時,杜兄可要留神細觀,好比一比那些花魁和那位壇主誰更漂亮!」
劉雲辰也道:「也許杜兄還怨陸道長救他救得太早!」
杜純聽了,竟也笑了起來,說道:「能博諸位一笑,在下也不算白受那壇主的折磨了。」
四人相談甚歡,待酒足飯飽之後,見河面上各式船隻漸漸多了起來,一算時間,鬥豔已快開始,便出了酒樓,欲從水道遊覽秦淮河。
不遠便是一個碼頭,此時已無畫舫可租,只得租了一條長約兩丈,有蘆葦編成的帘子遮頭的木船。船主也在船上,持一條長長的竹竿為四人撐船。陸離坐在船艙中醒酒,劉雲稱、杜純、趙元誠三人站在船頭,船夫解開了系住船身的繩索,只聽得他喊了一聲嘹亮的號子,木船便將蕩漾的水面劃出一條稍縱即逝的軌跡,緩緩駛向下游。
先前只有零星的船隻開動,此時快到鬥豔之時,兩岸碼頭的大小船隻便都動了,陸續向下遊行進。其中有僅容兩人的小舟,站在船頭上的人都會手持一盞紅燈籠;也有修建了三層閣樓的畫舫,每道精美的窗格都被燈火暈染透了。只見一片流光匯往下游,遠遠看著,好似在水面上移動的城市。
待船越往下遊行進,便能聽見隱約的歌聲樂聲從前方傳來,兩岸的建築也越來越精緻奢華:那閣樓的檐角飛起,如同風卷過的雲;斗拱繪成五顏六色,在檐角垂下的燈籠亮光的映射下,更添異彩;窗戶都大開著,除了其中肆意傳出的喧鬧之外,便是有濃妝艷抹的姑娘靠在窗檯,或招呼船上來往遊人,或與身旁的姐妹歡聲笑語,沒有哪個窗口會顯得寂寥。
陸離在船艙里歇了片刻,昏沉的腦袋好受了不少,剛想起身,不料河風挾來一陣醉人的脂粉香氣,腦袋又變得暈乎乎的,便繼續坐著。
待木船轉過一個大彎之後,河面略微收窄了些,兩岸的建築及其喧鬧之聲,便更近了。只見一道廊橋橫跨河面,其精美更甚兩岸青樓,因眾位花魁要在此地鬥豔,便新塗了一層朱漆,四周燈火映照,使其熠熠生輝。又將正中位置的窗格全部卸去,換成不太密集的欄杆,如此,河面上的遊人便能看清其中的景緻。橋下掛了五盞足有一人多高的大紅燈籠,在船上看這廊橋,似乎是被這五盞明艷巨大的燈籠承起的。
杜純長在陳國都城長安,又是管家子弟,各類繁華之景已是司空見慣。他此時站在船頭負手而立,遠遠見了這廊橋,也不禁為之感嘆。
「陸道長在船艙里歇著,不怕辜負了美景?」杜純走進船艙,對陸離笑道。
陸離已覺酒力去了七分,便來到船頭,剛想與三人談笑幾句,卻被四周的景象驚呆了。他先是看見了遠處流光溢彩的廊橋,兩端從岸上的閣樓延伸而出,橋下來往船隻上的遊人,都會不禁抬頭凝望那五個巨大的紅燈籠。之後看見了兩岸的街景,大多閣樓都有青石台階斜斜地伸到河裡,還有些索性將小半樓體修建到河面上,以數根木樁架在河裡支撐。最後看見了四周的船隻劃過水面,將倒映著絢爛的水面劃出陣陣漣漪。
「我也許還醉著,不然如何會置身仙境?」陸離痴痴地想著。
趙元誠若有所思,忽然對陸離說道:「陸道友,你說這世間如此美麗,為何我等修道之人要清心寡欲,只求出世,對這一切視而不見呢?」
陸離被問得愣了一陣,他自幼在武當山修行,見得最多的便是連綿的雲霧和宏偉的山體,幾時見過此時這等繁華的俗世之境。「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陸離茫然說道。
趙元誠說道:「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一直沒有答案,也不敢問師父。」
兩人沉默一陣,神色黯然。
劉雲辰笑道:「如在下這等俗人見了此等景緻只有驚嘆,無暇他顧,兩位道長卻發起愁來,何至如此?」
杜純也笑道:「兩位道長之惑,在下也許可以解答!若不入世,談何出世?這世間滾滾紅塵,紛紛擾擾,美麗之處數不勝數,何故偏要視而不見?應當入世時便入世,應當出世時便出世,在下以為,這才是修道之人因持的態度。依在下淺見,兩位道長是太過執著了。在下雖是俗人,不識修道真義,卻也因此能以旁眼看待。」
趙元誠聽后笑顏即展,說道:「杜兄所言,已將在下心中疑惑盡數掃去。既然有些問題死活想不明白,那便不再想了——至少今日不想!」
陸離笑道:「杜兄所言,在下雖覺不妥,卻並無更高明的見解,那便暫且依杜兄所言行事,待日後在下想出了答案,再來反駁杜兄!」
「陸道長雖是道門中人,卻有儒生辯論時的氣度!既然如此,在下便靜候陸道長之反駁!」杜純說完,兩人相視一笑。
這時,四人所乘的木船已離那廊橋近了,再往前行,便看不見廊橋裡面的情形了。劉雲辰招呼船夫在此停下,其餘的船隻行至此處也不再往前行,陸續停下了。不久后,河面上便密密麻麻地停了一大片船隻,陸離回頭看去,連盡頭也看不見。
此時,四人左邊一艘畫舫走出兩個書生模樣的人,其中一個說道:「秦淮風月果真名不虛傳!鬥豔還未開始,已是此等盛況!不知開始之後,又是怎樣一番景象?」
另一人說道:「如此看來,似乎白天的金陵只是空有其形,要到晚上才是形神俱在!」此人聲音清脆悠揚,似是女子發出。
趙元誠聽在耳中,頓覺一驚,忙轉頭看去,只見那兩人竟是李淳一和陳淳華。陳淳華將一頭青絲規整束起,著一身青色長衫,十足一個白凈書生。李淳一身穿灰色長衫,手拿一把摺扇,衣襟隨風微動,活脫脫一個春風得意的風流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