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劍成 一
畢十三昏迷了一整天,醒後來臉色沉鬱,連酒也不想喝了,無事可做時,便皺著眉頭望天,似乎有心事。
在陸離眼裡,畢十三一直是個嘻嘻哈哈的樣子,從未見他如此憂愁過,便問道:「畢道友,你還在想那無心道人的事?」
畢十三苦笑道:「沒想到我茅山出了這等敗類,竟加入隱宗!先前從未聽師長們提起過,這次我從無心道人那裡親口得知,心裡不好受。也不知清秋何時後來,莫要使她看出端倪才好。」
這時,劉雲辰提了一罈子酒過來,說道:「畢道長平日里是個豁達豪放的人,今日何必如此?連酒也無心喝了。須知酒可是消愁良藥,在下保證,畢道長几杯酒下肚之後,愁眉立展!」
畢十三凝望著酒罈一陣,忽然接過來,喝了一大口,說道:「這酒真是個好東西,你開心時想它,不開心時也想它。不管開不開心,喝多酒之後,便什麼都忘了!」說完,又喝了一大口。
劉雲辰笑道:「這才是畢道長該有的樣子!」
畢十三說道:「以前我師父說,茅山宗里,我師祖輩的人物,在二十年前那場天下動亂之後,都相繼仙去,沒想到這洛陽里還有一位,卻是隱宗的魔頭!」
陸離說道:「畢道友無需為此事擔憂,既然隱宗之人大多都是道門叛教弟子,想來其他門派里的人也有,不單單是茅山宗而已。」
劉雲辰聽了,臉色忽然一變,說道:「兩位道長談及道門秘事,在下不便旁聽,先行離去,告辭了。」說完,正欲起身離開。
畢十三一把拉住劉雲辰,說道:「劉兄不用避開,這算不得什麼秘事,只要劉兄不隨口說與旁人知曉便可。來,劉兄,喝酒!」說著,畢十三將酒罈遞給劉雲辰,隨後又說道:「道門為何不聯手除去隱宗?免得留在世上害人!」
陸離不知道緣由,只是搖頭。
劉雲辰說道:「我想到了個答案,只是說來可笑,不知兩位道長願不願意聽?」
畢十三說道:「劉兄只管說出來便是。」
「既然隱宗之人,多是道門叛教弟子,那麼只要道門存在一天,隱宗便永遠也不會被除去。就算將目前隱宗的人都殺了,過不了多久,又會有其他由道門叛教弟子組成的勢力為禍人間,也許只是換個名號。所以我說,只要道門存在一天,隱宗便永遠也不會被除去!」劉雲辰說完,見畢十三、陸離二人埋頭沉思,又笑道:「我不過是個俗世武夫,對道門不甚了解,這一番話,倒令兩位道長見笑了。」
陸離鄭重說道:「劉兄說得對,凡是都有陰陽兩面,這世間既有光芒,便會有暗影。我道門弟子以除魔衛道為己任,是為陽面;那隱宗脫與道門,為禍人間,便是陰面。隱宗便如同道門的影子,只要道門還在,隱宗便也會隨著一起存在下去。」
畢十三苦笑兩聲,便和劉雲辰對飲起來。
又過了兩天,拜火教洛陽分壇之中,卓青焰居住的房間里,任清秋正看著卓青焰手上的針線在一件初具形態的衣服上遊走。任清秋用兩手捧著臉蛋,百無聊賴地看了一陣,悠悠說道:「卓姐姐,我已經離開三天了,你說十三會不會想我?沒我管著他,這幾天他一定是成天和陸道長還有劉公子一起爛醉如泥!」
卓青焰笑道:「他會不會想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一定是想他了!」
任清秋甜甜地笑道:「對呀!我是想他了,這才三天沒見著他,我就什麼事也提不起興趣了!卓姐姐,你快將衣服做好,我就可以快點回去了!」
卓青焰故意嗔道:「你這麼著急地想回去,是我這裡虧待你了嗎?」
任清秋說道:「不是的,姐姐這裡好得很,吃得東西三天都沒有重樣的菜式,喝得茶也是醇香無比,還有下人服侍,需要什麼張口便來,怎麼會虧待我呢!我只是想快點見到十三。」
卓青焰微微一笑,將衣服拿起,說道:「這衣服已經做好了,只是邊上毛毛糙糙的,只要將邊縫上,我們下午就可以去藏龍閣了。」
任清秋仔細看了看衣服,說道:「卓姐姐手藝很好,裁剪得十分講究,針腳又很密實,就是慢了些,用了三天才將一件衣服做好。」
卓青焰說道:「我很少做衣服的,無論是裁剪還是縫紉都不熟稔,手又笨得很。但這件衣服是送陸道長的,我想做得好些,都說慢工出細活,所以我便專心一點慢慢地做,又有妹妹在一旁指導,衣服才能做成這個樣子!」
任清秋笑道:「其實陸道長這個害羞得緊,我以前聽秦姐姐說,陸道長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動不動就臉紅,像個女人家似的!待會兒卓姐姐你將這衣服送到陸道長的面前,他一定又是個大紅臉!」
卓青焰聽任清秋說,陸離看見這衣服會臉紅,不禁甜甜一笑,可又想起了任清秋口中的秦姐姐,心裡又是一酸,便說道:「妹妹,恐怕你要一人回藏龍閣了。」
任清秋奇道:「為什麼呢?卓姐姐不一起去嗎?」
「我若將衣服送去,藏龍閣那麼多人都會知道,陸道長一定羞得很,不如妹妹一個人回藏龍閣,然後告訴陸道長,到我這裡來一趟。還請妹妹不要將我給陸道長做衣服的事情告訴其他人,免得傳出去對我聖教的名聲不好。」
「卓姐姐放心,我不會對其他人說的。原來姐姐是為陸道長著想,那好吧,我一人回去便是。」任清秋說著,忽然注意窗外明媚的眼光,她便前去將窗戶開得更大些,閉著眼睛將頭抬起,令陽光覆蓋到整個臉上,說道:「這幾日都是這麼好的天氣,姐姐卻要悶在屋子裡做衣服,陸道長真是好福氣!」
卓青焰也看向窗外,只見陽光清澈,直教人的心情也好上許多。她看著陽光發了一陣神,忽然問道:「妹妹,你說陸道長三天沒見著我,會不會想我?」
任清秋聽了,掩嘴笑道:「陸道長想沒想姐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姐姐一定是想陸道長了!」
「你!」卓青焰聽她用自己說的話來回答自己,臉上忽然泛起紅暈,連忙埋下頭。
任清秋走到卓青焰身前,依然笑道:「想便想嘛,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卓青焰仍將頭埋著,不敢看任清秋。
任清秋又說道:「姐姐這是生氣還是害羞呢?」
卓青焰抬起頭來嗔道:「現在是害羞,妹妹再說幾句,可就是生氣了!」
「好好好,我不說便是了。」任清秋看了看卓青焰懷裡的衣服,說道:「不知姐姐打算用什麼顏色的布來縫邊呢?」
卓青焰說道:「就用和衣服一樣的淡青色可好?」
任清秋思索片刻,說道:「也不是不好,只是我覺得若用白色的話,也許會更好。」
卓青焰聽了,便取過一截白布,在衣服上比劃一陣,說道:「嗯,用白色的確更好看,便聽妹妹的。」
「好了,卓姐姐,你這裡沒什麼我幫忙的地方了,那我先走了!」
卓青焰笑道:「知道你想快些回去見畢道長,去吧去吧!這是一千兩銀票,權當這幾天妹妹幫忙的酬金了,還請妹妹收下。」
任清秋見了,說道:「舉手之勞,我本不該收姐姐的銀子,只是畢十三老是喝酒,喝得還都是好酒,我們兩人的錢早就不夠花了,我只好厚著臉皮收下姐姐的錢了。」說完,她接過了銀票。
「妹妹無需太多顧忌,我是感激妹妹這幾日的幫助,一時想不到更好的方式報答,所以才送上銀票。」
任清秋笑道:「謝過姐姐了,那便告辭了!」
「我送一送妹妹。」
卓青焰將任清秋送到大門口之後,又回了屋子裡。她坐到床邊,拿起那件還未縫邊的衣服出神。她想道:「陸離已答應了和我一起去長安見聖教主,我沒有再向他示好的必要,何必還要辛苦自己,給他做一件衣服呢?」
她想了一陣,心裡亂糟糟的,一氣之下將衣服扔到地上,恨恨地看了一陣,又慌忙將衣服撿起,仔細除去灰塵,捧在懷裡幽幽嘆氣。又過了一陣,她想道:「他與我一起到長安見了聖教主之後,他便會去秦州找他朝思暮想的秦姑娘,也許從那之後,我與他之間再無見面的機會了,給他做件衣服又如何?」
她心中一陣酸澀,望著衣服呆坐了一陣,便拿起剪刀,在一匹白布上細心裁下一些布條,之後便又坐到床邊靜靜地縫了起來。
到了下午,衣服快要完工時,卓青焰聽見門外有人來報:「啟稟聖女殿下,真武宗道士陸離來訪。」
卓青焰聽了,心裡忽然一慌,當即定了定神,說道:「快請他進來。」卓青焰整了整衣衫,起身將房門打開一條縫隙,很快便聽見了門外響起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卓青焰說道:「是陸道長吧,快請進來。」
陸離推門而入,見卓青焰身著白衣,手裡拿著針線,懷裡放了件衣服,正淡淡地看著他。他說道:「不知卓姑娘喚我前來,是為何事?」
卓青焰說道:「還能有什麼事?是衣服快做好了,我想請陸道長前來試試合不合身。」說完,她見陸離仍在門邊站著,便說道:「陸道長快請坐下喝茶,衣服很快就做好了。」說著,她起身給陸離倒了一杯茶。
陸離在屋子裡的圓桌前面坐下,接過卓青焰手裡的茶杯,看見她放在床邊的衣服,說道:「這……這真是多謝卓姑娘了。」
卓青焰拿起衣服繼續縫著,笑道:「陸道長何必見外,你我之間有許多緣分,區區一件衣服算得了什麼。」
陸離看著卓青焰將頭低著,一手拿著衣服,一手拿著針線,在衣服上一針一針地穿來刺去。這衣服便是卓青焰一針針悉心縫出來的,他就要將這衣服穿在身上,整日與其共處,衣服會染上他的體溫,他也能時刻感受衣服帶來的觸感,陸離一想到此,臉頰上又漸漸泛起紅暈。他能感到此時自己的心跳快了幾分,臉上開始發熱,便連喝了幾口茶水,深怕被卓青焰發現。
卓青焰一直埋頭縫衣服,不曾分心,過了一陣,陸離看見她將一頭連著衣服的棉線綳直,送到嘴邊,一下將棉線咬斷了。陸離聽見卓青焰說道:「衣服做好了,陸道長快試試合不合身!」說著,卓青焰將衣服遞給陸離。
陸離接過衣服,還未到手便聞見了一陣淡淡的香氣。他一手拿著衣服,一手放在衣服上感受意料的質感,忽然間痴了。
卓青焰見了,笑道:「陸道長快穿上啊,難道還等小女子給陸道長寬衣不成?」
陸離聽了,忙訕笑一聲,說道:「不敢不敢!」說完,便脫下身穿的灰色長衫,只余白色的中衣。陸離將卓青焰做的衣服穿上,說道:「剛好合身,卓姑娘真是好手藝!」
卓青焰見陸離穿上她做的衣服之後,他平常那股嚴肅之感淡了許多,此時他一襲青衣在身,並不像道士,更像是一位風度翩翩的年輕公子哥。她笑道:「陸道長喜歡嗎?」
陸離笑道:「喜歡。我的衣服,大多都是師父給我舊衣服,也在武當山附近的鎮上賣過幾件,卻都沒有這件衣服合身。」
卓青焰說道:「陸道長喜歡就好,也不枉我這幾日足不出戶地縫製了。」
陸離說道:「卓姑娘如此辛苦,我……我真的不知該如何報答。」
卓青焰說道:「我可不要你報答,只希望你穿著這件衣服,能時常想起我這個魔教妖女便是了。」
陸離立即說道:「拜火教並非魔教,卓姑娘也不是妖女。這衣服是卓姑娘親手所制,我怎麼忘得了卓姑娘的恩情?日後我一定會報答的。」
卓青焰想了想,便說道:「陸道長真想報答?」
陸離說道:「那是當然!我豈是知恩不報的人?」
卓青焰沉吟一陣,心中湧出萬般滋味。她說道:「那好,陸道長若要報答我,只需答應我一件事。」
「不知是何事?只要能夠做到,我絕不推辭。」陸離說道。
卓青焰忽然直視陸離的雙眼,微笑著說道:「我要你穿著這件衣服,去見那位秦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