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主教大人,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游裴涴覺得有點頭疼。化神水對她不起作用很可能是因為它只對拉萊耶人有用,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自然就不會產生反應了。
「只要你願意,今天我就可為你開啟試煉的第二道考驗,然後我會親自帶著你去中央教會參與第三道考驗,那就是我們的機會。」卡恩虛空手這麼一揮,古神雕像的正前方出現了一道灰色的漩渦,他的神情帶著幾分鄭重:「第二道考驗因人而變,只要你找到出路,就算通過了。」
「這……不會很危險吧?」游裴涴望著眼前這個灰色漩渦,總覺得卡恩的話有哪裡不對,卻又想不出個所以然。
「我以父神阿撒托斯的名義起誓,第二道考驗絕無生命危險。」
不會丟掉小命就好。
卡恩的起誓讓她稍稍安了心。
其實她現在也沒有多餘的選擇,既然眼前這個看上去還挺靠譜的主教說只要通過第二道考驗,就可以親自帶她去中央教會,那她早點回家的機會也就越大。
游裴涴這麼一想,覺得值得一試。
她指了指灰色的漩渦,側身問道:「是直接進去嗎?」
「是的,它會把你送到你該去的地方。」卡恩神色溫和地點了點頭,雙手卻背在身後悄悄攥緊。
得到了確定的答案,游裴涴深深地吸了口氣。
老天啊,給我點好運讓我進去后快點找到出口吧。
她默默在心裡祈禱了一句,伸手出試探地碰了一下這道灰色漩渦,只覺得從掌心傳來一陣強力無比的吸力,她的眼前一陣天旋地轉,消失在了原地。
當她消失在殿堂里,卡恩再也維持不了自若的神情,一下子踉蹌地坐到了地上。
一道青色的身影閃到了他的身旁,扶起了他。
「你不該用僅剩無多的光明之力開啟迴廊之門,若教皇知道了……」
「哈斯塔,你知道的,我不得不這麼做。」卡恩勉強站了起來,他可以感受到體內的光明之力瘋狂地流逝,他略帶自嘲地一笑:「雖說教會有規定,在化神水下總計時達到合格的人,隔月要送到中央教會統一接受第二道考驗,但這樣一來,我們就沒機會再見到她了,尤其是游裴涴這樣的,教皇一定會保護起來不許任何人接近。」
「但是,卡恩,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她迷失在迴廊之門,這裡已經沒有人有能力再把她拉出來,除非我們通知中央教會那邊……」來人正是恩蓋伊的城主哈斯塔,此時他緊緊皺著眉頭,沉聲說道。
「她一定能靠自己走出來的,一定可以。」卡恩打斷了哈斯塔的話,語氣是難得的強硬。
哈斯塔向灰色漩渦消失的古神像前瞥了一眼,又望著身邊的這個曾經意氣奮發,被譽為最有希望成為拉萊耶紅衣主教的恩蓋伊第一人,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中央教會對恩蓋伊的冷眼旁觀,放之任之,他心裡怕是早就心存怨氣。他人只知道他是中央教會分會的主教大人,風光無比,受人尊敬。但千萬年來,為了鞏固支撐恩蓋伊,他體內澎湃的光明之力早已幾近枯竭。如今,他又為了一個拉萊耶創世便流傳下來的,虛無縹緲的傳言,耗費了僅剩的光明之力。
他怕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到那個少女身上了吧。
哈斯塔不再說話,隱去了心底的一絲愧疚。
他是恩蓋伊的城主,沒有人比他更希望恩蓋伊恢復以往的太平繁華。如今,他也只能期盼,那個叫游裴涴的女孩,可以憑藉自己的力量,走出迴廊之門了。
而游裴涴自然是對她離開后的事情一無所知。
此時,她正站在一片霧氣繚繞的墓葬之地中,正對著的是一座跪坐著的,青銅色斑駁的墓葬天使。
這不是她掉到拉萊耶之前在的那片墓地嗎?
游裴涴心中一動,難道她穿回去了?
她遠離了墓葬天使幾步,她可清楚地記得自己是在碰了它頭上的三重冠冕之後掉下去的。她的視線不受控制地朝它頭上望去,不敢置信地又走近了些。
這座墓葬天使的頭上,並沒有三重冠冕。
她下意識地朝天空望去,依然是昏暗的天空,薄薄的霧氣之上,鮮紅如血的月亮和記憶中的一樣,高高懸挂在半空。
「第二道考驗因人而變,只要你找到出路,就算通過了。」卡恩的話依稀回蕩在耳邊,她抿住了雙唇。
如果現在眼前的這一切是因她而變,那為什麼會是這裡,為什麼會是一片墓地?
難道……是預示著什麼?
「卡恩主教說過,這一關沒有生命危險,游裴涴,不要自己嚇自己了。」游裴涴拍了拍劇烈跳動的心臟,安撫著自己沒由來的心慌。
只要走出了這片墓葬之地,應該就能找到所謂的出口了吧?
霧氣下,游裴涴的視野難免受限,她小心地朝墓葬天使守護的反方向慢慢走著,並未注意到,這座墓葬天使受歲月洗禮后腐朽的底座,刻著的一行名字和一行日期。
她走了許久,霧氣終於淡了許多,周圍的矮樹林也逐漸稀少,地上踩著的土壤也鬆軟了很多,慢慢的黃沙漸多,她竟然到了一片片連綿起伏的山丘之中。
她驀地回頭,身後哪還有什麼樹林,自己孑然站立於一片空曠的黃沙綿延之地。她的餘光突然像是瞄到了一個人影,她順勢望去,只見鮮紅的月亮下,一個長發披散,背影很美的女子背身而立。
這裡還有別人?
游裴涴的心有一瞬間的激動,她剛想朝那人大喊,下一秒,聲音卡在了她的喉嚨里,她的眼睛死死地凝視著天空。
月亮,似乎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變大。
黑暗的夜空下,只見那抹血紅越來越大,輪廓越來越清晰,她甚至可以看見鮮紅之中,幾顆暗色的粒子動了動。沒過幾秒,那瘋狂的鮮紅幾乎遮住了整片天,就當游裴涴為滿眼的血色感到強烈的作嘔不適時,它以一種扭曲的形狀迅速旋轉伸展,一隻手在此時慢慢舒展開來,而後,在極為有序的舒展下,化為了人形。
或者說,化為了一個包裹在鮮紅羽翼下的人形生物。
在她震驚的目光下,這對巨大鮮艷的翅膀緩緩張開,一個黑髮男子從半空緩緩落地,他慢慢睜開眼,一種純粹冰冷的紅色瀰漫開來,幾乎能吞噬他視線所到之處的所有生靈。
男子落了地,身後巨大的翅膀緩緩消散開來,最終化為了烏黑夜空中,無數的點點星辰。
平心而論,這是一個極為年輕俊美的男子,樣貌比游裴涴見過的任何一個男子都出色。她也從未見過這樣一種純正的紅,幽冷得像深淵的血,又純粹得像透徹的輝光,曜曜振振,奪人心魂。
游裴涴處在平坦的沙地中,那詭異的男子自始至終正對著她,卻一眼也沒瞧她。
他是不是看不見我?
她暗自懷疑著,朝兩人所在的方向走了一步。然而,就踏出了這麼一小步,男子像是感受到了什麼,若有所思地朝她的所在投了一眼。
僅僅一瞥,游裴涴只覺得那抹深不見底的血色像張無形的大網,濃鬱血腥,讓她一陣氣血翻騰,不敢再前進一步。
「一生命降世,一生命必定隕落,這是規則。」他冰涼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聲音優美得如同涓流的溪水,卻帶著毫無感情的幽冷。
「亞弗戈蒙,再幫我一次吧。」女子哽咽的聲音讓楚溪神情一恍,她似乎在哪聽過這個聲音。
「幫你?」他的神情似笑,又非笑,「現在,你又能拿什麼和我交換?」
「我知道……你在找一個人。」從游裴涴的角度望,女子用手拭去了臉上的淚,拿出了一個羅盤狀的五彩晶體。她把五彩晶體高高舉在星輝之下,顫著聲說道:「這是前兆羅盤,傳說『無名之霧』奈奧格把上古的時間奧秘置入其中,只要把你意念里的名字讀給它,它可以撕裂任何時間和空間,把你想要的帶給你。」
「你倒是每次都叫我意外。不過你怎麼知道,我在找人?」亞弗戈蒙淡淡地看了她手中的前兆羅盤一眼,他的嘴角似乎上揚了幾分,卻並不能叫人分辨他此時的情緒,「你是不是也知道,我想找的人是誰?」
聞言,女子的背挺得筆直,身子微微顫抖著。
游裴涴有了一種奇異的感覺——她在拚命克制自己想要轉身的念頭。
她匪夷所思地兀自搖了搖頭,剛想把注意放回兩人身上,背後一陣忽然的陰冷讓她冷不丁打了個寒顫,她有所感地回頭,眼前卻是一陣天昏地暗的眩暈,她甩了甩腦袋,再睜開眼,一雙冰冷純粹的血眸就在她眼前很近的地方,此時,血眸的主人優雅地行了個禮,輕柔綻放的笑容足以勾去任何人的魂魄。
「你好,試煉者,有什麼可以幫助你的地方嗎?」
她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一種毛骨悚然的涼意自脊樑后升起。
他的笑容動人心魂,眼眸里透露的卻是毫無感情的冰冷。
游裴涴緊繃著身子,緩緩朝男子原本所在的方向瞄了一眼。只見連綿的沙地空曠寂靜,只有她一人佇立,不見女子的身影。她又抬頭,夜空是萬丈星辰,一輪皎潔的月亮靜靜懸挂著,一切普通如常。
難道先前她是出現幻覺了?
她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又堅定了起來。
不,不可能,如果是幻覺,那眼前這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子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她不由定了定心神,學著男子行禮的模樣回了個禮,道:「你好,請問我要怎樣才能走出這片山谷?」
「山谷?」亞弗戈蒙掃了一眼四周,輕輕一笑:「這裡是離迴廊之門最近的烏有之所,看見的和你心中所想所念有關。跟著我,我可以帶你走出這裡。」
「你是……?」游裴涴遲疑在原地。
「我叫亞弗戈蒙,迴廊之門的指引者,指引從各處來迴廊之門接受試煉的人。」亞弗戈蒙優雅地做了個請的手勢,「請隨我來。」
男子的身份讓她稍稍放下了一絲警惕,但也就那麼一絲。她猶豫了一下,錯開半步跟在亞弗戈蒙身後走著。
亞弗戈蒙的步伐很緩,帶著一種奇異的規律,他每走一步,腳下的沙地似乎就軟一分,隨著時間的推移,游裴涴慢慢覺得自己快要邁不開步子了。
就在她覺得雙腳幾乎要陷入到越來越稠軟的沙地之下的時候,背後猛得傳來一陣推力,她四周的景物驟然一換,已然走進了一間富麗堂皇的房廳。
這是一間華麗非凡的房廳,高高的房頂呈螺旋狀,中央吊著一個璀璨絢麗的掛燈,光線所達之處,四通八達的走廊鋪著綉有艷麗花紋的地毯,一眼望不見盡頭。
掛燈之下,一圈圈鋪著同樣花紋的盤梯也是呈螺旋狀,無盡地向上下兩個方向延伸著。往下探去,下面的光線越發暗淡,螺旋緊湊規律,像能把一切都吸進去一般,遙遙不見底。
此時,房廳內的正中央或站、或坐著九個人,各個面帶不安,他們見到亞弗戈蒙和他身後跟著一人時,都是立刻站了起來,其中一個被其餘人圍繞在中間的年輕男子有些焦躁地上前一步,行了個禮,問道:「偉大的指引者,我們在這裡已經等了一個多月了,如今人數可齊全了?」
游裴涴好奇地打量了幾人一眼,三女六男,都是年輕人的模樣,只是有的像東方人,有的像西方人,穿著也各有不同,其中以那個年輕男子穿著最為貴重,一身藍色長袍的胸口處,一個象徵著中央教會騎士的深色標誌格外引人注目。
「人數已經達到了十個人,可以開啟試煉。」亞弗戈蒙視線所達之處,幾人都是眼皮一跳,那宛若實質的目光像能看透人心一般,讓他們心慌地別開眼。
「你們的教皇每半年就會送來一批試煉者,他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都是魂魄之體嗎?」他似是輕哼了一聲,有意無意地朝她瞄了一眼,見到她迷茫的神色之後,勾了勾嘴角:「魂魄之體,靈魂出竅。你們的教皇倒也是個明白人,無論是誰,以一己之力打開迴廊之門的任何一扇門都是有風險重重,靈魂尚可在離體三個月內喚回,肉體可就……迷失在迴廊之中,無跡可尋了啊。」
卧槽,真的假的?
難道卡恩騙了她?
聞言,游裴涴愕然,第一反應就是自己上當了。
然而,亞弗戈蒙的話雖然很是明確,她的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卡恩鄭重真誠的起誓,兩者交錯在一起,她不得不有了另一種荒唐的假設。
也許,只有教皇才能把試煉者送進迴廊之門,所以卡恩並不知道,肉體是不能進去的。
可就算是這樣,他為什麼要騙自己說只有走出了迴廊之門,才可以去中央教會呢?
*
【少女進入迴廊之門,回到了一切的起源。
此時的她是這麼年輕,年輕到並不知曉一切緣由,年輕到並不懼怕即將到來的種種因果。
過去與未來,時間與空間,在迴廊之門不斷重演,迴響,牽絆。
她看見的,並不是她看見的;她聽見的,並不是她聽見的。
這裡,是不存在『現在』的。
這裡是宇宙間所有生靈的來源之地,也是它們死後本源回歸的最終之地。
宇宙間所有生靈的記憶,所有的過去與未來,都在這裡。
亞弗戈蒙監視著這裡,看見了這個,以區區血肉之軀就敢闖入迴廊之門的,愚蠢的少女。
她看見了未來,但此時誰也不知道。
見到亞弗戈蒙時,她還在為第一次的對視驚魂未定,縱然對方並不曾見過她。
這種驚魂未定迷惑了她,她未曾仔細打量這雙漂亮到極致,又毫無感情的血眸。
——剛才的他,比此時的他,滄桑了許多。
這是一種未經皮囊,從同一雙眼眸中流露出來的,足以毀天滅地的隱忍憤怒,就是這樣滔天的憤怒灼傷了她。
可此時的他,沒有冷漠,沒有憤怒,只有毫無感情的冰冷,和一種優雅得體,耀眼卻並不傷人的偽善。
因此,他樂意告訴她一些無關痛癢的真相,並樂於旁觀她對此害怕的失態。
但他似乎,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