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模仿推理
第十章模仿推理
方城出了酒店后,先給雷曼打了個電話請假,聲稱自己有點私事要處理,可能明天才能回來。雷曼讓他在明天中午12點前務必趕回,方城表示沒問題。
一出酒店,離開冷氣空間,太陽很毒烈。方城看看手機的號碼顯示,確認是深圳電話,他立即趕到機場,乘坐最快一班飛機飛往深圳。到達深圳時已經快傍晚了,方城馬不停蹄地趕到蠍子的辦事處,發現那裡已經人去樓空。
方城問了問裡面的工作人員,工作人員告訴他,前天這兒的老闆已經把地兒轉賣給他們公司,他們這些工作人員都是新來的。
方城思索了一下,按手機顯示的號碼撥了回去,接電話的是個女人,原來那兒是個便利店的公用電話,方城問明所在地址后便匆匆趕了過去。
「請問上午十點多的時候,有沒有一個男人來打過電話,他大概同我一樣高,挺胖,眼睛大大的……」
便利店老闆介面說:「而且看起來樣子有點凶,是吧?」
「是的。」
「我當然記得。」便利店老闆說話時心有餘悸,「他當時在這兒打電話,然後一個人過來突然捂住他的嘴,還扣下他的電話,他扭頭就打了那人一拳,可看到那個人時,打電話的人突然不說話了,好像是認識的。兩人在街邊說了會兒話,然後一起離開了,連電話費都沒付呢。」
「後來的那人長什麼樣?」
「也是個男的,大概四十多歲的樣子,很高大,看起來很強壯的樣子,戴著很大的墨鏡,臉都快遮住了。」
「你聽到他們說什麼了嗎?」
「太遠,聽不清。」
方城道謝後退後幾步,細細地在便利店內打量起來。
便利老闆好奇地問:「你在找什麼?」
這時,方城在放電話的桌子上看到一個刻痕,是用指甲劃上去的一個「十」字。這個十字一頭長一頭短,長的那頭指著南方,他再問老闆:「你看到他們在哪兒談話的?」
「在那個路燈的旁邊。」
方城走到路燈邊上,又在路燈的柱子上看到一個刻痕,也是十字,也是一頭長一頭短,不過這回長的那頭指著北方,而且十字的一根線微微有點上翹。方城長長地鬆了口氣,回去對便利店老闆說:「他欠你多少電話費。」
「算了,才幾塊錢。」便利店老闆無所謂地搖搖頭。
方城掏出300塊錢:「幫我個忙,如果再有人問起這個人,或問你今天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情,你知道該怎麼說嗎?」
便利店老闆是個聰明人,心領神會:「我不想惹麻煩,再有人問起,我會說什麼都不知道。」
「你一定會發大財。」方城把錢塞到便利店老闆手裡,然後快步跑到路邊攔了輛計程車,「往南邊開。」
「先生你要去哪兒?」司機問。
「你開就是了。」
計程車一路南行,方城回想兩個十字,再看看手腕上的表。這兩個十字不是在標明方向,而是標的時間——從那個刻度,他知道標的時間剛好是蠍子給他打電話的時間。
車子開了十多分鐘以後,在靠近南油文化廣場時,方城終於看到了他一直在尋找的東西——文化廣場中間豎立著一面巨大的鐘,這時時間正指向6點。
「在這兒停車。」方城付了車錢快步跑到廣場,看到文化廣場邊有家電影院,而今天的電影名是《雙面佳人》。
「給我張電影票。」方城向售票窗口遞上鈔票。
方城走進電影院時,裡面正在放映。看電影的人不是太多,他雙眼在觀眾中找了一圈,終於找到一個胖胖的身影。
方城默默地坐到那個身影後面,胖子長長地舒了口氣:「我真擔心你解不開我留的啞謎。」
「等了很久了吧?」
「先後看了三場,售票員都說第一次見我這樣的鐵杆影迷。」蠍子苦笑一下,「本打算這場一看完就不等了。」
「你要告訴我什麼?」
「你得先幫我一個忙。」
「為什麼不在電話里說,非要我大老遠從北京趕來這裡?」
「看這個吧。」蠍子遞來一樣東西,是一張奧運會的門票。
方城的手指抽動了一下:「雷曼找過你了?」
「是鍾元年。」
方城心裡打起了鼓,這是為什麼?夢娜不是曾把蠍子的地址交給了商業安全調查組嗎?這就是說,他們之間根本沒合作的可能,那鍾元年又來找他幹什麼?
「我想知道,誰才是雷曼的心腹,向陽花還是鍾元年?」
「我只是剛剛進去,還不是太了解。」
「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讓我想一想。」方城的腦子徹底亂了。
誠然,蠍子是個危險人物,雷曼畢竟不想作姦犯科,當初捕食者會對付蠍子是順理成章的,但為什麼現在又向他發出邀請呢?
「前天早上7點的時候,我接到鍾元年的電話,並託人轉交給我這張門票。我想到他們上次對付我,有點莫名其妙。鍾元年說上次只是一場誤會,他們一直很欣賞我的能力,希望我能加盟捕食者,並保證這次是誠意邀請。我簡直搞糊塗了。」
「你打電話說什麼我有危險……」
「是我騙你的。我不知道你在你那小情人懷裡會不會變懶,只好撒這個謊把你騙過來,沒把你的好事攪黃了吧?」
「已經黃了!」方城苦笑道。
「鍾元年能找到我,讓我知道捕食者的神通廣大超出了我的想象,我懷疑我的通訊方式已經被他們掌握了,只好出此下策。」
「你為什麼問我?我現在也是捕食者的人。」
「你身份特殊,我覺得這裡面如果要找個不撒謊的人,好像只有你。」
方城倒吸了一口涼氣。說句實在話,他以前並沒意識到自己的價值,現在看來雷曼不惜重金把自己留在身邊確有他的道理——連蠍子這樣的人都寧可相信自己,更何況其他人,看來雷曼說讓他成為團結中國商人的黏合劑絕不是一時心血來潮。
「他們是打算讓我在奧運會的開幕式當天與其他人接觸,加盟捕食者,但我沒想到他們招攬的人物中會包括你。」
「我比你更吃驚,聽你的口氣我覺得只有兩個可能:一是他們又想布下疑陣把我抓了交給政府去領賞;二是他們真的想把我招進去。你的意思呢?」蠍子問。
方城沒說話,他聯想到第三個可能——也許雷曼想通過蠍子給其他人做個表率,連蠍子這樣的人捕食者都能容納,不用說其他人了,這可以顯示機構廣納百川的胸懷。那當初把蠍子出賣給商業安全調查組難道只是一時衝動做下的決定?或者只是下面的人沒弄懂雷曼的意思屬於個人行為?還是如鍾元年所說,真是一場誤會?
「後來我給你打電話時被鍾元年阻止了,我沒想到他居然能找到我本人。來的只有鍾元年一個人,沒有大幫警察,這似乎證明他是有誠意的。後來我要離開,他也悉聽尊便,到現在也沒再來找我。」
「為什麼不讓你給我打電話?」
「說是你現在很忙,工作任務重,不要打擾你。」
「就這麼簡單?」
「他這麼說,我姑且聽著吧,而且聽起來似乎也沒有錯——你現在身居高位,忙是必然的。其實我都不能擔保你會不會為了我趕到深圳來。」蠍子眼中露出几絲笑意,「說實話,看到你出現,我還感動了一小把呢。」
「你用這麼秘密的方式同我見面,就是為了避開鍾元年?」
「我是完全亂套了,我都弄不清誰是朋友誰是敵人,所以我只能選擇一個人。」
「鍾元年怎麼向你解釋當初的誤會?」
「沒什麼特別的地方,說是高層方面絕對沒有想抓我的意思,下面的人悟錯了高層的意思,所以才報了警。」
「夢娜可不是這麼說的。」
「你肯定夢娜是雷曼的心腹?她對雷曼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嗎?」
「我也覺得奇怪,他要再找一個像夢娜這樣能幹的助理可不容易,可如果她是雷曼的心腹,又怎麼可能領悟錯雷曼的意思呢?而且,要瞞過夢娜那樣的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有沒有可能是雷曼將錯就錯?」
「假如雷曼不打算讓夢娜涉足黑色情報領域這一塊,這個理由倒也成立。」
蠍子嘆了口氣:「他們現在向我發出邀請,你認為我該怎麼辦?」
「這好像是你自己的問題吧?」
「我本來是想拒絕的,你知道我習慣一個人單幹,但現在我有點猶豫了。我發現我真的惹不起捕食者,萬一惹惱了他們,我可不敢保證次次都有上次逃走時那樣的運氣。何況鍾元年還告訴我一些正在被他們招攬的人,有幾個都是我的合作夥伴,如果這些線斷了,我以後的生意也不會太好做了。」
方城說:「我倒有個意見——既然看不明白,你乾脆一走了之吧。你現在錢也賺夠了,找個安穩的地方平安度日難道不好嗎?」
「我還真這麼想過。」蠍子的神情有些落寞,「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個該下地獄的人,如果能平安活到老就算不錯了,但你應該知道,這個圈子,進來容易,想出去就難了。像我這樣的人,想乾乾淨淨退出江湖,談何容易!」
方城望向電影銀幕,上面兩個男人在握手,他幽幽地說:「聽你這麼說話,我都感覺我們有點像朋友了。」
「我沒有過朋友。」蠍子也盯著銀幕。
蠍子的話讓方城想起被自己趕走的M,也許自己所處的環境沒他這麼窘迫,但同他一樣,自己又何嘗有過朋友?想到這裡,他心裡突然升起一股豪氣:「給鍾元年打個電話,我要同他談談。」
剛說完,蠍子的電話就響了,他一看上面的名字,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了。」他接起電話,「鍾先生嗎?你在哪兒?是嗎……好……我在那兒等你。」
蠍子打完電話立即關機,把電話卡拔了換上另外一張,對方城說:「20分鐘后,人民路兒童公園。」
夜幕悄悄降臨,不知是因為城市的燈紅酒綠還是因為城市的天空總是這樣灰濛濛,天空中星光黯淡。遊人已經基本走光的兒童公園,管理員正在裡面巡視。黑暗中,蠍子慢慢走出來,在一盞路燈下,他遠遠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向他走來。
「鍾先生,我都有點怕你了,每次你出現總這麼鬼氣森森的,不愧是當年的『影子』。」
「影子」是鍾元年還在當特種偵察兵時的代號,在燈光下看去,他的確給人很陰暗的感覺,一雙小眼眯眯著,只在不經意間才精光閃動。他穿著及膝短褲和汗衫,像是一個在公園裡閑晃的流浪漢。
「蠍子先生,請抱歉我還不知道你的真名,只能這樣叫你,我們的建議你考慮得怎麼樣了?」鍾元年的聲音聽起來很和氣,很難把他與「猛人」這個形容聯繫起來。
「你們以前對我的所作所為,實在很難讓我信任你們。」
「如果給我們點時間,我們會讓你信任,可惜我們缺的就是時間,所以……」
「不必說了,其實我今天找了另外一個人幫我出頭,我只是旁聽者。」蠍子默默退到一邊,鍾元年扭頭看到方城從一幢建築物後走出來。
「方城?你來得可真快啊,想不到你會對蠍子的事這麼熱心。」鍾元年滿臉是笑意。
「看來我不用自我介紹了,我在夢娜那兒聽過鍾先生的大名,他們用『猛人』來形容你。」
「我可不喜歡這個綽號,一聽好像我隨時要殺人似的。」
「敢問一下鍾先生現在在捕食者的職位是……」
「人事部主管。」
「我是總監,雷曼先生任命的,說起來,我比鍾先生好像高一級。」
「你是打算給我下命令嗎?」
「不,不是下命令,只是問問——為什麼會需要蠍子?」
「你為什麼不去問雷曼先生?」
「我會的,不過我想先聽聽你的說法。」
「那我就無可奉告,我曾經是軍人,只懂得奉命行事。」
「這麼說,這是雷曼先生的直接命令?」
「是的。」
「當初出主意把蠍子出賣給商業安全調查組的人是誰?」
「也是我,不過那時雷曼先生沒跟我說他也是被招攬者之一,這事是我的錯,我現在正在積極地將功補過。」鍾元年停了一下又說,「但我不希望你用『出賣』這個詞,從當時的情況來講,我這麼做其實算是替天行道。」
一邊的蠍子冷笑了一聲:「你們的口號改得倒挺快。」
「這就是此一時彼一時了。」鍾元年轉向方城說,「根據雷曼先生的意思,你對人事工作有重要的公關責任——方先生,說服蠍子其實算是你的工作,你現在怎麼還質問起我來了?」
方城想了想,說:「我只是奇怪夢娜怎麼不知道這事。」
「前天做的決定,還沒來得及告訴她。」
「你今天來就是問蠍子的結果嗎?沒別的事?」
「沒有,如果他現在同意,我馬上就帶他回北京,飛機票我都訂好了。」
「你就肯定他會答應你?」
「我不肯定,我只是站在他的立場上想了想,覺得他沒理由拒絕。我們當然理解他的顧慮,但我對我們的人事制度還是有信心的。」
「他的顧慮比你想象的要大。」
「所以我才沒打百分百的包票。其實你來了更好,我正愁怎麼說服他呢,有你在這兒,我就不必操心了。」鍾元年笑得有些得意,「方城,我不妨礙你的工作,我回北京等你的好消息。」
鍾元年說完轉身離去,方城和蠍子靜靜地站在那兒,直到鍾元年的身影不見了。
蠍子苦笑道:「這傢伙這手太極打得可真漂亮,現在好了,你反倒惹火上身了。怎麼著,你打算拿什麼來取信我?」
方城靜靜地站了許久:「我需要一台能上網的電腦和一個安靜的環境。」
「走吧,我在小梅沙海邊有個別墅。」
蠍子有多處房產,不過他對方城說這不是狡兔三窟,只是他覺得現在投資房產是個好生意,這是唯一與他的商業情報行為無關的投資。
方城看了別墅后讚不絕口,地理位置和室內裝修都是一流的。蠍子告訴方城,如果他沒估計錯的話,這套兩萬一平方米購進的房產到明年能漲到四萬。
「再有這樣的投資渠道別忘了告訴我。」方城在書房的電腦前坐下來,「我還不知道國內的房價上漲得這麼快。」
「別說你了,我們不少干商業情報這一行的人,對這幾年的房價都吃驚不小,這幾年中國的樓市,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瘋狂!有天我沒事幹隨便算了算,按現在的樓市價格,如果將來房價下跌30%就是28萬億,平均每人差不多是兩萬塊錢,所以政府是無論如何不會讓它下跌的,還得漲,一直漲到漲不動為止。」蠍子少見地露出一絲憂國憂民的心態,「那時全國人口又處在老齡化,大多數人的支出會大於收入,一旦這泡沫崩潰了,我真擔心,到時國人靠什麼來養活自己。」
方城一笑了之,他此刻的心思不在這上面,他有更多的問題要想。蠍子看方城打開電腦:「你做你的,我去睡會兒,這幾天我都沒睡好。」
「你就這麼放心我,不怕你一醒來床邊站一大群警察?」
「如果你真是那樣的人,就算我瞎了狗眼吧。」蠍子坦然離去,出門時還輕鬆地吹起了口哨,不像是有意做作。
蠍子這兒的設備還是挺完善的,傳真機、印表機、複印機一應俱全。方城飛快地操作起來,他時不時列印幾份文件,又用筆在上面畫著,抽絲剝繭尋找自己想要的東西。當周圍樓房的居民都熄燈后,方城還沒睡,天上幾顆微亮的星星透過窗口好奇地盯著他忙碌的身影,一閃一閃。
第二天一早,蠍子打著哈欠起床了,他洗漱一番,做了幾下擴胸運動,這個覺睡得真舒服。真奇怪,自己同方城不過是第二次見面,卻對他如此信任。自己難得這麼信任一個人,好像他在這兒令自己特別有安全感,難道他的親和力真這麼有效?
這種玄而又玄的東西沒有邏輯可言,蠍子也想不明白,他聽到書房還傳出印表機列印的聲音,便上前推門,邊推邊說:「你一晚沒睡啊……」
門推開后,他嚇了一跳,滿屋子的紙張,書架上放的幾包列印紙幾乎被方城用光了,牆面的白板上貼滿寫著各類字元的紙。方城正盯著牆壁,雙眼熬得紅紅的,一晚的思考和勞作讓他鬍子都長出老長。
「看不出你還是個拚命三郎啊!」蠍子走到白板邊,隨手撿起一張地上的紙,上面的內容是:2007年中國企業500強。再看看其他的,都是與各種企業相關的新聞材料,比如另一張紙:某遊戲公司第二輪融資,涉資數千萬美元。還有:某城鄉居民重複參保。
蠍子翻看以後,發現這都是從2005年到2008年間所有重要的企業新聞,每一張都有被方城用筆畫過的痕迹,圈圈點點像占卜家打的符號似的。
「你這是在幹什麼?」
「像雷曼一樣思考。」方城依舊盯著牆上的字元和線條。
「什麼意思?」
「雷曼最擅長的,就是從這些浩如煙海的資料中找到有價值的線索,如果我沒猜錯,他搞企業聯合的計劃也是這樣得出來的。我想試著像他一樣想一下,如果我來搞這麼個計劃,我會怎麼做?」
「你認為他搞捕食者有什麼不良的動機?」
「不要讓這個念頭在腦海中先入為主了,至少我現在看來,他沒有這個必要,而且他這個人看起來也不像那種陰謀家……」方城說完這句話時突然踉蹌了一下,他一晚沒睡站在這塊白板前,腿不知不覺早麻木了。
「你還是先去休息一下吧。」蠍子扶了他一把,「當心結果沒找到,自己先搞得神經衰弱了。」
「不行,我答應雷曼中午以前要回去。」方城看看時間,「我得去趕飛機了。」
「你現在有結果了嗎?」
「有一些,只是還不完善。」方城把牆上的紙張扯下來放進口袋,拍拍蠍子的肩,「你先安心過日子,我會儘快給你消息的。」
方城說完便匆匆向外走去。
蠍子忽然叫道:「方城!」
「還有事嗎?」方城轉身。
蠍子猶豫了一會兒,吐出兩個字:「謝謝。」
方城笑了,向他打個勝利的手勢,離開了別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