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我就是清歡
我原本覺得這應該是他的傷心事,所以沒有再問下去。
但是蔣教授卻像是無處宣洩的情緒終於找到了一個出口似的,低聲繼續說道:「我們的爸媽是老師,從小到大家教一直都很嚴格。清歡從小也一直很懂事,很聽話。
後來,十七歲的時候,她開始叛逆。當時我也沒有太放在心上,我覺得到了那個年齡,多多少少都要經歷一段叛逆,過去了就好了。但是,她這一輩子,沒能過得去。」
我心裡輕輕顫了一下。
十七歲那年,我從學校退學出來,所有人也把我退學的原因歸結為叛逆。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叛逆,我不是。
那年我在讀高二了,還有一年就要高考,我已經選好了心儀的大學,每天沉浸在學習里,為自己的夢想一點一點地努力。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關於我的流言就像是雪片一樣,鋪天蓋地,憑空而起。
到現在我依然不知道流言最初的源頭是什麼,我只知道,身邊的同學全部開始疏遠我,有男生開始試圖侮辱我,有人對我吐口水,扔石頭。
他們說我是老婊-子養的的小婊-子,說我每天放學回家後跟我媽一起賣,只要幾十塊錢一次,來者不拒,便宜得很。
這樣的流言越來越多,而我的反抗都顯得徒勞。因為那所有的話,都是跟我媽綁定在一起的,關於我媽的那部分,都是真的,而關於我的那部分,雖然全是假的,但聽起來也就像真的一樣了。
那個時候,我開始對學校產生恐懼。再後來,我就認識了渣哥,他幫我打架,幫我把所有敵視我、試圖靠近我和侮辱我的人全部打跑了,甚至把我同班的幾個男生給打掉了好幾個門牙。
這幾個男生的家長找到學校里來,說我不務正業,說我跟社會上的小青年勾結,挑起打架鬥毆,各種真真假假的罪名加在我身上,我百口莫辯。
後來,我就退學了。
再後來發生的事情,我已經不願意再回憶。
但我很清楚地知道,我從來沒有叛逆過,我一直認為那時候的自己是個好學生,好女孩,只是沒有人肯相信我。
十七歲的蔣清歡,在蔣教授的敘述里,承擔著和我相似的命運,被打上了叛逆女孩的烙印。
原本品學兼優的她,忽然就不願意再去讀書,忽然就和校外的小混混們打成了一片,忽然就再也聽不進家裡人的任何規勸,給自己染了滿頭五顏六色的頭髮,打了九個耳洞,穿上了露肩露腿的奇裝異服。
她沒有我幸運。
我最終跑了出來,雖然在接下來的幾年時間裡,歷盡艱辛,但我活下來了,並且在今天,站在了他面前。
而那個蔣清歡,在一次午夜醉酒之後,被幾個小混混輪番侮辱,然後從十二層的樓上跳下去,面目全毀。
正因為她身上當時沒有攜帶任何證件,而且墜樓的時候臉朝下,遺體面目模糊,所以蔣家的人即使認了遺體回家,火化安葬了,但始終抱著一絲希望,覺得女兒還活著。
蔣教授是學醫的,當時已經大學畢業,他去做了DNA鑒定,確定離開人世的就是他妹妹,但他的家人父母依然不願意相信。
我不知道她的身份證最終是怎麼流到火車站的黑販子手裡的,最終被賣到了我手上。但冥冥之中,我覺得,我似乎同那個可憐的姑娘有著某種宿命一般的關聯。
雖然蔣教授的敘述很簡單,他好像並不是一個擅長言辭和修飾文字的人,但我從他的話里,聽出了無數不能被外人所理解的內容。我想,大概沒有人比我更能理解當年忽然變得叛逆和不可理喻的蔣清歡。
我延續了她的身份。
蔣教授說,對不起。
但在這一刻,內心情感翻騰的卻不光是他一個人。
我衝動地拉住他的衣袖,我說哥哥,等我生下孩子,你帶我回去見一見他們吧。
我的一聲「哥哥」,蔣教授瞬間淚流滿面。
他一連扯了五六張紙巾按在臉上,背對著我,低聲說道:「你小心這家醫院,有人要動你,但我也不能確定到底哪些人是敵哪些人是友,所以,你一切小心。你的主治醫生是我大學同學,關係很好,應該可靠。」
我想他不能太明白地提醒我,就是怕被別人發現。因為不確定到底哪些人要害我,所以只能小心翼翼,生怕被任何人知道他跟我有什麼關聯。
我低聲說了聲謝謝,他轉過身的時候,已經收斂好了情緒,幾乎看不出任何波瀾。
他從口袋裡掏出筆,在一張處方箋上面寫了一串數字,「以後如果有什麼事能用得上我,你給我打電話。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你就當我是你哥哥好了。」
我微微點頭,把他的電話號碼收好。
他準備出去的時候,忽然回頭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稍微停了一瞬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我原來的名字。我低頭,「邵伊妮。但是我想……我更喜歡蔣清歡這個名字,也許以後,你也可以當我就是清歡。」
他不置可否,開門出去了。
一直守在外頭的盛亦宸進來,看見我似乎有哭過的痕迹,眉頭擰了起來。
我伸手撫過他的眉心,「年紀輕輕,就不要老是這樣皺眉,會長皺紋。」
他按住我的手,問我,「和他說了些什麼,這麼動情?」
我一下子不知道怎麼和他解釋,我指了指自己,「我活下來了,另一個清歡死了。我身上還承載了另外一份命運,我得好好活下去。」
盛亦宸忽然把我按在他胸口,讓我聽見他清晰而有力的心跳聲,越跳越快。
「你聽著,你現在不光是為著蔣清歡要好好活著,還有為我。」他指著自己的心口,「你好好活著,這裡就在跳。如果哪天你出了什麼事,或者你自己不肯好好活著了,這顆心就陪你一起。
陪你生,陪你死。如果死了還有知覺的話,說什麼我也不去喝那口孟婆湯,下輩子我爭取第一個遇見你,不叫你再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