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劉笑
如果唐安不再是唐安,那一切一直都盡在劉寸心的掌握之中,錢笑從沒有過翻盤的可能。
「所以,你一開始就讓徐意遠勸我跟你做一樣的事。」
「是啊,直到剛才我都沒有放棄你,你是我最得意的學生,失去你我就失去了雙臂。」唐安,或者現在可以叫劉寸心,搖了搖頭,「知道剛才徐意遠為什麼給讓你獨處那麼久嗎?我在外面一直在等你的信息,想讓你給我發個任務有變之類的消息,但是我真是想不到,哪怕在生的誘惑面前,你都這麼堅定。」
「能問下你為什麼嗎?」劉寸心顯得十分疑惑,「是不是我的建模還不夠成熟,或者和你想法有出入的地方?」
「沒有,或者說,以我對社會學的理解,我並不具備評判你建模的資格。」錢笑搖了搖頭。
「那為什麼?」
「因為我們關心的方向不同,你是學社會學的,你想要的是整個人類社會體系的正常運轉,你想看到的是人類社會的延續。」錢笑想了想,「而我是精神學科和心理學科的一員,我只關心個體的痛苦和快樂。很顯然,你將要帶來的混亂,會給很多人帶來痛苦……你關心整體,我關心個人,我們道不同,不相為謀。」
「好一個道不同不相為謀。」劉寸心聽了錢笑的話之後,臉上沒有一絲怒意,「學科不同,理念不同,自然產生斥力。不過社會學的本質就是不同的『力』之間的拉扯,我連你都無法解決的話,那不可能面對整個社會的斥力……打個賭怎樣?」
「什麼?」
「你現在最想要的是什麼?」
「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我想知道真正的唐安怎麼樣了,我想知道獵人死沒死,我想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你是怎麼做到死而復生的。」
「好,擊敗我,這些都告訴你。」
「什麼意思?」
「在夢境世界中,戰勝我。」劉寸心說道:「我想看看你的信念有多深。如果你真的對你說的一切堅信不疑的話,那信念和人格的力量應該更強於我。我們同時使用人格增強機器,然後在夢境中對決一場。」
「我贏了就告訴我真相?」
「對。」
「好!」對於這個提議,錢笑沒有一絲一毫拒絕的可能,他太想知道這一切了,可以說,這是出獄以來,他活著的最大意義。
兩人都是雷厲風行的人,錢笑答應之後,就在徐意遠的示意下,躺在了實驗床上,隨後帶上了頭盔。
頭盔的電流啟動之後,錢笑感覺到了劇烈的疼痛,同時本就脆弱的大腦似乎在這時候,終於不堪重負,瀕臨崩潰。不過還好在下一個瞬間,劉寸心趕到,把他意識拖入了一個奇怪的空間之中。
仍舊是那熟悉的五院。
他站在五院實驗樓的大門前,天上是壓抑的烏雲,周圍是荒蕪的蒿草。因為在意識世界中,錢笑此時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而且因為人格增強器的原因,他不但沒有疼痛,還渾身充滿了力量。
在錢笑還在看周圍世界的時候,空間一陣波動,劉寸心和徐意遠也進來了。
在意識世界中的劉寸心已經不是唐安的模樣,而是光頭鷹鉤鼻,頭上還有一道縫合的疤痕——這是他當年死的時候的樣子。
「可以開始了嗎?」再次看到劉寸心,錢笑情緒有些波動,他活動了一下身子,知道人格增強的時間並不會很長,而且最關鍵是,他擔心現實中的身體先行死去,讓他失去了最後一個得知真相的可能。
「作為最後對決的場地,這裡顯得太荒涼了一點,缺了點人氣。」劉寸心拍了拍手,實驗樓里走出來了大片的人。大部分是這裡的病人,還有一些工作人員,確切的說,都是事故那天死亡的人。
這些人仍舊有那日錢笑進入時的癲狂和抑鬱,但是僅僅只表現在表情上,身體如同被什麼控制住了一般,在機械的行走著。這群人來了之後,就分成兩派的把錢笑和劉寸心圍攏起來,圍成了拳台大小的一片場地,限定了他們活動的範圍。
「有觀眾顯得熱鬧多了。」劉寸心說話間沖錢笑點了點頭,「開始吧。」
劉寸心喊出開始之後,錢笑就沒有遲疑,既然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體面」這件事就顯得尤其不重要了。
他沒學過什麼格鬥技巧,和正常人打架一樣,衝上去就是揮舞起拳頭。他那雜亂無章的拳頭,被劉寸心很輕易的就躲開,隨後腹部就傳來劇痛,錢笑被一腳踹倒在地。
「你這幾年學了格鬥?」劉寸心也不會格鬥的事情,錢笑是知道的。事實上,絕大部分科學家都不會這種技術,就算有喜愛鍛煉身體的,也是慢跑居多。
「沒有。」劉寸心搖了搖頭,「但這裡是人格世界,你進來的也不是身體,是你意識記憶思想的總合。人格世界比以前我們想的還要奇怪……你人格是什麼樣,在這裡的表現力就是如何。」
劉寸心說話之間又攻了上來,錢笑想躲但並沒有躲開,隨後剛站起來的他又被打倒。
就這樣,這場奇怪的格鬥變得越發奇怪了起來,說是格鬥,但是一個只負責打人,另一個只負責挨揍。
而在不斷的挨揍過程中,錢笑發現了兩個行為邏輯。
第一個他特別耐揍,如果這是現實世界,他被一個人這麼打的話,估計用不了10秒鐘,他就會徹底倒地再也無法起身。身體的堅韌程度,應該和意志力有關,錢笑是一個韌性非常足的人,所以,這裡多次被擊中,但都沒有失去行動力。
第二個邏輯,是和對手有關。劉寸心是一個十分擅長布局的人,邏輯思維能力特彆強,體現在這裡,就是格鬥之間,技巧充足。
兩個邏輯判斷出來的時候,錢笑感覺自己已經開始行動力下降了——畢竟再抗揍的人也不能一直挨打。
他感覺自己要行動了……
既然劉寸心擅長布局,他就用最原始的方式入侵對手。又扛著幾下拳頭的重擊之後,錢笑終於抓住了劉寸心,然後死命的抱住他,隨後用最原始的角力方式,讓他任何技巧都發揮不出來,最終靠著力量上的優勢,勒住了他的脖頸。
在角力的過程中,錢笑明顯發現自己的力量更強,這點劉寸心也發現了,他躺倒在地上,一邊使勁掙扎,一邊發出疑惑的聲音:「想不到你的信念這麼堅定,能告訴我為什麼嗎?僅僅是因為學科不同?」
「不。因為我讀書讀了這麼久,唯一堅信的道理就是,什麼道理,都不能盡信!」錢笑一用力,只聽見「咯吱」一聲響,劉寸心徹底失去了行動能力。
……
……
在劉寸心失去行動能力的同時,徐意遠和周圍的「圍觀群眾」就上前拉開了錢笑。
劉寸心也在地上掙扎幾下之後,勉力站起身子。
「你輸了。」錢笑看著他。
「我會信守承諾。」劉寸心活動了下脖子之後,點了點頭。
「一個個回答吧,唐安……」
「唐安沒死。我只是佔據了她的身體,但是並沒有清除她的記憶點,她現在的狀態怎麼說呢,就好像潘婆婆其他人格的狀態,被隔離封禁了起來。我離開她身體的話,她的主人格會逐漸蘇醒。」
「那就好。」錢笑鬆了一口氣,「那獵人呢?」
「獵人那傢伙也沒死,用黑狼的話形容他就是,這傢伙很油,如同油鍋里的肥皂一樣,每次以為抓住他的時候,都被他溜走了。」
「嗯,最後一個問題,可能也是最大的一個問題,你怎麼做到這一切的。」錢笑看了看徐意遠,「那麼多的實驗器材,肯定不是短時間累積的……三年前,你不是死了嗎?還是說,那天我在夢境世界里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都是真的,我確實死了……這件事情說起來還挺幸運的。」劉寸心指了指自己腦袋上的疤痕,「雖然你是第一個人體實驗對象,但你腦子裡的東西,我也有。當時我們的理念是,既然人的思想是通過電突觸傳遞的,那人為的增強它,就有了特殊的能力,就好像裝了外骨骼增強肌肉力量一般,腦電也能增力。然後我們發明了那個裝置植入大腦,還弄了一個機器來配套啟動它……那個機器,你也知道,其實就是一個機械版的超大號仿生大腦神經元,只有大的神經元才配套更強大的功率,才能共鳴和啟動它。當時的事故你也看到了,啟動過程中,生物電返流,那機器成了一個天線,影響了周圍的所有人……」
「被影響干擾到興奮性突觸的人衝進來襲擊了我。我倒地之後就死了,但是和那次實驗意外我們沒想到的一樣,我也遇到了更離奇的事情。可能我是最後一個觸碰那機器的人,我離得最近,受影響最嚴重,而且我腦中剛好有海綿體電突觸增強器,所以,在我死的時候,我的意識入侵到了攻擊我的一個人身上……就是她。」
劉寸心看了看徐意遠。
「她那天是來看病人的,她是一個叫陳小燃的病人的好友……陳小燃你還記得嗎?」
「記得,一個有抑鬱症的姑娘。」
「嗯。徐意遠時運不濟,剛好那天來到了,被影響了之後,攻擊到了我,之後,我意識入侵了她的大腦,她就有了另一個人格。再之後的事情,乏善可陳……她當天受了很重的傷,但是活了過來,在養傷的半年時間裡,我們交流了很多,再之後的一切就如同你現在看到的一般。怎麼樣?」
「很離奇……」錢笑聽完之後,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心裡的疑惑盡去,可以安心了。」三年的疑惑,三年壓在心頭的石頭,今日終於徹底搬開。
舒氣之後的錢笑,不知道是泄了氣還是怎樣,忽然就癱軟無力了起來,隨後原地倒下,身體開始變得模糊……
徐意遠和劉寸心對視一眼,同時發現了不對勁。
「導師,他的意識在逐漸模糊,最後一次使用機器,估計讓他身體承受不住了。」
「出去看看。」
實驗床之上。
徐意遠和劉寸心同時睜開了眼睛。
劉寸心起床之後趕忙趕到錢笑那裡,掰開他的眼睛看了一眼,立刻得出結論:「左右瞳孔不一樣大,腦內嚴重出血,快不行了。」
恍惚之中,錢笑也似乎聽見了徐意遠的聲音,那聲音中飽含焦急,「我們怎麼辦?」
「能怎麼辦,那具身體是擺設嗎?」
「好,我現在就開始進行神經元連接……」
周圍傳來其他機器開啟的「嗚嗚」聲。
「等等。」
「怎麼了?」
「把我也放實驗台上。」
「您的意思是……」
「是的,這麼好的身體,一個人用就太浪費了。而且我先前跟你說過,他如果贏了,我們要一起研究接下來的策略。我需要有人監督我,畢竟小錢曾經說過,在心理學中,做最惡之事的人,通常都認為自己在做正義之舉……我需要他在我身邊。」
「好!」徐意遠爽朗的聲音傳出。
……
……
一周后。
濱海市來了一個年輕的警察。
他看著手中的少年的照片,臉上帶著篤定的神色和同伴說道:「這照片上的人,肯定和銀城青年女子失蹤案有關,但是先前線索剛到濱海就斷了。」
「同學們給你起外號銀城神探,你還真以為自己是神探了,就靠著這個照片海底撈啊?」同伴撇了撇嘴,而就在他撇嘴的同時,路邊走過了一個年輕人。
那年輕人和照片上的人有九分的相似,但是眉宇之間,卻不盡相同。那少年的雙眼中的智慧,浩瀚如淵……
「誒誒,老郭,是他嗎?」
「好像是。」年輕警察看了少年一眼,一把攬住了他,「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劉笑。」少年綻放出了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