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李夫人
那個叫衛子夫的女人,到底是我們所有人低估她了。
當初在平陽公主府,陛下明明是看著皇後娘娘多看了這女子一些,隨即找了話題隨口一言,卻被娘娘誤會看上了衛子夫,當即便帶回了宮,實則,也是賭氣使然。
我看著衛子夫容色一般,出身也不好,怎麼都不會想,她日後也有那母儀天下的一天。
此後的一年裡大約都沒再留意到這個女人,後宮里,最不缺的就是花開花落的美人,更何況,作為本就是帝后之間一個玩笑出現的衛子夫,更是像其中最不惹人注意的一朵,淹沒其中,很快就沒了蹤影。
到底還是皇后心軟熱心,看著她在後宮裡境地可憐,特地來找陛下要位分,陛下給了,可是夜裡發了好大的脾氣,宮人們被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一下,我只得屏退左右,上前輕聲安撫著,
「陛下同娘娘一起長大,自然知道她的性格秉性,不過就是一個宮妃罷了,如今後宮空置,多個人陪娘娘偶爾說說話也是好的,陛下何必動氣呢。」
陛下頹敗地按住桌案,
「德順,你不懂,我氣她不是為了一個區區宮妃,姑母大喪不久,我知道她對我有怨氣,就算是她把後宮攪個天翻地覆我都能理解,能接受,但是如此雲淡風輕的到御前來,只是為了別的女人,做她皇后的的事務,難道我們兩個竟這般生疏了嗎?」
我喉嚨顫抖了一下,
「陛下不該如此講的,娘娘長大了,不再是當年那個隨性而為的女孩子,如此,也是好事。」
陛下突然轉頭來看我,
「德順,我不是故意的。」
一瞬間我緊繃的那根弦,斷了,我陪了陛下十幾年,自知他的性格,自然在館陶公主死後比任何人都知道他的懊惱和無奈。
「陛下莫要多想了,館陶公主是歿於心疾,並非是陛下故意為難,更何況四面的藩王虎視眈眈,處處以公主要挾,陛下自然得一碗水端平,本就是做個樣子,沒想要公主心虛至此,也是無法控制的。」
對面這個滿身頹敗氣息的男人,根本就不在像是我記憶里意氣風發的那個少年帝王,皇後娘娘是個至純至孝之人,她當然看不到這些,也是陛下不希望她接觸到的重壓,可是一個人背負起來實在是有些喘不過氣。
我邁過一地凌亂上前,
「陛下,切莫動氣,日子慢慢過去就會好些的,更何況還有皇子殿下呢。」
說完我便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劉梓即使當了這個「皇子」的名號,他畢竟也不是皇子,陛下當年痛失長子,心痛至今,我怎麼就提起了這個。
陛下並沒有什麼反應,只是落寞起身走到旁側的黑暗裡看著外面漫天的星光,
「阿梓不是那個孩子,對於這件事的傷痛。想我並不比皇后要少。」
我自然明白,可是皇后不知道啊。
很快,陛下吩咐我去擇一處好地方重新修蓋宮殿,我有些猶豫,
「陛下,這不太容易堵住那些文臣的嘴啊,如今西北戰事連綿,國庫損耗巨大,您又登基不過幾載,如今修蓋宮殿豈不是落人口實。」
陛下只是輕輕搖頭,
「去辦吧,朕又何曾在乎過那些老頑固的喋喋不休,早年便答應了要『金屋藏嬌』,時至今日尚且沒有完成,如今,不能再等了。」
我便趕緊去操辦起來,為了讓那些大臣們不至於對皇後娘娘「落井下石」,陛下決定要「禍水東引」,讓另外一個人宮妃來頂了這禍事,思來想去,最後落定了衛媵人,我不解,
「陛下何必再去招惹她呢?」
得來的回答卻是,
「她承了皇后的照顧,為恩人做些什麼也不委屈。」
我便奉旨去了未央宮……
日後,便是時常「招幸」。
後宮內一時間風雲涌動,人人都在傳說著陛下多麼寵愛這個衛氏,但唯有我清楚的知道,陛下夜夜處理公文到拂曉,衛氏只能跪坐在旁研磨,而且不能發出一絲聲音,陛下就寢之後便在榻上和衣休息,我在旁冷眼看著她依舊溫和的眉眼,只覺得這個女人比我想象中要隱忍得多。
到底還是陛下心軟,覺得委屈了她,賞下頗多金銀器物,倒也是安撫之意,我在心底無奈了一下,慣說皇后心軟過甚,陛下又何曾不是呢。
誰又能想著最後竟然養虎為患,害的那個本性純良的女子無立足之地。
日子一天天過去,某日我突然聽外面剛回來的小太監提起,皇后正跟林美人,衛媵人在池塘邊閑坐,想著我之前命人悄悄放在裡面的錦鯉也長成了,索性帶上魚食把陛下從文書堆里拖出來出去走走。
到底是年輕人,路上聽我說完了用意,陛下整個人都變得輕快了,
「阿嬌想必是很喜歡這一池燦爛。」
我們方才走到垂柳下,看著皇后正跟衛媵人一起站在橋上往池子里扔著什麼,笑得很是開懷,我抿笑往後退了一下,看著陛下微微牽動著嘴角抬步上前,突然間一聲尖叫伴著落水聲傳來,緊接著想起皇後娘娘呼喚救命的聲音。
我還沒反應過來,陛下便迅速上前,躍入水中,這才敢快喊著其他人上去,看著陛下托著濕漉漉的衛媵人上來,心裡頓時出現一個不太好的想法:
皇後娘娘怕是要遭禍了。
果然,衛氏靠在陛下懷裡哭的無助又柔弱,可是我在宮裡活過這半輩子,實在是見多了這般惺惺作態的女人,可是陛下竟然,訓斥了娘娘幾句便離開了?
到了未央宮,我終於忍不住想要替娘娘辯駁幾句,即使衛氏「得寵」,但皇後娘娘其人,也斷不會因為「嫉妒」做出什麼恐怖的事來。
結果陛下抬手制止了我的話,冷眼看著「可憐兮兮」的衛氏,聲音冰冷到沒有一絲溫度,
「衛媵人,你今日這番,是為了什麼?」
衛媵人凄凄楚楚地抬頭,聲音微微發抖,好似受了莫大的驚嚇,
「陛下,陛下此言何意呢?」
陛下把我遞過去的披風隨意一披,轉身看著一旁的花瓶擺設,
「今日落水之事,到底如何?」
那衛氏咬著嘴唇沉思了一會兒,這才低聲,
「陛下相信娘娘無辜,臣妾自然不會多言。」
好一個以退為進啊,我在後面默默感慨,去看見陛下伸手拂袖,那花瓶瞬間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音,嚇了眾人一驚。
「胡言!今日朕看得分明,皇后根本沒有碰到你,你是自己跌下去的,為何敢污衊皇后,你有什麼野心企圖?」
要說野心,那也是陛下給的,這「榮寵」正盛,衛氏自然嘗到了眾人側目敬畏的甜頭;至於企圖,要說後宮的哪個女人沒有企圖心,那我還是當真不信的。
衛氏慌忙跪在地上,連聲說著「不敢」,陛下突然抬腳把她踹翻,
「念你是第一次,這也是朕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若是再敢這般動搖皇后,一定輕饒不了你。」
其實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小玲的死我已經查出了大概,跟這位「柔弱」的媵人脫不的干係,但是我久在內宮,很多事不便深入探查。
此後過去的幾日,宮裡的留言反而是四起了,大多是皇后囂張跋扈,隨意陷害寵妃,我氣不過也無力挽回,趁著陛下用茶的功夫,裝作不經意地把這事傳給了他。
陛下抬頭看我,墨色的眸子閃爍了一下,
「德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替她不平,可這不一定是壞事。」
我不解。
「母后賢良一生,也被人欺辱了一生,何其艱難,但是你看栗夫人,跋扈一世,雖然名聲不盡人意,但是至少得意快活,我是在教給她,該做一個什麼樣的皇后。」
我感覺自己的喉嚨被噎了一下,可是陛下,你如何知道她到底想做一個什麼樣的皇后呢?
如此一事,後宮便沒了太平,七月閣失火,趙氏和皇子殞命,這件事蹊蹺的很,陛下也命我去嚴查,可是無奈下手的人實在是太縝密,留下的線索少之又少。
一時間失去了朋友和孩子,皇後娘娘整個人都變得無精打采,但是最後打倒她的,還是那場「巫蠱之禍」。
王美人是個性子極其軟弱的人,她不會有,也不敢有僭越之心,這一點,包括陛下在內的很多人都知道,可是無法證明她的清白,也是所有人束手無策的辦法。
查看卷宗到深夜的陛下無奈之下甚至說了一句,
「不如貶她出宮,找個人家嫁了算了。」
可是這又如何使得。
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發生了,皇後娘娘一副飛蛾撲火的樣子出來頂罪,她不知道陛下費了多少心思只為了保住她的「摯友」,也不知道因為這件事太后早已聽信了奉常的話,同陛下起了多少次爭執。
如此一擋,一切努力化為泡影,事情便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廢位,移宮。
那個女子泰然如初,我在遠處看著,卻是心涼至寒。
陛下心灰意冷,難得飲了許多酒,去那空無一人的椒房殿,留連到半夜才歸,我瞧著他神色不對,趕緊命人去煮醒酒湯,卻聽見陛下突然猛地砸了一下桌子,
「去查,衛氏為何會出現在椒房殿!」
我大驚,大概也猜到了發生了什麼,但是也無可奈何。
如今衛氏去不再是那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她的弟弟衛青已然是前鋒大將,戰功卓著,即使先前那件事多半同她有關,可是我們卻連一點點線索都沒有。
夜裡,林氏一身寒氣進來,我看著她清冷的眉眼,也跟著冷了一下,並退左右引她進來,陛下看了來人一眼,很是疲憊地放下手裡的東西,
「你來了。」
林氏上前跪下,並沒有請安之類,只是有些著急地看著陛下,
「阿嬌是被陷害如此的,陛下這能這般任由小人為所欲為,阿嬌的心意陛下難道不清楚嗎?為何這般留她在那長門宮任人欺凌。」
我心裡一緊,看著陛下慌然抬頭,趕忙張嘴,
「夫人,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娘娘雖然被貶黜了位分,但是一應供應沒有絲毫降低怠慢,如何談及『欺辱』二字?」
林夫人轉頭看著我,
「德公公這話便是只是表面了,那長門宮荒廢已久,居住的宮妃也大抵是不得寵的,幾乎與冷宮無異,那些個
見風使舵的奴才,如何能善待她呢?」
我似乎感覺到一道迫人的視線落在臉上,趕忙跪下,
「陛下恕罪,是奴才思慮不夠周全,還請陛下恕罪,奴才這就去懲處那些個賤奴,把椒房殿的舊人給娘娘帶回去。」
林氏看著冷臉的陛下,突然間說著,
「如今莫說後宮,就連民間也是流言四起,大約不久之後群臣便要逼著陛下給個了結了,陛下準備如何應對?」
陛下沉默了很久,最後還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得等到流言過去,她可能要在長門宮住一些日子了,日後我會找個由頭讓她搬去儲秀宮,不做皇后了也好,她可以過得更加輕鬆一些,你多去照拂一下。」
我撤換了長門宮的宮人,但是娘娘並沒有收下我帶去的其他的人,因為,桂香死了,她是椒房殿跟去的唯一一個宮人,當年也是陛下親自選的大宮人,以她的性格,絕對機會同娘娘起爭執,所以只會是那些刁奴知道自己保不住眼下的日子,刻意構陷。
可是娘娘只是淡淡地應下,並沒有半句反駁,這一點,讓想要幫助她的其他人束手無策。
消息不脛而走,再也沒了挽回了餘地,直到,陛下偶然認識了李家堂主。
李家堂本就是醫學世家,李老爺精通各種密術,其中一件,可以抹去一個人的所有記憶。
陛下看著長門宮裡心如死灰的摯愛,遂做了決定,
「與其讓她繼續這樣痛苦的活著,不如重新來過。」
我端著特製的「毒酒」,幾乎是顫抖著讀完聖旨,看著面前的女子近乎絕望地掙扎著拒絕,還是喊著淚把「酒」灌進了她的嘴巴,看著這道鮮紅的身影慢慢軟下去,強撐著命人收拾入殮。
夜裡,悄悄把人送入李府。
李老爺對著斗篷下的陛下輕言,
「三年為期,三年之後,李家小女長成,還請陛下過府一觀。」
世上再無一個叫「阿嬌」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