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夢至,疑似故人歸
這一病就一直渾渾噩噩地養了好些日子,每當夜幕降臨,必然開始發燒,小玲一直在榻前給我擰著帕子擦拭著,夜夜都會在夢中重回了那長門宮,卻是換了場景。
那跳舞的女子著了一身明紅色的宮裝,綉著華麗的鳳紋,頭飾倒是簡簡單單,似乎只別了兩隻簪子,跪在那大殿門口,單薄的身影在落日的餘暉里瑟瑟抖動著。
女子的面前似是有幾個宮人,當中的一位正在宣讀著一份明黃的聖旨,旁側人手裡端著一個木製托盤,寥寥幾人,竟也是氣息大到不能進前。那女子聽完宣旨后一把撥開了面前的人,打翻了托盤裡的東西,轉身向宮門跑去,這時憑空出來好幾個宮人上前來拉她,像一隻紅色的蝴蝶,被風撲在了青石板上,女子掙扎不過,漸漸軟了下來。
我在這時很是想上前幫忙,嘴裡想要替她吶喊。
這是你們的皇后,你們的主子,怎麼可以這樣對她,但腳卻像被釘在地上一樣,沒法移動。
每每在這焦慮萬分的時候,都會在夢中被驚醒,一身的汗。
如此竟是半月之久,太醫來看過只說是體虛受寒,再言不出其他,氣的阿徹大怒,直罵那些太醫,「朕要你們何用?」
我在內室都聽到阿徹在外面罵那些無辜的太醫,我實則知道自己的夢魘之症或許又有些反覆,這是久來的毛病了,前幾日讓小玲給家裡傳了消息,估計這幾日,葯也就配好了。
我確實是不敢告訴阿徹這些光怪陸離的夢境,我怕他再想起那先皇后,再皺起一雙好看的眉。
正念著家裡的葯,這邊就看到小玲帶著一人進來,正是二哥身邊的一小廝,見我忙跪下請安,我抬手讓他起身,「回頭告訴二哥,我沒事,只是有些多夢罷了。」那人聽過便行了個禮退下了,本就是舊疾複發,其實並無大改,實在無需讓家裡的人為我干著急。
小玲這邊拿著那人遞過來的瓷瓶倒出一顆紅色的藥丸,招呼宮人端來水伺候我服下,終得一日好覺。
那女子,再沒入夢來。
想不到我病下的這大半月,這天倒是有些涼意了,一直惦記想著不知那華池邊的垂柳如何了,趁著這幾日身子爽快了許多,抵不住我的軟磨硬泡,小玲到底還是答應陪我去轉轉。
沒想到到這塊地方倒是先有人佔下了的樣子,我聽見響動往裡瞧著,只見一片明黃色的衣衫,心裡有些瞭然了,繼續施施然地走過去,輕輕服了下身:「給皇後娘娘請安。」
繁瑣的宮裝,層層珠翠的頭飾,這皇後娘娘連出來逛個院子,都如此盛裝的嗎。現下正獨自一人坐在這裡看著湖裡有些衰敗的睡蓮,神色有些凄凄的樣子,轉眼看見我,馬上恢復了眉眼含笑的溫柔祥和模樣。
要說這皇後娘娘也是個奇怪的存在,在後宮裡的美人我這些日子也碰到過一些,燕肥環瘦,各有千秋,相比較之下,皇后的小家碧玉反而顯得寡淡多了,阿徹跟她也不像是伉儷情深的模樣,但是卻偏偏位居後宮之首。
看到我過來,溫柔地笑笑迎過來,
「妹妹久病在榻,我還未去探望,今個兒可是好些了,這雖說是正午剛過,可到底是秋意漸濃,小玲,還不快去給你家夫人去取件衣裳。」
溫婉輕柔的話,照理該聽的人心裡暖暖的,可我怎麼聽都感覺有什麼不太對,我病了這許久,若要探望也是早該來的了,而這後宮的宮妃們卻無一人來探望,而如今她有些刻意地想要支開我的丫鬟,是有何意圖呢?
我倒想一直領教一下這位衛皇后,便順著她的意思支開小玲。
小丫頭正在一旁滿臉警惕地看著皇后,我轉頭向她,「快去吧,幫我拿那件天水碧色的斗篷就好。」
「可是夫人……」小玲有些擔心地看看我,又看看那皇后。
「去吧,不用擔心。」小丫頭這才答應一聲飛也似的跑了。
「佩欣,你去給李夫人拿些點心吧。」衛皇后朝著身邊的宮人吩咐道。
這下,湖邊亭的整片景色里便只有我們兩人了。
我低頭只喝茶,但看著皇後娘娘想做什麼。
「妹妹這次忽然暈倒,我聽說是因為風寒之症?」關切的話從對面傳來。
「謝皇后關心,妾身只是偶感風寒引發舊疾,所以病了許久日子。」這皇後到底是什麼意思我還沒有摸清,只得先順著她的話回答,半真半假,倒也是實話。
「妹妹怎會去那長門宮呢?」聽到這,我正欲放下茶盞的手頓了下,我暈倒在長門宮的事,阿徹已經封鎖消息了,這皇后怎會得知的?
「回皇後娘娘的話,妾身那日夜間失眠,只是出宮走走,誰曾想夜間視線不好迷了路,恰巧路過了長門宮。」對面那張平靜的臉上沾染了些許寒意,但很快回復平常,就好像那一瞬間是我的錯覺。
「那妹妹可算是幸運了,長門宮封宮兩載,擅入宮門者,皆殺無赦,日子久了,連那長街,都不敢有人靠近了。」
我不知道皇後為何突然說起這個,不過,擅入者殺無赦,這般雷霆手段,平日里溫和體貼的阿徹,有感覺有些陌生了。
見我不言,皇后微微一笑,繼續說:「初見妹妹時,我倒是嚇了一跳的。」
「這是為何?」我這般相貌,連閱遍美人的二哥都說,實乃傾城之色,但是說嚇到這位皇後娘娘,就有些讓人琢磨不清了。
皇后倒不急著回答,反問我:「李妹妹可聽說過陳皇后?」
我的心在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猛的刺痛了一下,但還是拋出一個笑容,「是陛下的先皇后嗎?」
皇後起身,倒不看我,波瀾不驚的眸子直直地望著湖面,「是啊,想來,她走了也快兩年了。」
我倒是對那陳皇后好奇的緊,只是礙於現皇后的面,也不好多問,心裡抓的癢卻要故作鎮定地喝著茶不做聲,只盼著那皇后說下去。
「那陳皇后在時,後宮可不是這般景象的。」
「陳皇后在時,後宮是什麼樣的?」到底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
「她是個被先皇和長公主寵壞的孩子,嬌蠻任性,她在時,這後宮,無一寧日。」皇后忽然回頭盯著我,那眼神斂去了柔情似水,倒是有些許凌厲在的,
「她最後還是食了自己種的苦果,被廢了后位,在那長門宮中鬱郁而亡。」皇后的眼神忽然轉回平復,反而揚出一絲得意。
我想我之前的觀點是正確的,這衛皇后,確實不似看起來的那般柔軟無害,而且與那陳皇后,想來很是不合。
她復而在我身邊坐下,仔細打量著我的臉,「妹妹你可知道,你與那陳皇後生的……」
「夫人!」憑空出現的小玲一聲喝打斷了皇后的話,她倒也沒生氣,轉而起身在另一側坐下了。
「夫人,您的披風我取來了。」小玲這丫頭看著倒有些緊張,警惕地看著皇后,這時,皇後身邊拿點心的宮人也回來了。
「妹妹在這用些點心吧,本宮乏了,先回了。」皇後起身離去,我有點糊塗了,她費盡心思支開所有人,到底想跟我說些什麼,心裡堵堵的有些不舒服,我也起了身,「小玲,我們也回吧。」
回到宮裡,我支開所有的宮人,靜靜地坐在塌邊看著撐在一邊的那摸艷紅,我確實素來不喜歡這般濃艷的色彩,尤其是紅色,每每看到,心裡都會有種難言的悲傷,我從一開始就很詫異為什麼阿徹送我這樣一件無比珍貴的華服,屬國進獻,這是皇后才有資格穿的東西。
今天皇後娘娘想說些什麼,為什麼一直提起那位陳皇后?
這後宮,想來不知藏著多少的秘密。
近來幾日我時常去藏書閣,倒不是喜歡讀書,只是想在那些史集中尋找一下那個人的影子。後宮里的人對著這位王皇后諱莫如深,每每提到都是緘口不言的樣子,小玲更是緊緊閉著嘴巴。
所以只好自己動手了,史書中的陳皇后不過寥寥幾筆,「長公主之貴女,年十六,入太子府,武帝即位,立為皇后,性善妒,興巫蠱,廢位,歿於長門宮。」寥寥幾筆,就講完了一個女人的一生。
我不信這史官的幾句敘述就能涵蓋完那女子的一生,館陶長公主的女兒,先帝的親外甥女,那必定是榮寵一身的女人,從阿徹對她的態度和如今長門宮緊閉的大門,恰恰說明了她在這後宮的時候,必定不是一個默默無聞的皇后。
傍晚,我趁著小玲去張羅吃食的功夫,獨自一人從後門悄悄去了長街,盡頭的宮宇在血色的夕陽里顯得那樣巍峨高大而又凄涼,我知道這裡面一定有個讓多數人聞聲而怯的故事,但是,不可能有人敢再提起。
我看著斑駁的大門上銹跡斑斑的鐵鎖,輕輕嘆了口氣,「今日可沒有一個統領來幫我開門了。」
「娘娘為何又來了這裡?」身後傳來一陣有些熟悉的聲音,我回頭看去,正是之前幫我開了摺扇大門的禁軍領隊,看到我回頭把腦袋埋得更低了,馬上轉了稱呼,「不對,是夫人,李夫人好。」
我是不在意這些的,只是這深宮裡難得有個認識的人,不免覺得親熱,「原來是你啊,之前的事,沒有給你惹來麻煩吧?」
長門宮到底是阿徹親自劃出來的禁地,他卻私下給我開了門,若是我好好地進去好好地出來也就罷了,偏偏我卻暈在了裡面,想必也是瞞不住的。
身前的人還在做著行禮的動作,「回夫人的話,微臣無妨,謝夫人體恤。」
我回頭看著那扇大門,「將軍在這宮裡當值很久了嗎?」
「是,」身後的人對我突然問出的問題有些不解,但還是規規矩矩地回答著。
「可認得曾經住在這裡的那位皇后?」我輕輕問出口就開始後悔了,簡直是鬼使神差地說出了這句話,可是這樣為難一個直率的武將,我真的是個壞人。
果然,身後的人有些沉默的躊躇著,我這才鬆了一口氣,「不方便說的話將軍就不必說了,我知道陳皇后是這個宮裡的禁忌,是我強人所難了。」
「夫人為何想知道陳皇后的過往,這些事並不輕鬆,」身後的人突然抬起頭對上了剛好轉回來的眼睛,竟也是個年歲不大的年輕人,劍眉星目,本該有些痞痞的模樣現在卻是一板一眼的嚴肅。
「夫人知道的太多其實只會累及自身罷了,如今榮寵正盛,何必在意那些過往呢?」
我看著對面這位年輕的將軍,「你是誰?」
「微臣,李陵。」
有些耳熟的名字,大概是小玲和其他小丫頭們八卦的時候說起過吧,我回頭看著面前的宮門,「李陵,能再幫我打開一次這扇門嗎?」
看著對面有些微皺的表情,我知道這人心裡肯定在罵我「剛才那些都白說了」,趕緊解釋,「最後一次,就這一次了,我保證不會再暈倒,今天的是=事,沒人知道。」
這人才沒有做聲的上前替我打開了門鎖,在我邁步進去的一瞬間好像聽到他在我耳邊說,
「陛下待夫人這樣的用心,夫人應當明白他的苦心才是。」
真的很奇怪,為什麼身邊的都在阿徹為我用了多少心思,但是在我看來,他雖然寵我,但是遠沒有到他們說的這個程度啊,雖然這樣想著,但是我仍舊走近了這個野草都有些衰敗的院子。
陳皇后,我們是不是見過?是不是認識?可是我幾年前大病了一場,之前的事很多都不記得了,為何我的夢魘里總是有你,你是有怎樣的委屈要告訴我,還是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可是我真的記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