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陳橋驛定策立新君 崇元殿受禪登大位

第五回 陳橋驛定策立新君 崇元殿受禪登大位

第五回陳橋驛定策立新君崇元殿受禪登大位

卻說趙匡胤入諫周主,至御榻前,先問了安,然後談及軍事。周主道:「本想乘此平遼,不意朕躬未安,延誤戎機,如何是好?」匡胤道:「天意尚未絕遼,所以聖躬未豫,不能指日蕩平,若陛下順天行事,暫釋勿問,臣意天必降福,聖躬自然康泰了。」援天為解,可謂善諫。周主遲疑半晌,方道:「卿言亦是,朕且暫時回都,卿可調還各處兵馬,明日就啟鑾罷!」匡胤退出,即傳旨調回李重進、孫行友等,一面準備返蹕。到了次日,周主起床升座,飭改瓦橋關為雄州,命韓令坤留守,益津關為霸州,命陳思讓留守,然後乘輿啟行。匡胤以下,均隨駕南歸。周主在道,病勢略痊,就從囊中取出文書,重行披閱。忽得直木一方,約長三尺,上有五個大字,不禁奇怪得很。看官道是何字?便是從前異僧所傳「點檢作天子」一語。應第二回。當下把玩一回,仍收貯囊中。及還至大梁,便免都點檢張永德官。永德妻即郭威女,與世宗有郎舅誼,世宗恐他暗蓄異圖,將仿石敬瑭故事,事見《五代史》。所以將他免職,改用趙匡胤為殿前都點檢,兼檢校太傅。故意使錯,豈冥冥中果有主宰耶?匡胤威名,自是益盛。宰相范質等因世宗病未痊癒,請立太子以正國本,世宗乃立子宗訓為梁王。宗訓年僅七齡,未諳國事,不過徒掛虛名罷了。是年世宗后符氏去世,改冊后妹為繼后,入宮未幾,世宗又復病劇。數日大漸,亟召范質等入受顧命,重言囑託,令他善輔儲君,且與語道:「翰林學士王著,系朕藩邸故人,朕若不起,當召他入相,幸勿忘懷!」既欲王著為相,何勿先時召入,必待身後乃用,殊為不解。質等應諾。既出宮門,大家私語道:「王著日在醉鄉,乃是一個酒徒,豈可入相?此必主子亂命,不便遵行,願彼此勿泄此言。」大家各點頭會意。是夜,周主崩於寢殿。范質等奉梁王宗訓即位,尊符後為皇太后,一切典禮,概從舊制,不必細表。

惟匡胤改受歸德軍節度使,兼檢校太尉,仍任殿前都點檢,以慕容延釗為副都點檢。延釗與匡胤夙稱莫逆,見第一回。至是復同直殿廷,格外親昵,平居往來密議,人不能知。著此二語,含有深意。光陰易過,又是殘年,轉眼間便是元旦,為幼帝宗訓紀元第一日,文武百官,朝賀如儀。過了數日,忽由鎮、定二州,飛報京都,說是:「北漢主劉鈞約連遼兵入寇,聲勢甚盛,請速發大兵防邊!」幼主宗訓只知嬉戲,曉得甚麼緊急事情。符太后聞報,亟召范質等商議。范質奏道:「都點檢趙匡胤忠勇絕倫,可令作統帥,副都點檢慕容延釗,素稱驍悍,可令作先鋒。再命各鎮將會集北征,悉歸匡胤調遣,統一事權,定保無虞。」不過將周祚讓與他,此外原無他虞。符太后准奏,即命趙匡胤會師北征;慕容延釗帶著前軍,先行出發。延釗領命,簡選精銳,克日起程。匡胤調集各處鎮帥,如石守信、王審琦、高懷德、張令鐸、張光翰、趙彥徽等,陸續到來,乃禡(mà)纛興師,逐隊出發。都下謠言甚盛,將冊點檢為天子,市民驚駭,相率逃匿。其實宮廷裡面,並沒有這般消息,不知何故出此新聞,真正令人莫測呢。若非有人暗中運動,哪有這等新聞?

匡胤率著大軍,按驛前進,看看已到陳橋驛,天色漸晚,日影微昏,便令各軍就驛下營,寓宿一宵,翌晨再進。前部有散指揮使苗訓,獨在營外立著,仰望雲氣,旁邊走過一人,向他問訊道:「苗先生!你在此望什麼?」原來苗訓素習天文學,凡遇風雲雷雨,都能先時逆料,就是國家災祥,又往往談言微中,因此軍中呼他為苗先生。苗訓見過問的人,乃是匡胤麾下的親吏楚昭輔,便用手西指道:「你不見太陽下面,復有一太陽么?」昭輔仔細遠眺,果見日下有日,互相摩盪,鎔成一片黑光。既而一日沉沒,一日獨現出陽光,格外明朗,日旁復有紫雲環繞,端的是祥光絢彩,乾德當陽,好一歇方才下山。昭輔很是驚異,問苗訓道:「這兆主何吉凶?」苗訓道:「你是點檢親人,不妨與你實說,這便叫作天命,先沒的日光,應驗在周,后現的日光,是應驗在點檢身上了。」昭輔道:「何日方見實驗?」苗訓道:「天象已現,就在眼前了。」天道遠,人道邇,恐苗先生亦借天惑人。說著,兩人相偕歸營。昭輔免不得轉告別人,頓時一傳十,十傳百,軍中都詫為異征。

都指揮領江寧節度使高懷德首先倡議道:「主上新立,況兼幼弱,我等身臨大敵,雖出死力,何人知曉?不如應天順人,先立點檢為天子,然後北征,未識從征諸公,以為何如?」眾將應聲道:「高公所言甚當,我等就依計速行。」都押衙李處耘道:「這事須稟明點檢,方可照行,但恐點檢未允,好在點檢親弟匡義,亦在軍中,且先與他說明底細,令他入白點檢,才望成功。」大眾齊聲稱善,便邀匡義入商。匡義道:「此事非同小可,且與趙書記計議,再行定奪。」看官閱過上文,可記得節度推官趙普么?趙普此時適任歸德掌書記,從匡胤出征,匡義即以此事語普。普答道:「主少國疑,怎能定眾?點檢威望素著,中外歸心,一入汴京,即可正位,乘今夜安排停當,明晨便可行事。」有志久了。匡義乃偕普出庭,部署諸將,環列待旦。看看天色將明,大眾齊逼匡胤寢所,爭呼萬歲。寢門侍卒,搖手禁止道:「點檢尚未起床,諸公幸勿高聲!」大眾道:「今日策點檢為天子,難道你尚未知么?」言未已,匡義排眾趨入。正值匡胤驚覺,起問何事。匡義略言諸將情形。匡胤道:「這,這事可行得么?」匡義道:「曾聞兄長述及僧言,兩日重光,囊木應讖,這語已經表現,兄長不妨就為天子。」再應第二回。匡胤道:「且待我出諭諸將,再作計較。」言畢趨出,見眾校露刃環列,齊聲呼道:「諸軍無主,願奉太尉為皇帝。」匡胤尚未及答,那高懷德等已捧進黃袍,即披在匡胤身上,眾將校一律下拜,三呼萬歲。匡胤道:「事關重大,奈何倉猝舉行?況我曾世受國恩,亦豈可妄自尊大,擅行不義?」趙普即進言道:「天命攸歸,人心傾向,明公若再推讓,反至上違天命,下失人心。若為周家起見,但教禮遇幼主,優待故后,亦好算始終無負了。」只好自己解嘲。說至此,各將士已擁匡胤上馬。匡胤攬轡語諸將道:「我有號令,你等能從我否?」諸將齊稱聽令。匡胤道:「太后、主上,我當北面事他,你等不得冒犯。京內大臣,與我並肩,你等不得欺凌。朝廷府庫及士庶人家內,你等不得侵擾。如從我命,后當重賞,否則戮及妻孥,不能寬貸!」諸將聞令載拜,無不允諾。匡胤乃整軍還汴,當遣楚昭輔及客省使潘美加鞭先行。

潘美是先去授意宰輔,楚昭輔是先去安慰家人,兩人馳入汴都,都中方得消息。時值早朝,突聞此變,統嚇得不知所為。符太后召諭范質道:「卿等保舉匡胤,如何生出這般變端?」語至此,已將珠喉噎住,撲簌簌的流下淚來。婦女們只有此法。范質囁嚅道:「待臣出去勸諭便了。」這是脫身之策。符太后也不多說,灑淚還宮。范質退出朝門,握住右僕射王溥手道:「倉猝遣將,竟致此變,這都是我們過失,為之奈何?」你若能為周死節,還好末減。王溥噤不能對,忽口中呼出呻吟聲來。范質急忙釋手,哪知這指甲痕已掐入溥腕,幾乎出血。若輩不啻巾幗,應該有此柔荑。質正向他道歉,適值侍衛軍副都指揮使韓通從禁中趨出,遇著范質、王溥等人,便道:「叛軍將到,二公何尚從容敘談?」范質道:「韓指揮有什麼良法?」韓通道:「火來水淹,兵來將擋,都中尚有禁軍,亟宜請旨調集登陴守御,一面傳檄各鎮,速令勤王,鎮帥不乏忠義,倘得他星夜前來,協力討逆,何患亂賊不平?」雖是能說不能行,然忠義之概,躍然紙上。范質道:「緩不濟急,如何是好?」韓通道:「二公快去請旨,由通召集禁軍便了。」言畢,急忙馳去。質與溥尚躊躇未決,但見有家役馳報道:「叛軍前隊已進城來了。相爺快回家去!」他兩人聽到這個急報,還管什麼請旨不請旨,都一溜煙跑到家中去了。只知身家,真是庸夫。這時匡胤前部都校王彥昇果已帶著鐵騎馳入城中,湊巧與韓通相遇,大聲道:「韓侍衛快去接駕!新天子到了。」通大怒道:「哪裡來的新天子?你等貪圖富貴,擅謀叛逆,還敢來此橫行么?」說著,亟向家門馳回。彥昇素性殘忍,聞得通言,氣得三屍暴炸,七竅生煙,當下策馬急追,緊緊的隨著通后。通馳入家門,正想闔戶,不防彥昇已一躍下馬,持刀徑入,手起刀落,將韓通劈死門內;再闖將進去,索性把韓通妻子盡行殺斃,然後出來迎接匡胤。通固後周忠臣,然前嘗臣漢、臣唐,至是獨為周死節,當亦豫讓一流人物。

匡胤領著大軍從明德門入城,命將士一律歸營,自己退居公署。過了片刻,軍校羅彥瓌等將范質、王溥諸人擁入署門。匡胤見了嗚咽流涕道:「我受世宗厚恩,被六軍逼迫至此,違負天地,怎不汗顏?」還要一味假惺惺,欺人乎?欺己乎?質等正欲答言,羅彥瓌厲聲道:「我輩無主,眾議立點檢為天子,哪個再有異言?如或不肯從命,我的寶劍卻不肯容情哩。」言已,竟拔劍出鞘,挺刃相向。王溥面如土色,降階下拜。范質不得已亦拜。匡胤忙下階扶住兩人,賜他分坐,與議即位事宜。范質道:「明公既為天子,如何處置幼君?」趙普在旁進言道:「即請幼主法堯禪舜,他日待若虞賓,便是不負周室。」何堯、舜之多也?匡胤道:「太后、幼主,我嘗北面臣事,已早下令軍中,誓不相犯。」總算你一片好意。范質道:「既如此,應召集文武百官,準備受禪。」匡胤道:「請二公替我召集,我決不忍薄待舊臣。」范質、王溥當即辭出,入朝宣召百僚。待至日晡,百官始齊集朝門,左右分立。少頃,見石守信、王審琦等擁著一位太平天子,從容登殿。翰林承旨陶穀即從袖中取出禪位詔書,遞與兵部侍郎竇儀,由儀朗讀詔書道:

天生烝民,樹之司牧。二帝推公而禪位,三王乘時而革命,其揆一也。惟予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天命有歸,咨爾歸德軍節度使殿前都點檢兼檢校太尉趙匡胤,稟天縱之姿,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於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納麓,東征西討,厥績隆焉。天地鬼神,享於有德,謳歌訟獄,歸於至仁,應天順人,法堯禪舜,如釋重負,予其作賓。於戲欽哉,畏天之命!

竇儀讀詔畢,宣徽使引匡胤退至北面,拜受制書,隨即掖匡胤登崇元殿,加上袞冕,即皇帝位,受文武百官朝賀,萬歲、萬歲的聲音,響徹殿廡。無非一班趙家狗。禮成,即命范質等入內,脅遷幼主及符太后改居西宮。可憐這二十多歲的嫠婦,七齡有奇的孤兒,只落得凄凄楚楚,嗚嗚咽咽,哭向西宮去了。唐虞時有此慘狀否?當下由群臣會議,取消周主尊號,改稱鄭王,符太後為周太后,命周宗正郭玘(qǐ)祀周陵廟,仍飭令歲時祭享。一面改定國號,因前領歸德軍在宋州,特稱宋朝,以火德王,色尚赤,紀元建隆,大赦天下。追贈韓通為中書令,厚禮收葬。首賞佐命元功,授石守信為歸德節度使,高懷德為義成軍節度使,張令鐸為鎮安軍節度使,王審琦為泰寧軍節度使,張光翰為江寧軍節度使,趙彥徽為武信軍節度使,並皆掌侍衛親軍。擢慕容延釗為殿前都點檢,所遺副都點檢一缺,令高懷德兼任。賜皇弟匡義為殿前都虞侯,改名光義。趙普為樞密直學士,周宰相范質依前守司徒兼侍中,王溥守司空兼門下侍郎,魏仁甫為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均同平章事。一班攀龍附鳳的人員,一併進爵加祿,不可殫述。從此方面大耳的趙匡胤,遂安安穩穩的做了宋朝第一代祖宗,史稱為宋太祖皇帝。後人有詩嘆道:

周祚已移宋鼎新,首陽不食是何人?

片言未合忙投拜,可惜韓通致殺身。

還有一切典禮,依次舉行,容至下回續敘。

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史傢俱言非宋祖意,吾謂是皆為宋祖所欺耳。北漢既結遼為寇,何以不聞深入,其可疑一;都下甫事發兵,點檢作天子之謠,自何而來,其可疑二;諸將謀立新主,而匡義、趙普何以未曾入白,即部署諸將,詰朝行事,其可疑三;奉點檢為天子,而當局尚未承認,何來黃袍,即可加身,其可疑四;韓通為王彥昇所殺,並且戮及妻孥,而宋祖入都以後,何不加彥昇以擅殺之罪,其可疑五;既登大位,於尊祖崇母諸典,尚未舉行,何以首賞功臣,疊加寵命,其可疑六。種種疑竇,足見宋祖之處心積慮,固已有年,不過因周世宗在日,威武過人,憚不敢發耳。世宗殂而婦寡兒孤,取之正如拾芥,第借北征事瞞人耳目而已。吾誰欺?欺天乎?本回雖就事敘事,而微意已在言表,閱者可於夾縫中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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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史: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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