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仇(一)
「程大人,卑職可否問您件事?」
冷清的夜色中,趙恩儋找到了屋外怒氣未消、正獨自站在僻靜角落裡的程本舉,湊近幾步,試探著輕聲問道。
默默嘆了口氣,收回了幾分怒容,程本舉慢慢轉過頭來,看著小心翼翼的趙恩儋,語氣也平和了不少:
「說吧。什麼事?」
「當年在朝鮮的平壤,您和唐百戶兩位究竟經歷了什麼?」
話音未落,只見程本舉臉色再度微微一變,趙恩儋趕緊解釋道:
「其實,卑職之前倒是也聽其他同僚偶爾提起過,您和唐百戶都是在當年平壤之戰開始嶄露頭角、從此屢立戰功的。可卻沒有幾人能說清楚其中的詳細經過。有的說是我大明將士當初在平壤中伏后被迫突圍,有的則說是我大明雄師一舉光復了平壤,而且這平壤城似乎也和那倭國大名小西行長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再加上剛剛在屋內......嗯,卑職對當年之事實在是越來越有些糊塗了,才想向您仔細請教。」
抬頭看了眼夜空,程本舉似乎在遠眺的沉默中,追尋著對昔日金戈鐵馬的回憶,過了片刻,表情漸漸平靜了下來,方才收回目光,幽幽地說道:
「他們說的都沒錯。其實,我們當年在平壤和小西行長所部先後一共打過兩回仗。第一次,是跟隨著遼東副總兵祖承訓的三千騎兵偷襲平壤,原以為城中只是些許尋常倭寇,出其不意便可一戰而定。誰知城中卻有著全副武裝的上萬倭軍精銳,甚至還有不少投靠倭國、助紂為虐的朝鮮降軍。結果,在入城后的巷戰中進攻受挫,反而在城內遭遇了倭軍的重兵反攻,節節敗退、死傷慘重。同去的三千人馬,最後生還者只有十不存一。第二次,則是跟隨著朝廷重新集結的四萬大軍,由李如松提督率領,終於攻克平壤。兩戰時間相差近半年之久,不過,前後兩次守衛平壤的倭軍主將,倒一直都是那個如今負責議和的小西行長。」
「原來是這樣。沒想到,這個小西行長當年還和咱們大明有著這些過節。看來,這個小西行長打仗也算有一手,還能在遇襲后立刻發動反擊,也怪不得那些小西家的侍衛們個個都殺人不眨眼,一個個老練得很,看咱們的眼神也總是說不出的彆扭。再加上這次又是小西行長負責議和,算起來,他們小西家和咱們大明也算是頗有淵源了。」
聽完程本舉的話,趙恩儋抿了抿嘴唇,雖然未曾親臨戰陣,但是從這番講述中,似乎也能一窺到當初明軍第一次兵敗平壤時的慘烈,以及與小西家之間的複雜過往。頓了頓后,又不禁感嘆道:
「不過,程大人和唐百戶在第一次兵敗時尚能全身而退,也可謂蒙上天眷顧、堪稱幸運了。」
「幸運?」
誰知,程本舉鼻子中噴了口氣,滿是不屑,隨後更扭頭看著趙恩儋,苦笑中卻暗含著幾分鄭重:
「什麼『托聖上的洪福』、『幸賴朝廷調度有方』,這種場面上的屁話,我倒是也已記不清說過多少回了。不過,恩儋,倘若有天你也身陷絕境、並能成功脫困,才會明白:自助者,天方助之。可不要光等著天上白白掉下的好運來搭救你!」
「卑職一定謹記在心!」
看著趙恩儋答應得乾脆利落、卻又是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程本舉又苦笑了幾下,繼而神秘兮兮地低聲道:
「你可想知道,當年我和唐百戶在虎狼環伺的平壤城裡,是怎麼殺出重圍的嗎?」
「願聞其詳!」
一瞬間,趙恩儋彷彿突然打了雞血一般,兩眼放光,忍不住湊近了一些,聚精會神地豎起了耳朵。
「唉,當年,還要從我們跟著祖承訓的三千遼東鐵騎,摸黑來到了倭軍所據平壤城的七星門外說起......」
隨著程本舉由一聲嘆息而開始的講述,一旁正燃燒著的火把,在左右搖曳中,似乎也興緻勃勃地傾聽起這段數年前的遙遠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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