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十八
空地上,火光通明,數十柄尖刀閃爍著寒光,全村老少抱頭蹲成一團,女人們低聲啜泣,男人們面色死灰,孩子們哇哇直哭……
酒娘緊緊摟著兒子,慌亂間瞥見熊老闆半裸著臃腫的身子,身邊是兩個幾乎赤裸的妓女,心頭一陣厭惡。
「人,齊了?」蒙面漢子聲音雖說難聽,卻有種說不出的威嚴。
「大王,齊了。」一個強匪應道,手裡提著鐵釘釘成的狼牙棍。
「嗯。」蒙面漢子微微點頭,踱步走到人群前,「所有人,噤聲!只要讓我聽到一點兒聲音,死!」
頓時,鴉雀無聲。
「眾位鄉親,本寨初鄰貴地,不為錢財,不為女人,只為一件事情。」蒙面漢子單手伸到腦後,解開罩臉面巾,「不知可有人認得我?」
鄉親們抬頭看去,蒙面漢子無發無眉,滿頭暗紅色的傷疤延伸至整張臉,層層疊疊的疤痕摞在一起,坑窪不平,彷彿一隻被沸水燙掉肉皮的豬頭。尤其是他的鼻子位置,只剩嬰兒拳頭大小的肉球。
「果然沒人認得我,」漢子大咧咧席地而坐,咧開嘴「哈哈」狂笑,鼻涕、口水噴涌四濺。突然,他收住笑聲,刀尖指著酒娘:「你也不認得我了?」
漢子的相貌宛如惡鬼,酒娘哪敢多看,聞言方才抬頭,仔細看了半天,茫然地搖著頭。漢子嘆了口氣,眼神中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情愫。
這個眼神,酒娘再熟悉不過!當年,書生與她攜手同游,總是痴痴地看著她:「丫頭,你真好看。」
「啊!」酒娘捂著嘴,顫顫巍巍起身,前行幾步,「你……你是……你沒死?」
「很希望我死么?」漢子陰森森笑著,刀尖在地上划著,「那晚,你們這對狗男女想放火燒死我。還好我命大,從狗洞里爬了出去,這張臭皮囊也算是廢了。」
「我……我沒有,」酒娘啞聲哭道,「我怎麼可能做這種事情!我本就對不起你,我……我……」
「我趴在亂泥溝里,聽到你們倆在說話,還有什麼好解釋的?」漢子的語氣似乎不如先前那般森寒,多了一絲柔軟。
「是她,就是她出的主意。」熊老闆挺著肥嘟嘟的肚子,指著酒娘罵道,「你個賤人,明明是你說書生不死,你心裡不得勁,才出的這條毒計。」
「你……你個畜生!」酒娘已經隱隱明白了其中蹊蹺,一時怒火攻心,跌坐在地,「我當年怎麼瞎了眼看上你這條披著著人皮的狼!」
全村人,都已經明白了,這個醜陋漢子,正是當年被他們嘲笑趕出村子的羊姓書生。每個人都閉口不語,拚命回憶著當年對書生的丁點兒恩情,只求一會兒能有條生路。
「你確實瞎了眼。」羊書生低頭看著刀尖劃出的圖案,「我姓楊,木易楊,是當朝禮部尚書的兒子,楊艾。」
「我自幼見識了官場爾虞我詐,不願待在這種是非地,更不願接受父親安排謀個一官半職。我寫的詩,他們都說寫得好,可是我明白,只是因為我爹是尚書。我離家出走。遊山玩水,吟詩飲酒。誰曾想遇到了你。」
「呵呵……你知道么?我最後一次離開根本不是參加什麼詩會,而是回到京城,向父親提了咱們的親事。父親提出條件,只要我願入朝為官,就同意這門親事。你看,這是禮聘媒書。」
楊艾從懷裡摸出一封燒得殘破的禮書,往地上一丟:「百兩黃金,買下這個村子都夠了。可我萬萬沒想到……你薄情寡義倒也罷了,竟然如此歹毒,要致我於死地。」
「鄉親們,我,回來了!」楊艾揮著刀背敲著衙役的腦袋,「當年,你不是說這裡沒有我住的地方么?你不是讓我快滾么?再說一遍啊?」
衙役拼了命磕頭;「大王,不不不,楊公子,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也是受了熊老闆錢財,萬不得已啊!真是萬不得已啊!楊公子,您大人有大量,放過小人。我……我還有八十歲的老母啊!」
「你媽不是死了很多年了么?」楊艾抓著衙役頭髮拎小雞般拽起,「我最討厭說假話的人。」
「是是是,我媽早就死了,我說的是我大姨媽,她……她還活著。」衙役的臉嚇得鐵青,褲襠里一陣騷臭,屎尿齊流。
楊艾舉刀在衙役臉上輕輕划著:「殺你,髒了我的刀。」
「大王,時候不早了,官兵要來了。」手持釘棍的強匪附耳說道。
楊艾放下衙役看看天色,接過釘棍,凌空揮舞:「這樣吧,鄉親們,鄰里一場,什麼事情都不能做得太絕,回答我三個問題,答得好,我就放了你們。答得不好,我就用棍子,先打死衙役,再問下一個問題。如果三個問題都答錯了,你們全都要死。」
「你,瘋了。」酒娘傻傻地站在人群中,顯得格外突兀,「這不是你。」
「這就是我,」楊艾看都沒看她一眼,「就算不是,也是讓你們逼成這樣的。」
「楊公子,您快問吧。我們一定好好回答。」劉大媽尖著嗓子滿臉堆笑,心裡卻想著無論答對與否,反正死的是衙役,和她沒有關係。
「劉大媽果然快人快語,」楊艾清清嗓子,「我和熊老闆,誰更值得酒娘嫁了?」
「當然是您。」
「楊公子詩書才華,遠近聞名,哪家姑娘不想嫁給您?」
「對啊!我要是個女的,早嫁給楊公子了。」
「熊老闆算個什麼東西,哪比得上楊公子?」
「要不是酒娘瞎了眼,咱們還用遭這份罪?」
鄉親們阿諛奉承著,像一條條搖尾乞討的狗。
衙役眼巴巴抬頭哀求:「楊公子,這個回答您滿意么?」
「答得不錯哦,」楊艾將木棒扛在肩上,轉身走了幾步,「可是,酒娘還是嫁給了熊老闆對么?所以,你們答錯了。」
楊艾話音剛落,扭腰轉身,雙手揮棍,鐵釘掛著風聲,正中衙役額頭。尖銳的鋼釘刺入頭骨,再拔出時,衙役額頭陷進一個圓窩,釘眼「汩汩」冒著漿糊狀血漿,糊了滿臉。他嘴裡噴著血沫,喉間含混地說著什麼,直挺挺跪著,茫然地望著人群。
所有人臉部扭曲,張大了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砰!」楊艾又是一棍,清脆的骨裂聲響起,鮮血飛濺,木棍再次拔出,鐵釘沾滿了白色腦漿。
衙役翻起白眼,「撲通」一聲撲倒在地上。
楊艾眼中閃出興奮地光芒,揮著棍子一下一下狠狠捶擊,鮮血濺滿他的全身,迸到他的臉上。每一下木棍擊中腦顱的聲音,都讓村民心肝哆嗦。
直到衙役的腦袋被砸成一灘夾雜著碎骨的血漿糊,楊艾舔著嘴角的鮮血,雙手舉天,宛如從地獄歸來的復仇魔鬼,狂笑不已。
他,真瘋了!
忍了這麼多年屈辱、仇恨,在這一瞬間,完全釋放!
「第二個問題!」楊艾收住笑聲,衝進人群拽出劉大媽,「你們說,酒娘和熊老闆,我最恨誰?」
劉大媽「嗷」的一聲,昏死過去。
鄉親們暗中思量,楊艾對酒娘說到底還是有份情誼,他更恨的是熊老闆,忙不迭搶著答道:「當然是熊老闆。」
熊老闆自知無論如何也活不了,也不再爭辯,骨碌著眼珠想抽個空隙逃跑。
「恭喜你們,答對了!」楊艾單手豎起大拇指,「不愧是多年鄰里,很懂我啊。可是,我臨時改變答案了。我最恨的是酒娘。」
木棍舉起,閃電般劈下,眾人閉上了眼睛,卻沒有聽到砸裂骨頭的聲音。
酒娘雙手滴血,鐵釘穿透手掌,托住木棍。
「楊艾,夠了,別鬧了,」酒娘跪倒在地,眼淚早已流干,「放過他們。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一個人承擔就好。求求你。」
血珠從指縫,一滴一滴落下……
楊艾握著木棍的手顫抖著,猛地舉起,一溜血箭從酒娘手掌迸出:「你這個時候還維護他!你承擔得起么?我的臉,我的家世,還有你,都沒有了!誰還我?你求我?當年我求你,你可曾回心轉意!」
「我不會嫌你丑,我會好好照顧你,只要你放過他們。」酒娘抬著滿是血窟窿的雙手,「我沒有維護他,我不想你造殺孽,你不是這個樣子,你是個好人。」
楊艾如同被閃電劈中,呆了片刻,喃喃自語:「我是好人。」
「我會陪你去咱們說好了要去的所有地方。」酒娘起身愛憐地摸著楊艾疤痕累累的醜臉,「再也不分開。」
「滾!」楊艾哀嚎一聲,把酒娘踹回人群,舉棍砸著劉大媽的腦袋,「誰會守著這張鬼臉度日?你騙我!你放火燒我的時候,可曾想到會有今天。虛情假意,我不相信你!」
「我沒有放火燒你,我也沒有騙你!」酒娘失血過多,眼神漸漸迷亂。
劉大媽肥碩的身體橫在地上,整個腦袋砸得稀爛,脖子的斷口如同一坨破抹布,「咕嘟咕嘟」涌著血泡,手指還在微微顫動。
「第三個問題!」楊艾終於停了下來,聲音卻更加冰冷,「答錯了,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