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我不知道你說的歷練是什麼,但迴廊之門的指引者說他改變了這次的規則。」
教皇的聲音沉了幾分:「什麼規則?」
「他把我們分散開來,說只有找齊迴廊之門中的四把鑰匙才能離開。」游裴涴微微垂下眼帘,再望向教皇時,眼裡只剩困惑,「我和一個叫柯蘭的女孩子分到了一起,但我們在打開了一扇門之後失去了聯絡,我當時失去了意識,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回到了恩蓋伊。」
「柯蘭?」教皇寶藍的眼眸眯了眯,放在游裴涴身上的目光多了幾分複雜,「你們打開了迴廊之門裡的門?」
「是的。」
一時間,教皇冷清的臉上浮現了幾分猶疑。
她任教皇之位不過千年,所言所行向來遵循歷代教皇訓誡,前任教皇殉道前,反覆告誡自己任何人不得打開迴廊之門的任何一扇門,否則噩夢降臨,卻沒提過什麼四把鑰匙。
作為教皇,身處高位,她能直視人心,而眼前這個女孩的一言一行,雖然少了恭敬,卻看不出半分作偽。
她抿了抿薄唇,像在思考些什麼,半晌,她盯著游裴涴淡淡問道:「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來的?」
而女生搖了搖頭,神情很是坦然,並未逃避那逼人的視線。
教皇皺了皺眉,也並未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她如今只是擔心自己的孫女。
「柯蘭是柯西雅紅衣主教的女兒,也是我孫女夏梅爾的玩伴,你真的沒看見我孫女嗎?」
夏梅爾……
這個名字,好像柯蘭驚慌失措的時候確實喊過,不過游裴涴著實沒見過她。
「沒有。」游裴涴肯定的話讓教皇心底一沉,她緩緩地向女孩走了過去,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場隨著她的走近越發肅穆,她伸出手,在游裴涴的肩上拍了一拍,又掃了一眼一旁默不作聲的卡恩,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開口道:「看來,是個受古神眷顧的好孩子,三日後便是月朔的聖祭大典,過了祭典,若你能通過第三道歷練,你將成為眾人尊敬的大主教。」
大主教,僅次於紅衣主教之位,比卡恩如今的位置還高一級,但游裴涴卻大驚。
她來中央教會,可不是為了什麼主教之位。
「教皇,我……」
「菲尼克斯,帶他們去住所吧。」教皇稍稍揚聲,一直靜等在外的菲尼克斯走了進來,目不斜視地向他們做了個有請的手勢。
「既然教皇認為游裴涴還有必要進行第三道考驗,那我們只能遵從。」卡恩向來溫和的神情中夾雜著一絲不平,行了個禮,拉著一旁臉色不太好的女孩走了出去。
他以為,游裴涴也在為教皇懷疑她的能力而不滿。
「審判長,你覺得如何?」神殿恢復了平靜,教皇重新在古神像前虔誠地跪了下來,卻是朝空無一人的神殿中問道。
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從古神像後走了出來,他的全身包裹在黑色的斗篷中,走到了教皇身後,恭敬地低下頭,「看上去,並不像。」
教皇閉著雙目,睫毛微顫了下,睜開眼的時候,眼中的明亮與凌厲已經化為了几絲疲憊,她伸出剛剛拍過游裴涴的右手,掌心向上,只見那光滑皎白的五根纖縴手指上,赫然冒著五團黑煙。
「這……」審判長大驚失色,卻見教皇平淡地收起了手,彷彿絲毫感覺不到手上那灼燒的疼痛。
「我用光明之力探查過,她確實是一個普通人,長得也確實不像。」教皇的眼前彷彿又出現了一張美得動人心魄,笑得溫柔真誠的臉,對她說:「貝琳達,今天父神接受了我做的祭品哦。」
她狠狠地閉了閉眼,直到那張臉消失不見,才再次開口:「卡恩和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我並不相信,這世間不會有第二個月白,自然不會有第二個人可以承受化神水的神力,那可是連神祗都可以化散的上古神水。」
「可我萬萬沒料到,除了化神水,她們還有一樣的地方。」她的聲音冷了下來,緊閉著雙眼似乎在掩藏著某些情緒:「父神當年寵愛月白已經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還在她身上設了一道意念,凡是試圖在她身上用神力或光明之力的人,無論善意或惡意,自己都會受到反噬。」
說到這裡,她的右手緊緊攥緊。
「如今,再說那女孩與月白毫無干係,我自己都不信。」
審判長靜默地站在教皇的身後,聽著她強掩憤恨的平靜下,強烈的冷意,一時無言以對。
中央教會在教皇之下分兩權,一明一暗。
一為神聖殿,分教使,教士,祭司,主教,大主教乃至紅衣主教,歷代教皇都是從紅衣主教中挑選出來的。
二為審判殿,中央教會成立以來,都是他們在背後負責殺戮與清理,維持教會在世間的威信和獨權,分騎士,執事,審判官,執行長和審判長。
月白進中央教會的時候,他剛晉陞為審判官當中的一員,照理說,一明一暗的兩權各有所職,一般沒有交集,但月白的傳聞卻向來是閑時佳話。
聽說那少女長得絕色,又溫婉善良,比她那清冷得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妹妹多了一分生氣,討得所有人歡心,任何人聽見她的名字都會不自覺露出由衷的微笑,就連高高在上的父神,也對她寵愛有加,更在她的成人禮上送上漫天花雨……她的聲望曾一時無兩,一度蓋過當時的教皇,只是後來,誰也沒有想到……
「審判長,把六位紅衣主教叫過來,我有事要說。」
「是。」審判長從回憶里清醒,心下一凜,反省了一下自己的失責,行了個禮離開了。
這三天,游裴涴百般無聊。
卡恩也不知在忙些什麼,跟菲尼克斯走了之後沒再找過她。在沒有網路的異世,所幸她住的地方,是中央教會裡女教使和女教士們住的,統一規格的平房。
有女性的地方就有閑話八卦,這話在哪裡都適用,此時,游裴涴正在住所周圍閑逛,看著來來往往端著水果銀盤的侍女若有所思。
除開一些個人八卦,她對中央教會有了個大概的認知。
比如,中央教會大得離譜,神聖殿與審判殿相隔百里,其中大大小小的殿堂不計其數,擔任神職的人員都以住在中央教會總會為尊榮,只不過神職人員的階級不同,能進出的地方也不同。
再比如,中央教會眾多節日中,每個月初的聖祭大典屬於三大重要神聖祭之一,這一天,基層的神職人員才能一睹教皇尊容,在其帶領下跪拜禱告,祈望古神灑下光明之力垂憐……
說到底,聖祭大典什麼的,和她沒多大關係。
不過讓游裴涴詫異的是,聖祭大典的前一天晚上,教皇差人給她送來了一套祭司服,來人更囑咐她務必準時跟隨教使教士們出席祭典,以至於隔天在一群穿著樸素祭服的教使教士中,她頂著一雙雙異樣的眼光,平靜的臉龐下,內心是奔潰的。
不過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轉移了。
不知不覺,她隨著隊伍來到了一片空曠的黃沙之地,高聳莊重的祭台入目可見,祭台之上,一尊漢白玉般流光易轉的古神像垂眸俯瞰,看不清的垂眸之下一派陰影,竟給人森冷的感覺。
相似的祭壇,同樣的姿態,游裴涴一眼就認出了這尊和她在迴廊之門中見過的古神像,只是不知怎的,親眼看見這尊古神像,她有種心驚膽戰的感覺。
難道是因為如今泛著朦朧光紋的天空,看不到太陽的緣故嗎?
可是分明,在白天,充足的光線並沒什麼不同。
只有到了晚上……這世界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就好像那不知從哪來的光,硬生生區別了白天與黑夜。
拉萊耶的人們倒是早就習慣了這千萬年來的黑暗,只是讓她驚奇的是,城市裡那些隨處可見的鳥獸雕像一到晚上,就會綻放出類似現代的照明燈光,驅逐整片黑暗。
游裴涴走著神,忽然感覺人頭躦動的周圍安靜了下來,她順勢望去,只見教皇手持權杖,在六位紅衣主教的簇擁下款款走上祭台,一種上位者無形的威壓慢慢釋放開來,她學著眾人的樣子,屈膝跪了下去。
一個穿著祭司服,高舉著一束白色百合花的少女走到了教皇跟前,直到教皇從她手中捧過花束,又把權杖交給她,她才退到祭台的一邊,卻始終恭敬地低著頭。
「看,那不是昔拉祭司長嗎?」游裴涴身邊,一個壓低的嗓音傳了過來。
「對對,就是昔拉大人!聽說昔拉大人的光明之力比大主教都強大呢!」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聽說啊,教皇大人有意在年祭上提拔她做主教呢!」
「天吶,不是說昔拉大人去年才剛剛提升祭司長嗎?這天賦,我看連教皇大人都……」
「噓!你們還要不要命了!私自在背後議論教皇大人,也不怕古神聽見了責罰!」
游裴涴的周圍又恢復了安靜。
比大主教都厲害的祭司么?
游裴涴有些好奇,不由朝祭台投了一眼,卻因離祭台的距離有些遠,那少女又一直低著頭,因此看不清她的樣貌。
祭台之上,教皇把花束放置於古神像前的祭壇上,虔誠地擺上幾隻熏香爐,隨後率祭台上的眾人一同跪了下去,率眾禱告了起來。
這龐大的禱告場面很是震撼,氣氛瞬間莊重肅穆了起來。
游裴涴一開始還模仿著其他人跪拜的樣子,然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教皇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其他人也仍然一動不動地虔誠禱告,膝蓋傳來一陣陣酸麻脹痛的感覺,讓她有些跪不住了。
「教皇大人!」祭台上突然傳來一道驚疑的聲音。
她趁機直了直腰板,悄悄由跪坐變為了半坐,一邊向出聲的方向望去。
古神像的上方忽然出現了一道灰色的漩渦狀物體。
「這是什麼?」
祭台之下,到處是竊竊私語的聲音。
這不是,迴廊之門嗎?
游裴涴詫異地想著,視線不由在主教朝拜的地方尋找著卡恩的身影。
教皇一臉嚴肅地站了起來,就在此時,一陣輕笑聲從四面八方聚攏,隨著笑聲突變的,是灰色漩渦突然極速地反向旋轉了起來。
一個物體從飛速旋轉的漩渦中掉了下來。
教皇身邊,一位紅衣主教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落下的物體。
是個已經完全看不清容貌的血人。
祭台下,一個眼尖的祭司嚇得心臟都停止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朗聲大喊:「父神降責了!」
他的聲音讓包括游裴涴在內的所有人回神,都是驚慌地撲倒在地,深埋著頭,瑟瑟發抖地再次禱告了起來。
抱著血人的紅衣主教心裡也有點發悚,把它平放下后,隨著其餘五位紅衣主教一同單膝跪下。
教皇此時沒有了往日的從容與端莊,離她最近的昔拉甚至能聽見她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她在血人旁邊彎下腰,朝血水混雜的臉上伸出的手隱隱顫抖。
夏梅爾,她的夏梅爾……
就在此時,她似乎聽見了一道輕柔的,卻妖異至極的女聲,對她說道:「貝琳達,我回來了,這是我送你的回禮。」
然後是一陣陣惡魔般刺耳的笑聲。
教皇聽得氣血翻騰,頭眼昏花,身後的昔拉趕忙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剛想詢問,卻瞥見了她崇敬的教皇大人臉上,深深的驚懼與恨意。
昔拉並沒有聽見什麼聲音,卻被教皇的神情所嚇到了,咽下了到嘴的關切。她順著教皇的視線朝某個位置望去,卻只看見了一個清秀明澈的女孩有所感地抬頭,又淡淡地移開了眼,正是游裴涴。
她對教皇突然間仇恨的盯視不明所以。
她微微低下頭,想減輕自己的存在感,那視線卻依然如芒在背,扎得她不得不無奈地再次抬起頭。
游裴涴實在不明白,自己怎麼就被教皇仇視了?
啪——
她不由抬起頭,望見教皇死死盯著她的視線轉到了半跪著的,其中一個紅衣主教身上,失控般地甩了那人一個響亮的耳光。
「教皇大人!」
一個紅衣主教大驚,扶住被一個巴掌用力甩到自己跟前的同伴。
祭台之下的人也有些坐不住了。
教皇這是怎麼了?
游裴涴同情不解地朝那個跌坐在地上的紅衣主教望去,忽然怔住了。
清麗脫俗,謫仙氣質。
這不是她在迴廊之門中看見的,那個被古神選中的月雲·尼古拉絲嗎?
怔愣間,古神像上方的灰色漩渦早已不知不覺地消失了,只留下一個不知死活的血人,和愈發詭異森冷的氣氛。
*
【事情越來越明朗了。
他癲狂而痴迷地盯著少女的一言一行,這已經不是一個獵物。
而是香噴噴的食物。
或許,還是一切的罪魁禍首。
貝琳達的話彷彿一種催命的回憶,往昔歷歷在目。
他的笑聲刺耳,難掩恨意。
這一切全部都是,凡人的罪孽啊。
迴廊之門的突然開啟讓所有知情者意外,包括亞弗戈蒙。
毫無徵兆地,他發現夏梅爾從迴廊之門消失了。
是誰,或者說,是什麼東西,偷走了他的樂子?
冰冷的血眸中逐漸陰鬱,褪去了偽裝的優雅和善。
但他看見了什麼?
月雲·尼古拉絲。
原來她還在這個世上。
亞弗戈蒙優雅地笑了,血眸里的陰鬱卻深不見底。
如果不是這一巴掌,他倒是忘了,一個因為月白失蹤,而慢慢擱淺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