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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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裴涴睜開眼的時候,亞弗戈蒙正坐在幻化出來的寶座上,修長的手指富有節奏地點著膝蓋上安放著的死靈之書的封面,深邃得彷彿能吸走靈魂的血眸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

她立刻清醒了,警覺地坐起身,發現自己正卧在床榻上,心跳比往常更加猛烈,彷彿要破體而出一般,她不由不適地摸了摸自己的心臟處。

「你……」

「貝琳達的人剛剛來過了。」亞弗戈蒙閑適地靠在寶座上,看她精神還不錯,淡淡開口說道,「我沒開門,但你應該也猜到了,她想讓你去神殿見她。」

「是你做的?」聽見教皇的名字,游裴涴立刻聯想到了那天聖祭大典上發生的事,臉色並不好看。

「我?」亞弗戈蒙像聽見什麼笑話似的輕輕一笑,「忘記我曾經和你說過的話了?」

「你說的話,我一句都不敢忘。」游裴涴摸著自己異常跳動的胸口,不敢再真的惹怒他。

亞弗戈蒙自然看到了她隱忍的不滿,指尖以一種優雅的姿態拂過下巴,如果不是他的眼眸還是毫無感情的冰冷,游裴涴會以為他是在表達著某種無奈:「我說過,他們都是魂魄之體,如果不出意外,他們此刻都還在迴廊之門找尋著鑰匙,那麼,為什麼你會覺得,我會破壞她孫女毫無用處的皮囊?」

游裴涴不由愣了一下,想起那天掉下來的人雖然渾身是血,但卻是扎紮實實的身體。

「你說,那是夏梅爾?」她後知後覺地問了一句,然後啊了一聲:「我的意思是,那天她分明是從迴廊之門裡掉出來的。」

「是,也不是。」亞弗戈蒙忽然挑了挑眉,敏銳地察覺到女生突然痛苦地捂胸彎下了腰。

「你的心臟暫時還不能適應我的印記,但不出兩天,你就會習慣這種存在,感覺不到任何痛苦了。」他輕描淡寫的話語讓游裴涴倏的抬頭望向他,本就因著疼痛失去血色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道:「你對我做了什麼?」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恢復了所謂的本體之後,亞弗戈蒙沒有了血霧狀時的陰鬱詭測,一絲一毫的情緒都沒外泄,只有平緩如溪流般的聲音和一張好似會永遠優雅微笑下去的臉。

亞弗戈蒙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比平常深了幾分的弧度,意味不明地站起身,朝她走了過去,「沒做什麼,只是我需要血液維持我的本體,所以在你的心臟上留下了一個小小的印記……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這個印記對你本身沒有太大損傷,它只會在我需要的時候,提供足量的血液。而且……我給了你回報,一個貴重的回報。」

他的手掌從游裴涴柔軟的髮絲中穿過,而後握住她的後頸,以絕對掌控的力量逼迫她挺直腰板。

「只要我的印記存在一天,你就不會受到任何生命的威脅。」

游裴涴掙開了他的手掌,理解了他話中的含義,她反而冷靜了下來,「你的意思是,類似心臟共享嗎?」

「共享」這個詞后讓亞弗戈蒙不留痕迹地蹙了蹙眉,但他並未反駁,「你或許,可以這麼理解。」

「你說在你需要的時候提供足夠的血液,那究竟是什麼時候?」

「你放心,不會要了你的命的。」他輕而易舉地看透了她的擔憂,輕哼了一聲。

游裴涴卻沒有因為這句不痛不癢的保證而放下心,相反,冷靜下來之後,她思考了許多:「如果真是這樣,一沒損傷,二不致命,又像你說的不受生命威脅,為什麼你還要殺……還要別人獻祭鮮血給你,這麼做不是容易許多嗎?」

亞弗戈蒙難得詫異地打量了她一眼,只是他的情緒掩飾得很好,游裴涴並未發現,只是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心臟又是狠狠一悸,就是分不清是因為印記的關係,還是多出了些別的什麼。

「這個印記……以凡人的思維,可以想成是我的另外半條命。那麼,你憑什麼會認為,一個凡人的血液,會重要到動用我的另外半條命?」

亞弗戈蒙似乎想到了某些不愉快的事情,側過頭,眯了眯那雙冰冷的血瞳。

關於這個印記,他所說的並非全部,但他並不打算把實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訴這個女孩,事實上,他覺得自己講的這些話,已經足以讓任何得此殊榮的凡人驕傲了。

「說到底,你是因為古神,才不敢對我怎麼樣吧。」聽眼前這個俊美優雅到極致的指引者一口一個凡人,其中的意思無非是訴說著人類的卑微,配不上他留下半分印記,偏偏他的語氣卻不帶任何鄙夷或輕蔑的成分,只有給人毋容置疑的陳述和認同,這種靈魂深處的共鳴感讓楚溪莫名有些憋屈,又不敢真的嘲諷回去,只好不冷不熱地刺了他一句。

「哦?」這次,亞弗戈蒙並未生氣,上揚的語氣中帶著一絲玩味的輕佻,「你為什麼不認為,你是特別的?」

游裴涴有些不爭氣地臉紅了,並不是因為羞澀,可具體是因為什麼她也說不上來,她半側過臉,不願讓他看見自己的異樣,她木著一張臉,朝他伸出手,「我的書,還給我。」

亞弗戈蒙注視著她因為側過臉,清晰可見的泛紅耳尖,僅一秒轉移了視線,把一直捧在手裡的書遞了過去,動聽的聲音裡帶著不知名的意有所指,「這本書很有趣,連我也無法翻開它。」

游裴涴一愣,轉而望向他,剛想問些什麼,急促的敲門聲砰砰砰地響了起來。

「我想,貝琳達一定是等你等急了。」輕輕的笑聲從她的身後傳了過來,她回頭望向亞弗戈蒙,卻發現他消失不見了,只有她孤零零地,抱著書站在房間里。

她有些心煩意亂地把死靈之書放到了床榻之下,打開門,菲尼克斯傲慢的臉上滿是厭煩的神色。

「你就是那天跟卡恩一起來的小姑娘吧,下午人去哪了?」菲尼克斯的口氣可算不上和善,說完,他又有些不耐煩地自顧自說了下去:「當然,你去了哪我一點都不在乎,但我可不想天天往教使住的地方跑,真是浪費時間。」

他冷哼了一聲,神情傲慢地朝外邊偷偷打量著自己的女教使和女教士們斜了一眼,白色華貴的主教袍在這屬於基層的群體當中確實顯眼矚目,加上他本身長得不賴,很多年輕的女子聚在她們的住所門口,目露羞怯地遙望著他竊竊私語。

不僅娘炮,還活像個花孔雀。

游裴涴本身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菲尼克斯的態度讓她強忍著朝他鼻子使勁關上門的衝動,冷冷地問:「你有什麼事?」

她的態度讓菲尼克斯皺了皺眉,「你忘記教皇說過,聖祭大典之後,你要進行第三道歷練了嗎?」

「教皇讓你來的?」游裴涴的問題讓菲尼克斯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她:「要不是教皇大人有諭令,我會來……」他的目光再次環視了一眼四周,高傲地幾乎用高仰的鼻子說出了餘下的話:「這種地方?」

「現在已經是晚上了。」游裴涴望了一眼門外,或大或小的鳥獸雕像散發著明亮的燈光,卻照不亮烏黑一片的遙遠天空。

菲尼克斯瞪著她:「我當然知道現在是晚上,要不是你下午不知道跑哪去了,敲你半天門也沒反應,歷練也不用拖到明天。」

「哦,那多謝你通知我了。」游裴涴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惹得菲尼克斯不留痕迹地眯了眯眼,嗤笑了一聲,「呵,職責所在,不用謝我。」

這主教智商有問題吧?這麼明顯的諷刺都聽不出來嗎?

「明天一早,我會派人接你過去,好了我話帶到了,也該走了,好好準備明天的歷練吧。」游裴涴怪異無比地望著菲尼克斯,卻見他緊接著用傲慢無比地說完這番話就想離開,她叫住了他,「菲尼克斯主教,教皇沒讓你和我說,第三道歷練,究竟是什麼嗎?」

菲尼克斯轉過的身頓了一下,他回頭,沒有掩飾自己的詫異之情,「卡恩什麼都沒告訴你嗎?」

她不由搖了搖頭,「這幾天我都沒見到過他。」

聞言,菲尼克斯的臉上似乎露出了一抹憐憫,不過很快就消失了,他思忖了一會,開口說道:「我只能告訴你,第三道歷練,和化神水有關係。」

「是嗎?我知道了,謝謝。」見菲尼克斯並不願意透露給自己,游裴涴本就沒抱什麼希望,禮貌地朝他笑了笑,毫不客氣地碰上了門。

菲尼克斯震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還從來沒人敢在他面前甩門又甩臉,而且對方還是個比他小上許多的小姑娘。

他在游裴涴門前站了好一會,氣得笑了,讓周圍一直注意著他的女教使們驚異地面面相覷額,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她們的主教大人會獨自莫名其妙地笑出聲來。

周圍的指指點點,帶著一些怪異的審視目光讓菲尼克斯回過了神,他深深地望了女孩的住所一眼,眼中帶著一點莫名的可惜,轉身離開了。

游裴涴回到了屋內,坐在床榻上,把死靈之書擱在了腿上,猶豫著不敢翻開它。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從壓在床鋪之下的榻板上拿出了兩張對摺的,陳舊的紙張,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把死靈之書翻到了最後一頁。

「無人知道其中潛伏的何種恐怖,她見識過,經歷過,然後她知道了『無名之霧』的含義,從不存在,卻無處不在,隱之名一直陪伴著她,可她渾然不知。」

死靈之書的最後一頁,只寥寥寫著這麼一句不知所云的話,游裴涴卻是猛地合上了書,捂著狂跳的心臟。

她在讀這句話的時候,有種奇異的感覺,好像每讀一個字,她的生命就被吞噬一分,這種陌生而危險的感覺讓她極度不安。

半晌,她的心跳漸漸平穩了下來,她開始靜靜回想起自己面臨過的一切,和應該要做的事。

起初,她認為自己是意外穿越到了一本書里,想通過權勢滔天的中央教會的三道考驗,得到一個應允,一個或許能讓自己穿回原本世界的機會。

但亞弗戈蒙說過,她是被阿撒托斯耗費僅有的外界神力帶到這個世界來的,也就是說,對這個世界的古神而言,自己對他有某種重要的作用,如果自己無法得到阿撒托斯的應允,中央教會哪怕真的有辦法,這群狂熱的信仰之徒也不會把她放回原本的世界。

換句話說,就算她通過了第三道歷練,解鈴還須繫鈴人,這個應允還不如直接向阿撒托斯提出來。

游裴涴一動不動地靠在床榻上,雖然她對拉萊耶還不了解,但當她慢慢理清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一個假設愈發明朗了起來。

如果阿撒托斯是為了某種目的把她帶到了這個世界,那麼她來這裡也有段時間了,他不可能不聞不問,聯想起自己來到拉萊耶第一天聽到的聲音,和迴廊之門中放她出來的那個神,很有可能就是把她帶到這個世界的罪魁禍首。

睥睨眾生,不怒自威的一張臉彷彿又出現在她的面前,她的心卻複雜地沉了下去。

可如果是這樣,那麼擺在她面前最顯而易見的問題隨之而來。

亞弗戈蒙……為什麼和阿撒托斯有著相同的,稱之為本體的外貌?

高高在上的神祗,恐怕不會因為想掩飾什麼,幻化成和別的神祗一模一樣的外貌,更別論是拉萊耶的至高神。

游裴涴無意識地皺起了眉,想起亞弗戈蒙這個喜怒無常的神祗在她心上留下的印記,她又舒展了眉頭,或許,這個問題,以後找准機會可以親自問他。

那麼,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月白冠冕。

如果她想的一切都成立,那麼阿撒托斯把她帶到這裡的目的就是為了月白冠冕。她答應要幫他找到並帶給他,那她一定會去尋找,只是……等阿撒托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他會不會答應放她回去呢?

一定會吧……

雖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麼特殊之處,竟然讓一個世界的至高神把自己強行帶了過來,但知道了自己來這裡的原因,她到底是鬆了口氣,至於回家……對她來說,只要最終能回到熟悉的環境,過程如何她都能冷靜應對。

畢竟,她的父母從小就忙得沒時間照顧她,初中一畢業就把她送出了國,而她在學校,也並沒有什麼特別要好的朋友。

一想到自己現實的狀況,游裴涴下意識地迴避繼續往下想,只能拿起手裡的後記,抿起了唇。

她一直以為,這本死靈之書,和這篇後記一樣,是未來的自己寫給自己看的,因此自從看到這篇後記的那天晚上起,她就一直逃避著想起其中的內容,但從剛剛的情況來看,這篇後記,和這本書似乎並沒關係,而死靈之書的最後一頁,也沒有後記。

從最後那頁的隻字片語,游裴涴判斷出來,這是一本以第三人稱客觀陳述的書,只是不知道,這其中究竟是不是像網上所說的,記載著混沌之初,舊日支配者的故事?

或者……這其中究竟是不是描述著自己如今所在的世界的一切?

千萬年前的異變,拉萊耶的秘密,神祗……

她的臉色突然又變得迷茫了,手猶豫不決地撫上了死靈之書質感極好的封面。

她一開始以為自己穿書的原因,就是因為這裡眾所崇敬的至高神,是網上所說的,死靈之書里的古神阿撒托斯。

難道,她的確是穿書了,只不過,是被書里真實存在的世界至高神所召喚過去的?

這麼看來,這本書才是關鍵,讀了它,或許就能明白一切了吧。

*

【少女的心上有了一個獨一無二的印記,亞弗戈蒙本意卻並非如此。

他確實對少女產生了一絲好奇,她看自己的眼神,複雜得讓他想打碎其中的光芒慢慢體會。

他也確實這麼做了。

以另一種方式,慢慢侵蝕她的靈魂。

漫漫長夜,少女不知不覺陷入沉睡。

亞弗戈蒙的血眸緊緊地盯著她懷裡抱著的,一本畫著神秘六芒星的書,偽裝之下的忌憚在無人之時深深地流露出來。

這是不應該存在於此時,此地的一樣東西,他可以感受到。

連他都無法翻開的,布滿時間裂縫的本源之力。

他的神情陰鬱。

快了,只要他……可以完成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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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朵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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