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第一章 逢魔時刻【上】
《神辯》作者/羅莎蒙德。
楔子
多年後,昊天問她:
「何為仙?」
她想了想,便道:
「『谷』加上『人』字邊,是一個『俗』字,吃五穀雜糧,俗人。」
昊天撩開額前碎發,露出一張過於清俊的面容,他扶著下顎,思索片刻:
「仙,住在山上的人?
成仙豈不是很簡單,只要住在山上。『山』加上『人』字邊,便是一個『仙』字。」
伏羲一身雪色白衣,他眼睛一片冰冷,他指著前方,問她:
「何為魔?」
她望著前方,玉帝昊天曾經最得意的弟子,許久以前她曾玩笑似的喚過師兄。
她緩緩開口:「每個人內心擁有一片『廣』闊森『林』,森林裡都住著一隻『鬼』。那隻『鬼』被召喚出來,成了『魔』。」
師兄忽然回頭,他而爾一笑:
「小師妹,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她收起低垂眼眸,報以同樣笑意:
「我們都聽過,那個世界時間相差最大的兩個國家。
大洋洲湯加王國,位於日界線西側,它是那個世界最先進入新一天的國家;而位於日界線東側西薩摩亞,則是那個世界最遲進入新一天的國家。
兩個國家,相距不過二三千米,但時間始終相差二十四小時。
你說過,我與你,可相差兩個世紀,又怎麼會是『同類』?」
師兄扶額:
「別說的這麼大聲,現在大家都知道,你也是異類。」
她驚覺眾位看她的眼神變得十分微妙,想要努力挽回失分:
「這個……從廣義上來說,神魔都具備強大的能量,力量的角度,沒什麼區別。
師兄,別跑得這麼快,你倒是,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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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逢魔時刻【上】
遙遠的過去與恆久的未來,流星划落軌跡相互疊加一瞬間,黃昏中日與夜互相交互之際,人與妖魔會同時出現,人會遇到此生都不可遇到事物。
黃昏,逢魔時刻。
風凌大陸以南疆域駐守著這個世間最強盛帝國,統治風凌大陸的皇帝凌傲天已過知天命歲數,山雨欲來風滿樓,強盛帝國從來不允許帝君虛弱,他的臣民隨時準備失去他,同時期待更為強勢君主出現。
帝都以南的江南行宮,與巍峨皇城間距甚遠,遙遙相望,自成一番景色,別院里六月荷塘一片翠綠,接天蓮葉無窮碧,屬於江南軟語中潮濕溫潤的初夏。
漢白玉石桌上,擺著一副黑白棋子,互相對弈的男子歲數都不大,面容年輕。
他一身墨色長袍,發梢束起髮髻顯示出他的年齡,二十弱冠之年,風凌大陸以墨色為尊,他正是二皇子凌承風。
「來了?」凌承風拽起一枚盤中黑子,瞥了一眼對桌男子,在男子曖昧笑容里,他不自覺壓低聲線,凌承風原本冷峻聲音更寒噤。
他身邊侍從甚至在六月酷暑,打起寒顫。
「她,來了。」男子枕著下顎的手微微抬起,拿過棋盤裡白色棋子,微微揉了兩下睡眼惺忪的眼角。白衣公子額前有些凌亂,他尚未整理髮髻露出些不聽話碎發,縱使如此,也未曾遮擋他溫文爾雅的氣韻,藍神樂指著日冕說道:「司天台日冕計算,三日內。」
為此他已經一個月未合眼,他這個司天府司天監總算對的起,一月三十兩俸銀。
「她?」凌承風落下指尖黑子,他語氣微微上揚,轉瞬之間,英氣逼人眼眸顯露不屑:「藍神樂,『容器』怎會有男女之別。」
侍從匆匆瞄一眼棋盤,似乎二皇子凌承風佔據上風。
感受到凌承風話語尖銳嘲諷,藍神樂拿著白子的手忽然頓了頓,他低垂眼眉掩去眼睛里憂患之色。他望向藍色天際隕落金色光芒,把未知力量召喚出來,改變世間原有平衡,是否正確?
世間萬物有其自身運行規則,凡人傲慢往往彰顯在不遜於上天的安排,他身為祀奉神明為職責神官,私用禁術,召喚邪靈,違背天道運行。
藍神樂自嘲,因果循環,將來他一定會付出代價。
還未來得及細想,他就被一聲清脆聲響打擾。
一枚羊脂白玉吊墜,尾端懸著藍色錦囊。
「知道你要遠行,霜降特意去廟裡求了平安符。」凌承風說道他妹妹凌霜降,難得語氣柔和。他手上黑子,落在棋盤決定成敗的關鍵位置,示意道:「藍神樂,別忘了,『容器』也是霜降的藥引子。」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凌承風對藍神樂總是瞻前顧後的溫柔性格很是不屑,他做事一貫主張冷厲風行。
可或者不可,一句話。
藍神樂凝視玉墜末端藍色錦囊,縫著密密麻麻細緻針腳,卻異常笨拙,全然不適宮中細緻奢華之物。他卻小心翼翼收起,腦海中浮現一抹溫柔笑容,她手拿針線,琉璃般眼眸失去光澤,她憑藉感覺把針穿過布料。
有的人,她從出生就擁有旁人難以企及的高貴身份,也一直生活在常人難以忍受漆黑如深淵的黑暗。
她是風凌大陸唯一公主,凌霜降。
對與錯的判斷,從來不是孔夫子道德論,唯心而已。為了凌霜降,一切都是值得,倘若此次順利,凌霜降就會恢復光明。
人的意志往往不自覺受到別人的驅使,站在道德觀念,人付出努力目的是為了別人而非自己,那麼縱使殺人,都會得到旁人的憐憫。
而當事者自身,也更為堅定自己的信念。
藍神樂收起心裡對『容器』無畏憐憫,他望見天際隕落金色光芒,落向北面蠻荒大陸,他微微鬆了一口氣:「霜降祈福有效,在下的運氣,很不錯。」
凌承風扶著下顎,他微微眯眼眼睛,回憶的說:「擔心落在東面?也是,你當年輸給蕭……」
「等此事完結,今年的比試也開始,勝負比了才知道。」藍神樂沒等凌承風說完,就止住他的話。
五年前那場比試,他輸了,但不代表他今年會輸。
「聽說,他當年耍詐?」凌承風若有若無拋出一句話。
「方清渺確實背叛他。」藍神樂低垂眼眉,他眼睛忽閃而過一絲愧疚,方清渺是大夫她生來以妙手仁心為己任,若不是他去請求,她當初根本不會踏足江湖,更不會遇到蕭皓月。可笑,最後他還是輸給蕭皓月。
蔚藍色天空那道璀璨光暈,在那一瞬間被突然而至的流星撞擊,劇烈而強大的藍色火焰里,光暈轉換軌跡,划落一道巨大拋物線,始向東方。
日出東方而升起,風凌大陸東方紮根最深,最富足家族,蕭家。
蕭家名聲顯赫,壟斷帝國經濟,曾三代拜相。
民間傳言,若把蕭家家財折換成銅幣,灑落天空,銅錢雨下三年也下不完。
而這所有的一切,在藍神樂看來遠比不上那個人來得可怕,光暈始向東方瞬間,藍神樂不自覺閉上眼睛,他最苦惱的事情發生了。
藍神樂耳邊,似乎又想起五年前那道論題:
「天下之病。當今天下,有何問題,如何治理?」
這道帝王題,每個人心裡的答案都不同,有能力回答的人不敢回答,備受期待的皇子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那時的答案是什麼?
『仁治』藍神樂想做一個賢臣,他認為那是最好的答案。
那個面帶微笑的男子,給了一個質樸的答案:
「蕭家富足,我們家最早是開銀號起家,每日和銀子打交道。
各地鑄造出的白銀,在成色、重量上都不一樣。客人把白銀送來給我們,重新籌造,蕭家銀號鑄造出的銀錠,無論成色、重量,都要劃一。
當今天下,其病只有兩個字『統一』。銀號里的銀子,尚需統一,統一重量、統一成色、統一規格。
治大國若烹小鮮。
天下,亦需『統一』。」
收斂思緒,藍神樂眼角掃向棋盤,『仁治』是一個十分寬泛的答案……
何以治天下?他不是未曾想過其他答案,只是他從未想過有人敢把這個答案明確的說出來。
蕭家那小子不知道死字怎麼寫?或許,在方清渺給他下毒的那一刻,他以為自己要死了,說不說出來,沒有任何區別?藍神樂當初的計劃,反而幫了對手。
他不覺蹙眉,瞬間執出手上棋子,這次,藍神樂一點也不想再和那小子有牽扯。
他輕功敏捷,已經運氣離開:「來不及,在下現在動身,去接它。」
凌承風旋轉手上黑子許久,他凝視桌上黑白棋子片刻,低語道:
「修馳道,統一車輛軌道的寬度;統一天下文字與重量標準,使天下人遵從統一的道德與規範……父王說,蕭家那小子只差沒把這句話,明確的,說出來。
『天下之病。乃,今天下,書未同文、車未同軌、行未同倫。』」
那是凌承風這個皇帝兒子該說的,卻不是蕭皓月這個商人兒子該說的。
最後,凌承風失笑把黑子扔回棋盒裡:「蕭家那小子,對任何人總是笑眯眯,卻沒有人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五年前輸得不只是藍神樂你,還有……
孤。」
凌承風身邊侍從,他好奇望一眼棋盤,不由一驚。
原本已經被黑子逼到絕路的白子,竟自絕死路,白子捨去四角死棋,主戰盤中絞殺,白子急轉出一條血路。
若如此下去,不知勝負。
而回答凌承風的,只有空氣里一身而過,白色衣訣模糊殘影。
只用一子,藍神樂在瞬間已經翻盤。
越看越驚心,侍從擦拭臉上汗跡,他看一眼殘影想到,風凌大陸最年輕司天府司天監藍大人,他五年前輸給了。
天下第一聰明人,蕭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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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雨石,大如瓮,天雨金三日。
風凌大陸東方,接連數日下起金石雨,細小如髮絲細碎金色粉末,飄零空中,一連數日。
蕭家恢宏龐大府邸,江離伸手接過金色粉末,他是蕭皓月的侍從年齡幼小,尚有些孩童心性,江離興奮的說:「少爺,天上飄金子。」
「那是不過是,宇宙里的隕星。」身穿錦衣華服的男子,一派風流倜儻,蕭皓月抬眸望一眼窗欞,他隨口說道。
「少爺,何為宇宙?」江離好奇的抓頭。
「四方上下謂之宇,往古來今謂之宙。」蕭皓月眼睛被面罩遮住,他卻很容易摸索到龐大書櫃中一本書冊,伸手一擲,恰好砸中靠在窗欞邊一臉木訥的江離。
江離扶著有些疼痛的額角,那本《淮南子》又重又厚,著實可以當兇器。江離接過書冊看折起那一頁寫:四方上下謂之宇,往古來今謂之宙。原來少爺不是嫌棄他笨,他是解釋給他聽。
旁人都說他家少爺為人傲慢,自視甚高,那不過是那些不了解蕭皓月的人存著的嫉妒之心罷了,江離覺得他不過是不太懂得討好別人,性格有些變扭。
如同那本向他砸來的《淮南子》,蕭皓月明明只是單純的解釋給他聽何為宇宙,方法卻極其變扭。
江離望見蕭皓月眼上的面罩,他鼻子一酸,開口:「少爺,或許有別的辦法,武功與眼睛不是只能選一個。如果不是方清渺當初換了葯,少爺也不會中毒,最毒婦人心。」江離有些氣憤。
「被你如此一說,只會顯得你家少爺很沒用,又小氣,不但被女人算計,還記恨她五年。那不過是舊事,你還提它做什麼。」蕭皓月語氣平靜,況且他中的又不是砒霜鶴頂紅,江湖管用下毒伎倆,那根本,就不是毒。
「東西?」蕭皓月轉身,他鼻樑上那副巨大面罩,遮住大部分容貌,只露出稜角分明的下顎。他嫌棄面罩礙事,乾脆拿開,直接帶上自製墨鏡。
自從五年前,少爺中毒后就變得很不正常,他開始吃小孩子會喜歡的牛乳,江離很不解拿起準備好的瓷杯,遞給他。
「少爺,你打算帶著這副怪玩意出門?」江離委婉勸慰,他可以想到,明日城中最新消息,蕭皓月毒發變成傻子。
「對我這個病人來說,物理治療是很重要的。
聽說城北富商手上,有個新奇的玩意,一顆比池子還大的蛋。」
蕭皓月摸摸鼻尖上墨鏡,甩了甩衣袖往門外走,他姿態悠閑,與常人無異。
江離嘆氣,全府上下除了他這個貼身侍從以外,大家都以為少爺裝病,而且技巧笨拙。若不是聽御醫說,他只能辨別五指穿透燭火模糊的黑影,江離望向前方修長身影,有誰看出他走每一步都憑藉眼睛以外的感官。
感受到身後注視,蕭皓月微微側頭,問道:「發什麼呆?知道你們家少爺我,生平最討厭什麼?」
「無聊。」江離嘆氣,無奈抓抓腦勺。
天下第一聰明人,蕭皓月生平最討厭,無聊。所以就算變成瞎子他也樂意接受,因為不讓別人看出他瞎了,是一件有挑戰的事情,他因此而不感覺,無聊。
蔚藍天空,流星划落軌跡,相互疊加。
江離望著星辰隕落天際而產生光輝,他好奇的問道:「那是什麼?」。
「伽馬射線……」蕭皓月摘下臉上墨鏡,露出一張五官深邃稜角分明的臉。
他睜開眼睛仔細辨別,想不到在他瞎之前還可以看到,恆星核心核聚變產生伽馬射線。
城北劇烈轟鳴聲接踵而至,眾人紛紛躲避,一顆比池子還大巨蛋暢通無阻在街道滾動,它一直從城北滾到城東。
白色巨蛋似乎感應到某種特別力量,它慢慢停頓下來,落在一位錦衣華服的男子面前。
蕭皓月在嬰兒時,他就想過一個問題。
根據能量守恆原則,他靈魂來到這個風凌大陸異世界,意味著:
總有一天,別的力量會以異類的方式,來到這裡。
「四方上下謂之宇,往古來今謂之宙?」巨蛋用只有他能聽到的聲音問蕭皓月。
「是已。
宇宙之事,乃已分內事;已分內事,乃宇宙內事。」蕭皓月微微頷首,每個人都是宇宙中的一員,宇宙中的事都與我們息息相關。
「所以?」巨蛋似乎覺得很有趣,微微搖晃一下。
「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
他笑意凌然的回答,指尖觸碰白色巨蛋,蛋表皮物質彷彿受到感應,金色光芒散落四周,它慢慢縮小縮小……
在那遙遠的過去與恆久的未來,流星划落軌跡相互疊加一瞬間,伽馬射線所折射出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芒里,人會遇到此生都不可遇到事物。
黃昏里日與夜互相交互之際,人與妖魔可以同時出現。
黃昏,逢魔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