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中】
「東皇太一倒是說說看,殿下你的夢中情人的名字?」神音取笑似的問道。
「靈魂與身體,在生之時是不分離。『靈』是智慧理性、愛與恨,本君所賦予你的才能,『魂』生命力、血肉,凡胎先天由父母所賜予。
師兄答應過,會找到你的靈魂,你從出生開始就缺失一段血親,你的父母……」
東皇太一難得面色溫柔的扶著她的髮絲。
「少司命神音,風姓,名諱,風神音。」
聽了此話,神音收斂笑意,她凝眉沉思:「小師妹姓『神』。」
太一擺手:「神姓,神農氏裔榆罔失帝位之後子孫的姓氏,神農是你小輩。你出生在中國最為古老的姓氏家族,中國民族第一姓,風。」
她姓……『風』?
那還真是一個不得了的姓氏。
「那……伏羲和女媧?」她試探問道。
「三皇五帝,伏羲和女媧都是『三皇』之一,也是你血緣上的父母。
開天闢地、創世造人、教化眾生、播種萬物。
算起來,上古正神多少與小師妹有些淵源。」他笑著說道。
「上古正神個個來頭都不小,那豈不是有很多靠山?」
她眼眸一挑,板著手指算道:
「天界第一代天帝,帝俊是我上司;
東皇太一是我師兄;
創世神伏羲和女媧是我爹娘;少典是未來『炎、黃』二帝的父親,神農和軒轅是我侄兒;
水神共工、火神祝融常與伏羲和女媧一起,位列三皇,算是我師叔伯父。」
「吾的夢中情人,身份豈能小卻。」他扶著她額頭,忽視那時伏羲在輕輕拍了拍女嬰的話語,七殺命格,六親無靠,夫妻宮緣淺,願你將來不要怨為父。
「然而,帝俊把我關進天牢里;
女媧飲下忘川河水,她連伏羲都不記得,怎麼會記得還有個女兒;
伏羲被迫養大我這個『師姑』,只會叫我『少司命』;
至於神農、軒轅、共工、祝融,算不得親厚,那些叔叔侄兒一個都無緣見過。
我只有你,師兄。」她嘴角的笑重新挽起他,垂眸看他。
原來,她知道。
東皇太一甚是滿意的拍拍懷中女子,雖然她父母什麼身外之物都未曾給她,卻給她聰慧機靈,『靈』某種生命力,天資高有靈性,別具慧根。
雖說,慧極必傷,但他活了這麼多年,表面婉約內心脆弱的女子看過很多。但還未見到,她這種在各種奚落不如意,如同被現實猛烈巴掌拍擊下,仍然沒心沒肺的活著,她抗壓能力與自我修復功能像壁虎被砍掉尾巴,章魚失去腿一樣頑強……真不愧是,頑石。
他喜歡。
「乖……」
太一執起神音左手,她十指芊芊他依次分開彎曲她手指,他慢慢數到:
「此五指各有代表意義。
大拇指父母,生兒不養女媧和伏羲與你無緣;
食指兄弟姐妹,神農和軒轅,算不得親厚;小拇指子女……
可惜,少司命神音活了三萬六千歲。
六親無靠。」
她嘟著嘴唇,有些懊惱,卻也不反駁。
他微笑,把戒指套在她左手無名指上。
無名指,愛人伴侶。
她低垂眼眸,望著無名指上的戒指。
據說有一根血管連著心臟,愛人之間的心意相通。
寓意。
一生只愛一人。
「你只有我,小師妹。」
那一刻,她並未言語,大悟無語,大愛無言。
她面若桃花,對他莞爾一笑。
「愛的力量實在奇妙,幾乎可以做得出任何事,創造奇迹。」
她凝視著指間戒指,嫣然一笑清水出芙蓉,秋波一轉天然去雕飾攝人魂,心中十分歡喜。
「本君怎麼覺得,更像溺水。
如同一個不會水的人落入水裡,掙扎之際只要抓著任何一樣東西,他就不管她是否救得他的性命,也會緊抓不放。」
太一彷彿有所感覺,他忽然蹙眉,好像開玩笑似的問道。
「如果溺水,你會救我?」
「會。」神音毫不猶豫的點頭,末了,她卻聽到另一個聲音說著完全相反的話。
「不會。」帝俊瀲了瀲衣袖,撇一眼太一,他緩緩說道:「想看著你怎麼沉下去。」
太一微笑看著帝俊,他本能把她牽在身後,緩緩說道:
「自己若願意沉淪下去,不可自拔,那麼世上又有誰救得了你?想說這個,哥哥。」
「帝王簽皇后命,為了讓她活下去,你不息擅自替她改命,讓她成為掌管世間命運少司命。
可笑,你不會以為,那個『帝王』指的是你哥哥?」帝俊扶著額頭,好笑搖頭。
「玉帝昊天,全稱昊天金闕無上至尊自然妙彌羅至真玉皇上帝,人以玉為貴,玉皇極其尊貴,天地的主宰。
昊天,三界共主。
比起哥哥,更想叫你一聲,師傅。
未來的你,比較善良。」太一語義所指的微笑。
「《帝王世紀》有雲,東,為五方之首,天皇大帝,人皇為太一。
凡間帝王受封禪於東嶽泰山,日月出升東方,華耀大千,能讓他們俯首叩拜,泰皇天神,東皇太一。
是已,你做的太不像帝皇樣,乃至最後被那些凡人遺忘。
你總喜歡被那些無形之物所吸引,第一次『自由』,這次又是什麼?」帝俊擺手,有些生氣。
「有形的一切,即是開始,也是結局,如此而已。
去相信無形之物所具有的力量,足夠對抗這個現實又荒蕪的世界。」
太一不甚在意甩了甩衣袖,一將終成萬古枯,他未曾有當帝皇的自覺,只想要像風那般活著,風一樣,穿越繁華浮世、紙醉金迷。
「喜歡一個也沒關係,差不多就行了,她是來報恩的,總會離開你,哥哥真沒想到你這麼純情。」帝俊冷淡的說道。
「純情?」太一有些疑惑的摸摸鼻尖。
「你迷上一個女人,連身份、地位、權利都不要了。」
一個高貴天生帝王,卻只願清風明月做無拘無束閑雲野鶴,另一個是掌管世間命運,卻唯獨無法知曉自身命運的女神,還真是絕配。
帝俊撇了她一眼,找了風家的女子,上古血脈?
上古正神雖然個個力量強大,但子嗣難以繁衍,就算生下來,後代也多為男孩子,且力量一代不如一代。
難怪少司命神音能駕馭三界命盤主管命運。
情劫?
帝俊挑眉指著她,對著太一說出刁鑽的話語。
「養成?」
「她已經找了自我意識誕生中心,不再是尊玉女像。名諱,風神音。
哥哥,你該,更尊重一點。」帝俊明明知道卻假裝不知道虛偽的模樣,太一有些厭惡了。
「人間之事,往往就是如此,尤其兩情相悅之人,往往因著一件巧合,而能永偕白首,也可能因著另一件巧合而勞燕紛飛,而這種事,在人世間,總是無法避免。」帝俊立刻戳穿一切偽裝。
「她和我們不一樣,把世界看清楚,看到它的美好,無限可能,我們迷失了,迷失在謊言里,完全看不到。」太一無奈嘆氣,人性本善,還是本惡?生來自由,或不自由?是否擁有自由意志?
當你凝視著深淵時,深淵也同樣在凝視你,對這個世界質疑,質疑自身存在,與自我對話、與黑暗博弈、思索審視世界的不確定性。他迷失在問題里,無法得到解答。
迷宮的中心,即是『解答』,了解自身,認識一個真正的自我。
「有一點說對了,和我們不一樣……」帝俊視線上下打量她,微風吹拂髮鬢上金色蓮花伴隨傾瀉而下長發形成完美側影,微微抬起她下顎:「比較漂亮。」稱讚語氣帶著輕蔑,不過是容貌出眾的玩物,他弟弟竟然把她放在與他們平等的高度。
神音被尖銳視線刺痛,她不自覺甩開對方的手:「新出現的陌生光芒與黑暗一樣讓人恐懼。」
「看,這話如此睿智。她之所以能說出這種話,你幫她找到名字,她一旦知道,她是誰,藏起來也沒用,她不再只是弟弟你的玩具。
她是少司命,風神音。」帝俊緩緩說著,這也是他出現在這裡的理由。
「沒必要藏,她就在這裡。燈盞下最黑,何時相見,何時就能見。」太一輕輕牽起神音的手,他微笑望著她。
「弟媳?」帝俊頷首。
可以,只要……
他緩緩伸手,對她說道:「想來弟妹恪守婦道,乖乖做太一妻子,卸了這少司命職位,交出三界命盤?」
「其實……三界命盤究竟長什麼樣?」神音咬著嘴唇。
帝俊等了許久,也沒見到他想要的東西,他眯起眼眸:「不願?」
她不是不想交,她想不起來,三界命盤?
「給你。」太一隨手祭出手中的混沌鍾扔給帝俊。
「東皇太一執掌先天至寶混沌鍾,混沌鍾伴你而生,它認主。」帝俊蹙眉拿河圖洛書擋了一下,混沌鐘被反力到太一身邊,他問道:「無法駕馭混沌鍾,給我,我有何用?」
「同理,哥哥無法駕馭三界命盤,落在你手中,你有何用?
況且,她都不記得,何必逼她?」太一好笑問道。
得不到三界命盤,不安因素始終存在,帝俊冷笑:
「就算對自己的情人就算再有興趣,日子久了,也會漸漸變淡,但對自己的敵人,反而不同。
戒指的意義是『愛』還是『死』,規則秩序由我來定。
左手無名指,有一根血管連著心臟,稍有差池,粉身碎骨。」
帝俊瞥了她一眼,想不起來?
那就幫她,全部想起來。
「AngelsofCreation創造天使。
由人變為『天使』,付出的代價是記憶、情感、無休止的訓練。
而由『天使』變回人,付出的代價,又會是什麼?」
由『天使』變回人,付出的代價……
神音凝眉。
她想起一些,很不愉快的記憶……
她劇烈的頭疼,感覺血液一點一滴順著胸口慢慢滲透,時間一久,痛覺已然麻木。
在加尼福利亞科學中心,她想起和教授在雪山上……
最後的畫面。
「知道命運的定義?」
教授冷漠的調整姿勢,把槍微微舉高,解開保險杠,他露出嘲諷的笑意。
「該發生的事情,始終要發生。
一時間,她腦海一片空白。
她望著被教授踩在腳下《理想國》,泥濘沾滿書封面……悲劇,就是將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她看。
她抬頭,望著教授,她說。
……請別對著額頭開槍,為了人類的未來,我的腦子還要留給科學中心做研究。
剛好。
還有一顆心臟,能給你瞄準,教授。
彭!
她目光渙散,有些獃滯看向手上沾染的紅色血液,血液開始一點點順透,開始如涓涓細流,之後大片洶湧而出。
所以。
她是沒有心的……
她的心臟在第一世的輪迴里,被子彈無情的射穿了。
神音腦海忽閃而過一些片段,記憶混亂,她頭痛欲裂。
記憶,宛如從書冊里撕下一頁頁紙片,剎那之間,被拋在空中,一時之間四散開來。
鼻息之間冰冷而凝成大團白霧,在白色雪山上……
她強忍著劇痛,拿起手邊筆,她想比起讓留下看到一本被踐踏《理想國》,她為了掩藏書頁破敗,在書本背面寫下一行字:
你需要明白活著的意義,當你望著我的眼睛時,你可以感受到我的痛苦。
AngelsofCreation創造天使,他們是被人類創造出來的Angels。由人變為『天使』,由『天使』變回人,付出的代價。
沒有心,身體便不能活。
答案……
生命!
「去哪裡?」神音用掌心壓著不斷流血胸口,她低垂眼眉問道。
「救你。」太一深思,他忽然攤開掌心,混沌鍾忽明忽暗閃耀著一絲妖異。
「時光回溯?」她微閉眼睛忽然睜開,與他對視,她問道:「這次,又打算把時間倒退到哪裡?」
「這不是你可以決定。」他一點點掰開她的手。
「想把自己從我過往的人生里剔除掉?」她冷笑,眼神十分落寞,卻還是固執拚命掙扎,她死命抓住他的手不放,她幽幽低泣。
「我只有你,你忍心看到我一無所有?」
……
往日的一幕幕,重現他眼前。
他只是笑,眸子里卻是深不見底的絕望,他仰頭望她,嘶啞的聲音傳出:
「你要我怎麼辦?
小師妹,你要我看著你,會灰飛煙滅……會不會,太殘忍?」
她沉默許久,眼神卻堅定:
「師兄,結局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
重要的是,終於找迴風神音全部的記憶,現在可以理解。
原來,你我之間,有如此深切的緣分。」
神音乾脆用衣袖抹乾凈臉上淚痕,站起身,她牽起嘴角笑著說道。
「如果你被檢測出得了癌症,想在醫院裡被插管子拋肚子沒尊嚴好像一灘爛肉一樣的死去?」
「永遠都是一個死循環……」
太一閉眼,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永恆。
歲月長河裡,左岸是無法忘卻的回憶,右岸是值得把握的年華,中間飛快流淌的時間。世間美好的東西有很多,但真正屬於他的卻很少。
「小師妹,只會問『醫生』一個問題……」
神音捧起他的臉,讓他看著自己,她微笑:「還有多久?」
「『醫生』會說……
還有……」太一勉強扯出笑意,他猶豫一下,並未說話。
他在時間裡太久,久到一次又一次看到她在自己面前死,他不在乎尚未癒合的創口的撕心裂肺的疼痛,而他最害怕……這是,最後一次。
「弟弟,還記得你第一次見到她?
那個時候她本應該已經死了,你打破規則,給了她『時間』。
一眼萬年,真是漫長。
真是可笑,掌管世間命運的少司命風神音,想不到你自己的命運竟然如此凄涼!
你到這個世界上來,是只為了和他見上一面。
沒有然後!僅此而已。而我弟弟,他給了你漫長的時間。
整整三萬六千年,現在你哥哥,只是糾正規則,還原『秩序』。」帝俊等得有些不耐煩。
「還有,多久?」她又問了一次。
「一分鐘。」他微微閉上眼睛,從開始直至寂滅,不過一瞬,誕生、寂滅。
「生於甲木生於申月透庚金的少司命風神音,度過三萬六千年後。
現在。
記住這一分鐘……」
她面色有些蒼白,神音見太一凝視自己。
他眼眸微顫,她視線順著他,望向自己的清顏白衫上參透出點點血漬……
她輕舒雲袖,執筆似游龍繪丹青,血液如點點落梅,花瓣花白透紅,縱使以血描繪梅花也艷如朝霞。
她對他莞爾一笑。
「在最好的時光,遇見對的人,我最需要的時候,所愛的人就在身邊……比我母親幸運。
一花盛開一世界,一生相思為一人。
一眼萬年,是一種榮幸……可惜,也就只能到此為止了。
師兄,你還記得,我們曾對死亡的認知,你現在回答我,回答我……」
他望著她許久,最後好似嘆氣般說道:「因為,死亡我們的生命,得到某種永恆。」
「回答正確,得到的禮物……
你可以放縱自己的眼睛,多看世間的美人,小師妹不介意你找個比我漂亮,如果你找個類似的,會放心不下。」她笑意凌然。
「那就比較難了。」
他從衣袖裡拿出錦帕,擦去她臉上的淚痕:「你都氣哭了,還是算了。看到你為我哭,我居然很高興。」
他抱著她安慰般低語:「師兄沒關係……無論生死,總是寂寞的。」
「承諾註定蒼白。往後的路,只能你自己走下去。
師兄,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抱歉,只能陪你走到這裡……」
神音心裡很明白,死了,就一了百了,留下活著的那個,留下經歷愛恨情仇,她還有好多話,可惜來不及說。
「一個男人心中真正幸福,通常都是他還未得到,或者,他永久失去。
所以,小師妹不要擔心……」他想,他要失去她了。
太一一直知道,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永遠陪著另一個人,無論相聚多久,最後的結局都是別離,不是死別,就是生離。
近在咫尺,遠在天邊。
恍惚之間,她發出點點白光。
好像在訴說,此生在世,未曾走到終點前,從來都無從得知,『命運』真實的意義……
如今,站在終點前,她終於知曉自己最終的命運,屬於她時間僅僅只有一霎那,好像一場煙花,綻放的瞬間,充滿勇氣即將幻滅。
剩下三萬六千年,全部都是偷來,她的生命是一場幻覺。
即便如此,她也擁有一個愛情的理想,含蓄到無法言語,堅韌到百折不撓。這便上蒼送給她的命運,她會永遠記得,這樣的愛情,會一直存留在她的理想國里,陪伴她到地老天荒。
一花盛開一世界,一生相思為一人。
一眼萬年,是一種榮幸。
而後,白色光芒慢慢散去,消失於這茫茫天地間……
帝俊冷笑:
「三生三世,你以為這是綺夢。
美夢?
弟弟,這是夢魘。
噩夢!
還記得西西弗斯,他領受了諸神的懲罰,必須無休止地將沉重巨石推向陡峭山頂,再默默望著它滾落回原點。這個動作帶不來絲毫希望,而終將永遠重複,直到生命為之消磨殆盡那一刻。
你當年救不了她,現在也一樣!
絕望只會仿若滾雪球般越滾越大,終局,最後會在哪裡?
不幸、悲傷、絕望、貪慾、嫉妒、愧疚,被黑暗所吞噬掉所有希望。」
「啪」一聲,曲終人散。
那枚戒指,落在地上。
它一直滾動,散發一道流光,每一次旋轉,旋轉、旋轉……
最後,落在太一腳邊。
太一臉色蒼白異常,他眼前漆黑一片,急促呼吸,感覺有什麼東西被撕碎,明明沒有受傷,心臟的痛苦。
他感到很冷,很孤獨,想呼喊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無助……簡直生不如死。
猶如乾渴的人沒有希望找到水的時候,很容易受海市蜃樓欺騙,最終,他所面對,徒然一片又一片的沙漠。
那種感覺,從此以後這條路上,只剩他一個。
……他好像,被世界拋棄了。
「彌賽亞,救世主?如果她是,就不會死了。」帝俊好笑問道。
「……她。」太一憎恨命運,每次都要他經歷殘酷的夭折,后宣告結束。
「去哪裡?」
帝俊眼神更加冰冷,他冷然問道。
直到少司命風神音消失,帝俊還是沒有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三界命盤,究竟在哪裡?
「永別了……」太一揮手,眼神陰冷。
那種眼神,令空氣窒息,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帝俊忽然蹙眉,有些東西即將離他遠去,他厭惡這種無法掌控的感覺:
「只要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有很多事是非做不可,無論願不願意意都一樣。
無論你怎麼痛苦,她都沒有辦法再活過來。
你知道,時光回溯。相當於否定她一直以來的過往,她為你付出這麼多,你不會讓她一無所有……
哥哥今日,就是來看你痛苦的樣子,我已經警告過你,你還是讓我失望。」
帝俊有些驚訝的望著太一:「原來,你也會有愛?」
「只有在真正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才會有痛苦,你不就是想看我痛苦?」太一冷笑問道。
「不過是個女子罷了。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要學會像你哥哥這樣,羲和、常羲。美麗的女子,都會讓你快樂。」帝俊忽然眼神溫和安慰道。
太一看帝俊一眼,他發覺這個男人比他要可憐,帝俊只有慾望竟然從未愛過,帝俊受到獸性的支配,卻並不渴望愛,也從沒得到過救贖與希望。
「知道這是什麼?」太一捏著一個零件。
「裝在鐘錶里,叫做遊絲,鐘錶的心臟,這裡的時間從來不只一個,要不怎麼能叫三千大千世界。」
「你知道這裡是有平行時空,也無可奈何。
倘若你穿越時空回到過去,只是改變弟弟你自己的現狀而已,假裝欺騙自己她還活著,而這個世界仍然在繼續下去……這是事實。
這個世界的少司命神音死了,這個世界的帝俊仍然會是掌控一切的帝王。歷史求和,時空中只有一個確定的歷史,一條準確路徑。
真可憐,覺得掌控『時間』的你,就可以重塑完美的人生?
運用時間回溯,你會陷入無止境的後悔循環。」
帝俊再接再厲,他要讓弟弟銘記這件事,反抗違逆他的後果。
「神不擲骰子,把隨機性看作內稟性質,量子力學不確定性原理,不能準確的測定宇宙現在的狀態。
神,絕不隨機創造世界。」
他抑揚頓挫的聲音冷到極點,太一一字一字的念道:
「玄冥、句芒、蓐收、燭九陰、強良、奢比屍、天吳、弇茲、後土、鯤鵬、計蒙、陸吾、天吳、英招、飛誕、飛廉、白澤、九嬰、呲鐵、欽原、鬼車、商羊……
身為帝王最悲慘下場……
有君無臣!
你那些臣子,還存在,哥哥?」
帝俊凝視太一,他的眼睛,又恢復到帝俊所熟悉的樣子……
帝俊望了一眼太一掌中的混沌鍾,忽明忽暗。
可想而知,如今天界……
何等冷寂。
比起殺戮更加殘忍,太一口中那些名字里出現的人,壓根沒有存在過。
在出生之前,他們,已經死了。
帝俊望著這個弟弟,太一不只把手下十大妖聖滅了,還把他的敵人十二祖巫滅個乾淨。
既無外敵,也無忠臣,帝王身邊空無一人,還要他這個帝王,何用?
帝俊心裡清楚,太一這麼做,只是告訴他,在涉及原則、名譽、復仇的問題時,東皇太一有膽量冒任何風險,甚至隨時準備失去一切……
而他,敢嗎?
敢,嗎?
……
帝俊面色複雜凝視太一半響,帝俊一直知道他這個弟弟,判斷力與執行力都是上乘,原本以為他看上某個女人後會展露一些弱點,如今看來適得其反,最後好似懲罰般對太一說道:
「未來五百年,你便在中宮天極星紫宮好好閉關反省。」
帝俊望著那抹越走越遠的紫色身影,而無論敵友他都可以在重新建立,用十大妖聖十二祖巫換少司命風神音灰飛煙滅,他不虧。
失去她,弟弟不會有誰再幫你創世。
可惜,帝俊還是沒有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三界命盤,究竟在哪裡?
帝俊唯有無情鞭撻對方,才能發泄一下不甘心,他無聲笑道:
「恭喜你,今日成婚。
祝賀你,變得如此不幸,親愛的弟弟。」
太一如數萬會年前凝視所掌管宇宙星辰那般,毫無波瀾死水一樣漆黑,深不見底,宛若深淵。
「美麗的事物往往如曇花一現,誰若想挽留,換來的只有痛苦與不幸。
哥哥,你永遠不會明白,像我們這樣的人……
活著,才是最大的懲罰。」
對神來說。
永生,才是最大的懲罰。
他內心已經跌落低谷,可以望向世界的盡頭,盡頭會有什麼?
……死亡。
「死亡?只要最後一個記得她的人忘了,她就死了。而只要那個人還記得,她就會活著。狂暴殺戮有何用處,她只是個孩子。」
太一冷靜的問道,有些沉睡已久的東西,再次被重新召喚回來。都說有兩個世界,一個仙一個魔,都是謊言,只有魔,從地獄里見到的只是投射倒影,誤以為是仙界,魔鬼在地獄里肆無忌憚嘲笑他的無知。
「她太弱了,你的弱點,哥哥只是在幫你。」帝俊輕笑他扶著太一的肩膀,說著半真半假話。
「如此說起來,哥哥你也是我的『弱點』,不如現在處理一下?」太一低垂眼眸,拿起帝俊扶在他肩膀的手。「咔嚓」,太一瞬間急速扭轉,帝俊關節技相應骨節脫臼,帶來巨大疼痛促使帝俊喪失戰鬥力,這才能合談。
「說吧,你想怎麼樣,哥哥?」
「統治這個世界。」
帝俊撇一眼胳膊,他忽然有些後悔,應該讓那個女人活著,如此,或許還有些東西可以牽制住他這個弟弟。現在,徹底沒有了。悲痛五個階段,逃避、憤怒、協商、沮喪、最終接受,他弟弟沒有階段,只有答案,抗爭。
這是他最矛盾的地方,帝俊希望把太一培養成為王,好像掌控天界的他那樣,強者;
可惜,太一偏偏學了那個仙風道骨的三師兄,道德天尊太上老君是一位聖人,智者。
他有王的識人斷事之力,卻無王的冷血決絕之心,過於仁義。
「統治塵埃?
世界只是無數塵埃……沒有誰,能統治。」
太一隱約開始明白父神盤古創造他的意義,謊言揭穿之日,世界崩塌之時,父神在臨終前締造他們兄弟。
矛與盾的關係,太一存在的意義,制衡帝俊的力量。
恍然,帝俊想起數萬年前,紫霄殿里鴻鈞對太一的預言:
斬三屍成聖,斬去惡念、善念、以及對自身執念。
你未斬三屍,實為聖人之下第一。得情忘情,忘情而至公,不為情緒所動,不為情感所擾。
最接近太上忘情神祇,東皇太一。
死亡。
不過是離開這個殘酷世界的捷徑,她可以去,他不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