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七脫掉登山靴,解開緊扎的襪子,腳踝上用紅繩穿著一塊鉛墨色木片,輪廓厚度和棺材缺口完全吻合。
「孤兒院的阿姨說,這塊木頭,從我出生時就放在襁褓里。這些年,我一直帶著。」我用牙齒咬斷繩子,木片塞到月餅手裡,「別問了,我也不明白。」
月餅掂了掂木片:「陰沉木?」
「嗯。陰氣最重的陰沉木。」我的心情異常低落,「放進去吧。」
「退後。」月餅推了我一把。
我搖了搖頭:「沒必要,放吧。」
木片塞進缺口,我們還是退了幾步,緊張地注視著棺材。
「吱……吱……」棺材里傳出微弱的狐狸叫聲。一瞬間,光線似乎黯了,天地間如同蒙著一層黑紗,無數道黑氣從湖裡、天空、山壁、熔漿中冒出,在棺材上方聚成漆黑的氣團,飄到陰沉木的位置。棺材像一具吸風機,把黑氣一縷縷吸了進去。
狐狸叫聲越來越嘹亮,沉重的青銅棺材像一扇螺旋槳,在地面瘋狂打轉,空氣彷彿都被抽了過去。棺材慢慢升起,「嗚嗚」轉動,化成一圈青色殘影。
氣流爆出一聲炸響!棺材停止旋轉,「吱嘎吱嘎」聲響起,棺材由中間裂開,一道融合了赤橙黃綠青藍紫的七彩光線從中貫沖而出,在空中炸裂!無數條彩色光暈如同煙花落下,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芒。
一道耀眼白光落地,光線散褪,一隻飄擺著九條雪白尾巴,周身火紅的狐狸蹲坐著,雙眼如同跳動的火焰,好奇的注視著我們。
「蛇神轉世,伏羲後裔,居然能夠找到我。」九尾狐的聲音異常悅耳動聽,宛如歌聲,「紅粉永生不受誘惑者、夢魘徵兆仍舊前行者、絕境之處捨生取義者方可到達陰眼聚氣之地。在此之前,也有數人破除三難到來,卻參不透青棺之秘,絕望而死,化成湖中活屍。」
九尾狐光滑的皮毛如微風浮動水紋,蕩漾起伏,眼中的紅光逐漸內斂,縮成眼眸中紅色瞳孔。
月餅問道:「你是令狐?」
「不錯,我是令狐,一隻罪孽深重的九尾狐。在扶桑我斬殺千人,才奪得最後一塊舍利。本要立刻許下『千年前慘死九尾狐復活的願望』,卻看到一個小男孩抱著武士父親的屍體痛哭,我永遠忘不了他看到我時仇恨的眼睛。我突然想到,這些年我追尋的是什麼?九尾狐部落確實被人所殺,而我也殺了千百倍的人,那麼我做的到底是對還是錯?冤冤相報,何時能了?我復活了九尾狐部落,世間之人必然會被九尾狐部落報復,屠戮殆盡。如果如此,一切罪孽皆由我起,那就由我而消。回到高麗,我做了五具青銅棺材,四具放在我犯下殺孽的國度,留下地圖,希望有緣人發現棺材秘密,挽救將死之人。至於我,藏於此中,日夜祈福白頭山萬物生靈生生不息,天道循環,百年出棺食參補陽,回復靈力。為防邪心之人,設下三層業障,只有不忘本初,天資聰慧者,方能見我。」
九尾狐娓娓講述,我聽得心情跌宕起伏。真相,大大出乎意料!
放下仇恨,忘記背叛,獨自承受痛苦,回到出生時的良善之心,這是多麼艱難的選擇!
「你們來到這裡,不會只是聽我講故事。說出你們的願望吧。」九尾狐挪開前爪,三顆晶瑩剔透的舍利流連著溫暖的佛光。
「請復活我們的朋友!」月餅深深鞠躬,「還有這兩年因此而死的人們。」
「這就是你們的願望?」九尾狐側頭看我,「難道你不想斷臂重續,殘面復原?」
「他的決定就是我的決定。」我笑了。
「你們通過了最後一次考驗,舍小我而顧大我!」九尾狐周身紅光大盛,「舍利如萬物,常形於世間。復活眾人,要改變無形時間。再次醒來,你們都會回到過去,忘記所有一切,重新曆經十丈紅塵,諸多劫難。可否願意?」
「只要不是重複這段經歷就好。」月餅摸了摸鼻子,「我們會回到什麼時候?」
「時間如水,永無常形。順勢而流,永無止境。」
「您的意思是您也不知道我們能回到什麼時候?」我差點一口血噴出來,「總不能回到三萬年前變成山頂洞人吧?」
「看機緣了。」九尾狐把舍利擺成一條直線,吟唱著和柳澤慧薩滿巫術語調極為相似的歌曲。
我感覺身體變得虛化,輕飄飄完全不著力。眼線穿梭著無數光條,記憶在腦子裡如同倒帶,飛速回放!
「月餅!原來咱們倆果然都在那座島上!」
「是啊!該死的人狐船長居然用惑術封住了我在島上對你的記憶!」
「島上那件事情咱們還沒解決呢!什麼時候能回去徹底處理完?山頂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月餅,說好了一起去啊!」我的聲音飄忽不定,忽遠忽近,似乎也隨著光條極速流逝。
「那就說好了啊!」月餅揚了揚眉毛,他的臉越來越淡,身體只剩一層薄薄灰影。
「咱們可不能相互忘記,繼續天生驕傲啊!」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一聲兄弟,一生兄弟!」月餅消失了。
我想哭,卻哭不出來。
我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身體融進了飛速流動的光線!
月無華,認識你,真好!
再見了!
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