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話不投機
陳律師不安的坐在余家客廳里,手裡捏著一隻信封。他和馬律師都是余朝政生前倚重過的,馬律師一直不出現,這惹得其餘人等十分不滿,認為姓馬的太不講究了。
余至瑤和余至琳並肩坐在大沙發上,余至琳離家七年,這時自然要先向在場的眾位叔叔問好。叔叔們以為老大出洋七年,又是學成了一位雙博士,必定不凡,然而此刻一瞧,見他既談不上派頭,也未見有何風采,只是比當初在家時更白胖了而已。
等到余至琳做完一圈寒暄,陳律師終於是忍不住了。急急的撕開信封,他抽出遺囑展開來,清清楚楚的讀了一遍。
待他讀完,聽眾們的表情一起變幻多端,全沒了正經顏色。
余至瑤一動不動,神色木然。余至琳則是一臉驚訝,起身走到陳律師那裡要過遺囑,從頭到尾又讀了一遍。
然後他抬頭望向叔叔們:「怎麼會是這個樣子?爸爸病糊塗了?」
當著余至瑤的面,叔叔們愕然的一拍巴掌:「是呀,怎麼會是這個樣子?」
余至瑤垂下眼帘盯著地面,知道這些老傢伙都不把自己當個人看。自己還坐在這裡,他們就肆無忌憚的開始議論起來了。
如果讓「老傢伙們」自己選擇新主人,那他們顯然更偏重余至琳。大少爺,從小看著長大的,又精又靈,愛說愛笑,誰不喜歡?扶植大少爺繼承家業,他們心甘情願。至於二少爺——二少爺也算是余家的人么?
有人一眼盯住了余至瑤:「二少爺,遺囑肯定有問題,這些年大少爺和三小姐都不在家,所以你務必要解釋一下!」
余至瑤抬頭望過去,心裡記住了對方:「遺囑是他定的,我先前並不知道。」
陳律師也在旁邊幫了腔:「這個……的確如此,遺囑一直是在我的手中。這種秘密,我總是能夠為余老先生保守的。」
陳律師一介文人,說起話來輕飄飄的沒有力度。而未等旁人開口,余至琳忽然走到余至瑤身邊,又坐了下來。
「弟弟呀。」他抬手拍了拍余至瑤的大腿:「我問你一句話,好不好?」
余至瑤聽了他這語氣口吻,忽然打了個冷戰,好像吃了一口太膩的冷奶油,甜的噁心:「好。」
「如果將來有一天,我窮了,你幫不幫?」
余至瑤戒備的看著他:「當然會幫。」
余至琳聽了這話,就轉向前方,對著眾人一笑:「兄弟感情,總比一紙遺囑要重。爸爸既然這樣定了,那我就遵從他老人家的遺願。諸位叔叔也不必為我鳴不平,我可以接受這個事實。」
說完這話,他又笑微微的扭頭看了余至瑤:「弟弟,爸爸把一生的事業都留給了你,你要努力喲!」
余至瑤正視了余至琳。余至琳的眼睛活潑有光,光芒是浮著的,下面藏著什麼,他不知道。
很謹慎的斟酌了言辭,余至瑤怕露馬腳,所以並沒有說出動聽的話來,只乾巴巴的答道:「好。」
余至瑤想要通過今天這一次機會,把余至琳那一派的老傢伙認清楚。可是余至琳忽然服軟,這就使得旁人沒有立場再做議論。
余至琳挽起襯衫袖子,自顧自的走去落淚燒香,又乘坐汽車出門前去墳地。傍晚時分他回來了,很自覺的要回家睡覺去——余公館現在屬於余至瑤,已經不是他的家了。
老傢伙們這時已然各自散去。余至瑤換了西裝,倚著門框站住了,躲躲藏藏的看他:「吃過飯再走吧。」
余至琳提著隨身攜帶的皮箱,站在原地怔了一下,隨即笑了:「好,新房子一直沒人,我回去大概也是挨餓,不如在你這裡先填飽肚子。」
在餐廳里,余至瑤走到首席位置,慢慢的坐了下來。
余至琳看了他這舉動,心中十分瞭然。自己還在,他就忍耐不住的佔據了父親的位置,這種小人得志的舉動,真是又可憐又可笑。
及至飯菜被僕人端了上來,兄弟兩人便開始相對用餐。菜很豐盛,可是余至瑤的筷子只落在盤內的邊邊角角處,夾那散碎菜肴。這是從小養成的習慣——好菜向來沒有他的份,在余朝政和余至琳面前,他只有嘗嘗滋味的資格。
「弟弟。」余至琳忽然開了口:「我也知道,這些年來,爸爸對你是殘酷了一點。不過人都死了,你也就把恨意放下吧。」
余至瑤從盤邊湯水中撈了一筷子菜葉送進嘴裡:「我沒有恨意。」
余至琳嘆了一口氣:「弟弟,你不要這樣刀槍不入嘛!」
余至瑤不再說話,大哥不壞,但也不過是虛情假意而已。他忽然很想把余至琳趕出去,同時急迫的思念起了何殿英。今天這一關是過去了,麻煩還在後面。他需要何殿英的幫助。
千辛萬苦的熬到余至琳告辭離去,余至瑤幾近欣喜的抄起電話聽筒,想要立刻把何殿英叫過來。
何殿英果然沒有讓他久等。半小時后,他輕輕巧巧的從外面跑了進來。迎面看到余至瑤站在前方,他沒停腳步,反而加速,一躍而起躥了上去。而余至瑤後退一步,張開雙臂正是把他抱了個滿懷。
余至瑤不想抱他,可是又不能不抱,因為何殿英姿勢刁鑽,竟然把雙腿環在了他的腰間。雙手托住對方的屁股,他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別鬧,你以為你還小?」
何殿英哈哈笑著,不肯下去:「你原來不是抱的很容易嗎?怎麼越來越不行了?」
余至瑤累的兩條手臂一起顫抖:「你他媽的——那時候你才多大?」
他的額頭上冒出了汗:「我鬆手了,我可真鬆手了……」
何殿英放下雙腿站穩,知道余至瑤這一身骨架子和腱子肉,全都是樣子貨。他發育得晚,當年在余至瑤面前,他正經還是個小崽子,可以一個箭步竄上對方的後背,撲的余至瑤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一過十六,這個把戲就玩不成了,因為他開始長個子了。
笑吟吟的盯著余至瑤,何殿英是真心的為他高興:「二爺,你準備怎麼打賞我啊?」
余至瑤身量高,這時就微微躬身面對了何殿英:「事情沒完,打賞個屁!」
然後他抓住對方一條手臂,壓低聲音說道:「今夜你不要走,到我房裡睡。我還有話和你說。」
何殿英連連擺手:「別,別,二爺,無以回報也沒關係,不用你對我以身相許。」
余至瑤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很不耐煩的「唉」了一聲,他扯著何殿英邁步就走。
余至瑤有許多正事要同何殿英商量,可何殿英慢條斯理的沐浴不止,坐在浴缸里叼著牙刷洗頭髮。浴室房門敞開著,余至瑤在外面踱來踱去,等待到了一個程度,他兩大步邁進浴室,開始發急:「你要洗到什麼時候?一個賣薄荷糖的,窮講究什麼?」
何殿英一邊用梳子梳理水淋淋的短髮,一邊仰頭回敬道:「你個打不死的,是你請我過來,現在不伺候著我,還挑起我的毛病來了?」
余至瑤氣的張口結舌,索性脫下外衣扯下領帶,一粒一粒的解起襯衫紐扣。何殿英歪著腦袋斜著眼睛看他:「幹什麼?要論打架,你可不是我的對手!」
余至瑤脫下襯衫甩到一旁,在何殿英面前打了赤膊。明亮燈光照射下來,他那一身皮膚鍍了層金,可惜胸前一道鮮紅裂縫,讓他總像是瀕臨支離破碎。
居高臨下的彎腰伸手,余至瑤咬緊牙關運足力氣,把何殿英從水中攔腰抱了起來。何殿英手裡攥著梳子,一點也不慌,在余至瑤的懷裡繼續梳頭。及至余至瑤把他扔到大床上去了,他隨手把梳子往地上一扔,自我感覺良好的摸了摸腦袋。
二十歲的青年,又正是發達得志,他沒法子不臭美。
余至瑤氣喘吁吁的關掉所有電燈,然後摸著黑爬上了床:「小薄荷,我——」
何殿英坐起來,一邊展開被子,一邊打斷了他的話:「你把褲子脫了,有話咱們在被窩裡說!」
余至瑤鬼鬼祟祟的對何殿英耳語,說老傢伙們「一個也不能留」。
熱氣吹到何殿英耳邊,癢得他忍不住發笑:「你敢下命令,我就敢動手。」然後他抬手撓了撓耳朵,繼續笑道:「二爺,你說你這算不算是吹枕邊風?」
余至瑤不和他扯淡,轉移話題問道:「馬律師呢?」
何殿英嬉皮笑臉的躺在一旁,幾乎是在享受余至瑤的氣息:「沉到河裡去了!」
轉身面對了余至瑤,他做了承諾:「你的事情,我心裡有數。你不用管了,半個月內,你看著吧。」
他一邊說話,一邊在對方胸前的傷疤上輕輕地撓。余至瑤被他刺激的周身不適,煩躁的翻身背對了他:「要麼睡覺,要麼滾蛋!」
何殿英一掀被子,仰面朝天的翹起了二郎腿:「本來我打算今夜找點樂子,沒想到找來找去,竟然是和你睡覺。和男人睡覺,我也沒意見,我又不是沒睡過男人,像杜芳卿啊,小香雲啊,比娘們兒還娘們兒,睡起來也有個意思。可是你——你這個人高馬大的糙貨,沒有趣味,只有脾氣。和你同床共枕,真是浪費我的光陰。」
話音落下,余至瑤連人帶被,「唿」的一起坐起來了。
「你還讓不讓我睡?」在黑暗中,余至瑤似乎是快要怒吼了:「你明知道我愛鬧失眠,還要在我後面嘮嘮叨叨!」
何殿英突發奇想,做出回擊:「是個人就得說話。你要是嫌我煩,你可以去和那個誰——對,啞巴,你那個啞巴,你和他睡,準保安靜。」
余至瑤怒不可遏,又不想摸黑和何殿英上演全武行。裹著被子躺下去,他「咕咚」一聲滾到了床下。何殿英連忙爬過去瞧,卻見他又一翻身,進了床底。
「你幹什麼啊?」何殿英又氣又笑:「我不說了還不成嗎?你上來吧!」
余至瑤一言不發,在床下躺了一夜。凌晨時分,何殿英下床瞧他,就見他從頭到腳全被棉被包裹了,像一隻長長的大繭,挺在地上一動不動,倒是睡的很熟。
何殿英不敢驚動他,自己笑著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