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東方有國曰金烏
第十一章東方有國曰金烏果然,結界破了一條裂縫,霧氣從縫中飄了進來,猶如細弱的小白蛇,稍一接觸就能感受到那股陰冷的氣息。
句芒用仙氣結了一個結界,然而那些霧氣依然會鑽進來。雲蘿又驚又疑:「這是因為混沌迷陣?」
「是的,這些霧氣沒有毒,但是總能夠穿破結界。」句芒回想了一下,「我倒是在天宮的古書上讀到過混沌迷陣的記載。」
「有沒有破解的方法?」姽嫿連忙問。句芒搖了搖頭說:「混沌迷陣是比八卦迷陣還要兇險的一種陣法。傳說鴻蒙之初,世界就是一個無天無地的物體,是盤古用斧頭將鴻蒙劈開,才形成了天地萬物,有了時間空間。這混沌迷陣就是將一切事物都變成一團混沌的陣法。」
雲蘿聽著句芒在旁邊絮絮地說來,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他的聲音也漸漸飄遠。身子往後一倒,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她……怎麼了?
句芒抱住她,清俊的眉頭蹙成了一個川字:「雲蘿,你臉色怎麼這麼差?」
雲蘿想開口說話,卻發現自己好不容易才能集中精力:「我就是感覺到暈……姽嫿……」
旁邊的姽嫿已經悄無聲息。雲蘿心中暗叫不好,伸手去摸,只摸到她冰涼的髮絲。一個沒注意,她不知何時竟然昏睡過去,靜靜地躺在地上,緋色紗衣鋪在身下,更襯得臉色煞白。
「姽嫿,你……你怎麼了?」雲蘿搖晃著她的肩膀,她卻緊閉著眼睛,不言不語。
句芒伸出兩指,指尖有銀色光團凝聚,那是青龍的仙力。然後,他將指頭按在姽嫿的額心,說:「混沌迷陣會讓任何人變成混沌,就像混沌獸一般……姽嫿是凡人,經不住這樣的陣法,我先用仙力護住她。」
什麼?
雲蘿想起混沌獸沒有五官的那張臉,不寒而慄。「變成那樣不知好歹善惡,不知光明黑暗的混沌獸?太可怕了!」
句芒眸光微斂:「這個陣法兇惡就兇惡在此,不過雲蘿,我一定會保你周全。」
雲蘿重重地點頭,攥住了他的衣衫。然而一陣倦意襲來,上下眼皮很快就打起架來,眼前的情景也模糊不堪。這是要變成混沌獸的跡象嗎?
混沌獸沒有分辨萬物的能力,也體會不到天上人間的酸甜苦辣。它將永遠渾渾噩噩地活著,感受不到責任的沉重,也體會不到命運的捉弄,更不會有分別的悲苦。
雲蘿在腦中想著這個念頭,只覺得身體輕飄飄的,猶如睡在白而軟的雲端上,什麼憂愁苦慮都離她而去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極樂世界?
正恍惚著,卻有一人猛地搖晃她的肩膀:「雲蘿!雲蘿!」
她這才回神,只見句芒正滿臉焦急地看著她:「不要被混沌迷陣迷惑了!它在攻擊你的意志!」
雲蘿怔怔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原來方才的想法,都是混沌迷陣灌輸給她的!
一咬牙,她抽出鳳劍,狠狠落在手心上。劇痛傳來,才讓她腦中的那團昏昏沉沉的雲翳散去了許多,隨之而來的是讓人心安的清明之感。
血一滴滴地從掌心中滑落。雲蘿忍著痛,對句芒說:「你別管我,要保住姽嫿!」
他眼中傷痛愈濃,突然沉聲說:「雲蘿,你還能使出多少仙力?」
「只要能從這迷陣出去,用上十成也行。」
句芒點了點頭,說:「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身在破混沌迷陣是不容易破解的,但是外部的地仙卻可以將迷陣破解掉!看來只有召喚地仙來幫忙了。」
她心中一喜,忙問:「那我要怎麼做?」
他低頭去看姽嫿,將手收回:「就趁現在,我們合力用仙幡召喚出距離這裡最近的地仙,請他們幫忙!你要記得將玄圖收好。」
雲蘿將玄圖放進鎖盒,仔細栓在自己腰間,然後盤腿而坐,看句芒從腰中拿出一張幡旗,上面金線綉著許多古老神秘的陌生文字,表面上散發著一層淡淡仙氣。
「雲蘿,集中意念,我們一起用仙幡召喚地仙,明白了嗎?」
她點頭。
霧氣濃稠如白漿,遮天蔽日,周圍除了一片白茫茫什麼也看不到。畫舫猶如行在一片白色沙漠之中,只有船頭掛著的綠紗還在搖晃,似是唯一一點慰藉人心的綠洲。
要走出這片白色沙漠,只有藉助仙幡這一個辦法。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雲蘿凝神聚氣,氣沉丹田,開始努力將仙力都集中在手掌之上,然後將仙力推入仙幡。句芒也是如此,兩股仙力,一青一白,凝在一起在仙幡文字上迅速遊走。
撇橫豎彎折勾點,仙力很快就注滿了整幅仙幡。接著那些文字漸漸有了虛影,影子升上半空,嗖的一聲不見了。
句芒神色這才鬆了一些:「雲蘿,總算是成功了。」
那一瞬間,虛脫感又鋪天蓋地地襲來。雲蘿知道是因為仙力流失,她又受到了混沌迷陣的影響。句芒適時一把扶住她,然後將仙力從他的指尖源源不斷地注入她的體內。青龍的仙力十分強大,注入體內之後,雲蘿只覺四肢筋脈無比舒坦,無一處不妥帖。
她掙紮起來:「不行,你如果失去太多仙力,會……」他用眼神制止住她不要再說,只低聲說:「我自有分寸。」
雲蘿臉上一燙,有些不自在。這世上能將曖昧的話說得光明正大的,句芒應當是個中翹楚。
她一時不知如何去應,只得胡亂回了一句:「你的就是我的,那我的呢?」
他嘴角抽了一抽:「你的還是你的,我不拿不搶,行了嗎?」
雲蘿忍不住咧嘴笑了起來:「真好。」
句芒白了她一眼。
這樣的青龍句芒,收斂了那股冷銳之氣,有幾分可愛,又有幾分驕傲,讓人忍不住去逗一逗。她呵呵一笑,問:「句芒,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真的是把我當做驪姬了?」
這麼多天,他一次沒有提起驪姬,雲蘿也不點破,因為驪姬的事情已經變成了她心中的一根刺,拔不掉也剜不得。
捫心自問,她不想做驪姬的影子,她想讓句芒真真正正地意識到,她是仙廚雲蘿,是誤打誤撞成了他的二徒弟的女仙。可是句芒會分得清她和驪姬嗎?
句芒轉過目光,沒有回答。
雲蘿傾過身體,迎上他的目光:「句芒,別迴避我,我要聽你親口說實話。」
他的目光那樣清澈,如秋日郎空般沒有一絲陰影。她心中定了定,句芒沒有過分迴避這個問題,也就是說,他現在告訴她的答案,是最真實不過的。
終於,他開了口:「我並沒有將你當做驪姬,我明白驪姬已死,並且無法轉世。」
雲蘿心中一喜,忍不住露出笑容。
可是他下一句話卻讓她心頭一沉:「可你和她實在是太像了……雲蘿,每次看到你,我都覺得我像看到了驪姬。所以我每次對你好一分,對驪姬的愧疚就少一分。」
她怔住。
為了她,他不惜與五萬天兵為敵,不惜讓銀河倒流,不惜下界歷險……原來還是因為驪姬?
雲蘿霍地站了起來,聲音都在微微顫抖:「你不是說,能夠分得清我和驪姬嗎?你為什麼……」
為什麼不騙她?
只要騙騙她,說這世上沒有什麼天龍海龍的誤會,沒有和驪姬的繾綣往事,沒有對她的懷念,只一心一意為她……那該有多好。
她更先遇到他,在他心中佔據了一席之地。從此之後他遇到的人,就再無法和她相比。
「我不要做別人的附庸,句芒你明白嗎?」雲蘿向他凄聲說,「我是雲蘿,你對我好,我會感激你!是雲蘿在感激你,不是驪姬在感激你,你還是不明白!」
句芒的眼中翻湧起無邊的痛楚。他抱住頭,聲音低沉:「雲蘿,求你了……別說……」
「我要說!你不能再陷入往日的回憶中……」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打斷了她的話:「雲蘿,我欠驪姬的,永遠都還不了——就算明白這個事實,對我而言又有什麼用呢?」
是了,他最好認為她就是驪姬,對她好就是在為自己贖罪,這樣就皆大歡喜。
可是她的心呢?又該如何安放?
心頭痛楚,雲蘿勉力一笑:「是嗎?那你就當我是驪姬吧,忘了我是雲蘿。」
他怔怔地看她,想說什麼又極力忍住,眸色中一片哀傷。
姽嫿依然沉睡不醒。雲蘿不想再多說,就走過去將她的頭擱在膝頭,輕輕地撫摸她的秀髮。
時光彷彿膠著了一般,不再前行也不再流動,剩下的只有一把毫無生機的死灰,蒙在這天地之間,化作更濃稠的霧氣。
姽嫿的呼吸十分均勻平穩,雲蘿卻感到一股深深的絕望。
前路迷茫,心路也凄涼,相對卻無言,這就是所謂的咫尺天涯吧。
正默默無言時,她突然發現眼前的濃霧有了一絲變化。
原本是濃稠得看不見任何景色的白霧,突然開始蕩漾了起來,似是水波流動。在這寥廓冷落的天地之間,有一束火光遙遙燃起,正往這邊移來。她霍然一驚:「那是什麼?」
句芒看了一眼:「應該是金烏族人來救我們了。」
只見那火光起初還是一團,後來分成了許多簇火苗,在大霧中熊熊燃燒。霧靄漸漸變得輕薄,最後稀薄成了淡煙流水,再也掩不住四周的山水景色。
雲蘿向四周一望,不由得吃驚。好一派山明水秀的江南!
杜鵑山原本所在地方已經被夷為平地,旁邊的山脊連綿不絕,白色煙嵐如輕蘿縵帶般纏繞在山腰。上方是碧空如洗的蒼穹,好似一隻巨大的琉璃碗扣在大地之上,上面鑲綴著幾抹淡粉色微雲。雲影卷舒自如,和山影一起倒映在湖中。
他們做乘坐的這艘畫舫,原來並非浮在水霧中,而是在湖面之上。湖水澄明透亮,飄著點點浮萍,偶爾有調皮的魚兒躍出水面,濺起漣漪一圈圈地泛開。
雲蘿揮散最後一縷霜絲般的霧氣,只見那些火光十分迅疾地向這邊飛駛而來。句芒向她這邊靠近了一些,出聲提醒她說:「那是金烏族人。」
金烏?
方才心情沉重,雲蘿竟然現在才注意到,金烏不是在天宮嗎?怎麼在人間也有金烏?
「天宮的金烏是怎麼回事?和這些金烏族人是一樣的嗎?」她忍不住問句芒。
句芒盯著那些火光,回答說:「不,不一樣!金烏其實就是太陽。傳說盤古開天闢地之後,天上有十個太陽,烤得大地炎熱無比。獵人後羿有一手好箭術,就將九個太陽射了下來。那九個太陽落在人間,化為九簇聖火。有凡人聚集那片土地修鍊,就化為地仙,成了金烏族人。」
雲蘿恍然大悟。原來這金烏族人依然是從凡人修鍊而來,只是善於使用與火有關的咒術。
說話間,雲蘿忽覺懷中的姽嫿動了一動,忙低頭看去。只見她鴉翅般的睫毛抖了一抖,然後睜開眼睛,迷茫地看著四周。
「姽嫿,你醒了?」
她茫然地望著四周,問她:「雲蘿,這是在哪裡?」
「我們還在杜鵑山附近……那是金烏族人。」雲蘿看著那些火團包圍了畫舫,鎮定地向姽嫿解釋。
嗖然幾聲,火團化為人形落在船頭,那是三名身形頎長,姿容美麗的女子。她們的額頭上都有火形印記,穿著用紅色羽毛織成的衣裙,裙尾一直拖曳到腳踝。若有走動,帶著銀鈴的白皙細弱的腳踝就從裙幅邊上露了出來。
她們向句芒一拱手,朗聲說:「青龍大人,受仙幡使命,特來相助!」
句芒回禮:「多謝金烏人,今日的大恩大德,青龍日後必會想報!」
為首的那名女子大約只有十五六歲,生得明眸皓齒。她水晶晶的眼睛看了一眼句芒,突然笑著問:「我們國主不需要青龍大人報答,只是素聞大人威名,仰慕已久,想請大人去一趟金烏國,好讓我們國主盡一盡地主之誼。」
「這……」句芒有些為難,雲蘿頓時心領神會。眼下還要去尋找陰神,怎麼可以去金烏國逗留呢?
雲蘿上前幾步,對那女子說:「姑娘,我名叫雲蘿,她名叫姽嫿,我們和句芒大人都是同行。實不相瞞,這次出行是因為有要事要辦。不如等我們辦完事情再去拜訪金烏國主,你看這樣如何?」
女子笑吟吟地說:「你們叫我燕辭就行了!既然你們有要事要辦,那我如實回稟了國主。只是句芒大人要說到做到,別讓我們國主空等一場。」
句芒淡笑,烏色瞳仁中漾起幾分暖意:「絕不食言。」
「那好,我們就此告別。」燕辭說完,側臉對身後兩名女子說,「我們走。」然後就打算凌空飛起。
然而就在這時,雲蘿突然覺得腰間一熱,身子竟然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向前拖了幾步,忙穩住身形。低頭一看,腰間的鎖盒竟然變成了紅色,直直地向燕辭的方向飛去。只是因為被栓在腰上,所以才將她扯得一個趔趄。
這是怎麼回事?
雲蘿想將鎖盒收回,可是它彷彿生了眼睛,直直地向燕辭的方向飛去。燕辭也發現了異樣,回頭盯著那鎖盒,好奇地問:「雲蘿姑娘,這盒子里是什麼?」
雲蘿猶豫了一下,才回答:「是玄圖。」
「玄圖是玄器,我們陽神一派都用不上……你們要玄圖做什麼?」
句芒搶先一步說:「我們是想用玄圖去深海里尋找陰神。」
燕辭一副瞭然的樣子,忽然像記起了什麼,急聲說:「你們不能去深海!」
「為什麼?」
她急急地說:「深海極為陰寒,變幻莫測,我們是陽神,受不了那股陰寒之氣的!你要去深海,除非帶上我們金烏國的聖火。聖火遇水不滅,可保你們一路暢通。」
姽嫿突然出聲問她:「雲蘿,你說鎖盒出現異樣,是不是裡面的玄圖有指示?」
雲蘿覺得姽嫿說得有幾分道理。因為玄圖知道要去深海必須取得聖火,所以才會飛向燕辭,暗示他們要去金烏國。
句芒說:「將鎖盒打開吧。」
雲蘿點頭,念動咒語將鎖盒打開。只見鎖盒裡的玄圖慢慢浮起,最後在她面前鋪展而開。圖上升起一團幽藍的光球,溢出一縷青煙。那煙絲在空中盤旋了幾圈,終於勾勒出一個模糊的人影。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玄圖,生怕錯過了什麼。句芒疑惑地問:「你就是玄圖巫女?」
人影開口說話了,是冷冷的女聲:「不錯,我是玄圖巫女。」
「你能帶我們去深海尋找陰神嗎?」
人影回答:「可以,但是爾等要去深海,須得用聖火取暖。因為那裡冰冷刺骨,恐怕你們還未行到三分之一,就已經結成了冰塊。」
燕辭一喜,開始遊說他們:「句芒大人,你也聽到了,要去尋找陰神必須先要取得聖火。不如就隨我們前去金烏國好了。」
眼下也只有如此了。
句芒說:「好,那就即刻出發吧。」話音落地,那人影就慢慢縮回到圖面上,接著玄圖卷了起來,穩穩地落進鎖盒裡。
雲駕一日可行八萬里,所以沒有費吹灰之力,他們就來到了金烏國。
和之前想象的不同,金烏國並非一個火光衝天的國度,而是和江南景緻並無二樣。這裡位於東方一隅,因為四面環山,易守難攻,倒也算是一個世外桃源。
燕辭率先落地,回頭道:「到了。」
雲蘿仔細打量了一下周圍,這才發現和半空中觀察到的很不相同。可以看出金烏國不久前剛落過一場雨,空氣中帶著潮濕氤氳,地上紅素落花比比皆是,街旁新綠色垂柳隨風搖曳,撩人春思。這番景緻依然是人間景緻,甚至紫陌上開著不少人間店鋪,只是路上的行人都穿著漂亮的羽衣,皆是女子。
「這裡沒有男子嗎?」雲蘿忍不住問。
燕辭回答:「金烏墜在這裡,所帶來的陽氣極重,只有女子的陰元才能與之抗衡,從而達到陰陽調和。金烏國並非沒有男子,只是極少……說起來,男子並不適合修鍊金烏教,所以本國也就是女子眾多。」
雲蘿琢磨了一下「修鍊金烏教」,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金烏國也是一處修仙的仙地。
凡人想要修鍊成仙,就要以各種方法修鍊咒術和仙術。這些凡人修鍊金烏教小有成就,就能修鍊成半人半鳥的身體。
句芒眺望了一眼遠處,往南方一指:「那裡就是你們國主的宮殿?」
都城依山而建,不遠處的山腰上,一座高雅富麗的火紅宮殿若隱若現。山上鬱郁蒼蒼,垂掛著數道白綺般的瀑布,所以更顯得那座宮殿十分灼目。
燕辭的聲音中充滿著崇敬:「不錯,國主聽聞你們大駕光臨,早就備下了宴席。」
等到他們上了山,才發覺景色更加絕美。山景幽深,路卻很好行走,經常柳暗花明又一村,剛才還是羊腸小道,一轉彎就能看到山勢平緩,蓄起一池碧水,生著亭亭的荷花,正在迎風搖擺。
燕辭頓了頓腳步,回頭看她:「雲蘿姑娘是女仙,不知在天宮任的什麼仙職?」
雲蘿不好意思地回答:「我在天宮擔任仙廚一職,讓你見笑了。」
燕辭抿唇一笑:「哪裡會見笑,只怕我們金烏宮裡的宴飲不合姑娘口味呢。」
她這般客氣,讓雲蘿莫名就生出幾分親切來。想來到人間這麼久,燕辭算是第一個和她溫言軟語,相談甚歡的人。
這樣一路絮絮地說著,不知不覺就到了金烏宮殿門前。只見一條巨大的石橋在懸崖峭壁之間架起,上面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站著守衛。從這個角度望去,金烏宮架在山巒疊嶂之間,更顯得威武奇偉。
懸崖上掛著數道瀑布,走在石橋之上,水霧撲在裸露的肌膚上,涼潤一片。
金烏宮殿的露台高高在上,台階兩旁的欄杆上,雕刻著有著身形頎長的瑞獸。雲蘿和句芒、姽嫿一路拾級而上,看到露台的四角站著刻滿古老圖騰的石柱,一名盛裝女子在眾宮女的擁立下,正望著他們露出笑靨。
不消說,這般尊貴無雙,必定是金烏國主無疑了。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那金烏國主穿著火紅的羽衣,衣上鑲金綴玉,正襯出她姿容美麗,清貴無雙。
見雲蘿走來,那國主輕移款步,盈盈走來:「素聞句芒大人,雲蘿大人仙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句芒回答:「國主有禮了。」
她彎唇淺笑,透出一股說不出的嫵媚:「句芒大人何必客氣,喚我飛瓊就可以了。」
句芒面上微微詫異,雲蘿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姽嫿扯了扯她的袖子,在她耳邊低語:「雲蘿,我怎麼覺得這個飛瓊國主對句芒大人有意思?」
「別亂猜。」雖然嘴上這樣說,雲蘿心裡卻一點底氣都沒有。
句芒顯然不想多留,開門見山地說:「有一件事還請國主幫忙,我等要去深海,須得取聖火護體,還請國主賜予聖火。」
「宮殿里的宴席還沒開始呢。」飛瓊有些失望,很快就恢復了常態,「句芒大人,您是英雄,氣度不凡,剋制陰神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何必急於一時呢?」說著,她一雙美目看向雲蘿:「仙廚大人,您說是不是呀?」
她之前畢竟命令燕辭救出他們,雲蘿面上也不好推辭太多,只好應著:「這倒是。」
金烏宮中的宴會果然精彩絕倫,席上珍饈佳肴十分可口,大殿中央的歌女們表演著飛天舞,一時間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燕辭也在舞女之列,她身穿一身雪白羽衣從天而降,腰若束素,鴉鬢上簪著一隻明珠步搖,一出場就驚艷四座。
殿中舞女盤旋而舞,只有燕辭凌空舞著,身姿曼妙。舞女向上揮水袖時,燕辭就好像行走在一片緋色雲朵之上,整個場景精妙至極。
姽嫿看呆了,悄悄對她說:「雲蘿,她舞得可真美。」
雲蘿也打心眼裡讚歎。
一舞終了,句芒率先鼓掌:「飛瓊國主,你宮裡真是人才輩出。」
飛瓊嬌羞不已:「句芒大人過獎了,燕辭能以一舞取悅大人,那是燕辭的榮幸。」
雲蘿觀察了一路,覺得燕辭人美心善,當下便對飛瓊說:「國主,我實在喜歡燕辭得緊,可否讓她與我們共幾而食?」
飛瓊答應了。
燕辭欣喜不已,坐在她身旁說:「謝仙廚大人。」
雲蘿將一疊點心放到她面前,溫聲問:「燕辭,穿上這羽衣就會飛天?」
從踏上金烏國土的那一刻起,她就發現,金烏族人只有一部分會飛天,一部分和凡人一樣,身後的翅膀只是一種擺設。
「仙廚大人,那是因為金烏教本來就是修鍊飛天的啊。」
殿中教坊開始奏樂,飛瓊正和句芒敘話,此時正是打探消息的好機會。雲蘿連忙追問:「飛天?」
燕辭臉上一派天真無邪:「是的,你看,我們人人身穿羽衣,就是因為我們要修鍊金烏教。我的修為算是比較高的了,所以可以在空中自由飛舞,等修為再高一些的時候,就可以涅槃重為鳳了!」
雲蘿大吃一驚。姽嫿失聲問:「鳳凰?!」
燕辭得意洋洋:「不錯,就是鳳凰!上古的時候,九個金烏被后羿從天上射下來,落在這片土地上,就形成了九簇聖火。只要修鍊成了金烏教,躍入聖火,就可以涅槃為鳳凰了。」
雲蘿不無擔憂地問:「可是修成金烏教,也未必就一定能夠成為鳳凰。萬一你失敗了,豈不是要灰飛煙滅了?」
「這個我知道,可是不試試,我就永遠成不了鳳凰啦!」燕辭興緻勃勃地問她,「仙廚大人,天宮是不是有一位朱雀大人?」
雲蘿答:「是的,朱雀大人是南方神獸,也就是鳳凰中的翹楚,她與句芒大人平起平坐,神藝非凡。」
燕辭不無崇敬地說:「我此生的願望,就是能夠成為鳳凰,這樣就能位列仙班,成為朱雀大人座下的神鳥了!」
「可你為什麼要修仙呢?」
燕辭凝眸想了想,說:「修仙需要理由嗎?」
一瞬間,雲蘿又回想起句芒曾經問她,你為何要修仙?
世人多嚮往神仙生活,卻不知道漫漫歲月也有寂寞無奈的時刻。
雲蘿也不好打破燕辭的幻想,只端起一杯清酒,鼓勵她說:「那燕辭,我就敬你一杯,祝你早日成為鳳凰。」
燕辭端起面前的清酒:「多謝仙廚大人!說不定你很快就能在天宮看到我了。」
雲蘿澹然而笑。
正說著,殿外突起喧鬧之聲。飛瓊眉頭一緊,揚聲問:「殿外何事喧嘩?難道不知道我正在宴飲貴客嗎?」
一名女將飛步進來,稟道:「國主!鴉族人在外面鬧事,要國主儘快舉行祭天儀式!」
飛瓊冷冷地說:「金烏國舉不舉行祭天儀式,是低賤的鴉族人說了算的嗎?給我趕他們出去!」
「是!」
眼看女將領命離去,飛瓊卻喊住她:「等一等,我改主意了,他們既然要祭天,那就祭天好了。」等到女將離去,她才轉移目光,對句芒說:「句芒大人不是要求聖火么?祭天儀式若是舉行了,我就能取一簇聖焱真火給你。」
句芒笑了一下:「那就先謝過飛瓊國主,只是為何非要等到祭天儀式呢?」
「只有在祭天儀式的時候,九簇聖火聚在一處,火焰最高之處才能出現聖焱真火。只是……」她頓了一頓,「我恐怕雲蘿仙子和姽嫿姑娘不太喜歡祭天那種場景。」
「國主何出此言?」姽嫿挑了挑眉,「我和雲蘿也算是閱盡名山大川,不致於連一個祭天都看不習慣。」
飛瓊呵呵笑了兩聲,問:「姽嫿姑娘莫要怪罪,這祭天儀式實在是可怕至極。」
姽嫿幽幽地說:「國主,你大概不知道我在成為凡人之前,就是夢貘族的祭司吧?祭天儀式對於我來說,就跟吃飯一樣平常。」
飛瓊面色一僵,明顯語塞。
雲蘿偷偷地對姽嫿說:「你何必和她鬧不痛快。」
姽嫿掃了她一眼:「你就是好脾氣。我可看不慣她圍著句芒轉的樣子……這祭天儀式,她想著法地不讓我們參加,我偏不讓她如願。」
句芒坐在一旁,也不出聲,只拈著酒杯慢慢地喝酒。他目光清淡,謫仙出塵的氣度,似乎這一切紛爭都不關他的事情。飛瓊被姽嫿頂了兩句,又不好當眾發作,一雙黑葡萄的眼波只望著句芒,卻不想他根本就無意解圍,也只好尷尬地不出聲了。
好在燕辭適時地勸解著說:「姽嫿姑娘,你誤會我們國主了。」
姽嫿捋起額邊一縷碎發,悠然問:「我怎麼就誤會了?」
「國主不讓兩位女仙參加祭天儀式,並非是看不起兩位的修為,而是這祭天儀式上有鴉族人投火涅槃。」
雲蘿微驚:「投火涅槃?你不是說,只有修為很高的金烏族人才能夠變為鳳凰嗎?」
燕辭娓娓道來:「話是不錯,但只要有修為都是有機會化為鳳凰的,鴉族人也不例外。因為鴉族人身份低賤,修不了金烏教,他們要是能夠有一人化為鳳凰,那全族人就可以擺脫賤奴的身份,所以他們才如此渴望祭天儀式。雲蘿仙子,姽嫿姑娘,這祭天儀式其實就是許多鴉族人自願跳入聖火,其場面必然慘烈無比。國主之所以不讓你們參加,就是怕你們見不得這個。知道的呢,會說我們有甘願涅槃的精神。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草菅人命呢!」
雲蘿沒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這樣,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問:「修為很高的金烏族都不一定化為鳳凰,那鴉族人豈不是更沒有把握?」
飛瓊接過話頭:「鴉族人低賤,哪怕希望渺茫,也想試一試。畢竟天緣這東西,誰也把握不準。」
可惜這一試,賠上的就是自己的性命。鴉族人之所以這樣前仆後繼地去投火,也許是想要改變自己低賤的低位吧。
從大殿中出來的時候,雲蘿看到有一排烏泱泱的人群站在殿階旁邊,個個垂眉低首。那都是一些男人,生得倒是俊美,只是兩臂都是烏黑的羽毛。相比較而言,金烏族人大多數都是女人,肌膚欺霜賽雪,身上的羽裙也多為鮮艷的顏色。金烏族和鴉族人孰高貴孰低賤,真是一目了然。
姽嫿和雲蘿耳語:「那就是鴉族人吧?」
雲蘿點頭:「鴉族羽黑,性衝動,看來就是他們了。為了改變自己的低位,寧願賠上自己的性命,我倒是有些敬佩他們了。」
「他們一直被金烏族奴役,所以很看重這個吧。」姽嫿擰起好看的眉毛,「雖然我看不慣這麼多鴉族人去死,但是這是金烏國的風俗,也只有入鄉隨俗了。」
雨後初晴的天空格外乾淨明澈,雲絲漫卷,托起幾縷薔薇色的夕陽。飛瓊抬頭望了望天色,笑著對他們說:「幾位貴客,我看今日天色不早了,你們就在這宮裡早些休息吧。我已經安排了一些上房,希望你們住著還舒心。」
她這樣客氣,雲蘿也不好禮節不周,當下便笑著回答:「國主熱情好客,安排得哪裡有不妥帖的地方?」
飛瓊扶著燕辭的手背,一邊步下台階,一邊朗朗應道:「那我就放心了,缺什麼少什麼,只管跟宮裡的人說。」
飛瓊不愧是一國之主,即便在對她笑著,那笑意里也透著不可攀附的威儀。金簪步搖光芒璀璨,腰中環佩叮咚作響,好一個權勢加身的美人。
只是雲蘿注意到,飛瓊看著句芒的眼神,總有那麼一絲絲的不同。
這世上,只有女人看男人的眼神才會那麼細膩,全失了高高在上的態度,只剩下妥協和溫柔。
姽嫿說得不錯,飛瓊對句芒的態度是不太一樣。
也不知哪裡來的怒氣,雲蘿快走幾步,和句芒拉開距離。燕辭連忙跟上她,溫聲說:「雲蘿仙子,國主準備的房間在這邊。」
雲蘿回頭對句芒說:「大人,雲蘿累了,先回房歇息。」說完,她拉著姽嫿的手,打算走進宮房。誰知句芒突然出聲喚她:「等一下,雲蘿!」
這一聲透著急切懇求,讓她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雲蘿頭皮一緊,暗道不好,回頭果然看到飛瓊疑惑地看這她,又看看句芒。
他掃了旁邊的灌木叢一眼,語氣曖昧:「借一步說話。」然後對飛瓊說:「飛瓊國主,抱歉,我有幾句話得交代雲蘿。」
雲蘿徹底愣了。
不止是她,飛瓊也楞了。
燕辭更是露骨,笑得十分曖昧,說不定打心眼裡就將她和句芒認作是一對兒了。
雲蘿真想直截了當地說一句,她和句芒是純潔的師徒關係。只怕這句話說出來,更是讓人誤解。
萬般無奈中,雲蘿隨著他往灌木叢這邊走了幾步,咬牙切齒地問:「你到底要說什麼?用秘術不能說?」
他將手掌拳起,放在唇邊嘿嘿一笑,竟有幾分狡黠。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句芒,一時間有些怔愣。
句芒低聲說:「我是故意讓飛瓊誤會的。」
「為什麼?」她有些怒了。
他哼笑一聲,道:「你這麼聰明,竟看不出來?惹上情債還不起,總是一件麻煩事。」
雲蘿張口結舌,頓了一頓才說:「你英雄蓋世,自然有美人仰慕你,我早就看出來了。」他忙牽住她的手,喃喃地說:「雲蘿,別這樣。」
十指溫暖,直透入心間。
雲蘿想,她是喜歡句芒的。捫心自問,對於句芒對驪姬不肯忘懷這件事,她十分介意。當然,眼下這個飛瓊國主仰慕句芒,她更加介意。
她抬了抬眼皮:「那你要我怎樣?」
他搖了搖她的手,三分央求七分無奈:「晚上戌時去西棠苑找我,切記。」
「不去。」
「行,我去找你便是。」
「好好好,我答應你。」雲蘿哪裡抵得住他的無賴。
飛瓊領著一群宮女在原地等候,見她和句芒一起回來,那眼神再也掩飾不住濃濃的妒意。雲蘿只裝作看不見,若無其事地對飛瓊說:「國主,我和姽嫿就先進房休息了。」
她答:「我覺得你們也該乏了,就早些休息吧。我還要陪句芒大人參觀一下金烏宮,等你們休息好了再來遊覽宮室美景也不遲。」
燕辭將雲蘿領進房間,交待了一些事項之後,她裝作漫不經心地問:「燕辭,西棠苑在哪裡?」
她臉一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雲蘿和姽嫿對視一眼,問:「有什麼好笑的?」
「仙子莫要見怪,我只是有幾句體己話想說給仙子聽。」燕辭一派小兒女忸怩作態,不好意思地問她,「仙子,西棠苑就在國主寢宮旁邊,看來國主對句芒大人真是用心良苦。」
寢宮!
雲蘿擦了擦額頭上沁出的冷汗。這個飛瓊國主,司馬昭之心人人皆知,她對句芒的心意也太明顯了吧?
「你們國主的的確是一片真心,只是她是地仙,句芒大人是天神。按照天條律例,仙凡不可結合。」姽嫿斜了她一眼,故意問她,「雲蘿,你說是吧?」
雲蘿微微點頭。
燕辭愕然,旋即忙擺手解釋說:「你們誤會了,國主並非要違拗天條,而是……雲蘿仙子,我之前告訴過你,金烏族人是有可能變成鳳凰的!」
她恍然大悟。
在整個金烏族人中,飛瓊算是身份血統最尊貴的人,涅槃為鳳的幾率要比別人高出很多。如果她變為鳳凰,那就不再是地仙,而是神鳥!
朱雀大人座下的一隻神鳥,配青龍句芒大人也算是門當戶對了。
原來飛瓊存的竟然是這個心思。
雲蘿將燕辭的手輕輕牽起,到底還是忍不住心中的那股酸味:「抱歉,是我多想了。你們國主可以捨身化鳳,我們並無異議,只是要想和句芒大人締結一段仙緣,還要問過他的意思。」
燕辭烏黑的眼睛滴溜溜一轉,巧笑倩兮:「仙子別說笑了,句芒大人喜歡的人是你呀。我想國主也看出來了,只是不甘心而已。」
雲蘿心頭狂跳,忙丟了她的手:「別胡說。」她笑嘻嘻地說:「仙子莫惱,燕辭心直口快,直言直語慣了。」
雖然接觸的時間不長,但是她也看出燕辭這個姑娘心思單純,沒有壞心眼。定了定心神,她剋制住自己的情緒,盡量用平穩的聲音問:「燕辭,可否告訴我西棠苑的路?」
燕辭一口答應下來,將去西棠苑的路線細細繪在一張白紙上遞給她。姽嫿有些不放心:「燕辭,我們問西棠苑的事情,你可不要告訴你們國主。」
「你們放心吧,我一定會守口如瓶。」燕辭十分乾脆地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