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鳳凰一出驚天下
第十三章鳳凰一出驚天下雲蘿挪到籠子邊上,往下俯瞰,只見一塊四周環山的平地上,燃燒著九個衝天大火堆。金紅色的火光如同九條火蛇,向天龍噴吐著濃濃的烈焰。哪怕隔著高空,她也能感到那股灼人的熱度撲在肌膚上。而九個火堆的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八卦陣,黑白卦圖十分醒目。
鴉族人開始帶著金籠子降落。
隨著高度的降低,雲蘿看到飛瓊和燕辭穿著盛裝,站在八卦圖的中央,正抬起頭看著他們。
飛瓊眸光銳利,隔著萬丈高空,從地面往上緊緊地盯著她。
雲蘿有些焦急起來。祭天儀式很快就要開始了,然而她卻沒辦法使用仙術,說不定句芒也蒙在鼓裡,還以為她在陪飛瓊吃香的喝辣的呢。
長風浩浩蕩蕩地掃過,將她的長發拂起。雲蘿感到有些寒冷,忍不住抱住了雙臂。
「仙子,仙子……」旁邊有人喊她。
雲蘿側過頭,看到一個少年鴉族人正透過籠子欄杆看她,巨大的黑色翅膀在空中拍打不停。她忙笑了笑:「怎麼了?」
他有些局促不安,顯然是不想引起他人注意,往兩邊張望了一下才說:「你說的……鴉族人不是神鳥後代,是不是真的?」
雲蘿心中猛然升起一絲希望,忙快速地說:「是真的!三足鳥的後代很多都化為了青鳥,在西王母娘娘座下服侍,流落人間的很少!你們不要投火,那會讓你們送命的!」
少年垂了垂眸子:「等一下祭祀開始,我們先跳入聖火,然後是仙子,之後才是國主她們。」
「別跳!」雲蘿不敢大聲,「國主是騙你們的,你們的肉體讓聖火更加旺盛,和日曜兩相呼應,然後國主化為鳳凰的可能性才會大大增加。最後的得益者,只能是國主。」
少年抿了一下乾枯的嘴唇:「我信你。」
雲蘿這才微微放心:「那你叫什麼名字,可以幫我說服其他的鴉族人嗎?」
他搖頭:「我叫涼歌……我沒辦法說服其他兄弟,他們如果不在了,我也不會苟活。」
眼看著最後一縷希望也要破滅,雲蘿向他伸出手:「別這樣,涼歌……你不要跳入聖火,要珍惜自己。」
涼哥怔怔地看著雲蘿,不知所措。雲蘿看著那樣悲哀的目光,突然感覺到一種別樣的傷感——她馬上自身不保,卻還在擔心別人。
有什麼東西滾到了腳邊,雲蘿伸手一摸,發現那是句芒送給她的白玉海螺笛。
那晚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句芒一身白衣,寬袖軟軟地垂在身側,月光在衣上熨帖出一層散發著熒光的質地。雲蘿忽然記起了他說的話,若你想我,就吹這個笛子。
難道,這句話有什麼暗示不成?
儘管學得不是很像,但云蘿還是將記憶中的那支歌曲斷斷續續地吹了出來。如果她沒記錯,這應該是驪姬曾經歌唱過的《春江花月夜》的曲調。只是那晚的月色太美,雲蘿不忍心點破。
只要不出言點破,她就可以假裝這笛音是因她而起,因她而歌。只要不出言點破,她就可以假裝假裝句芒忘記了驪姬,開始學會珍惜眼前人。
鴉族人落在地面上,而雲蘿只低著頭吹笛子。飛瓊十分不滿地說:「請仙子停止吹奏。」
雲蘿抬頭,淡淡地說:「我大限已到,國主連這個都要干涉嗎?」
飛瓊道:「我只是怕你玩什麼花招。你服下迷仙散,居然還能動彈,真是讓我佩服。」
九個巨大的火堆在八卦陣周圍燃燒著,熱浪撲來,讓她後背上微微出了一層薄汗。飛瓊的臉被火光照亮,那眼神卻冰冷至極。雲蘿輕輕一嘆:「飛瓊,你認為如果殺了我,句芒會放過金烏國嗎?」
飛瓊仰頭大笑,面上都是癲狂:「有了你投入聖火,金烏國就會有鳳凰臨世!我還怕對抗不了句芒?」
雲蘿冷冷一笑,飛瓊終於中計了。接著,雲蘿霍然起身,大聲呵斥:「國主,你這樣想才是不仁不忠不義!」
飛瓊赫然變了臉色。
「你生祭仙人,生祭金烏子民,是為不仁!你身為地仙,不肯清修,反而利欲熏心,是為不忠!你明知激怒青龍會讓金烏國覆滅,還要逆天而行,是為不義!」
周圍的金烏族人和鴉族人頓時面面相覷。有人交頭接耳地議論:「國主明知道激怒句芒大人沒有好下場,還是要逆了他的意思嗎?」
「聽說這次祭天儀式,句芒大人並不知情,要不然他怎麼不在場?」
「我們地仙再厲害,也比不過天神啊!」
「萬一天神發怒可如何是好?國主是化為鳳凰了,可我們還要活著啊!」
人們開始竊竊私語起來,看向飛瓊的眼光都生出了懷疑的意味。雲蘿向守在金籠子旁邊的鴉族人喊:「你們聽好,鴉族人是不可能化為鳳凰的!你們如果真的有天命加身,那麼早就被仙帝和西王母接進天宮去了,怎麼會放任你們在這裡受飛瓊奴役?」
「住口!」飛瓊又驚又懼,忙命令身邊的燕辭,「快將她連籠帶人都投入聖火!」
「可是,按照慣例是要鴉族人先祭火,聖火最旺盛的時候再祭仙人……」燕辭猶疑地說。飛瓊轉身就給了她一個巴掌,掌風又快又急,根本就不容燕辭有絲毫的分辨。清脆的掌聲啪的一聲響起,讓在場眾人都驚呆了。
雲蘿心中暗叫一聲不妙,看來飛瓊的威信還在。果然,燕辭捂住通紅的右臉,低聲道:「是,燕辭遵命。」
燕辭向雲蘿走來,邁著輕盈的步子,一如當初落在她面前那般。雲蘿有些絕望,握緊了腰中的鳳劍,心想:就算不能逃出生天,也一定要拼個你死我活。
然而,一個人影擋在燕辭面前。
是涼歌。
他擋在燕辭面前,彷彿鼓起了很大的勇氣,但依舊用鏗鏘有力的聲音說:「我不許你傷害仙子。仙子說得有道理,惹怒了青龍句芒,我們活著的鴉族人該怎麼辦?」
其他鴉族人並未說話,只是默默地站在涼歌身後。涼歌身後漸漸聚集了一團黑雲,他們是一直生活在金烏族底層的人民。燕辭有些驚慌,後退一步,警惕地將手按在腰間的武器上。
千年的苦難,一線的希冀,如今才發現竟然是一場水中花鏡中月的謊言,這委實讓人難以再忍受下去。鴉族人中,有人回頭看她,那是沉默又愧疚的眼神。
雲蘿怔怔地看著這一切,恍然若夢。鴉族人……終於開始覺悟,開始有所反抗了?
「你們,你們真是反了!」飛瓊暴怒起來,難以置信地看著鴉族人。雲蘿忙抽出鳳劍,將金籠子劈開,一步跨出來,大聲喊:「飛瓊,若你肯懸崖勒馬,王威尚存,你的子民還會拜服於你的!」
「你住口!」飛瓊勃然大怒,伸出雙臂,金色的羽衣在陽光下散發出耀眼的金輝。雲蘿只覺得一陣疾風吹來,轉眼間飛沙走石,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然而就是這一瞬間,飛瓊已經飛快地衝破了鴉族人的封鎖,來到她的面前。雲蘿忙提劍便刺,哪裡來得及,也只削下了她幾片碎羽。
手腕一痛,鳳劍咣啷一聲落地。
雲蘿眼前一晃,便覺雙腳離地。飛瓊竟然製造出一個透明的結界將她困在其中,然後飛上半空。
「你要做什麼?」雲蘿在結界中掙扎。若在平常,她完全可以對付這種結界,可她如今仙術盡失去,如何也擺脫不掉這種法術。
飛瓊金色的羽衣在空中獵獵飛揚。她回頭看了雲蘿一眼:「當然是讓你祭火!」
「你敢!」
「鴉族人不願意祭火也就算了,你可是讓金烏族變成鳳凰的關鍵,我不能輕易放過你!」飛瓊的眼中閃著銳利的光芒。她浮在半空,開始控制結界往下墜落。
「仙子姐姐!」雲蘿聽到有人喚她。原來是涼歌帶著幾個鴉族人沖了過來。他憤怒地向飛瓊喊:「國主,你快住手!」
「你們鴉族人生來低賤!你以為憑你們幾個就可以阻止我嗎?」飛瓊倨傲無比地說。
「還有我。」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
飛瓊愕然回頭,看到燕辭也飛上半空,正用一種陌生的眼神地看著她。「燕辭!你也要背叛我嗎?」
燕辭有些疲憊,懶懶地搖了搖頭說:「國主,如果化為鳳凰必須要那麼多人犧牲,那這個鳳凰也未必太殘忍了一些,你說是嗎?」
飛瓊猛地回頭,眼中如同鋪陳著點點碎冰。雲蘿預感不妙,就看到飛瓊的手往下使勁一按——
在許多人驚恐的眼神中,結界帶著她迅速往下墜去!雲蘿只覺一陣翻天覆地的混亂之後,就看到熊熊烈火向自己撞來!
此時正是日上中天,九個聖火火堆突然火勢大了起來,轉眼就吞噬了八卦陣,衝天的火舌猙獰無比!
雲蘿閉上了眼睛,既然要死,何不死得痛快一些。最後的一個景象,是滿眼的火紅。
然而那種焦灼感覺遲遲沒有出現。
難道……她靈魂出竅了?
雲蘿試著睜開眼睛,不由得大吃一驚。原來她已置身於聖火之中,只是那結界竟然沒有任何破損,將可怖火焰擋在了外面,竟然半點熱度都不漏。
抬頭,雲蘿看到飛瓊和鴉族人都驚訝地俯瞰著這一切,像是難以置信眼前的一切。
為什麼……
飛瓊的結界竟然保護了她?可飛瓊原本不是要殺她嗎?
雲蘿正胡思亂想著,突然聽到半空中傳來一聲厲嘯,震徹天地!
那是龍的吼聲,帶著排山倒海的憤怒與不甘。
她踮足眺望,透過透明的結界和火紅色的火焰,看到青冥盡出有滾滾烏雲襲來,淡藍色的閃電在雲間翻滾不息。那是句芒!
雲蘿記起曾經吹奏的那隻白玉海螺笛,恍惚記起他曾對她說,昨晚的笛聲,是為你而吹的,你若是想我,就吹響白玉海螺笛。
原來如此!
那白玉海螺笛里,竟然存了一種召喚青龍的秘法。所以在她吹響不久,他就及時探知了她的情況,駕雲前來。
飛瓊尖叫起來:「快擋住他,快!」可是句芒臨陣,誰敢對抗?轉眼間,那些鴉族人和金烏族人就逃得無影無蹤。
烏雲到了頭頂上方。雲蘿看到烏雲中有一條青龍,鱗片閃著銳利的冷光,銅鑼大的眼睛冷冷地俯瞰著這一切。而在青龍的脊背上,站著一名女子,青絲飛揚,緋紅衣衫,不是姽嫿還能是誰?
雲蘿眼睛一熱,向天空大喊:「句芒,姽嫿,我沒事——」
他們估計也看到了火中的情形,知道她在聖火中暫時無礙。只聽青龍的聲音傳遍整個大地:「飛瓊,你將結界從聖火中取出,放了雲蘿,我就饒你不死!」
飛瓊仰頭大笑:「我放了她,你若反悔殺我怎麼辦?你們自己想救她,就自己入火去救!怎麼,難不成你們也怕這聖火將你們涅槃了不成?」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姽嫿怒極,「你逆天而行,就算變成鳳凰也是一隻毒鳳凰!」
「你!」飛瓊怒極,卻想不到言語來反駁,冷笑著說,「好吧,若要我放了雲蘿,必須要你這丫頭來換!」
青龍冷冷地俯視著她。
飛瓊繼續說:「句芒!你不是說,我放了雲蘿就不殺她嗎?但我憑什麼相信你?所以,你把姽嫿送過來,我就相信你!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就會將姽嫿送回來。」
雲蘿一驚:「不可以!飛瓊詭計多端,不能相信她!」
她和姽嫿之間隔了萬丈,饒是她這樣卓絕的視力,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姽嫿的回答卻是一字一句地響在耳邊:「好,我下去,你放了雲蘿!」
「不可以!姽嫿,太危險了!」雲蘿急得大喊,可是姽嫿並未理睬她。只見她踩著一朵雲駕,慢慢地降落下來,緋紅色的衣袂蹁躚飛揚,猶如一朵染了霞光的雲彩。
飛瓊低頭看了看雲蘿在火中的模樣,勾了勾手指。雲蘿只覺身體變輕,那結界竟然帶著她緩緩向上升去。
聖火在腳下翻滾著,如同鮮紅的蛇信。最後,結界完全脫離了火海,停浮在飛瓊身邊。飛瓊瞥了她一眼,冷笑著說:「算你命大。」
「結界為什麼不破?」
飛瓊愕然,復而一笑:「真可笑,我還想問你呢!我自己的結界,竟然能經得起聖火炙烤?肯定是你在作怪。」
雲蘿努力使頭腦冷靜下來:「國主,我不知道結界為什麼不破,但是我現在請求你——不要為難姽嫿!今日的恩怨就一筆勾銷。」
「呵,恩怨一筆勾銷……」飛瓊詭譎一笑,抬頭看姽嫿已經快要落在眼前,想是記起了什麼,突然渾身一震。然後,她用一種異樣的眼神重新看著雲蘿,突然幽幽地說:「雲蘿,我突然想明白了,你和句芒絕非良配,並不僅僅因為你們無法締結仙緣。」
這話鋒轉得太快,讓雲蘿有些迷茫。「你何出此言?」
飛瓊凝眸看她:「雲蘿,你將來會害死句芒的……不,你會害死許多人。」
她的話如同一根銀絲從雲蘿心頭拂過,從覺得哪裡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雲蘿剛想張口問,卻已見姽嫿落了下來:「飛瓊,解開結界,放雲蘿上去,我跟你走!」
飛瓊神色莫辨,只凝眸看姽嫿,步搖上面的金珠鏈從髮髻上垂到腮旁,一搖一晃。雲蘿只覺耐心快要被她磨光了,忍無可忍地說:「飛瓊,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真相嗎?」飛瓊冷冷笑道。
姽嫿見飛瓊並沒有搭理自己,怒道:「痛快人就做痛快事!你快放了雲蘿!」
飛瓊這才慢吞吞地伸出手,將雲蘿身邊的結界一點點收回。只是她還是戒備地擋在雲蘿身前,對姽嫿說:「你先過來。」
雲蘿緊張起來。
姽嫿駕著雲駕緩緩飛了過來。飛瓊抓住雲蘿的衣袖,突然用力將她往姽嫿那邊一丟。雲蘿一個趔趄撲上姽嫿的雲駕,卻站立不穩,差點要掉下去。姽嫿忙去扶她,卻不想突然覺察背後有一股力道,瞬間就將雲蘿衝下了雲駕。
「雲蘿!」姽嫿一聲凄喊,徒勞地去抓她,卻抓了一個空。
風從耳邊嗖然而過。雲蘿回頭,只見飛瓊從身後抱著自己,面孔上是一片凄厲。
「國主,你放開我!」她奮力掙扎。
飛瓊惡狠狠地說:「就當我是為了句芒!雲蘿,你不能活下來!」
「你在胡說什麼?」雲蘿用力去掰她的手指,可飛瓊用了十成的力氣,她哪裡掰得開?
聖火已經近在眼前,眼看就要吞噬她們。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雲蘿只覺眼前緋紅色一晃,接著聽到了飛瓊的慘叫,同時腰間那股力道也消失了。
是姽嫿!
時間瞬間變慢,一格一格地向前行駛,慢到足以讓雲蘿看清楚姽嫿嬌美的容顏,以及凄絕的笑容。雲蘿心生不妙,伸手去撈姽嫿。姽嫿卻搖一搖頭,猛地將雲蘿推到雲駕上,然後自己抱住飛瓊撲入了火海。
「姽……」雲蘿想喊,卻哽住了。
緋紅色和金色的身影,雙雙消失在聖火中。雲蘿坐在雲上,怔怔地看著這一切,忍不住地發抖。
姽嫿!
——雲蘿,你再搗亂,我這上清觀就沒香火了,沒香火你養我?
——凡人們都只得一個下下籤就夠了!這一生他們得一千次上上籤又有何用,反正百年之後他們都是要死的。
——對不起雲蘿,我等不下去了……我現在就可以變成凡人,我要和他在一起!
——是什麼曲兒?難不成是人間的《鳳求凰》?
姽嫿的音容笑貌在雲蘿腦海中回蕩,讓她心痛欲裂。為什麼,為什麼要不顧一切救她?世事太殘忍,她們連個告別都沒有,卻已經是永別!
熱浪突然卷得老高,向她直撲過來,火勢之迅疾讓她來不及躲避。就在這時,風聲厲嘯,將雲蘿整個人都卷了起來。
一陣乾坤顛倒,她只覺身子被拋到了半空,又重重地落在一個物體上。揉了揉眼睛,雲蘿看到自己已經伏在青龍的身體上,身後的聖火火竄得老高。
句芒的聲音從青龍頭部傳來:「雲蘿,別傷心,姽嫿不會死的。」他的聲音有些怪異,她側了側身體,看到他口中浮著一團幽藍色的火球,在靜靜地燃燒著。
那是聖焱真火!
姽嫿後來成了凡人,但體內仍然凝聚了不少靈力。也正是因為這個,所以才能引出聖焱真火吧!
雲蘿鼻子一酸,痛哭出聲:「句芒,這是用姽嫿的命換來的聖焱真火啊……」
句芒十分艱難地開口:「雲蘿,我等下要跳入東海,這縷聖焱真火就拜託你保管了。」
跳入東海?雲蘿茫然地問:「為什麼?」
他沒有回答,只是身體在微微顫抖,似乎在經受著巨大的痛苦。她回頭,看到青龍的尾巴上正燃燒著熊熊大火!
「句芒!」雲蘿驚慌失措地喊,「我去幫你把火撲滅!」
「別!這是金烏之火,遇水不化,能夠傷及仙身,你不可涉險!」他出聲阻止她。雲蘿急得六神無主,抱住龍身哭喊:「句芒,我已經失去了姽嫿,我不能再失去你!」
「我不會有事,只是恐怕要到深海才能滅火。」青龍開始急促往下墜落,「你守好聖火!」
雲翳四處散開,下面是一片碧藍無垠的海面。那一簇聖焱真火從青龍口中飛快地移出。雲蘿看準時機,向那聖火一撲,就用雙臂環住了它。一股溫暖的感覺頓時流遍四肢百骸,有一種說不出的妥帖舒適之感。她驚訝地看著懷中的聖焱真火,只見它幽蘭的光芒並未受到絲毫的損毀,反而更加光彩熠熠。
普通的金烏聖火會吞噬一切,可是這簇聖焱真火卻這般溫柔美麗。
青龍一躍入海,擊起巨大的水花,海浪轟然散開,捲起千堆雪般的水花。
抱著聖焱真火浮在半空,雲蘿感覺仙力正慢慢地流回到身體里。慢慢地降落在海灘上,她望向一望無垠的大海,癱軟在溫軟的黃沙上。
聖焱真火十分馴良地浮在她的身旁,帶來陣陣春風般的暖意。
海風陣陣吹來,海面上又回復了平靜,她的心卻亂如亂麻。句芒會有事嗎?深海的冰冷能夠熄滅他身上的聖火嗎?
腰間的鎖盒突然開始發光發熱。雲蘿知道那是玄圖巫女的暗示,忙將鎖盒打開。只見那縷青煙從玄圖上浮出,玄圖巫女淡淡地道:「仙子,我本就是海中玄器,如今到了家鄉,可否讓我歸去?」
「巫女,那能否告知我,如何才能去海之極深,尋找到陰神呢?」
青煙似的玄圖巫女終於開口了:「海之極深入口處的地方,有一座笙曦宮。你們要拜訪笙曦宮的主人,才能進入海之極深。言盡於此,我也不便多說,還請仙子放我回海吧。」
儘管看不到青煙中巫女的神色,但云蘿總覺得她應該是一臉沉鬱之色,忍不住問:「巫女,是否前路坎坷,你才不願意跟隨?」
她默了一默,突然說:「飛瓊之前對你說的話,都是真的。」
雲蘿一怔。
腦海中驀然浮現出那個大膽熱烈的女子,她瞪著自己,目光里有一種可怕的意味。
當時她說了什麼?
——雲蘿,你將來會害死句芒的……不,你會害死許多人。
——就當我是為了句芒!雲蘿,你不能活下來!
雲蘿渾身打了一個冷戰,喃喃地道:「怎麼可能!我怎麼會害別人?」
玄圖巫女沒有說話,而是收起了青煙,回到了玄圖中,之後就是靜寂無聲。顯然,她已經不願意多說了。
雲蘿默然站了許久,將玄圖使勁拋向大海,只一個浪花濺起,海浪一卷,那玄圖就消弭不見了。
「句芒——姽嫿——」雲蘿對著大海聲嘶力歇地喊,心緒如同海風飄搖。可是海面上依然沒有任何變化,回答她的只有陣陣的海濤。
千里水天一色,只有孤鴻的影子在遠處雲端時隱時現。
她累極,躺在沙灘上仰望著天空。此時日光正毒,熱辣辣地投在肌膚上,惹起一陣陣的酥癢感覺。
驀然,那日頭彷彿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出現了一個黑點。
太陽穴突突一跳,雲蘿忙坐起身,眯起眼睛看那個黑點。只見那黑點越來越大,竟是沖她而來。等看得清楚了些,只見那黑點原來是無數雙玄黑翅膀組成的!
鴉族人?
雲蘿擎著聖焱真火迎了上去,越近越覺得心驚。那玄黑翅膀的確是鴉族人不錯,可是那被圍在中央的卻是一隻流光溢彩的金鳳凰!
金鳳凰生著七彩尾羽,如一把收起的彩扇,在身後搖曳飛舞。她有健碩而美麗的金色翅膀,每一根羽毛上都閃著璀璨的光,所到之處都撒下點點金粉。
雲蘿腦中轟然作響——那鳳凰應該是在聖火中涅槃成鳳的!究竟是誰,是飛瓊?
為首的鴉族人正是涼歌,他看到她驚喜地大喊:「仙子,姽嫿姑娘化為鳳凰啦——」
雲蘿恍若在夢中,看向掌心的那簇聖焱真火:「聖火,你快把我燒醒,我是在做夢嗎?」
聖焱真火靜靜地在她掌心燃燒。
一時間,鴉族人和鳳凰已經到了跟前。那鳳凰搖身一變,化作姽嫿的模樣。姽嫿含著熱淚喚她:「雲蘿,是我!」
不是夢,這不是夢。
就算是夢,她也不願意醒來。
雲蘿飛撲上去,抱住姽嫿。沒錯,這是她緋紅色的衣衫,是她溫軟窈窕的身姿,是她嬌美無雙的笑靨——姽嫿,涅槃復活了!
「姽嫿,你沒事真好!」雲蘿抱住她,流下兩行熱淚。「你和飛瓊躍入聖火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當時我只想著和飛瓊拼一個魚死網破,入火之後就失去了知覺,醒來后就發覺自己渾身是火,痛楚不堪。這也可能是幻珠本身就有大量的靈力,才會讓我如此吧!等意識完全恢復,我發現後背居然長出了一對翅膀,的身體已經化為金鳳凰,並且擁有了神力!所以我讓鴉族人帶路,來找你們。」
「可是不是只能是鴉族人才能涅槃為鳳嗎?」
「也許……是天機異變,也許是幻珠本身就具有獨特的靈力,才讓我得以涅槃。」姽嫿眯了眯眼睛,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現在先別說這些,句芒大人呢?」
雲蘿有些黯然:「他在水中療傷。」
「句芒大人神武,會沒事的。」姽嫿握住她的手,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涼歌突然一拱手,朗聲說:「還請姽嫿姑娘擔當金烏國國主!」
其他鴉族人也七嘴八舌地說:「是啊,姽嫿姑娘,你如今是金烏國唯一的鳳凰,做國主當之無愧!」
雲蘿淡淡笑開,輕聲問她:「姽嫿,你如今是神鳥了,是留在金烏國做國主,還是上天宮侍奉朱雀大人,就看你自己的選擇了。」
鴉族人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姽嫿。
姽嫿心領神會,想了一想,笑著說:「自然是留在人間做金烏國的國主,你們放心,我做了國主一定會善待金烏族和鴉族人——人間太疾苦,但有承湛我就已經心滿意足。」
鴉族人頓時歡呼起來。只有涼歌懵懂地問:「承湛?那是大宋國的皇帝嗎?」
「是的,我原本是大宋國的妃子。」
涼歌黝黑的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原來如此!聽聞大宋國的皇帝仁厚,金烏國神往已久!待國主重振朝綱,金烏國派使者過去,國主可要做大宋國的皇后!」
姽嫿有些忐忑,雲蘿忙拉住她的手緊緊一扯:「必然是皇后……鳳凰,哪裡有屈居人下的?」
姽嫿重重地點頭,眼中有淚光閃現。雲蘿也心中寬慰了許多,為她歷盡千辛萬苦,終於博得一個和承湛並肩的地位。鳳凰臨世,看哪個大臣還敢彈劾她是妖女?
雲蘿和姽嫿帶著鴉族人一起降落在沙灘上,等候句芒從水中出現。姽嫿輕聲問她:「要不我們一起下水看看?」
雲蘿剛想回答,就聽見海水突然漲高。遠遠地望去,只見海上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將周遭海水飛速旋轉起來。她不知是福是禍,忍不住向前走了幾步。
句芒,是你嗎?
她在心中默默地祈禱,希望他能夠平安無恙。只見那漩渦越轉越快,最後轟隆一聲噴出一條水柱。那水柱從空中落下之時,海水嘩嘩地向兩邊分開,竟然辟出一條道路來。
眼前波瀾壯闊的奇景讓眾人瞠目結舌。涼歌在她身後喃喃地說:「真的好美啊……」
只有感受到這種震動內心的美,才會切身體會到飛瓊想要用聖火燃盡海水的暴戾。
那海路愈來愈寬,浪花翻卷處走來兩人,其中一人墨發飛揚,步履矯健,石青色披風上的一條青龍呼之欲出,正是句芒無疑。
雲蘿歡呼一聲,向他奔跑而去。
這短短的一個時辰,彷彿已經耗盡了她千年的等待。
她向他跑過去,水霧從兩邊逸來,輕柔柔地飛在臉頰上,惹得眼前的視線也模糊了不少。可她不在乎,那一刻,他只是一個海面歸來的丈夫,而她只是一個在家苦候的婦人。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可勝得人間無數。
句芒臉上也是同樣的驚喜與感動,向她伸出雙臂。她不假思索地撲入他的懷抱,語無倫次地說:「句芒,你可回來了!姽嫿沒事,沒事……」
他溫柔地撫摸她的長發,一句一句地回答:「好,我知道了……」
她盡情地吸嗅著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清新氣息,深深地陶醉其中。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有人在旁邊咳嗽了一聲:「你們……敘完舊了嗎?」
雲蘿嚇得忙抬起頭,只見句芒旁邊還站著一位英俊的青年,正十分尷尬地看著她。她忙離開句芒,後退幾步,無措地問:「句芒,這位是?」
句芒眼中帶著水漾般的笑意,一圈圈地揉開:「他是海中蛟龍,這次我的燒傷能這麼快地痊癒,多虧了他的海葯。對了,他叫潮汐。潮汐,這位是雲蘿仙子。」
雲蘿向他盈盈一拜:「多謝潮汐,雲蘿感激不盡。」
青年朗朗一笑:「哪裡,我還要多謝他放過我一馬,聽說飛瓊國主的計謀是將我的筋骨給抽出來做燈芯呢!」
她會心一笑。
野心勃勃者,必然被野心所連累。那個野心要一統天下的女子,那個妄想成為上仙的飛瓊,早已在聖火中灰飛煙滅。
一路說笑到了岸上,雲蘿將玄圖巫女告辭而去的事情對句芒說了一遍。潮汐皺起眉頭說:「笙曦宮倒是聽說過,在南海那邊,你們有聖焱真火護體,去那裡倒也不難。只是……」
「只是什麼?」
他頓了一頓,蹙眉說:「聽說笙曦宮的守護人脾氣古怪,是一隻南海蝴蝶。你們在天上地上法力無邊,可是到了海底,未必就能勝出呢。」
雲蘿蹙眉,重複道:「南海蝴蝶?」
「南海蝴蝶是一隻異獸,是人形,生著兩隻絢麗的蝴蝶翅膀,常常在海上漂流。如今做了笙曦宮的守護人,遊離於陰陽兩界交匯處,連我們東海這邊都不知道他的底細。」
涼歌問:「那豈不是跟我們鴉族人一樣?天生就有一對翅膀,是異獸。」
潮汐淡笑著說:「不一樣……你們鴉族人拍一拍翅膀就是一陣輕風,那南海蝴蝶拍一拍翅膀,就是翻天巨浪。更有傳聞說,他有一架豎琴,樂曲悠揚時大海平靜,樂曲高昂時大海怒吼。」
句芒聽到這裡,雲淡風輕地說:「潮汐,謝謝你能對我們說這些,儘管前路兇險,我還是要去的。」
「雲蘿,你們能不能等上一段時間?」姽嫿突然開口說,「既然兇險無比,你們未必就能在海底勝出,不如你們把南海蝴蝶引到地面上來,我會集合金烏國和大宋的力量幫助你們。」
「可是姽嫿……」雲蘿有些擔心。
姽嫿搖搖頭打斷了她的話:「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放心,金烏國並不是不堪一擊,宋國的士兵也不是無能之輩,說不定能在哪裡幫上你們。」
「就這麼辦吧,多一個幫助也不是壞事。」潮汐插嘴勸說,「南海蝴蝶不一定待在深海,有時候也喜歡來到地面上。」
雲蘿還想反駁,可是句芒已經開了口:「雲蘿,入海之前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可以在海邊暫住。」
他眼眸中有某種沉鬱的東西,讓她看不懂,辯不分明,只出現了一瞬間就倏忽而逝。她還想再說些什麼,句芒已經攥了她的手,喃喃地說:「雲蘿,聽我的。」
她看向周圍,發現眾人的表情亦是如此,重遇時的驚喜和激動已經散去,只剩一片濃稠得化不開的沉鬱。
為什麼,他們彷彿都知道些什麼?
偏偏她不明白?
入夜。
天幕上疏星淡月,海上依舊刮著遒勁的風,比白日要寒涼許多。
「雲蘿,你知道我為什麼要等待一段時間嗎?」句芒將她的手握緊。
「你是為了等姽嫿和承湛集中兵力?」
他搖頭,輕嘆了一口氣說:「雲蘿,饒是我這樣強大的天神,也有辦不到的事情。我怕萬一控制不住陰神,該怎麼辦?我們還不如在下海之前,好好享受一段靜謐時光。」
原來他是這樣想的。今天眾人估計也是猜到了這一層,才勸說他們等候一段時間再下海。
雲蘿心中苦澀:「句芒,無論你走到哪裡,我都跟著你。生,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今天她將玄圖巫女臨走時的話說了一遍,唯獨隱去了她的那段話——雲蘿,飛瓊說得不錯,你會害死句芒……你會害死許多人。
為什麼?
她莫名地感到恐懼。想將這件事和盤托出,又覺得那不過是巫女的無中生有。她怎麼會害死句芒呢,怎麼會害死這天下蒼生呢?
「句芒,你知道為什麼我掉入火中,飛瓊的結界卻沒有碎掉嗎?」她試探著問句芒,他卻只是繃緊了嘴唇,半晌才道:「我也覺得奇怪,可是怎麼想,我都不明白為什麼。」
句芒擁緊了她的肩膀。她向海面上看去,什麼也看不到,只能聽到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一首清歌,在海面上盤旋迴盪著。
那是鮫人的歌聲,神秘而悠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