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有一種孤獨叫您已偏離路線
10、有一種孤獨叫您已偏離路線
——靈遁者
有一種孤獨叫您已偏離路線,而且是種錯誤的孤獨。我在前兩個月有過一段緊張的創作期,每天創作到深夜,雖然感覺很充實,但大腦極度緊繃。時間長了,想要出去的念頭,就日益增強。我每年都會去秦嶺里玩幾天。這次也是,我打算開始今年的秦嶺小憩。
家裡沒有牽挂,前方無人等候,所以我的騎行沒有目的地,就隨便走。第一天下雨,秦嶺籠罩在雨霧之中,別有一番風景和寧靜。豐裕口處佇立的觀音像,像孤獨的————女人吧。我詞窮了,不知道該如何來形容當時我凝望她的感受。沒有那種高大和萬丈光芒印象。是那種寧靜,肅穆,孤獨,默默守護者的感覺。我一開始想說,她像孤獨的衛士或祈禱者,但我不忍心這樣去形容。
秦嶺絕對是高冷的,我去了很多次,這個認識一直在。當天我被淋了落湯雞,到了秦嶺頂的時候,我竟然渾身打顫。我穿著長褲,長袖,在秦嶺頂打顫。即使到了廣貨街,坐在熱騰騰的飯桌前,我都還在打顫。
第二天風和日麗,我迎著風,騎得很瀟洒。但在上平河梁的時候,摩托沒油了。我在半山腰坐了一個小時,只攔了兩個車,也沒有要到油。知了,蛐蛐的聒雜訊越來越大,似乎能放大到整個秦嶺。好在我心態還好,我在想大不了推著摩托走。
但我高估了自己,我試了一下,就放棄了。我還是打著了火,心裡想能走多遠就走多遠。上坡騎行沒有多久,我遇到一個拉著架子車,正賣力前行的小夥子。我停下和他攀談,一問還是老鄉呢。他是陝北神木人。從神木拉架子車步行到此,最終目的地要去西藏拉薩。他是個網紅,一路走一路直播。
我這個時候又熄了火,和他一起走。我推著摩托車,堅持了不到20分鐘。手就開始抖了。所以我心底里還是由衷的佩服他們的意志,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好在上了山頂,全是下坡路,大概17公里的下坡路,我乾脆熄火滑下來的。最終到達了寧陝縣。秦嶺頂,平和梁頂一路風景都很美。一路我看見了幾隻松鼠,看見一條被車碾死的蛇,我還看見了一隻被車撞死的鳥……我想把它們寫在騎行的詩里,但我知道它們至死也不屬於我,它們還是屬於秦嶺。不過他們引起了我對於生命落寞的思考。
結束了20天的騎行之後,我在鐘樓地下通道看到這樣一句話:「旅行最大的好處,不是能見到多少人,見過多美的風景,而是走著走著,在一個際遇下,突然重新認識了自己。」在到達寧陝之後接下來的兩天,似乎就是這樣的。
我依然在秦嶺里徘徊騎行著,不知道目的地。但有了平河梁頂摩托沒油的經驗,我不敢隨意亂走了。我出發的時候,會看一下地圖,知道自己大概往哪個方向走。但我又一次高估了自己,我翻了一座山,進了一個村,又翻了一座山,又進了一個村。這個時候油箱里剩下半箱油了,時間也到了下午的4點多。從11點多騎行到4點多,中間沒有停歇,我的后脖子也開始作痛。
這個時候,我開始了用百度地圖導航。你很難想象,你要從秦嶺的村莊里走出來到一個縣城,竟然要拐那麼多的彎。上山的路很長,下山的路也很長。但在這高低起伏路旁,還住著人家。家戶和家戶之間隨著山路上升,會隔的越來越遠。有時候我看見對面整個山上,就有一戶人家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我就停下來。天已經黃昏了,我還是停下來拍照,想把它放在我的手機里。因為在我看來,那是一種勇氣,那才是孤獨。當然路旁的很多家戶都大門緊鎖,顯然外出很久了。我倒是希望對面山上僅有的哪一戶人家,也已經搬出了大山。
我每年都會來秦嶺,秦嶺是高冷的,它永遠不屬於我。但秦嶺屬於這些紮根在這裡的人。餘暉在一點點消逝,我還在山上騎行。這個時候我害怕聽到百度地圖說:「您已偏離路線,已為您重新規劃路線。」這個是很崩潰的,錯不在百度地圖,在於我不常用百度地圖。一個常常宅在家的人,需要百度地圖嗎?你只有出去了,你才會懂得在各種環境下,你是咋樣的,你需要什麼?
聽到您已偏離路線,你會怎麼辦?我一開始還是想,既然我沒有目的地,偏離就偏離唄。我就繼續騎行,只不過我得把目的地更換一下。就這樣都錯了好幾次,我還在村裡或者山裡轉悠。我意識到不能這樣了。
比起聽到「您已偏離路線」,我更害怕聽不到任何聲音。因為已經在岔路口了,手機卻不出聲音。我就停下來等,要不然就得摘掉手套,掏出來看。慢慢我明白了,當百度地圖說:「信號弱」的時候,很可能下一個路口就不支聲了。
在黑暗中騎行,百度地圖的聲音都感覺親切地不得了。你只能騎行的很慢。餓,脖子疼,還擔心油不夠。摩托車所散發出來的那點光,就是你的孤獨。它好像在被吞噬,就是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你連說孤獨的資格也沒有。很多山路,沒有標誌。大的山,還是有標誌的。比如我翻過一座山叫封山。我是從秦嶺頂,平河梁頂這樣過來。但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封山也很高,路也很陡。當然最高的山頂處,風景也很美。但我不能做長時間停留,只是停留不到一分鐘。就繼續前行了。
我是膽子大,但並不意味著無所畏懼。對於秦嶺,我始終是敬畏的。就像一直說的,它是高冷的。它不會在意你是誰?你什麼學歷?善不善良?……它是一座山,冰冷的山。作為一個熱的人,你行走在它的土地上,你不要試圖焐熱它。你只要試圖去焐熱自己的身體和靈魂。我在黑暗中想,我真的是出來放鬆自己的嗎?或挑戰自己來了嗎?這算是對自己的挑戰嗎?我還有很多文章要寫,很多畫作要畫……現在我坐在家裡,用回憶來寫這篇文章。就算是我重新認識自己的一種方式。
後面還有一天,我又延續了前一天的悲劇。在村裡和山裡轉悠,開始是從一個叫紅椿鎮的地方出發的。當百度地圖說:「您已偏離路線」的時候,我會按照它的指示去修正路線。各位,沒有目的地是可怕的,你甚至會在原地打轉。因為我從漢陰出來,有一次翻過一個山頭,差點又到漢陰界。
相信自己,不如相信技術。你是對的,還是錯的;你是孤獨的,或不孤獨的,在這個時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要一個哪怕是機械的聲音,來引導你走出大山。
它有多次告訴你,前方路口請左拐或右拐。有時候我真的很吃驚,因為不仔細看,根本就像是一條路,另一條路都被荒草覆蓋了。當地人都說不清的路,你還是問百度吧。秦嶺是高冷的,路是有生命的。我驚嘆中國的基建的建設,村村通路不是一句話,連秦嶺中的村子,都通了路。沿路的石壁你都能看得見,新鮮的鑿痕還沒有干透。我還碰到過正在施工的隊伍。但路的生命能有多長呢?
比如說我還翻過這樣一座山叫鰲頭山【當地人這麼稱呼】,上山和下山都是柏油馬路,但很窄。路上幾乎沒有任何標誌,反正我是沒有看到。不像秦嶺頂,平和梁頂一路路標提示很多。比如連續下坡,急轉彎,事故多發區等等提示。但在這條路上是沒有提示的,你會覺得非常奇怪。
路越往上走,越爛,越窄。柏油馬路上竟然起了青苔,大中午,一路上只有我一個人在上山。我甚至開始懷疑,百度地圖是不是出錯了。我反覆幾次掏出手機查看,好像沒有錯。我只能相信它,我不可能返回去。我導航的目的地是鎮巴縣,我也沒有足夠的油在返回去了。走在這樣的路上,你確實會懷疑自己。你到這裡來追尋什麼來了?柏油馬路坑坑窪窪,還起了青苔,就已經宣告了,它走到了生命的末端。而你走在這樣的路上,難免不會不去懷疑給你指路的人——百度地圖。
在鰲頭山山頂,我竟然遇到了一個討債的人。你能想象在山頂有個工廠,嚴格來說只是作坊。加工片岩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就是把片岩打磨成方形或長方形之類的產品。在這個作坊的瓦棚下,做著一個老頭。他頭戴鴨舌帽,穿著很舊的長袖,長褲,雙腿微曲坐著。身旁放著青綠色的杯子,這讓我想到了一路看到的青苔。
我去跟大爺找招呼,大爺就那樣直愣愣的看著我,並不說話。這個討債的人,他跟我說大爺聽不見,耳背。你就是爬到耳朵邊說,他都不一定能聽見。在瓦棚下還放著一個我沒有見過的大機器,我估摸著至少有兩頓重。可想想剛才上來的路,我吃驚了。這是怎麼拉上來的。很明顯,作坊廢棄多年了,只是有個老頭照看。
我問那個師傅,你約好了要見的人嗎?他說沒有約好。我說那你就不要等了,我上山的時候幾乎沒有看見人,路很差。我問他下山的路怎麼樣?他也說不好走。
我不知道他在山頂呆了多久,我和他聊了十幾分鐘后。我決定下山,他也起身說我也下山吧。我們是從不同地方上山的,要從同一個地方下山。我走的時候,還回頭看了看老爺爺。他沒有看我們,就好像他和秦嶺一樣高冷。如果是一個女孩,我猜她會很害怕。好在我是一個男孩,我還對這樣的老爺爺深表同情。
我不知道他留在這裡的意義是什麼?難道還怕作坊里的工具和機器丟了嗎?這樣路,誰能運的下去啊!所以你永遠無法想象和理解一些人,然後你再反過來看你自己,你問自己,你孤獨嗎?你恐懼嗎?你想在這裡呆嗎?你可能會馬上有了明確的答案。我不想在這呆,我還想寫作,我還想談戀愛,我還想掙錢……
柏油馬路在秦嶺的深山,起了青苔。這路是孤獨的,因為需要它的人更少了。每天只是那麼十幾個人吧。所以一條馬路的生命,在於承載。承載各種車輛和行人。當然遇到超載的車輛,它可能會受傷,過早的透支著生命力。這是很矛盾的,和人一生的矛盾是如此相像。
下山到半山腰,又看到了稀稀落落的家戶。路還變成水泥路了,顯然這是修過的。有多陡呢?我最終沒有一個人去騎行拉薩,走72拐。但我覺得這個陡,一定不比72拐遜色。水泥路面上,有長長的輪胎剎車痕迹。我也是,把剎車捏的死死的,時速始終在10以下。
下了山,我又騎行了好長時間。脖子疼的直不起來了,我才在路邊休息。這個時候,我想起一個問題,沿著秦嶺山路走,過村莊,幾乎很多地方,都是有莊稼的,也綠油油的。但是幾乎一路很少看見人。這也是一種孤獨吧。而且不知道大家發現了沒有,秦嶺山裡的農戶人家裡,我碰到好幾個殘疾的,也碰到三個終身未婚的。
深山老林四個字不是風景,是殘酷的現實。我在休息的時候,終於路過一個人。他看著我,我印刷最深是他的牙齒,黑的就像秦嶺的岩壁一樣。我終於問了憋在我心裡的一個問題:「你孤獨嗎?」他是世代生活在這裡,並且沒有老婆。他有個哥哥有老婆,老婆和孩子都出去了。他說:「孤獨是個東西?」他的口音我學不來,有點混音的感覺。大概就是問我問的是啥?顯然他好像沒有聽懂我在問什麼。但他這樣問,我好像得到了答案:「孤獨是個什麼東西!」
也許我們所謂的匠心和孤獨,對於這裡的人來說,已經什麼也不是了。看看那些綠油油的各樣的莊稼,再看看村裡少的可憐的年輕人。甚至沒有年輕人。你就懂這些中老年的孤獨是什麼?他們的匠心是什麼?他們的匠心就是這一顆顆莊稼。人類最原始的情愛,他們一定也渴望,但有一部分人渴望而不可得。
我秦嶺就轉悠了5天吧,直到到達鎮巴縣,應該算是出了秦嶺山脈了。進入通江縣看到的山,應該是巴山了。我在跟村裡一個老人聊天的時候。老人問我要去哪?我說出來隨便走走,隨便看看。老人指指對面的山說:「就這個山有啥看的,沒啥看的。」
是的,我這次出來幾乎沒有去爬一座山。但騎行翻越了一座座山,我在出來的時候,沒有想到我會走這麼遠。在平河梁遇到徒步西藏的老鄉的時候,我又萌發了,直接把摩托騎到拉薩得了。可是後來又遇到一些人,尤其是摩托保險絲燒了之後,聽了修摩託大哥的建議,我去拉薩的熱情,就淡了。
「您已偏離路線,已為您重新規劃路線。」聽到這話,你高興嗎?我現在覺得是高興的。因為路已經走過來了。偏離了不要緊,因為有人給你重新規劃路線。一直以來,我都是自己規劃自己的路,然而我走的並不好。但我倔得像頭牛,人生的「百度地圖」在哪?我到現在可能不明確,所以我從不給自己的人生設限。但我清楚,我喜歡做什麼。我堅持做自己喜歡做的,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就不能說孤獨。孤獨是什麼東西?生或死又該如何看待和面對?每個人有不同的答案,但在封山山頂看到落日的餘暉,我還是體會到了生命的美妙。我知道我將來一定會將這樣的美景畫到紙上。
我路過你的家鄉,我看到了美,埋下了夢的種子。從此,我不再說我是孤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