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造物主的圖書館
Chapter8造物主的圖書館
——如果說每個人的時間都是一本書的話,那麼這世間萬物就像一個龐大的圖書館,只有造物主才有資格翻閱。
咖啡館里,林密如約而至。
依舊是大波浪長發,高挑身材,凌厲的氣場。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唐愛覺得林密比那天在葉家,眼神稍微柔軟了一點點。
葉珩看到林密,也直起了身子。短短十五分鐘,颳了鬍子整理了頭髮,穿上紫綠格子的雙排扣西裝,他又是那個風流倜儻的葉小公子。
「又見面了,喝點什麼?」林密在他們面前坐下,有意無意地掃了一眼周圍。這家咖啡館位置偏僻,客人不多,是洽談事情的好場所。
「別廢話,你是怎麼記得……那個事情的?」葉珩開門見山。
林密嫵媚一笑:「我去找了心理醫生,讓他對我進行了深度催眠,然後我就恢復了全部記憶。」
葉珩和唐愛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充滿了驚訝。
原來是心理醫生的催眠術。
大腦是大自然巧奪天工的藝術品,可是人類也只開發了大腦7%的能量,而另外93%的大腦儲藏了什麼信息,無人得知。曾經有新聞報道,國外有人跌了一跤之後,居然說起自己從未接觸過的語言,並告知其他人那是他前世的母語。
葉珩相信,那93%的大腦里,也一定有來自平行世界的信息。比如現在的林密,她就已經通過催眠術記起了本該遺落在平行世界的往事。
「這是那個心理醫生的名片,我想你可能會感興趣。」林密從包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葉珩。葉珩拿起,看到名片上的姓名是雷鳴,頓時撲哧笑了出來。
「他肯定有個雙胞胎兄弟,叫作電閃。」葉珩用兩根手指夾著名片,「雷鳴電閃。」
林密和唐愛都沒有笑。
葉珩訕訕地收起名片:「好吧,這個笑話太冷了。你繼續說。」
「這就是全部情節。」林密聳聳肩膀,「說起來真神奇,我居然把這個月5號晚上到6號上午的十五個小時,過了三遍!三遍!」
她的聲音有些高,唐愛不安地往左右看了看。幸好,沒有人注意到這邊。
「這麼牛的事情,就我一個人知道多沒勁!哎,我可以發朋友圈炫耀嗎?他們一定很感興趣。」林密還在絮絮叨叨。
「林警官,這件事非同小可,你一定要為我們保密。」唐愛趕緊說。
林密說:「那你們一定要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十五小時怎麼會來回循環?」
葉珩淡然而笑:「好,我告訴你。首先,你應該感謝我,我讓你的生命多了二十四個小時。」他慢慢喝了口咖啡,才繼續說:「林警官,事情要從十年前的一場海難說起……」
他開始講述,語速時快時慢,半個小時的時間,終於講完了所有的事情。林密儘管已經猜到了大致情況,但聽完后還是異常震驚。
「你是說,綁架者真的是……楚醫生?唐愛真的被綁架過?」林密聲音顫抖,「可是你為了躲避爆炸,還提前讓時間循環重新來過,你們才活著?」
葉珩沉重地點了點頭。
「太可怕了!這種人我一定要將他繩之以法!」林密徹底怒了,「葉珩,第二次時間循環的時候,你只讓我配合你,並沒把全部真相告訴我!你要是告訴了我,我肯定會想出辦法的!現在時間重新來過,楚軒平所有罪證都消失,你讓我怎麼辦!」
唐愛不高興地撇了撇嘴巴。
「楚軒平早晚還會犯事,那人渣有天收!」唐愛和葉珩異口同聲地說。兩人詫異地對視了一眼。
「我現在只想為了重要的人而活!」她和葉珩再一次神同步,說出了一模一樣的話。
說完兩人自己都不敢相信,已經心有靈犀到這種程度了?
葉珩眼裡笑意濃濃,唐愛則臉頰緋紅,分明是在熱戀的狀態。
「重要的人。」林密開始取笑兩人,「以前我不信你們是情侶,現在我信了。」她看向葉珩,「只是你,葉小公子,唐愛是需要你對她一心一意的人,你要管好你的下半身。」
葉珩指著唐愛,說得正氣十足:「我的下半身,現在交給她管了。」
這句話里的情色意味非常明顯。唐愛面紅耳赤,將咖啡杯狠狠一放,說:「沒有!」
「啊,是他沒有交給你,還是你不收啊?看來你們還沒睡過。」林密故作驚訝,「你們兩個真是柳下惠,面對美色都巋然不動。嘖嘖!」
「怪我怪我,回去我就把下半身交給你。」葉珩湊過去低聲說。唐愛感到耳朵根都燒起來,卻無力反駁,趕緊捂住臉:「嗚嗚,你們兩個欺負我!」
面對兩個老司機同時開車,她真的招架不住啊!
林密撲哧一笑:「還真是小女生。」
唐愛再也坐不住了,氣鼓鼓地將手裡的包一放,去洗手間了。林密目送她離開,笑容漸漸收起,最後幽幽地說:「真沒想到葉小公子的口味是這樣的。你這次是認真的,是嗎?」
葉珩低頭點煙,隨口答:「油膩吃多了,總要換點清粥小菜。」
「別拿那套騙我了,我不是你二爸二媽,你沒必要再演戲。」林密上半身前傾,一雙美目不悅地盯著葉珩,「其實你一直喜歡的都是清粥小菜,影帝。」
以此為轉折點,方才歡樂輕鬆的氣氛立即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壓抑和緊張。林密看著葉珩,心裡不由得犯嘀咕,這個男人目前的這種狀態,究竟能不能稱為好人呢?
作為警察,她可以分辨出普通人和犯罪嫌疑人,可是無法識別好人和壞人。有的壞人,是從好人轉變來的。
除了天生的反社會人格,人心裡的善念和惡念是此消彼長的。一個壞人可能會做好事,一個好人也可能會做壞事。好人和壞人,從來都不是標籤,而是狀態,會各自向自己的對立面發生轉變。
葉珩吐出一個煙圈:「眼睛真毒。」
「你是養子,在葉家的地位太尷尬,只能扮演一個無意和哥哥爭寵的角色。為了博得信任,你就乾脆戴上了風流花少的面具,好掩蓋你野心家的內在。」
「這就是你眼拙了,」葉珩狠狠抽了一口煙,「我不是野心家。」
「那你是……」林密笑得更開,「復仇者?」
葉珩瞬間眸光深沉。
「你一直想對葉家復仇,對嗎?」林密漸漸斂笑。
葉珩只是抽著煙,沒有抬眼看她。
「我警告你,不要做任何不理智也不冷靜的事情,否則我會用警察的職權逮捕你,讓你接受審判。」林密說,「我只幫無辜的人。」
葉珩似笑非笑地看著林密:「繞了一大圈,就為了對我說這句話,你可真讓我意外。」
林密臉頰發燒,卻掩飾得很好,沒有顯露出自己的失態。
從她恢復記憶的那一刻起,她就預料到葉珩可能會走上邪路。難以說清為什麼,她就是不願意看到那個反問出「無法撼動的相信,難道不比證據更有可信度嗎」的人,會因為仇恨而墮落成罪犯。
現在終於將警告送達,葉珩也沒有過激表現,她終於可以卸下一身擔憂。
「案卷我已經看過了,疑點非常多,但都沒有證據說明你父親的清白,也不能證明是他殺。我已經申請重新調查,但……畢竟十多年過去了,很多事情我們也只能儘力而為,希望你做好接受最壞結果的心理準備。」林密站起身,「我走了,回見。」
「我會找到老狐狸的破綻的。」葉珩幽幽地說。
「但願吧。」林密說,拿起包走出了咖啡館。走到玻璃門外,她回過頭張望,發現葉珩仍舊坐在座位上抽煙。外面風行雨落,凄凄慘慘,襯托得他的側面成了一個沉鬱的剪影。
十五年了,許多證據早就消亡。葉珩真的能找出證據嗎?
一輛黑色賓士停在林密面前,車窗搖下,露出一張男人的臉。男人三十多歲,相貌俊朗瀟洒,周身散發著精英的穩重氣息。他扭了扭頭:「上車,帶你去醫院。」
「雷,現在是非診療時間,心理醫生只負責病人的心理狀況就好。」林密委婉地拒絕。
「上車。」雷鳴強硬,不容拒絕。
林密撇撇嘴,開門上車。剛坐上副駕駛座,她就揉了揉自己的腳踝,那裡腫得老高。
一個小時前,因為葉珩不接電話,林密急著去找他,結果不慎從樓梯上翻滾下來。腳踝就是在那個時候扭傷的,稍一用力就鑽心地疼,但她還是忍著劇痛,裝成沒事兒人一樣來見葉珩。
雷鳴激烈反對,說她就算能走路,也至少去醫院檢查一下再出門。林密為了過關,笑稱自己是鐵打的骨頭,沒事。
她是真的擔心葉珩。
上次在葉家吃了一頓不知其味的相親宴,席間葉珩暴怒離開。林密當時其實追出去了,只是追到外面,她親耳聽到葉珩在怨恨父親的死。憑直覺,她覺得此事不簡單。
恢復那些本來已經埋葬在平行世界的記憶之後,她感到驚心動魄的細節是:葉珩拒絕了她的幫助,直言要用自己的方式去解決問題。
因為工作的緣故,林密接觸過一些罪犯,他們都是不顧法律倫常,用自己的方式去解決問題。一想到葉珩可能也會這樣做,並且矛頭可能指向葉家明,林密就坐不住了。
就算急得不小心崴到腳,她也要立刻找到葉珩。
結果沒想到,在這間小小的咖啡館里,林密被葉珩和唐愛這對小情侶親手塞了一把狗糧。
「看來,小人魚又失戀了。」雷鳴一邊開車一邊問,「對方進展如何,我可以幫你分析一下你的勝算,需不需要剖心示愛。」
「雷,再多說一個字,解僱你。」林密沒好氣地扔出一句,扭頭看窗外的雨幕。
每走一步,就傳來一陣鑽心的疼,但她還是要在葉珩面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這個狀態,還真的像童話里的小人魚,剖出兩條人腿,就算痛徹心扉,也要在心上人面前起舞。
可能是事情真的開始出現轉機,葉珩剛進家,胖子就激動地迎了上來:「葉珩,有戲了!」
葉珩還以為胖子邀功請賞,一把推開:「沒事幹別發情。」可是推開眼前碩大的身軀之後,他就看到沙發上坐著一個熟悉的人。
「小珩!」葉菲站起來,眼淚吧嗒,「這段時間你過得還好嗎?」
葉珩十分意外:「姑媽,你怎麼來了?」
「還不是來看你的?不吭一聲就離開葉家,你爸斷了你幾個月的經濟來源,你也不跟姑媽說。」姑媽埋怨起來。
唐愛有些尷尬,她還沒忘記,當初葉尚新死在醫院的時候,葉菲曾經和葉夫人一起懷疑、攻擊過她。果然,葉菲看到唐愛,臉色頓時冷了下來:「她怎麼也在?」
「她現在是我女朋友。」葉珩擁著葉菲走進去,親手掏出紙巾給她擦眼淚,「姑媽,可別傷心了,傷到你這張保養完美的臉就不好了。」
「你這張嘴,比你這個孩子還討人喜歡!」葉菲擰了葉珩胳膊一把,然後重新坐回沙發,「我來是要告訴你們一件事,你要的實驗室,公司打算批了。」
葉珩一怔,這才明白胖子激動的原因。
「我也是公司股東,這點權力還是有的,但是這實驗室不能白給……」葉菲清了清嗓子,「你爸可說了,研究出來的美容產品要給公司把關檢驗,如果沒有效果或者產生毒副作用,他有權向你追討建實驗室的費用一百萬元。喏,這是合同。」
葉珩接過合同,笑得很僵硬:「還有合同?」
「你惹你爸生氣,他能讓步已經不錯了,這一百萬也是為了出口氣。你就讓他出口氣唄。」
「可是根據我對我二爸……不……對我爸的了解,他出氣筒的墳頭草都兩米高了。你看,這合同跟高利貸協議沒兩樣,這不是給我挖坑嗎!」
葉菲站起來:「言盡於此,你選吧。」
葉珩沒說話,只是目光複雜地看了唐愛一眼。他沒猶豫太久,就從褲兜里掏出鋼筆,在合同尾部唰唰簽上自己的名字。
葉菲沒想到他這樣乾脆,眼眶紅了:「傻孩子,有姑媽在,不會讓你爸把你逼上絕路的。」
「我信姑媽,不過我一定能讓研究成果通過公司檢驗的。」葉珩笑呵呵地說。
葉菲點頭,將合同收起后,就要告辭。葉珩送姑媽去電梯后,唐愛憂心忡忡:「胖子,這研究成果是肯定通不過檢驗的!萬一葉珩再像上次一樣不肯使用金色蝸牛,那這一百萬豈不是實打實的債務?」
本來他們提煉螢火蟲的毒液就不是為了製造美膚產品,又怎麼可能通過一家知名化妝品公司的檢驗呢?
而且葉珩一遇到葉家的事,就格外地執拗和固執,肯定不樂意用金色蝸牛製造時間循環避災。萬一葉家明真的發起狠來追債,討債公司那些人的手段……可是要出人命的。
畢竟葉珩不是葉家的親骨肉,虐起來誰能真的心疼?那個葉菲萬一佛口魔心,到時候坐視不管,怎麼辦?
「所以啊,你要和葉珩早點分手,別惹上討債公司。」胖子目光閃爍,「唐小姐,你人不錯,可千萬別再跟葉珩這個衣冠禽獸攪和在一起了!」
唐愛表情古怪。
胖子還在絮叨:「我講真的,葉珩這個人……太狠了!他的黑歷史你知道嗎?他……」
唐愛趕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胖子自知不妙,回頭一看,正看到葉珩目光陰沉地站在門口,嚇得一個趔趄,差點跌倒在地。
「我什麼黑歷史,說說?」葉珩走進來,將防盜門狠狠一關。
「老大,正說你助人為樂的事呢!你回來得正好,你自己和唐小姐說吧,我描述不清。」胖子難得地言語順溜,說完,縮著腦袋跑回了自己房間。
葉珩走到唐愛面前,伸手抱住她,微微一笑:「別信胖子的,我唯一的黑歷史就是延誤了交貨時間。」
葉家一手打造了風靡全國的知名化妝品品牌,唐愛還以為葉珩所說的「延誤交貨時間」是對那些客商。她溫聲問:「什麼時候的事?你以前還在公司的生產線上擔任過什麼職務嗎?
「不是,是下半身,早就該給你了。」葉珩一把將她橫抱了起來。
唐愛猛然記起今天在咖啡館里,葉珩半真半假地說「回去就把下半身交給你」,頓時滿臉漲紅。她憤憤地說:「流氓!」
「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我是流氓。」葉珩將她抱進卧室里,有些粗暴地將她放到床上,卻輕壓在她身上,沒有立即起身。
唐愛心跳如雷,掙扎著說:「你別這樣,我還接受不了……」
話雖如此說,她手上卻半點力道也沒有。葉珩領口上的古龍水味道幽幽傳來,刺溜溜如一條蛇,溫柔地將她全身纏住。唐愛只覺得骨頭酥軟,聲音也幾乎變成哀求:「別……」
「別哪樣?我什麼都沒做啊?」葉珩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
唐愛一邊吐槽葉珩演技了得,一邊按捺不住心裡發癢。她咬著牙,擠出幾個字:「你起來。」
「腰疼,起不來,你得用點力推我。」葉珩居然開始耍賴。
唐愛再也忍不住,紅著臉將頭埋進葉珩的胸膛里。葉珩一怔,直覺心口處撲上來一股溫熱潮濕的呼吸,弄得他瞬間燒起一股燎原邪火,反倒不知道怎麼辦了。
本來只是逗逗她,他也沒真的用鉤子,她只要皺下眉頭,他立即就偃旗息鼓,退兵了事。沒想到她如此耿直,大鉗子一揮,夾住了他伸來的樹枝。
他只有一兩分姜太公的蓄意,卻釣到了一條願者之魚。
本能地,葉珩低下頭,在唐愛的額頭、鼻樑上落下綿密的吻。這下子,唐愛渾身發燙,葉珩幾乎以為自己抱著一隻小火爐。
他不說話,繼續挑逗著她,不介意讓她更狂亂。
「葉珩,我愛你。」
「有多愛?」葉珩隨口問。
「愛到願意為你去死。」唐愛眼神迷離。
葉珩卻渾身一僵,停住了動作。遙遠的回憶又如同勁風般襲來,孤島的夜晚,嘩嘩的海浪聲中,女孩子在輕輕講著那個故事……
圖蘭朵公主說,你說你愛我,那你願意為我去死嗎?
葉珩忽然一翻身坐了起來,背對著唐愛,兩手抱頭,死死抓住自己的頭髮。唐愛茫然坐起:「你怎麼了?」
「沒事。」葉珩嗓音含糊。
唐愛低頭一想,有些不好意思。眼下正是炎夏,因為暴雨沒開空調,可是稍稍活動就是一身薄汗。
她低聲說:「我去洗澡。」說完,也不敢去看葉珩的表情,逃也似的去了浴室。將門一關,唐愛才虛脫地蹲在地上。
鏡子里,她滿面漲紅,眼睛充滿了自我懷疑。她居然……主動邀寵?
瘋了瘋了,她以前可從來不喜歡葉珩這種紈絝公子。現在不僅和他談戀愛,還這樣主動?
唐愛感覺心跳得厲害,趕緊打開水龍頭,把冷水撲在臉上,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這一下,的確有效果,她情緒穩定了一些,卻感到手腕上有些刺痛。剛才注意力都在葉珩身上,她沒在意這些痛感,現在卻疼得有些刻骨。
唐愛趕緊將護腕扯下來,看清楚狀況后,頓時睜大了眼睛!
護腕之下,原本靜止不動的銀色的蝸形線,正在慢慢蠕動!
唐愛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左手使勁掰著自己的右胳膊,恨不得將那條恐怖的胳膊扯開。她想喊,可是極度的恐懼讓她什麼聲音也喊不出來。
蝸形線不僅在蠕動,而且上面的銀色也在慢慢變成黑色。
唐愛感到窒息,頭腦一片空白,昏了過去。
葉珩在床上坐了很久,思緒混亂。終於,他下定決心,走到浴室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唐愛,我和胖子明天搬走,這套房子就給你住了。」葉珩只覺得口舌乾澀,「你想住到什麼時候,就住到什麼時候,我會付租金。」
浴室里靜悄悄的。
倒是胖子,猛地打開了自己的卧室門,伸出頭問:「啥?老大,你要搬走?」
「是我和你搬走。」
「為……為啥?」胖子蒙了。
葉珩沉默了一下,才說:「良心發現。」
「你有良心啊?」胖子跳了起來,「我不會是在夢裡吧?」
「夢你個頭!」葉珩不再理睬胖子,再次敲了敲浴室的門,「唐愛,你聽到了就回答一聲,或者我們談一談也可以。」
他頓了頓,低聲補充:「對不起。」
搬走,只留下她一個人,這基本上可以算作是分手了。
葉珩和很多女人分過手,洒脫的,哭泣的,麻煩的,極端的,死纏爛打的,他都應付過。可是這一次,他感覺是自己被拋棄了。
浴室里依然沒有任何聲音。
葉珩腦袋裡嗡的一聲炸開,感到大事不好。他後退兩步,狠狠踹向浴室的門。浴室的門是鋁合金的,門鎖不堪一擊,咔嚓一聲就開了。
門后,唐愛倒在地上,黑髮如瀑般流瀉一地。
「唐愛!」葉珩衝進去,抱住倒在地上的唐愛。當看到唐愛手腕上的蝸形線之後,他怔住了。
胖子站在門口,見狀趕緊掏出手機要打120。葉珩扭頭喊:「別打!」然後一用力,將唐愛抱了起來。
他將唐愛放到床上,用被子蓋好,再翻出她的手腕仔細查看。以前的蝸形線全是銀色,現在肉眼可見,銀色段在被無形的蟲子慢慢蠶食著。
這表示,她體內的銀色蝸牛長大了。
「葉珩,她現在和你一樣了。」胖子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澀澀地說,「我很後悔,不該瞞著唐小姐的。」
葉珩像一尊雕塑般坐在床邊,喃喃地說:「胖子,我本來打算放過她了,我本來明天就要搬走了。」
如果不是他,唐愛的蝸牛不會成熟這麼快……
胖子看他的神情,有些害怕:「老……老大,你也別自責嘛,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已至此也沒辦法了。」
「我去冷靜一下,你看著她。」葉珩起身往外走。胖子答應一聲,看著唐愛的睡顏,難過地嘆氣。
大概過了一個小時,唐愛終於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睛,視線所及之處一片朦朧。閉上眼睛,再睜開,景色才清晰了許多。
吊燈的墜飾是水晶排,晃晃悠悠地折射出細小的光芒。唐愛動了一下,感到自己躺在床上,便艱難地往右轉移視線。結果這一看不打緊,她居然看到自己的右邊飄著一隻蝸牛。
「啊!」唐愛驚叫,發出的卻是沙啞的一聲。
胖子正蹲在地上擰毛巾,聽到動靜趕緊回身:「你醒啦?」
唐愛指著那隻銀色蝸牛,驚懼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銀色蝸牛和想象中區別很大,蝸牛殼上還帶著黑色的斑點,浮在半空中散發著淡淡的銀色熒光。
「要不,你深呼吸,平靜下情緒,看看能不能把蝸牛收起來?」胖子盯著她的臉色說。
唐愛戰戰兢兢地依言照做。剛開始,銀色蝸牛沒有消失,後來她情緒穩定了一些,那隻蝸牛才漸漸消失了。
「這是怎麼回事?」唐愛哆哆嗦嗦地問。
胖子有些為難,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你和老大一樣,體內的蝸牛都長大了。」
唐愛摸了摸額頭,努力回想之前發生的一切。葉珩沒向她提過這一點,也沒說過蝸牛長大後會帶來劇烈的疼痛和眩暈。一想到葉珩所經受的一切,她就開始心疼。
「我去找他。」唐愛翻身下地,走到客廳時看到,葉珩正靠在陽台的圍欄上抽煙,藍色煙霧飄在夜色里,悠悠然消弭不見。
她帶著滿腔委屈和無奈,慢慢走過去。葉珩回頭看是她,把煙頭按在圍欄的煙灰缸上掐滅,輕輕將她抱住。
「葉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唐愛看到葉珩也戴著護腕,掀開一看,發現他原本全都是金色段的蝸形線,如今也開始慢慢變成黑色。
「我們是壽蝸的食物。」葉珩說。
「食物?」唐愛渾身一震。
「就像我所說的,我們可以隨意撕毀燒掉一張紙,不需要理由。現在高維度的動物對我們也是如此,他們可以蠶食我們的生命,不需要理由。」葉珩牽過唐愛的手,摩挲著那條蝸形線所在的皮膚,「這些黑色的線段,增加的速度比普通人要快很多吧?」
唐愛重重地點頭。
「別擔心,我們還有時間,明天胖子就去實驗室,他是這方面的高才生,再從公司抽調幾個技術人員,團隊的效率會很高的。現在只希望螢火蟲毒素對我們有用。」葉珩安慰地說。
唐愛反倒冷靜下來。
她笑了一下,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能不能研究出螢火蟲毒素都沒關係,有沒有用也沒有關係,我只想和你一起度過這最後的時光。」
葉珩撫摸著她的頭髮,沒有說話。
「我想去遊樂場坐旋轉木馬,坐過山車,在湖上划船。以前爸媽整天忙,佳佳不怎麼理我,現在你一定要陪我去。」唐愛有幾分撒嬌。
「好。」葉珩心情複雜地看著唐愛,「不過事情遠遠沒有那麼糟糕,出現任何變,我都會和你一起面對。」
「你是不想讓我害怕,對嗎?」唐愛痴痴地看著葉珩,「我本來挺怕的,但是一看到你,我就不害怕了。其實想想也沒什麼,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我原本想要活到八十歲,結果只能活到二十幾歲而已。」
葉珩心頭猛沉,不自覺地放開了唐愛。
原本想要活到八十歲……多麼樸素的理想,樸素到他都不忍心去破壞。
可是那個害她沒能安安穩穩活到八十歲的人,是他。
唐愛休息了四五天,終於徹底接受了銀色蝸牛出現的事實。
以前,壽蝸但凡有一點變化,她都會有五雷轟頂的崩潰感。可是這件事真發生了,她居然看淡了,接受之餘,還有點好奇的感覺。
在這股好奇感的驅使下,唐愛試著研究了一下銀色蝸牛。她發現她可以用意念將銀色蝸牛從蝸形線里召喚出來。靠近了看,她才發現蝸牛殼上的斑點原來是一種類似刻度的東西。
唐愛用手撐著,往兩邊一撥,銀色蝸牛驟然變大,刻度也清晰了許多。在那些刻度上,唐愛像看萬花筒一樣,看到了許許多多奇怪的畫面。畫面如同流光溯影般飛逝,只有當她意念集中的時候才會靜止不動。
她看到了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街道場景,人們穿著工作裝,騎著自行車去上班,街道上的大喇叭播放著昂揚的歌曲。
用手再撥動一下,她選擇了一個刻度去放大,這一次居然看到了古舊街道和黃包車,這應該是四十年代!
「看到什麼了?」葉珩在旁邊問。
唐愛鎮定了一下,將看到的畫面描述給葉珩。葉珩倒是沒有太大意外,哦了一聲說:「和我預料的沒太大差別,銀色蝸牛的能力除了能看到別人剩餘的時間以外,還能翻閱時間。」
「翻閱時間?」
「如果說每個人的時間都是一本書的話,那麼這世間萬物就像一個龐大的圖書館,只有造物主才有資格翻閱。」葉珩解釋。
唐愛收起蝸牛,有些不安:「道理我明白,可是現在能翻閱這些圖書的人,是我!」
她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未來,但確定的是,她看到了過去!如果她能夠將情緒控制得更穩定一些,她應該還能看到過去更多的細節。
就是這樣才讓她不安。闖進造物主才能進入的圖書館,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在四維世界里,時間是實體化的……這應該就是四維生物所擁有的能力吧。」葉珩含含糊糊地說。
可是這種能力,也是致命的。
唐愛看了一眼自己的還有葉珩的手腕,發現皮膚上蝸形線的黑色部分又擴大了。
壽蝸在食用著他們的生命,這一點毋庸置疑。可是不同以往的是,這些無法對唐愛造成緊迫感了。
因為她愛上了葉珩。
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和你同病相憐,共同扶持,哪怕明天就是死亡,她也不再懼怕。
葉珩彷彿感受到了她的想法,扭頭看她。他的睫毛很長,這樣看著她的時候,居然戳到了她的臉上,痒痒的。
唐愛臉紅了,卻並不打算躲避,仰著頭湊上去。葉珩一笑,桃花眼裡暖意溫存,立即迎合上去。
手機就在這時很不應景地響起。
唐愛低頭,葉珩尷尬抽身,拿起手機一看,居然是胖子。他接聽后,直截了當地說:「直接說結果。」
「成了!」胖子激動地說,「你爸配的團隊就是靠譜!螢火蟲毒素已經提煉出來了。」
「哦,我馬上趕過去。」葉珩站起身來,準備往外走。
胖子說:「但問題是咱們把這個提煉出來后,還要根據這種新原料設計配方,做baseformula,然後再進行各種毒性測試、穩定性測試以及功效測試之類的……都通過了,才能給志願者試用。」
「螢火蟲毒素只加微量,然後隨便湊個配方,做一套水乳出來,咱們交差了事。」葉珩很清楚,螢火蟲毒素並沒有美容功效,一切都是他胡謅的。
胖子絕望地說:「不是,你先湊一百萬吧!你爸可放話了,如果效果比不上他的主打產品,你同樣要承擔一百萬高利貸。」
「昨天合同里有這條?」
「你不看清楚就簽?」胖子氣得幾乎要吐血,「我今天聽你爸說這個,也蒙了!老大,你家的主打產品可是今年上了明星熱賣榜前三的,隨便調配的可比不過,你趁早籌錢吧。」
葉珩嘿嘿笑了兩聲:「偏不籌,不能便宜了那老狐狸。」
說完,他就掛了電話。
唐愛在旁邊一直屏氣息聲,看葉珩往外走,才問:「是不是有麻煩了?」
「喜憂參半。」葉珩將情況簡單地和唐愛說了一下,突然彎下腰直視著她,柔聲說,「如果將來真有討債公司上門,你就說和我沒關係。或者,現在分個手?」
唐愛二話不說,扯過枕頭狠狠打了葉珩一下。
「我就說我這輩子跟你沒完!」她仰著小臉,有幾分倨傲,「要我跟你分手,下輩子吧!」
研發部的實驗室,瀰漫著一股悲劇的意味。
所有參與其中的人都認為,螢火蟲毒素含有麻醉作用,對人體的毒副作用可能微乎其微,可是那和美容也搭不上邊啊!
唐愛也跟著葉珩穿上無菌服,剛進入實驗室就有一種莫名的感覺,所有看他們的目光都像在看神經病。
「第一套產品什麼時候出來?」葉珩問胖子。
胖子撓了撓臉:「很快,按照配方做的話,明天可以完成初級版本。」
「那好,明天申請各項測試,合格了就給志願者們試用。」葉珩下令。
唐愛站在葉珩身邊,又突然覺得所有看他們的目光,像在看兩個瘋子。
「人家多少次實驗改良過的產品,都不一定能通過項目部檢測,你頭一批炮灰產品就要交過去,」胖子咬牙切齒地低聲說,「拖延時間啊,老大。」
「不用,做完了就馬上申請吧。」
「為什麼?」
「快死了算不算理由?」葉珩半開玩笑地說。
儘管他們的聲音壓得很低,唐愛還是聽到了全部對話,心裡頓時瀰漫著一股悲涼。她知道,葉珩已經拿到了螢火蟲毒素,所以實驗室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他也不再和葉家周旋。
這態度就等於說,出招吧!開戰吧!
他是那樣恨自己的養父,所以現在,他連虛與委蛇都懶得。
胖子無奈地點頭,遞給葉珩一個試劑管,裡面有20毫升的褐色液體。葉珩知道那是什麼,不動聲色地收起。
「剛提煉的,可能還不太穩定。」胖子說。
「沒關係。」葉珩看了唐愛一眼。
等到清空實驗室里所有的人員,葉珩才拉出一張椅子坐了下來。他對著燈光看著那管試劑,眼神里盡顯嚴肅。
「老大,生物實驗還沒做,要不……」胖子剛說完半句話,就被葉珩抬手打斷了。他低聲說:「等不了,現成的實驗體在這裡,還等什麼?」
「你要直接在自己身上實驗?」胖子驚訝得合不攏嘴。
「之前我和唐愛也實驗了各種麻醉劑和殺蟲劑,沒有太大作用,也沒有被毒死。你以為這點東西就能把我放倒?」葉珩語帶嘲諷,「希望有用,但八成沒用,你心裡也清楚的。」
胖子沒再堅持,任由葉珩去了。葉珩用吸管從試劑里取出兩毫升,小心翼翼地滴在手腕上,然後屏氣凝神地觀察著自己的皮膚。
褐色液體很快就消失在皮膚表面。
唐愛看他手腕上的蝸形線沒有太大變化,小心地問:「你有什麼感覺?」
葉珩搖頭。
唐愛大大地失望,但更多的是失落。這一步棋終究是廢掉了,葉珩還因此多了一筆巨額債務。雖然她覺得葉家明未必會那樣絕情,可葉珩和胖子的態度都說明,這件事並不樂觀。
「我想靜一靜。」葉珩面無表情地說。
唐愛還想說什麼,胖子趕緊拉著她向外走去。走出實驗室,唐愛才甩開胖子:「留他一個人在裡面,會不會出事?」
「你就放心吧,全世界的人都可能自殺,他也不可能。」胖子掃了裡面一眼,嘆氣,「因為葉珩心裡肯定發過毒誓,就算要死,也至少要死在老狐狸後面。」
關於葉珩和養父的糾葛過往,唐愛從唐佳佳那裡聽到了七七八八,從葉珩發火的時候又知道了剩下的部分。此時,她突然理解了葉珩的心情。
「葉珩在跟養父杠吧?」唐愛說。
胖子點頭:「那傢伙,故意的!多少次了,他在養父面前各種作妖作死,都沒啥事。但這次不一樣,我覺得老狐狸動真格的了。」
唐愛也有這種感覺。
上次在葉家的那場烏龍里,葉珩的表現已經很有殺氣,他認定了葉家明是殺害自己親生父親的兇手,是破壞自己原生家庭的罪魁禍首。
既然葉家明猜到了葉珩的所思所想,那就不可能再對他客氣了。
「唐小姐,現在只有你能勸動葉珩了,你能幫我勸勸他嗎?」胖子突然問。
「勸什麼?」
「多少人想銜著金鑰匙出生,變成他一樣,他倒好,好好一個化學系畢業的高才生,整天正事不幹!」胖子憤憤然,「我知道他心裡懷疑啥,想幹啥,可是整整十五年過去了,我十多年前就讀的小學都拆遷了,那麼大的房子說沒就沒了,都不知道該緬懷啥!他這些細枝末節的證據還能找到嗎?讓他趁早歇手,別找不痛快了。」
胖子沒明說,唐愛也聽懂了。
她淡淡一笑,搖頭。
「你……你怎麼跟他一樣渾呢?」胖子直瞪眼。
唐愛說:「假如銅勺子和金鑰匙同時擺在自己面前,任何人都知道該如何選擇。可是人生不是簡簡單單的選擇題!準確來說,葉珩現在面臨的不是金鑰匙,而是金鎖鏈。大概,只有奴隸才會甘願被套上金鎖鏈吧!」
胖子聽呆了,半晌才問:「那你覺得銅勺子是什麼?」
「道義。」唐愛加重了語氣,「對生身父母的道義,常常被人視為一錢不值。」
胖子扭轉視線,不吭聲了。
唐愛忽然察覺到身後有些異樣,回頭一看,葉珩站在門口,眼睛微微發紅。
隔著十步距離,他紅著眼眶看她,卻什麼也沒說。
許久,他才艱難地說:「螢火蟲……有效果了。」
一瞬間,唐愛只覺得一股熱血衝上腦門,整整五秒鐘什麼也沒做。反應過來后,她撲過去問:「有用了?你確定?」
葉珩點頭,給唐愛看他手腕上的蝸形線。果然,金色段停止了減少,黑色段不再增加。
「不過,我剛才試著召喚了下金色蝸牛,沒再出來。」葉珩說,「這個麻痹效果可能只針對壽蝸。」
唐愛只顧著笑,回頭喊胖子:「胖子,有用了!我和葉珩都有救了!」
十年……她終於要擺脫掉壽蝸這個可怕的四維生物了!
胖子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咳了一下才說:「那個……我可能要潑冷水了,既然葉珩是咱們的實驗體,總得觀察他24小時內有沒有異常,還有沒有其他需要改進的,才能給你試用,對吧?」
「可是……」唐愛猶豫。
「只是24小時。」胖子繼續勸說。
唐愛同意了,點了點頭:「那好吧,就等24小時。」
說完,她抬頭,向葉珩一笑。葉珩也回以微笑,卻不是那麼痛快自然。
雨後的夏夜,空氣濕潤悶熱。
葉珩悄聲無息地從房間里出來,輕輕將房門關上。褲兜里的手機第三遍振動起來。
他拿出手機,看到屏幕上顯示是林密的號碼,皺了下眉頭,將電話掛斷。他走到玄關處,將房門打開。
「這麼久?」林密一臉不耐煩地站在門口。
「進來的時候輕一點,可能都睡了。」葉珩往唐愛的房間看了一眼。
林密心領神會,取笑他:「你們沒住一個房間啊?那這就難做了,你不讓我出動靜,但我得跟唐愛打聲招呼不是?要不還以為我對你有企圖呢。」
葉珩沒接話,探身將林密猛地拉進來。林密不由得氣惱:「你……」
「擦擦。」葉珩從掛鉤上取下一條毛巾扔給她。
林密穿了一件黑色雨衣,不是特別防雨,劉海被淋濕了,貼在額頭上,更襯得臉白如雪。
葉珩轉身往室內走去。林密一邊擦頭髮,一邊脫雨衣。她換上拖鞋,徑直走向客廳。
等到林密挪騰出一個能坐的地方之後,葉珩已經為她倒好了一杯熱茶。林密將茶杯拿在手裡,暖了一會兒才說:「先說好,事情有點難辦。」
「講。」
「因為證據已經封存存檔,我不能拿給你看,只能給你看幾張照片。」林密從衛衣口袋裡掏出手機,點開相冊后遞了過去。葉珩拿起遙控器,將吊燈的光線打到最亮,才開始低頭看手機。
第一張照片,是醫學院生物科學院十五年前的報警回執單。回執單顯示,生物科學院養了一批用來做實驗的猴子,可是猴子不停地被盜。
「你父親十幾年前從醫學院畢業,成了醫學院生物科學院的研究員。生物科學院的實驗很多,所以會養一些猴子、小白鼠之類的動物。後來失竊事件頻頻發生,而且丟的都是猴子。於是院領導就報警了,並且懷疑是內部人乾的,偷了猴子拿去賣給飯店。」
葉珩面無表情地說:「小時候我家裡是窮,但我爸不會偷竊。」
「是,沒人相信,你看第二張照片。」林密示意。
葉珩翻開第二張照片,發現那是走訪調查的記錄。走訪的都是白京玏周圍的同事和領導。所有人都對白京玏一致好評,說他對研究員這份工作盡心儘力,誇讚他勤勤懇懇。
白京玏,就是他的親生父親。
看著這些文字,葉珩只覺得眼眶發熱,心潮澎湃。他曾經以為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和母親,沒有人相信父親。可是並不是,不止一個人相信他。
十五年了,這些文字穿過歲月,倔強地保存了下來。
「他們都相信你父親不會做這樣的事。」林密的聲音難得地溫柔,「可是,猴子被盜事件發生后,學校里偷偷安裝了監控攝像頭……」
葉珩渾身一震:「我父親被拍到了?」
林密緩緩地點頭。
十五年前,監控系統還沒那麼普及,畫面也不是很清晰。葉珩翻開第三張照片,那是一張監控圖像的列印件。畫面中,一個男人戴著鴨舌帽,背著單肩的運動包走在過道里。
畫面太有衝擊力,葉珩穩定了下情緒,才端詳起那個男人。
從七歲那年開始,他就被收養了,過往的照片也都被封存起來。算一算,真的有十五年沒看到過父親了。
上一次看到父親,還是在他的葬禮上。
這一次看到父親,是在警察的手機里。
還真的是不祥。
葉珩露出了一抹凄涼的笑意,反問:「攝像頭拍到我父親偷猴子的畫面了?」
「那天室內安裝的攝像頭碰巧壞了,沒拍到。」
「那他們從我父親的運動包里,搜到猴子了?」
「也沒有。」
葉珩立即不服氣了:「那憑什麼說,猴子是我父親偷的?」
林密沒回答,抬了抬下巴。
葉珩翻開下一張照片,頓時心驚。他再往後翻,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那幾張照片,都是一些猴子的毛髮。
「2008年7月21號上午,院里對你父親進行了搜查,雖然沒搜到猴子,但從包里發現了猴子的毛髮。同時,也搜到了你父親員工宿舍里留下的毛髮。」林密小心地觀察著葉珩的表情,「那段時間,你父親不經常回家,都住在員工宿舍。」
葉珩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眼神也有些渙散。
「起初,院里還是惜才的,不願意將這件事鬧大,就讓你父親自己交代清楚,是怎麼偷的猴子,賣到哪裡。可是奇怪的是,你父親一句話都不肯說。」林密等了一會兒,才繼續說。
葉珩看地面:「一句話都不肯說,還是說了都不信?」
「我看得很清楚,案卷里記載的是,一句話都不肯說。」林密小心地遣詞造句,「那些人,也就是從這個拐點開始,覺得盜竊猴子的人一定是你的父親,這才報了警。」
葉珩抬起頭,靜靜地看著林密。
林密說:「警察來了之後,你父親卻突然激動起來,跑到即將拆遷的食堂里,拿了一桶早已藏好的汽油,然後他就……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這件事發生在上午10點5分。」
葉珩無力地閉上眼睛。
自焚,這個詞在他腦海里徘徊了十五年。他一直想不通,當年父親為什麼會選擇這樣慘烈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還有最後一張照片,你也一起看了吧。」林密提示。
葉珩動了動麻木的手指,撥開最後一張照片,那是一張銀行流水賬單。
放大照片,他終於看清這個賬單的時間是十五年前,賬戶名是白京玏,就是他的父親。
「案發前一年,你父親的銀行賬戶每個月都會收到一筆巨款,打款的賬戶是境外的,查不到來源,這一點非常可疑。當問及這筆款項的來源和用途時,你父親不肯透露半個字。」林密說。
葉珩盯著照片里那個名字,心裡五味雜陳。
「我又看了案卷里的其他調查情況,十五年前,你母親生病了,需要花很大一筆錢。很多人反映,你父親的經濟壓力非常大。在這種情況下,這筆來路不明的錢就很容易被認定為贓款,所以這個流水賬單也成了證據。」林密說。
葉珩點頭:「是的,我小時候,母親身體是不太好。」
在他的記憶里,母親是一名芭蕾舞者,很喜歡跳舞。可是自從生病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跳過舞,像一隻折斷了翅膀的天鵝。
「說了這麼多,你的看法呢?」林密試探地問。
葉珩將手機還給她:「我依然認為,我父親是無辜的,他是被人害死的。」
「理由呢?」
「一共三點!第一,我父親選擇自焚,一定有難言之隱。第二,飯店老闆不會使用境外的賬號,這是買猴子又不是買違禁品。第三,我相信我父親是清白的,我相信。」葉珩將每一個字都咬得很重。
林密低頭嘆氣:「所以要調查,有兩個方向。第一,要問清楚你父親有什麼難言之隱;第二,查出那個境外賬戶的底細。」
談話談到這個地步,林密的話中已經帶了嘲諷的意味。因為葉珩給她一種強烈的感覺,並不是她開導葉珩,而是葉珩在逼迫她。
斯人已經作古,自然問不出什麼信息。十五年過去,什麼賬戶早就被註銷了,也肯定查不出線索來。
看案卷之前,林密信心滿滿。看完案卷,林密在心裡打了個問號。如今看到葉珩幾乎無視她提供的照片,依舊一口咬定父親是被人害死的,她居然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為什麼,他就不能生活在陽光下呢?
葉珩卻在此時將手機遞送過來,淡淡開口:「林警官,你漏掉了最重要的第三點:我。」
「你?」
「對,我一定會找出真相。」葉珩的目光坦率、直接,不容置疑。
林密離開后,葉珩走進自己的卧室。胖子正坐在被窩裡,靠著床頭看書,見他進來趕緊將書放下:「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因為要觀察螢火蟲毒素的作用,所以今天晚上,胖子要和葉珩同住一屋。
「很好,金色蝸牛沒再醒過。」葉珩知道他是問螢火蟲毒素的實驗,懶洋洋地回答。他從柜子里拿出另一套被子,鋪在靠牆的小沙發上。
「反正這床大,你就上來睡吧,沙發太小了。」胖子看了看身邊的被窩。
「不了,我不習慣和男人一起睡。」葉珩一邊鋪被子,一邊回答。
胖子哼了一聲:「你怕什麼?全世界都知道你葉公子最喜歡美人,跟我睡又不會改變你的性向!」
「我怕改變你的性向。」
「……」胖子無語,深覺自己被調戲了。
不,這句話里還隱含著葉珩的自戀。
胖子這邊沉浸在豐富的內心戲中,那邊葉珩已經脫了外套,睡上沙發,抬手關了燈。
室內立即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屋外的路燈照來幽黃的燈光。雨聲又起,淅淅瀝瀝地敲打在窗上,也敲打在心上。
黑暗中,胖子遲疑地問了一句:「老大,你真沒事?計劃進行到現在,你沒有特殊的想法吧?」
葉珩沉默良久,才回答:「是。」
今夜,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