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囚心

番外三囚心

西方神宮。

眉心突地一跳。

我把玩著手中的一枚金烏玄珠，若有所思地撫住胸口。

從一個時辰前，心中就涌動著這股不安的情緒，到底在預示著什麼？

華美的承塵輕紗垂曳在地上，來自仙池的仙風拂來，讓輕紗盪出一段優美的弧線。

我眯著眼睛看著，突然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像那夜，她舞動的身姿。

「宮主，蟠桃大會的時間到了。」

我將金烏玄珠隨手放在桌案上，起身整理了一下袍子，道「走吧。」

誰料剛走到神宮外面，便看到天際劃過一道炫彩火光。

我眯了眼睛，問守宮的大將：「那是什麼？」

「回稟宮主，那是朱雀大人的座駕。」

朱雀素來喜歡高調，所乘座駕皆由噴火的五彩玄鳥所趨。只是今天這炫彩火光，似乎和往日的不太一樣。

我摸著下巴，望著火光往蟠桃大會的方向移去，若有所思。

「宮主，吉時到了。」守宮大將催促。

蟠桃大會最無聊，不過是一群上仙聚在一起吃桃子，然後將自己今年做出的仙器拿出來顯擺一番，接著開始說一大堆奉承話。

不過，看看今年有沒有有趣的仙器，送她一兩件用於防身也不錯。

我打定主意，向蟠桃大會方向飛去。

然而剛到蟠桃大會的殿門前，便看到方才天際邊的炫彩火光也到了跟前。坐在五彩座駕之上的，正是盛裝的朱雀。一舉一動風華絕代，足以傾倒眾生，只是那絕美的面容之上，永遠帶著冰封萬年的冷意。

我這才注意到她的座駕，和往日究竟有什麼不同。

往日用四隻噴火的五彩玄鳥所趨的座駕，如今只用兩隻，在座駕最前面拉著的，是兩名仙女。

其中一名，就是花舒顏。

朱雀的座駕，本身就有飛天的能力，五彩玄鳥不過是其裝飾物。而如今，後面兩隻一邊飛一邊噴出三昧真火，而座駕前面的兩名仙女就必須保持距離。稍有不慎，便會被三昧真火燒到。

我突然怒不可遏。沒想到朱雀大人竟然會注意如此平凡的她，故意使出這種把戲來折辱她。

花舒顏滿臉疲憊，已經淌滿了汗水。她看了我一眼，眼神一怯，連忙將頭低下去。

也許是看到了我，讓她略微怔愣了一下，腳步一慢，身後不遠處的五彩玄鳥噴出的三昧真火便燒到了她的裙角。

她低低的痛呼一聲，忙加快飛翔，才將火舌甩開。只是那仙風一動，我已經看到她忽現的腳踝上，滿是火燎的水泡。

那一瞬間，心彷彿被針狠狠地刺了一下。

我飛身上前，玉骨扇一起一落，便砍斷了她腰上的枷鎖。旁邊那名仙女一怔，立即被三昧真火燎到後背，尖叫一聲。朱雀只好一揮手，五彩玄鳥立即停止噴火，座駕緩緩地停了下來。

花舒顏的身子在瑟瑟發抖，像一隻受驚的小獸。

我突然很不忍看到那樣害怕的眼神，於是一把將她放到身後，冷冷地看著朱雀。

朱雀大概是被這突變驚到了，半天才走下座駕，寒聲問：「不知蓐收大人突然攔駕，到底有何見教？」

我道：「沒想到朱雀大人身為上古神祗，心胸如此狹窄，竟然和仙女過不去。」

朱雀啞然失笑：「這麼說，你是要為她出頭了？」

我坦然道：「誰動她，就是動西方神宮。」

她驚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西方神宮？你竟然拿自己的神宮……蓐收，你瘋了？她是誰，不過是一個憑著運氣才修仙成功的小仙女，嘴碎無德，我不過是給她一個教訓！」

「給她教訓，也要看看我同不同意！」

朱雀徹底被激怒了，向後退了一步，擺出架勢道：「蓐收，你別太囂張了，你未必就稱得上是戰神！」

我冷笑，一把抽出白虎戰刀：「朱雀，我不缺和你這一戰！」

她臉色頓時煞白。

來參加蟠桃大會的眾仙看到這一幕，都愣在那裡。花舒顏在我身後，拉了拉我的衣袖：「蓐收大人，算了。」

我側臉低聲說：「怎麼能說算了？她這樣欺負你，若不給她提個醒，將來還會變本加厲。」

「我來擔保這件事再也不會發生！」忽然，一個渾厚有力的聲音響起。

我移過視線，看著一神從眾仙中越眾而出，大踏步地走過來。

只有青龍，才有這樣自信的步履。也只有青龍，才有這樣桀驁的氣質。

冷峭的眉如刀裁，長長地沒入髮鬢。英挺的眉下，那雙眼睛炯炯有神，閃著無畏的銳光。這樣一個氣場強大的武神，卻不拘小節地任由烏墨長發垂在青銅盔甲上，憑添了一抹隨性。

我微抬了抬下巴。

青龍立即會意，道：「蓐收，何必在蟠桃大會上大動肝火？有事等大會結束了也不遲。朱雀大人位高權重，又豈能和一個小仙女過不去？」

我眼神一溜，看了一眼朱雀，竟發現她面上有一絲赧色，即刻便消失不見。

她譏諷道：「怎麼，就連青龍大人也要為這個小仙女說話么？」

青龍看向她：「那倒不是，只是這樣鬧起來，萬一仙帝發覺，誰面上都不好看。」

一語切中利弊。朱雀冷哼一聲，扭頭向蟠桃大會殿內走去。青龍回頭對我道：「蓐收，她應該不會再來為難了。」

我懶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謝了，女人就是麻煩。」

青龍看了一眼我身後的花舒顏：「你似乎不嫌她麻煩。」

我只覺臉上燒了一下，忙道：「反正都麻煩，總不能都嫌棄。經朱雀這麼一鬧，我也沒心情參加蟠桃大會了，回見。」

青龍笑著點頭。

我拉住花舒顏的手，轉身便向西方神宮飛去。她忐忑不安地問：「不去參加蟠桃大會，真的可以嗎？」

我回頭盯了她一眼，她頓時噤聲。

這麼笨，不參加蟠桃大會，當然是為了她的腳傷。

回到西方神宮，我讓她坐在軟榻上，拿出最好的仙藥，然後一把撩開她的裙角。

她驚得往後一縮，被我一把抓住小腿。固定好位置，我從瓶中挖出一塊仙藥，然後輕輕地塗抹在她腳踝處的水泡上。

她的腳小小巧巧的，白皙可愛，如在春日裡開得最好的一捧玉簪花。

我一邊上藥，一邊心猿意馬地溜了幾眼。

「大人……」她的臉紅透了。

我小心地扯出一塊乾淨的白紗，然後輕輕地纏在她的腳傷上面。

「記住，以後有人欺負你，就來告訴我。」我用幾乎是命令的語氣告訴她。

花舒顏紅著臉點了點頭，那眉眼帶了一分嬌羞，突然更耐看了。

我有些醉了。

那一天，我帶她去天宮西邊看金烏西墜。

她興奮得臉頰紅撲撲的：「蓐收大人，我真沒想到，在天宮也能看到夕陽！」

我看著染著霞光的浩瀚雲海，突然覺得這麼平常的景色，其實也挺美的。

「在人界，金烏被叫成夕陽？」

她怔了一怔，道：「蓐收大人不知道吧，在人界，金烏是太陽，到了黃昏才被稱為夕陽。我覺得，夕陽是一天中最美的景色。」

我恍然，看到她開心的樣子，突然想好好寵溺一下：「你如果喜歡，我讓這一顆金烏天天保持在這個位置好了。」

話音剛落，那顆西墜的金烏就抖了一抖。

她彷彿也發現了不對勁，支支吾吾地道：「蓐收大人，強迫它這樣也不太好，我們就偶爾過來看看就行了。」

說話的時候，她的髮髻上垂下一縷黑髮，落在潔白如玉的脖頸旁，很眨眼，又很舒服。

我忍不住撩起那縷黑髮，問：「想不想天天來看？」

她沒有回答，只是用又黑又亮的眼睛看著我。

我久久地凝視著她，慢慢靠近，最後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

浩蕩盛大的雲海之中，只有我們兩個人，在萬丈霞光中，擁吻。

為了這一刻，我什麼都可以拋開。

記得天條里說過，上古神祗若是要求一段仙姻，必將經歷天劫。

首先，取出自己的一根仙骨。

其次，經歷天劫，自己的神力會逐漸式微。

如果另外一方是花舒顏這樣的小仙，就必須拋棄仙籍，下界遭受幾十世的苦楚。

她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喃喃地道：「蓐收大人，有時候我覺得，幾十世的時光一眨眼就過去了。」

彷彿是意有所指，若是將來我和她去求仙姻，她已經做好了遭受苦難的準備。

我颳了她一下鼻樑：「傻瓜。」

我怎麼捨得將她放回紅塵污濁的人間？

如果真的要經過那一天，我一定會將她的魂魄放入一株人蔘裡面。

這樣，就讓她在青山綠水之中，將幾十世的時光，安好喜樂地，度過吧。

哪怕她不記得我。

哪怕所有的溫情要重新來過。

就讓所有的苦楚，讓我一個人承擔好了。

「蓐收大人……」她輕聲喚我。

我在霞光之中看她：「別叫我大人，給我起一個人界的名字吧。」

「那好吧，你就叫……」她開始凝思苦想起來。

就叫你，夙無翊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