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沃島海戰

薩沃島海戰

薩沃島海戰

並非所有人都認為美軍的反攻必須等到一年後,軍令部情報參謀伊藤春樹少佐就完全沒有這種錯覺。7月下旬,他偵聽到西南太平洋地區盟軍兩個電台呼號與珍珠港有頻繁電報來往。伊藤推斷其中一個屬於新成立的司令部。8月1日,無線電測向顯示一個電台在努美阿,另一個在墨爾本一帶。伊藤的判斷非常準確,前者屬於戈姆利的南太平洋戰區司令部,後者則歸麥克阿瑟西南太平洋戰區司令部所有。同一時期,拉包爾島第一聯合通信隊截收西南太平洋地區的電訊也越來越多。伊藤據此認為,「盟軍即將在索羅門群島或新幾內亞地區發動大規模攻勢」。他將上述結論同時上報東京、特魯克和拉包爾。一眾大腕認為這純屬情報人員慣常的過度反應、無病呻吟,對一個海軍少佐的善意提醒置若罔聞。

瓜島設營隊報告說,最近盟軍戰機頻頻對圖拉吉和瓜島發起小規模襲擾,對拉包爾和布納的空襲也不斷加強,顯示出一種異乎尋常的態勢。4日,9架次空中堡壘轟炸了圖拉吉。5日,無線電監聽顯示索羅門群島以南可能存在一支規模不小的盟軍艦隊。三川立即向所屬各部下達了警戒命令。

果不其然!8月7日清晨,紛沓而至的告急電報到了第八艦隊司令部,正在組織巴布亞作戰海上支援的三川不得不暫時停下手頭工作,召開緊急會議研究盟軍的真實意圖。

首席參謀率先發表高論,神重德的發言沿襲了東京之前的格調,認為一年之內美軍根本不會也無力發起大規模反攻,本次行動不過是一次打了就跑的強力偵察,以拖延瓜島機場的施工進度。當務之急是立即發起反擊,去晚了敵人很可能已經溜掉,那樣就太沒意思了。

三川和參謀長大西基本贊成神參謀的觀點。司令部里瀰漫著一種輕鬆樂觀的氣氛,大家一致認為,「只要帝國海軍神兵一出美軍肯定聞風而逃」。三川於是與山田商定立即發起反擊,第二十五航空戰隊主要攻擊美軍航母,第八艦隊則攻擊敵人水面艦艇。鑒於與陸軍協調派兵太耽誤工夫,三川決定派出海軍特別陸戰隊一部實施反登陸作戰一舉奪回兩島。

對三川發來「立即出擊」的請示,軍令部永野頗費了一番躊躇。聯合艦隊在那一帶沒有航母,瓜島又處在拉包爾陸基航空兵的極限打擊距離,無法取得空中優勢。第八艦隊剛成立不久,從未進行過聯合訓練,貿然出擊,勝算幾何?但前線將士的積極性也不能輕易打擊,裕仁之前不是說「要保持進攻精神」嗎?永野靈機一動,計上心來,將皮球踢給了聯合艦隊,讓山本自主做出決定。

山本深知三川並非魯莽之人,決定作戰必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的。管轄區域內出現危機,一味避戰並不可取。再者山本認為,無論美軍此舉意圖如何,趁其立足未穩之際給予突然打擊在戰術上是十分必要的。他於是立即下令複電三川:「祝貴艦隊馬到成功!」

7日10時30分,接到指令的三川斷然下達了作戰命令:

一、本官將於15時率「鳥海」號從拉包爾出發,於布卡以東與第六戰隊會合,沿所羅門東方海域南下,進擊圖拉吉及瓜島海域的美軍艦隊。

二、今後行動,根據陸基航空部隊的偵察及作戰結果再做決定。

有人提議,三川本人可以坐鎮拉包爾遙控指揮,不必親自率軍出戰。對此三川斷然拒絕。非但如此,他對第十八戰隊司令官松山光治的積極請戰也慨然允諾,准其率所屬2艘輕巡洋艦和1艘驅逐艦隨隊出征。

16時30分,三川率「鳥海」號重巡洋艦、「天龍」號、「夕張」號輕巡洋艦及「夕風」號驅逐艦駛出拉包爾軍港。18時50分,三川與五藤存知少將第六戰隊「古鷹」號、「加古」號、「青葉」號、「衣笠」號4艘重巡洋艦合兵一處,氣勢洶洶向瓜島殺去。艦隊只有1艘驅逐艦,反潛能力嚴重不足,後來戰況充分印證了這一點。當天23時,海軍特別陸戰隊519人分乘3艘運輸船在1艘驅逐艦護衛下,從拉包爾起航前往增援瓜島。

接到圖拉吉和瓜島突然遭襲的消息,負責東南方面海軍作戰的塚原於8時40分同時向三川和山田下達第59號作戰命令:第二十五航空戰隊立即出擊攻敵,攻擊次序為先登陸船后航母,次日調整為先航母后登陸船。第八艦隊積極協同殲滅敵攻略部隊。駐提尼安島第二十六航空戰隊司令部及三澤航空隊迅速移師至拉包爾,隨時提供緊急支援。

塚原命令尚未到達,8時35分,山田已下達了緊急出擊的作戰命令。他的飛機為攻擊米爾恩灣新發現的盟軍機場已裝上了對地高爆炸彈,攻艦最好是換上魚雷。山田擔心換裝貽誤戰機,毅然決定飛機帶彈直接出擊。9時30分,江川廉平率一式陸攻機27架在18架零戰護航下拔地而起,前往獵殺美軍運輸船和航母艦隊。

江川機群剛剛出發,山田就以剛抵達拉包爾第二航空隊的9架九九式俯衝轟炸機組成了第二攻擊波。這是一次近乎自殺式的攻擊,即使只攜帶2顆60公斤炸彈,這種飛機仍然無法飛完2070公里的往返航程,返航只能在肖特蘭附近海面迫降,由驅逐艦「追風」號和1架水上飛機接應,飛行員能否生還全看他們的造化了。

相對海軍來說,陸軍的反應非常遲鈍。8時20分,第八艦隊次席參謀大前敏一主動找到第十七軍參謀長二見秋三郎,通報了美軍向兩島發動進攻的消息。一臉詫異的二見第一反應是聽錯了,圖拉吉這地兒聽說過,瓜島是個什麼玩意兒?居然在那裡新建了機場,為什麼之前不跟陸軍打招呼,現在出事了才來救急?目前新幾內亞作戰已經展開,第十七軍自顧不暇。二見不敢擅自做主,立即向軍司令官百武做了彙報。

根據之前簽訂的陸海軍第七次中央協定,陸軍的任務是實施莫爾茲比港作戰,索羅門群島屬於海軍管轄的地盤。但雙方另有約定,緊急情況下陸軍對海軍負有支援義務。再說目前新幾內亞作戰也需要海軍幫忙,撒手不管說不過去。百武同樣認為,美軍在瓜島的作戰充其量是小規模的偵察行動。既然如此,就等海、空軍先行出擊解決了美軍艦隊再說。

7日凌晨,停泊在柱島基地的「大和」號準備於晚些時候返回吳港。7時20分,值班參謀送來了東南方向的加急電報:「圖拉吉和瓜島遭敵大規模襲擊。」山本當即決定暫緩返回吳港,召開緊急會議商討對策。

到底是上級首腦機關站得高看得遠,聯合艦隊司令部與前線的判斷恰恰相反。根據來襲艦隊中包含戰列艦、航空母艦及運輸船的規模,山本判斷盟軍登陸部隊至少有一個師。如此兵力絕不是小規模偵察行動,很可能是正式反攻的開始。對此,山本不怒反喜,那些登陸部隊現在已成為「被挾持的人質」,美軍冒進恰好給了聯合艦隊一舉圍殲太平洋艦隊主力的絕佳機會,為中途島之敗出惡氣的時候到了。

聯合艦隊立即與軍令部取得聯繫,雙方迅速達成共識:立即取消原定印度洋破交作戰,第二艦隊和新組建的第三艦隊立即向索羅門群島集結,奪回圖拉吉和瓜島,同時尋殲美軍特混艦隊。8日4時,山本下達了聯合艦隊第198號作戰命令:

一、第八艦隊、第四艦隊及基地航空部隊在塚原指揮下發起反擊,第二十六航空戰隊迅速前出至拉包爾。

二、先遣部隊(近藤第二艦隊)、機動部隊(南雲第三艦隊)立即進至內南洋地區。

三、參與印度洋作戰的第七戰隊、第三潛水戰隊、第二驅逐艦戰隊、第十五驅逐艦戰隊於8月17日返回達沃。

四、本司令官親自坐鎮「大和」號,在第七驅逐艦戰隊和「春日丸」號護航下於18日從本土出發,前出至特魯克靠前指揮。

7日清晨,參謀本部作戰參謀井本熊男接到了軍令部發來的信息通報:大批美軍登陸瓜島和圖拉吉地區。井本立即向作戰課長服部卓四郎做了彙報,包括服部在內的眾多精英參謀都不知道這「瓜島」是個什麼鬼名堂,井本只好再去向軍令部打聽。

東京迅速召開了大本營聯絡會議。陸軍出身的首相東條勃然大怒,指責海軍只顧搶功,在瓜島修建機場如此重大事項竟然不事先與陸軍溝通,以至於陸軍未能及時派出駐島部隊,讓美國人鑽了空子。自知理虧的永野慌忙賠禮道歉,總算把事態平息下來。大本營對前線的形勢判斷如下:

一、從8月以來敵機對圖拉吉襲擊頻次急劇增加的情況來看,敵人有可能在東南方面展開反攻。但從敵方戰備和航空母艦的勢力來看,本次反攻應未超出偵察試探的範圍。

二、即使登陸是正式的,如果從美軍全面反攻態勢尚未整備的情況判斷,我軍奪回兩島並不困難。

三、如果機場被敵軍使用,勢必對今後作戰造成極大負面影響,必須迅速予以奪回。

8月是東京最炎熱的季節。開戰以來,裕仁不眠不休,夙夜擔憂。大本營一眾高官一致請求裕仁外出避暑。大家知道只說避暑,裕仁不會輕易答應——就是心裡想去也不好意思說出來——因此提出讓裕仁身著戎裝,到宇都宮師團的練兵場檢閱部隊,觀摩傘兵的實地訓練。那裡距避暑勝地栃木縣日光離宮很近,等裕仁視察完畢,再提出順路避暑。這招真靈,裕仁半推半就,答應到那裡涼快幾天。得知盟軍登陸瓜島的消息,裕仁甚為震驚:「是不是英美開始反攻啦?如果真是那樣,現在根本不是避暑的時候,馬上做好回京準備。」

侍從人員大為驚慌,立即向東京做了通報。前線官兵生死事小,讓天皇熱著了那還了得?東京會議剛剛結束,惶恐不安的永野就連夜驅車前往日光離官,向裕仁報告了大本營的看法和採取的對策。永野拍著胸脯保證,「區區小事,不值陛下一慮」。裕仁的緊張情緒這才漸漸平息下來,答應暫不回京,但假惺惺地提醒「千萬不可大意從事」。

將裕仁安撫下來,氣急敗壞的永野立即致電山本:「必須將奪回瓜島作為首要目標,其他行動暫不考慮。」此言正中山本下懷,這樣各路大軍的集結就變得更名正言順了。

7日10時25分,弗萊徹收到了珍珠港發來的緊急電報:「拉包爾出動18架轟炸機和17架戰鬥機正撲向登陸地點。」9分鐘后,珍珠港再次提醒說,「敵軍潛艇正在移動,企圖攻擊圖拉吉的藍色佔領部隊」。第一條信息立即得到證實。就在接到珍珠港電報的同時,潛伏在布干維爾島南部布因附近的「斐迪南」保羅·梅森軍士用特殊頻率發來了明文電報:「24架敵機正向你飛去。」

日軍反擊來得真快!諾伊斯立即部署空中防禦。到11時30分,航母艦隊和運輸船隊上空分別有「野貓」24架和14架。由於護航船隊空中防禦稍顯薄弱,「企業」號立即派西奧多·蓋伊中尉和戈登·法爾博中尉各率4架「野貓」北上增援。「堪培拉」號第一時間發出廣播通知:「艦隊將於正午時分遭敵機空襲,全部人員於11時提前進餐。」

江川攻擊機群朝東南一路飛行。日軍的運氣顯然欠佳,12時30分后,濃密的雲層擋住了日軍的視線——此時他們距美軍航母不到10公里。江川很快發現位於隆加外海的大群運輸船。13時15分,詹姆斯·薩瑟蘭上尉的4架「野貓」與穿雲而下的江川機群迎頭相遇,赫伯特·布朗上尉的4架「野貓」立即加入戰團,空戰在一瞬間轟然打響。一陣電閃雷鳴之後,美軍5架「野貓」被擊落,蓋伊和法爾博的增援機群在隨後纏鬥中又損失4架。

趁美軍戰鬥機被零戰纏住的有利時機,日軍陸攻機對美軍船隊進行投彈,聲稱擊沉驅逐艦1艘,1艘運輸船中彈起火。實際上,日軍的第一波攻擊未給美國人造成任何傷害。

之前美國海軍估計日軍陸基零戰的性能可能強於航母艦載型,一直想在實戰中加以驗證。剛剛爆發的小型空戰令人沮喪。在日軍18架零戰與美軍18架「野貓」加16架「無畏式」的混戰中,美軍估計擊落7架陸攻、2架零戰,自己有9架「野貓」、1架「無畏式」被擊落。實際上,日軍只損失了2架零戰、4架陸攻機,1架陸攻在布因迫降,1架在拉包爾降落時墜毀。

除5架零戰在布因機場降落,有10架零戰竟完成了令人驚嘆的8小時長途飛行,返回拉包爾,這對單發機來說是史無前例的。江川聲稱至少擊落美軍戰鬥機36架,還有7架疑似擊落,另擊落俯衝轟炸機7架。吹得稍微大了一點。

日軍第二攻擊機群同樣沒發現美軍航母。9架俯衝轟炸機沿所羅門島鏈北部邊界南下,憑藉山脈掩護躲過了美軍雷達,攻擊完全達成了突然性。運輸船隊上空多達24架「野貓」迅速攔截,但顯然已慢了半拍。日軍一顆60公斤炸彈導致驅逐艦「馬格福德」號21名水兵陣亡。美軍飛行員聲稱擊落敵機14架——比來襲總數還多5架。實際日軍損失5架。其餘4架在肖特蘭附近海域迫降,飛行員彙報說「攻擊導致敵1艘輕巡洋艦起火」。

山田第二波攻擊雖戰果一般,卻起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戰術效果。在離敵陸基機場這麼遠的地方出現了艦載轟炸機,使諾伊斯、金凱德等人疑慮重重。這說明附近海域很可能有日軍航母存在。弗萊徹特別留意到,逃跑的4架日機徑直飛向西方,而不是西北方向的拉包爾,這更加深了他的疑慮。在中途島,日軍航母就在美軍陸基飛機和艦載機的雙重打擊下含恨沉海的。思忖再三,弗萊徹命令諾伊斯將次日黎明起飛點從當前位置向東南移動180公里,降低被敵陸基飛機和艦載機聯合攻擊的風險。

下午,再無敵機來襲。7日,美軍3艘航母共起飛艦載機703架次,降落687架次,創造了單日起降飛機的新紀錄。共損失戰鬥機9架、俯衝轟炸機1架,另兩種飛機各有5架、1架毀於事故,6架「野貓」因傷重無法繼續使用。「恐怖特納」盛讚「各飛行中隊的工作卓有成效」。航母未遭攻擊使弗萊徹和諾伊斯大感意外,兩人認為截至目前的平安純屬僥倖。

當晚,金凱德惱火地發現,由於進軍航途中補給不足,部分驅逐艦已出現了油料危機,「格溫」號「燃油少到了危險水平」。他提醒弗萊徹,大多數驅逐艦隻有可供15節航行兩天的油,「格溫」號只能以15節航行一天多一點。隨後「北卡羅來納」號戰列艦利用暗夜掩護為「格溫」號補充了56642加侖燃油,使其油量回升到79%。

根據作戰協定,壓制拉包爾基地的任務由西南太平洋戰區承擔。運輸船隊連遭兩輪空中打擊說明麥克阿瑟的壓制行動效果欠佳。弗萊徹當晚得知,8架B-17在拉包爾「投下了所有炸彈」。西南太平洋戰區航空兵司令喬治·肯尼少將到任不久,他希望派20架飛機執行壓制任務,但直到下午才有13架B-17轟炸了拉包爾瓦納卡努機場,在26架日軍零戰阻擊下損失1架。肯尼的空襲並未給日軍飛機造成任何損失,輕微受損的跑道在空襲瓜島的機群返航前完全修復。到次日凌晨,又有27架陸攻機飛抵拉包爾。

肯尼向麥克阿瑟誇口說,他相信瓦納卡努機場的日機有上百架,都被他的B-17摧毀或炸傷了。即使到了戰後,肯尼在回憶錄中依然自吹自擂,「當日瓦納卡努機場上翼捎挨著翼捎停放著150架轟炸機,我的飛機炸掉了其中75架,搶先阻止了日軍對瓜島的更多空襲」。跟啥人學啥人,跟著巫婆學下神,剛到不久的肯尼吹牛水平已到了僅次於麥克阿瑟的地步。

返航飛行員報告說,拉包爾港內有6艘大船和14艘不太大的船。在聖喬治海峽附近另有6艘船朝索羅門群島駛進,拉包爾西北發現1艘重巡洋艦、3艘輕巡洋艦和1艘驅逐艦正以20節航速西行——它們無疑是正在集結的三川艦隊。

8日10時38分,「薩拉托加」號再次收到「斐迪南」發來的緊急警報,「40架大型雙發機向東南飛去」。電報是位於布干維爾島北部、負責把守布卡海峽的傑克·里德上尉發來的,日軍機群恰好低空掠過他山頂密林的藏身之處。

由於頭天機群遭遇大量航母艦載機阻擊,山田斷定圖拉吉以東或東北海域至少有美軍2~3艘航母潛伏。在派出3架轟炸機和2架水上飛機對可疑區域實施搜索的同時,小谷仟率掛載魚雷的26架陸攻機——3架出發不久故障返航——在15架零戰護航下沿所羅門島鏈北部邊緣向東南飛行。里德的預警再次為盟軍提供了極其寶貴的準備時間。

特納立即下令運輸船停止卸載,所有船隻以最快速度向海峽中心移動以獲取更大機動空間。美軍戰鬥機調配出現了失誤,10時50分,運輸船隊上空只有10架「野貓」,另有8架正火速趕來。但是11時30分,它們中的15架因缺油被召回。諾伊斯立即派出「黃蜂」號9架、「企業」號17架戰鬥機北上增援,但170公里使增援戰機半小時後方能抵達。這樣,就只有唐納德·拉尼恩軍士長的3架「野貓」保護龐大的登陸船隊了。等諾伊斯下令「薩拉托加」號再次派戰鬥機前往增援時,空戰已經結束了。

弗萊徹再次福星高照。日軍沿130度飛行的川西二式大艇在10公裡外飛過,卻沒能發現近在咫尺的美軍艦隊。小谷機群始終在索羅門群島北側低空飛行,再次避開了美軍雷達。面對突然出現的日軍機群,美軍高射炮火迅速打響。小谷率機群南轉,讓過Y群,直撲隆加海岸的X群。美艦全部以艦首迎向敵機,猛烈的高射炮火使得僅少數日機投放了魚雷。1架日機一頭紮上「喬治·艾略特」號運輸艦的救生艇甲板,引發大火。驅逐艦「賈維斯」號被1條魚雷命中。拉尼恩的3架「野貓」一直在Y群上空5200米高度盤旋,聽到呼叫才向西追擊,一舉擊落日轟炸機4架、零戰1架,自身無一損失。當「薩拉托加」號和「黃蜂」號的26架「野貓」趕到時,日機早已不知去向。雖然幾乎未得到戰鬥機幫助,特納還是憑藉頑強的防守擊退了敵人。弗萊徹12時19分得知,「空襲造成的損失非常小」。

返航飛機之少讓山田大驚失色,23架陸攻機有17架沒有回來,1架降落時墜毀,倖存的5架也傷痕纍纍。倖存者彙報說攻擊取得輝煌戰果:擊沉4艘重巡洋艦、3艘輕巡洋艦、2艘驅逐艦和3艘運輸船,另有重巡洋艦、驅逐艦各1艘、6艘運輸船遭重創。山田對上述戰果半信半疑,自作主張將成績削減為1艘重巡洋艦、1艘驅逐艦和9艘運輸船沉沒,3艘輕巡洋艦和2艘不明型號船隻遭重創。實際美軍僅損失運輸船1艘,另有1艘驅逐艦重傷。

美國人最大的幸運是,日機只知道攻擊艦船,卻對海灘上堆積如山的物資視而不見。如果他們能在那裡投下哪怕僅1顆炸彈,誘發的爆炸和大火將全部毀掉那些彈藥和物資,陸戰一師將陷入缺糧少彈的尷尬境地。

夜幕降臨,美軍的登陸作戰漸趨平息。弗萊徹得知范德已拿下所有預期目標。登陸船隊遭遇日軍三輪空襲,得到的幫助少得可憐。考慮到日機具有出色的長途奔襲能力,航母至今未遭攻擊只能用幸運來解釋了。後來,金凱德回憶說,「在瓜島以南作戰期間,我們沒道理指望日軍搜索機找不到我們。我們的位置怎麼看都很明顯,但這樣的情況竟然發生了。其間日軍潛艇也沒來找麻煩」。

美軍萬萬沒有想到,日軍突襲艦隊正向戰場快速逼近。其實三川在之前已多次露臉,並未獲得像樣的表現機會。本次以第八艦隊司令官之尊親自挂帥出征,多年的龍套終於變成了男一號。三川於1888年8月29日出生於廣島,先後畢業於「海兵」第三十八期和「海大」第二十二期。他曾短期出任日本駐法使館海軍武官,之後長年在海上服役,擔任過多艘驅逐艦及「青葉」號、「鳥海」號、「霧島」號艦長,是日本海軍頗具盛名的魚雷戰專家。1940年11月,三川晉陞中將,作為第三戰隊司令官參加了珍珠港之役。1942年7月14日,三川成為新組建的第八艦隊司令官,運氣一向不錯的他在日本海軍中有「福將」之稱。

7日下午,美軍1架B-17發現了在拉包爾集結的4艘軍艦。但此地距離瓜島尚遠,作為日軍重要基地的拉包爾出現兵力調動十分正常,並未引起美軍充分重視。當晚在聖喬治亞角,三川與從卡維恩南下的五藤所部4艘重巡洋艦會合,8艘戰艦成一路縱隊高速南下。

當艦隊行駛至聖喬治海峽口時,被潛伏於此的美軍潛艇「S-38」號發現。美軍潛艇還沒找到合適攻擊陣位,高速行駛的三川艦隊已經駛過去了。艇長H.G.曼森少校立即發出了接敵通報:「聖喬治角以西8海里處發現敵2艘驅逐艦、3艘不明艦種大艦高速經過,航向140度。」此處距瓜島有800公里,同樣未引起足夠重視。

8日拂曉,日軍艦隊駛抵布干維爾島。10時20分和11時10分,澳大利亞皇家空軍2架「哈德遜式」偵察機先後發現了三川艦隊。第一架飛機與基地聯繫無果后返航,因為發現目標時日軍重巡洋艦正回收偵察機,飛行員將艦隊編成錯報為2艘水上飛機供應艦、3艘巡洋艦和3艘驅逐艦。第二架飛機飛行員可能初出茅廬,竟認為要保持無線電靜默,到15時返回基地才彙報,「發現敵2艘重巡洋艦、2艘輕巡洋艦和1艘不明類型艦隻」。兩份報告分別在18時45分、21時30分送達特納手中。夜幕降臨,特納已來不及派出偵察機前去核實。

特納知道如日軍水面艦艇前來偷襲,肯定會取道索羅門群島中間那條狹窄水道「槽海」。8日下午,他要求麥凱恩派1架偵察機沿「槽海」偵察,發現敵情立即上報。因天氣惡劣,這架飛機未飛完航程就提前返航,飛行員並未報告這一情況。特納認為沒有消息就意味著沒有敵情,放鬆了警惕。美軍另一大情報來源是對破譯日軍的往來電訊。因日軍剛啟用新密碼系統,夏威夷H站和墨爾本C站暫時無能為力。加上三川嚴格實施無線電靜默,兩個情報站均未偵到日艦出擊的任何信息。盟軍對不斷逼近的致命威脅一無所知。

雖然說話輕聲細語,相貌舉止稍顯柔弱,但三川無疑是山本麾下一員智勇兼備的猛將。16時,他下令5艘重巡洋艦各彈射1架水上飛機,對瓜島附近海域實施搜索,確認美軍登陸船隊、護航艦隻的準確位置。瓜島周邊沒有盟軍機場,山田的陸基攻擊機遭遇攔截的事實表明,瓜島水域肯定有美軍航母存在。他決定以己之長攻敵之短,充分發揮日本海軍擅打夜戰的優勢,在暗夜發出致命一擊,隨後快速脫離戰場。

偵察機很快發回了報告:薩沃島附近發現敵18艘運輸艦、6艘巡洋艦、19艘驅逐艦和1艘戰列艦,「航空母艦去向不明」。最後那句話讓三川不寒而慄,這意味著無論當天夜戰結果如何,第二天艦隊返航時很可能遭到美軍航母艦載機的追殺。開弓沒有回頭箭,三川現在只有硬著頭皮衝下去了。「鳥海」號艦橋上籠罩著一種悲壯的氣氛,只有被稱作「海軍辻政信」的神重德輕鬆自如,「告訴你們,我們這一仗只贏不輸。第八艦隊8月8日出擊,本身就是大吉大利」。和淵田一樣,曾在日本駐德使館擔任海軍助理武官的神重德同樣是希特勒的鐵杆粉絲,留著「元首」那樣的兩撇小鬍子。

偵察機的報告同時說明另一事實,瓜島盟軍實力雄厚,憑少數陸戰隊員前往增援無濟於事。三川下令跟在身後的增援船隊掉頭返航。之前錯過攻擊日艦的「S-38」號抓住了良機,曼森少校發射魚雷將「明陽丸」號運輸船擊沉,373名士兵隨船葬身海底。

因參戰8艦從未一起訓練過,三川認為作戰命令必須簡單明了。16時40分,「鳥海」號通過燈光信號向各艦發出作戰命令:「我等將從薩沃島以南進入,用魚雷攻擊隆加之前的敵艦主力,之後轉向圖拉吉用火炮和魚雷攻擊敵方,最後從薩沃島以北撤出。」敵我識別信號為各艦艦橋兩側懸挂白布。

18時,三川下令各艦清理甲板上的易燃物,對彈藥和魚雷做最後檢查。18時40分,「鳥海」號發出了激勵信號:「發揚帝國海軍之夜戰傳統,建立必勝信心,全軍將士務必沉著冷靜,克盡全力。」之後他再次放飛3架水上飛機,核實盟軍艦隻夜間泊位,並在戰鬥打響前投擲照明彈。20時30分,日軍以「鳥海」號為首排成間距1200米單縱列,以28節高速殺入瓜島海域!

與此同時,弗萊徹也在密切地關注著各處戰況。返航飛行員報告說,看到X群排成三列縱隊在瓜島以北機動,Y群「也在調整隊形」,似乎特納登陸船隊很快將會離開。執行空中支援的最後一批俯衝轟炸機沒投彈就返回母艦,預示著登陸作戰已接近尾聲。糟糕的通信或特納本身就未彙報使弗萊徹覺得,當天人員和物資均已卸載,沒人再提出新困難。之前有消息說在攻佔塔拉姆伯格時遇到了小麻煩,但預計很快就能拿下。由此看出,弗萊徹這個總指揮當得頗為尷尬。

兩天以來,第六十一特混艦隊共損失戰鬥機21架,佔總數20%。加上7月21日「薩拉托加」號的墜機事故損失5架「野貓」。之前爆發的三輪空戰不過是一場漫長會戰的前哨戰,剛打兩天就損失這麼多戰鬥機,讓弗萊徹不寒而慄。此處遠離珍珠港基地,短時間得不到任何補充。日本有能力在索羅門群島迅速集中起優勢航母兵力,而且很有可能正在那麼做。他認為「雖然行動進展令人滿意」,但航母艦隊的任務才剛剛開始。在瓜島機場具備使用條件併入駐一定數量戰機之前,他的艦隊是阻止日軍從海上實施反登陸作戰的唯一堅盾。下午,珍珠港來電說,「日軍航母仍在本土海域」。但他必須考慮可能出現的最壞情況,隨時做好迎擊日軍航母艦隊的準備。情報不可能萬無一失,輕信的結果是致命的。在珊瑚海和中途島,日軍剛為這一理論做出過最好詮釋。

現在穩妥的做法是暫時保存實力,對付必將很快出現的敵軍航母。開戰已經兩天,聞訊趕來的日軍潛艇應該快到了,水下威脅每一小時都在增加。下午出現的攜帶魚雷的轟炸機對美軍航母不是什麼好兆頭。尼米茲規定了和中途島一樣的限制,弗萊徹感到「除遵從這個指示外,別無選擇」。之前在珊瑚海和中途島,他相繼見證了「列剋星敦」號和「約克城」號的隕滅,切膚之痛使他不想讓身邊的航母再出現任何閃失。航母最大的特點是機動性,讓它們長時間滯留在狹窄水域與日軍陸基飛機打消耗戰,顯然不高明。

此時,艦船油料也顯不足,驅逐艦平均油量僅45.3%,巡洋艦為52%,無法滿足在即將到來的決鬥中實施快速機動。10日下午,當艦隊找到油輪時,「格雷森」號艦長弗雷德里克·貝爾少校說「油艙很快要見底了」,當時部分驅逐艦隻剩12%~15%的燃油。

日軍要想奪回瓜島和圖拉吉,只能實施美國人類似的遠征。為攔截並挫敗敵軍類似行動,艦隊必須拉開距離補充燃油。諾伊斯、金凱德和弗萊徹的觀點一致,日軍航母很快就會現身,它們此刻可能已在趕來的路上。15時25分,弗萊徹告訴諾伊斯:「鑒於可能遭到敵魚雷機攻擊,我方戰鬥機數量又大幅減少,我建議立即撤走航母。如果戈姆利將軍不同意,我們再回到目前水域。」與「黃蜂」號艦長弗雷斯特·謝爾曼上校溝通之後,諾伊斯在16時15分答覆說,「對兩個問題都贊成」。大家普遍認為即使航母暫時缺陣,克拉奇利的護航艦隊足以自保。航空參謀彼得森少校說:「撤走航母的決定是否正確至今仍有異議。從岸上陸戰隊員的角度看值得商榷,但如果從更廣戰略角度看,它無疑是正確的。」事實上,如果沒有當晚薩沃島海戰的慘敗,這一問題根本就不存在。

回收完艦載機,18時07分,弗萊徹打破無線電靜默給戈姆利發出了電報——同時抄送特納、麥凱恩和諾伊斯:「戰鬥機數量從99架減少至78架。由於該地區敵魚雷機及轟炸機數量龐大,我建議立即撤走航母。燃料告急,請立即安排油輪到您指定的會合地點。」

18時37分,「薩拉托加」號收到了堪培拉發來的一封電報,稱上午在布干維爾島東南發現敵3艘巡洋艦、3艘驅逐艦和2艘水上飛機供應艦或炮艇,大約位於隆加西北600公里,航向120度、航速15節。弗萊徹希望在可行的前提下立即發起攻擊,但艦長拉姆齊上校認為航母無法在夜間實施搜索和攻擊,除非有明亮的月光,當天晚上恰恰沒有。強行出擊損失飛機的風險太大,更何況一場大規模的航母對決就在眼前。即使敵軍果真來襲,克拉奇利有6艘重巡洋艦、2艘輕巡洋艦和15艘驅逐艦,並且大部分配備有雷達,即使不能全殲敵軍,也足以自保。沒人再對撤退提出異議。不等戈姆利回電,弗萊徹在18時57分率3艘航母排成一路縱隊,以15節航速向東南撤退,到20時已遠離了瓜島水域。

9日3時30分,弗萊徹收到了戈姆利發來的電報,「批准撤走航母的提議」。戈姆利後來解釋說,考慮到「敵軍可能在特混艦隊缺油時大舉進犯」,因此「不得不非常認真地考慮弗萊徹的請求」。他認為「身處現場的人總是對的」,因為「他對艦隊的處境了如指掌,而我不是」。

接到弗萊徹撤走航母的電報,特納一下蹦起三丈多高。此舉導致他的運輸船隊直接暴露在日軍戰機攻擊之下,「變成了不折不扣的光屁股」。他不可能在缺乏空中保護的情況下冒再次挨炸的風險。20時45分,又氣又急的特納通知范德和克拉奇利立即趕到「麥考利」號,商討對策。

特納這一舉動最終帶來了嚴重後果,而且在日後全部歸咎於弗萊徹與其他人。後來特納解釋說,「叫范德來是為了請他去一趟圖拉吉,查明並上報確切情況和已上岸物資的數量」。如果真如他所言,發個電報就夠了,不需要范德親自前去,或者交給魯普圖斯准將和阿希上校就行了。他召見克拉奇利,則是「徵求他關於戰術情勢的看法,包括報告敵艦動向和弗萊徹離去造成的影響」。事實上,按照特納獨斷專行的脾氣,他是不太可能接受不同意見的。克拉奇利離開指揮位置,不但帶走了「澳大利亞」號——該艦被認為是護衛艦隻中戰備水平最高的——還導致艦隊事實上處於無人指揮的狀態。終其一生都以貶低弗萊徹為己任的莫里森少將說:「原則上范德格里夫特可以出席會議,但不明白為什麼克拉奇利也要參加。」戰後,特文寧乾脆說:「這樣的會議根本商量不出什麼,而且確實也沒商量出什麼。特納只需發個電報,甚至只派兩個參謀通報兩位部下即可。」老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猜測特納此舉更多是為了找他們發泄對弗萊徹的憤怒。

瓜島西北方向有一個叫「薩沃」的小島,位於拉包爾至瓜島的必經之路上。克拉奇利將護航艦隻分在3個巡邏區內:以薩沃島中心點125度延伸線分為南北巡邏區,佛羅里達島西側子午線以東為東巡邏區。南區有重巡洋艦「澳大利亞」號、「堪培拉」號、「芝加哥」號以及驅逐艦「帕特森」號、「巴格利」號,由克拉奇利親自指揮。北區有重巡洋艦「文森斯」號、「阿斯托利亞」號、「昆西」號和驅逐艦「赫爾姆」號、「威爾遜」號,指揮官為「文森斯」號艦長弗雷德里克·利科爾上校。東區有斯科特少將的輕巡洋艦「聖胡安」號、「霍巴特」號以及驅逐艦「布坎南」號、「蒙森」號。另外「布魯」號和「拉爾夫·塔爾博特」號驅逐艦作為警戒哨在薩沃島以西對開巡邏,防備敵軍夜間偷襲。擔心日軍潛艇可能威脅到灘頭卸貨的運輸船,克拉奇利安排7艘驅逐艦在它們周圍執行反潛巡邏。

克拉奇利手下總計重巡洋艦6艘、輕巡洋艦2艘和驅逐艦15艘,大部分配有雷達,總體實力在三川艦隊之上,但要把守3個不同的區域,在單個局部均居劣勢,加上他們缺乏有效的聯絡手段及惡劣的天氣條件,所以日軍就有了各個擊破的機會。

克拉奇利根本想不到日軍水面艦艇會來得這麼快,並未制訂詳細的作戰計劃,只是簡單指示如發生戰鬥,北區艦隊在利科爾上校指揮下獨立作戰,策應南區艦隊。白天在反擊日軍空襲時護航艦隊表現不凡,考慮到水兵已在炎熱潮濕的條件下連續工作了兩天兩夜,克拉奇利將戰鬥等級降為二級,這樣一半人可以回到悶熱的艙室里休息一下。

動身前往「麥考利」號之前,克拉奇利打信號給「芝加哥」號艦長霍華德·伯德上校,授權他臨時指揮南區艦隊,同時告誡自己當晚不一定能返回。可能覺得暫時離崗無礙大局,克拉奇利並未向北區通報自己的去向。由於資歷比伯德要深,北區的利科爾上校尚不知曉,按慣例他已是這支艦隊的指揮官了。做出上述安排,克拉奇利乘「澳大利亞」號沿漆黑的瓜島海岸前往尋找「麥考利」號,乘巡洋艦去,比坐小艇要快一些。

正準備休息的伯德同樣認為當晚應該平安無事,自己完全可以先美美睡上一覺。別看只是一個小小艦長,伯德在美國海軍中小有名聲,有個不凡的綽號叫「伯德王」。作為商業大鱷杜邦家族的乘龍快婿,伯德晉陞少將已是板上釘釘的事。雖然指揮過的戰艦大多命運多舛,但伯德往往能時來運轉、逢凶化吉。珍珠港事件時伯德是「俄克拉何馬」號艦長。那艘傾覆的戰列艦帶走了429名水兵的生命,艦長伯德恰好在岸上,瀟洒躲過一劫。但他的好運在這個夜晚戛然而止。

燈火管制命令早已下達,克拉奇利在黑暗中摸索前進,一直到22時35分才登上「麥考利」號。此時范德尚未趕到,特納向克拉奇利出示了之前收到的兩封電報,「發現了一支由3艘巡洋艦、3艘驅逐艦、2艘水上飛機供應艦或炮艦組成的日軍艦隊」。

「您對潛艇和澳大利亞飛行員的報告有何看法?」克拉奇利問。

「我斷定它們可能在索羅門群島中部某地停泊,建立臨時水上飛機基地,」電報中那2艘「水上飛機供應艦」引起了特納的關注,「以替代剛被我們佔領的圖拉吉基地。」

克拉奇利認為如此規模的一支艦隊沒有挑戰自己的實力,即使是在夜間。之前西南太平洋戰區的電報提到日軍正在增兵布卡和肖特蘭,於是上述推斷就顯得更加合理。

范德的小艇在黑暗中好不容易才找到「麥考利」號,他登艦時已經是23時15分了。天氣異常悶熱,走進會議室的范德認為對面那倆人看上去「隨時會暈厥」。范德同樣筋疲力盡,臨時會議持續了大約40分鐘。

三位將軍邊喝咖啡邊談論局勢,從簡短的對話中可以聽出「弗萊徹的名字沒有得到讚揚」。特納拿出了電報,范德和特納對弗萊徹的做法非常氣憤:「他比原來揚言要撤走的時間還提前了12個小時,這簡直是臨陣脫逃!」

特納宣布:「由於航母已經撤走,登陸船隊處於日軍飛機的直接攻擊之下。」他指出,運輸船當晚必須加緊卸貨,不管卸下多少,翌日清晨他和克拉奇利必須撤走。

「補給物資卸載還不到1/4,」范德咆哮道,「運輸船那麼遠趕來,花了如此大代價,現在卻要把未卸完的人員和貨物全部拉走,這簡直荒唐透頂!」

兩人爭得面紅耳赤。特納堅持「假若想使自己的艦隻不被敵機擊沉只能選擇這種辦法」。范德氣憤地表示:「我們像傻瓜一樣被人出賣了!」

會議最終不歡而散,怒氣沖沖的范德表示要去檢查圖拉吉的卸載情況。「你去去也好,」特納斜了一眼范德,「我這兒有1艘掃雷艇,你乘它去好了。」克拉奇利提出可以順便把范德送上掃雷艇,後者謝絕了好意,但克拉奇利堅持要送:「你的任務比我緊急得多。」

海上下起傾盆大雨,數米之外不見人影。當心情鬱悶的范德下船時,克拉奇利同他握手告別。他清楚運輸船和護航艦隊撤走對剛剛登陸立足未穩的陸戰一師意味著什麼,頗有點同情地告訴對方:「范德格里夫特,我不知道是否應該責怪特納。」

兩人離開之後,1時18分,特納通知第六十二特混艦隊所有船隻在6時30分集體撤離。他寫了一封電報給戈姆利、弗萊徹和麥凱恩,說明撤離計劃及原因。「麥考利」號在4時05分拍發了電報,照例沒任何人收到。

就在三人開會之時,在薩沃島東北執行巡邏任務的「拉爾夫·塔爾博特」號發出警告,「1架不明身份飛機向東飛過薩沃島上空」。克拉奇利和特納都未收到這則電訊。送走范德之後,克拉奇利於1時15分登上「澳大利亞」號。大雨如注,黑暗中與本隊會合實在困難。克拉奇利想,既然黎明就要撤走,在如此惡劣的天氣條件下,敵軍來襲可能性微乎其微,因此他沒有急於歸隊,而是在X群停泊區以西海域巡弋。

憑藉滂沱大雨的掩護,日軍夜襲艦隊已悄然逼近戰場。「鳥海」號艦橋上所有人默不作聲,時間分分秒秒都顯得格外漫長。在這個漆黑的暗夜裡,日本人的敏銳視力在光學儀器的協助下,完勝盟軍雷達。9日零時43分,日艦駛抵薩沃島西北海域。「鳥海」號觀察哨突然發現前方9000米出現了一個模糊的影子:「有船逼近,右舷20度!」那正是美軍驅逐艦「布魯」號,它與對面10公里處的「拉爾夫·塔爾博特」號共同執行警戒任務。可能受複雜地形的干擾,2艘美軍驅逐艦的雷達均未發現黑暗中一支艦隊正迎面撲來。

「準備戰鬥!」三川迅速發出命令,「左舵20度,減速至22節。」

排成一字長蛇陣的8艘日艦悄悄轉身,右舷火炮全部對準了敵艦。「布魯」號一旦發出警報,瞬間就將被日軍逾50門火炮撕成碎片。只見「布魯」號若無其事地掉轉船頭,以12節航速不緊不慢地向友艦駛去。後者同樣掉頭迎面駛來,2艘驅逐艦對開而過,身後恰好留出了空當。望著漸漸遠去的敵驅逐艦,三川心中一陣狐疑:到底是自己運氣太好,還是美軍故布疑陣誘敵深入?遲疑片刻,三川毅然率領艦隊從2艘美艦身後的空當悄然駛過。

艦隊行駛至薩沃島以南時,「鳥海」號左舷觀察哨隱約發現前方有船迎面駛來。那是白天被日軍魚雷擊傷的「賈維斯」號,正欲前往澳大利亞維修。雙方距離最近時僅1100米,從「鳥海」號艦橋向下俯視,甚至能看到驅逐艦上的美國水兵若無其事地來回走動。「賈維斯」號同樣發現不遠處有艦隊經過,卻粗心地認為那是友軍,依然晃晃悠悠朝澳大利亞方向緩緩駛去。

在此之前,「布魯」號的雷達曾發現1架飛機從頭頂飛過,部分盟軍艦隻同樣發現了來歷不明的空中飛行物。大家想當然地認為那肯定來自自己的航母,個別艦長則認為別人肯定已經向特納做了彙報,自己就懶得再去費事了。日軍偵察機在盟軍艦隊上空盤旋長達90分鐘之久,並未引起對手的注意。

「福將」三川果真名不虛傳,日軍艦隊一路暢通無阻逼近目標。考慮到編隊長達8000米,夜間在狹窄海域作戰多有不便,三川於1時26分下令各艦按既定計劃自行作戰。1時36分,「鳥海」號右舷觀察哨大聲喊道:「3艘巡洋艦,右舷9度,向右移動!」對面正是盟軍南區艦隊——「堪培拉」號、「芝加哥」號重巡洋艦和驅逐艦「帕特森」號。「攻擊開始,所有艦隻同時進攻!」隨著「鳥海」號發出的號令,一條條威力驚人的氧氣魚雷爭先恐後躍入水中,以49節航速朝盟軍艦隻呼嘯而去。

1時43分,「帕特森」號終於發現不遠處有身份不明目標出現:「警報!有不明身份艦隻正在進港!」恰在此時,空中蟄伏許久的日水上飛機投下綠色照明彈,將南區盟軍艦隻照得清清楚楚。日艦上立即噴出了亮光,炮彈和魚雷從高空和水上接踵而至。「堪培拉」號艦首連中2條魚雷,瞬間中彈24發,艦長弗蘭克·蓋亭上校當場陣亡,艦體很快出現傾斜,5分鐘內就徹底喪失戰鬥力。艦上燃起了衝天大火,一聲聲殉爆將巨大的巡洋艦徹底炸毀。天亮之後,無可挽救的「堪培拉」號被友軍驅逐艦補射魚雷擊沉。

無線電警報發出之後,「帕特森」號迅疾用閃光燈發出2次預警並滿舵左轉。艦長瓦克中校高喊「發射魚雷」,此時日艦編隊已轉向東北航行,「帕特森」號以高速作「之」字運動同時與敵軍展開炮戰。第六戰隊隊尾「古鷹」號朝「帕特森」號發射魚雷,因距離太遠未能命中。隨後「古鷹」號1發203毫米炮彈在驅逐艦4號主炮附近炸響,炸死10人,炸傷8人,重傷的「帕特森」號只好落荒而逃。

五藤旗艦「青葉」號緊跟在「鳥海」號身後。該艦在右舷5度方向發現了1艘重巡洋艦。藉助照明彈的指引,「青葉」號、「加古」號、「衣笠」號同時向「芝加哥」號開火併發射魚雷。伯德還在蒙頭大睡,當他揉著眼睛登上艦橋時,一條魚雷準確命中「芝加哥」號艦首,劇烈的震動使伯德險些摔倒。爆炸將艦體撕開一個直徑5米的大洞,大量海水噴涌而入。幸好另一條擊中艦體的魚雷未能爆炸,才未引發更大災禍。日軍炮彈很快落了下來,第一發203毫米炮彈將「芝加哥」號桅杆擊倒並導致2人死亡。「芝加哥」號連連開炮還擊。由於日艦速度極快,在向日軍最尾的「夕風」號發射25發炮彈之後,美國人失去了攻擊目標。被打得暈頭轉向的伯德率「芝加哥」號匆忙向西撤退,竟然忘記將敵軍來襲的情況及時通知給克拉奇利、特納和北區的利科爾上校。

松山的2艘老式輕巡洋艦緊跟在「古鷹」號身後。「天龍」號向匆忙逃跑的「帕特森」號猛烈開火,剛打半分鐘,羅經儀就因劇烈震動損壞,擔心掉隊的「天龍」號只好拚命向「古鷹」號靠攏。它身後的「夕張」號在1500米外向美軍驅逐艦「巴格利」號發射魚雷,未獲命中。美艦準備發起魚雷反擊,日艦已經快速北上了。

僅6分鐘,三川未損半根羽翼,將盟軍南區艦隊打得落花流水,徹底喪失還手能力。隨後,三川率「鳥海」號一馬當先,五藤率3艘重巡洋艦緊隨其後,以最快速度殺向北區。打跑了「帕特森」號的「古鷹」號本來跟在「衣笠」號身後,因速度太快,差點和癱在海面上動彈不得的「堪培拉」號撞在一起。「古鷹」號緊急避讓,導致日軍隊形出現混亂。在向起火的「堪培拉」號補發了一通炮彈之後,「古鷹」號迅疾向北追趕大隊。

但「古鷹」號錯誤地選擇了向右行駛,身後的「天龍」號、「夕張」號和「夕風」號稀里糊塗地跟了上去。日軍失誤竟收到絕佳的戰術效果,8艘日艦無意識中對盟軍北區艦隊形成了兩面夾擊之勢。

由於未及時得到預警,加上電閃雷鳴、暴雨如注掩蓋了南區的炮聲和火光,北區盟軍全然不知日軍已近在咫尺。1時45分,「阿斯托利亞」號值班軍官感到艦體出現晃動,艦長威廉·格林曼上校曾多次囑咐加強反潛,這位軍官錯認為晃動可能是友軍驅逐艦投放深水炸彈所致,實際上那正是南區艦隊中雷引起的巨大波動。北區指揮官利科爾上校同樣感到了艦體晃動,隱約看到南區出現火光。但他錯誤認為是友軍在攻擊敵機,下令立即做好防空準備。

日艦在3000米距離突然打開了探照燈,第六戰隊的3艘重巡洋艦所有火炮對準「文森斯」號猛烈開火,炸彈鋪天蓋地落了下來。此時「古鷹」號等4艦也趕了上來,兩路日軍一起向美軍3艘巡洋艦猛烈開火。因雙方距離太近,203毫米主炮彈道幾乎呈現水平狀態。

起初,利科爾以為是南區友艦發生了誤擊,立即發信號要求對方關掉探照燈並停止射擊,同時升旗表明自己的身份。此舉換來日軍更猛烈的炮火。利科爾這才恍然大悟,對面打炮的是日本人。上校立即下令還擊,但艦上水上飛機很快中彈起火,日軍順勢關閉探照燈,向黑夜中的著火處開炮併發射魚雷。1時55分,「鳥海」號的2條魚雷準確命中「文森斯」號,劇烈的爆炸撕裂了艦體,大量海水洶湧灌入,「文森斯」號的速度立降了下來。炮彈接連在艦上爆炸,幾分鐘內,「文森斯」號中彈超過70發。2時03分,「夕風」號的1條魚雷在「文森斯」號傷口又撒了一把鹽,爆炸導致鍋爐艙停轉,失去動力的「文森斯」號只能在水面上團團打轉。2點15分,利科爾下令棄艦,「文森斯」號於2時50分沉入大海。

「阿斯托利亞」號曾參加過珊瑚海和中途島海戰,這艘被水兵昵稱作「混蛋阿斯蒂」的老艦反應還算迅速。1時52分,該艦6門主炮已開始還擊。突如其來的警報和炮聲將艦長格林曼從夢中驚醒。他急匆匆奔上艦橋,質問哪個傢伙亂髮警報,為什麼沒有命令胡亂打炮。他確信附近目標都是友艦。「不要魯莽,停止射擊!」發現「文森斯」號四周水柱林立,他才覺大事不妙:「開始射擊!管他是不是我們的船,必須先用炮火壓制!」寶貴的2分鐘就這樣失去了。

「鳥海」號前四輪齊射均未中的,第五輪齊射準確命中「阿斯托利亞」號二號炮塔,將附近炮手全部炸死。甲板上燃起的大火使巡洋艦成為暗夜中的活靶子。2時之後15分鐘內,「鳥海」號、「加古」號、「青葉」號、「衣笠」號圍住美艦一通群毆,「阿斯托利亞」號上層建築幾乎全部被毀,格林曼只好向薩沃島東南方向退卻。2時25分,這艘重巡洋艦沉入大海。

傍晚時分,「昆西」號瞭望哨似乎聽到頭頂有飛機嗡嗡飛過,立即向值班軍官做了彙報。不料被上司訓斥「哪裡來的敵人飛機」,嘲笑他患了輕度歇斯底里症,弄得哨兵不敢多說話了,儘管後來他再次聽到了飛機的聲音。暗夜中,日艦「青葉」號從後方悄然接近,突然打開探照燈把「昆西」號照得通亮。美國人還未反應過來,一排炮彈已凌空落下。該艦剛進行了兩輪炮擊,艦長穆爾上校就認為是誤擊友艦,下令停止射擊,錯過了最佳反擊機會。

彈射器上的水上飛機被率先擊中,緊接著油庫中彈起火,大火肆虐的「昆西」號立即陷入「青葉」號、「古鷹」號和「天龍」號的交叉火力之中。1顆炮彈在艦橋炸開,無數屍體像洋娃娃一樣飛上天空,穆爾重傷倒地。巡洋艦艦體向左急劇傾斜,艦首開始徐徐下沉。隨後該艦左舷接連被2條魚雷命中,機艙發起劇烈爆炸,於2時38分沉沒。但「昆西」號的瀕死反擊準確命中「鳥海」號,1發炮彈將海圖室的34人被炸死,5米外的三川、大西及神重德幸免於難。如果美軍運氣稍好一點,第八艦隊主要領導就集體去見海龍王了。

盟軍表現最差的當屬「赫爾姆」號,艦長卡洛爾少校被日軍炮火嚇破了膽,撇下燃燒的同伴倉皇逃遁。因日軍將主要火力對準了重巡洋艦,塊頭小的驅逐艦大都得以倖存。

2時15分,繼續北行的日軍艦隊再次遭遇「拉爾夫·塔爾博特」號。這艘一直盯著西側的美艦做夢都想不到,屁股後頭突然出現了敵艦——讓你看門,強盜在室內殺完人都衝出來了。「夕風」號立即用探照燈鎖定了它,「古鷹」號和「夕張」號迅速開炮,美艦很快中彈起火。情急之下,艦長迦納罕少校下令打開識別燈,緊急用無線電發出呼救。此時暴雨驟起,「拉爾夫·塔爾博塔」號大難不死,歪著傾斜20度的艦體於當日下午狼狽逃入圖拉吉。

登陸場的美軍一片恐慌,特別是運輸船上的人。他們呆望著遠方海面的火焰,驚恐的目光隨炮彈飛行的軌跡左右移動,「好像在看一場地獄里的網球比賽」。因南線艦隊潰不成軍,北線部隊幾乎全滅,停在近海的運輸船隊就像砧板上的肥肉靜候日軍宰割了。

日軍如乘勝出擊,至少重創盟軍運輸船隊如探囊取物。就在此時,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出現了。2時20分,三川從「鳥海」號發出號令:「全軍撤離!」隨後「鳥海」號加速至30節,率艦隊取西北方向揚長而去。

撤退之前,旗艦指揮室里發生了一場激烈爭論。「鳥海」號艦長早川干夫不同意就此輕易撤退,提出雖盟軍護航艦隊潰不成軍,但殲滅運輸船隊的首要任務尚未完成。如果此時強行突入,只需1個小時,就能將盟軍運輸船消滅得乾乾淨淨。早川的建議被三川拒絕,參謀長大西站在了三川一邊。首席參謀神重德開始支持早川,最後也未堅持。

三川選擇斷然撤退當然有他的理由。此時已近凌晨3時,日軍各艦極為分散,重新集結至少需要1個小時,魚雷裝填同樣需要花費時間。像「天龍」號那樣的破船戰鬥中已出現多次故障,每發一炮就斷電一次。日軍對附近海域非常陌生,「昆西」號那發炮彈恰好毀掉了所有海圖。最重要的是,即使整隊后以最快速度擊毀美軍運輸船隊,返航時肯定天已大亮,勢必遭到美軍航母艦載機的瘋狂追殺——弗萊徹當然不會把撤退電報抄送給三川。

實際上,三川絕非膽小之輩。當初珍珠港作戰時,他曾和山口多聞一道力勸南雲發起第三波攻擊。當時謹慎的南雲拒絕了,現在三川恰好處在當時南雲的位置上。三川後來如此闡明撤退的理由:「如果我們在天亮時仍未及時離開,必將重蹈中途島的覆轍。」兩個月前「三隈」號戰沉的悲慘場景猶在眼前。三川想起在拉包爾會商時陸軍代表提起美軍時的輕蔑態度,以為擊敗美軍易如反掌。既然如此,又何必為那些運輸船拿寶貴的戰艦去冒險呢?

三川撤軍還有一個不能言明的理由。半個月之前,他離京赴任第八艦隊司令官時,永野曾諄諄教誨:「對你們來說可能是無理的要求。但切記日本海軍與美國不同,如果損失1艘軍艦,要許多年才能補上,希望盡量不要搞壞軍艦。」

如此,半途而廢漸漸成為日本海軍的一種痼疾。1894年大東溝海戰是伊東祐亨,1904年黃海海戰是東鄉平八郎,1941年珍珠港是南雲忠一,3個月前珊瑚海是井上成美,現在薩沃島變成了三川軍一。三川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是最後一個。兩年後在萊特灣,栗田健男將把這種「光榮傳統」發揮到極致。

三川認為,快速撤退可以將美軍航母引入拉包爾陸基戰機的攻擊範圍。如果艦隊到達戰場西北390公裡外的維拉拉維拉島,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戰場上的盟軍處於一片混亂狀態。當「澳大利亞」號趕到戰場時,日軍早消失得無影無蹤。薩沃島附近海面上漂著厚厚一層黑油,海上慘狀令人觸目驚心。遭遇重創的艦隻在熊熊燃燒,數不清的倖存水兵緊緊抓住海上漂浮物不放,克拉奇利只好指揮各艦儘力營救。5時15分,「拉爾夫·塔爾博特」號報告說「遭敵炮火攻擊」,卻並未說明是3個小時前。讓人錯誤理解為日軍尚未撤走,更加劇了現場混亂。5時25分,「帕特森」號彙報說,「堪培拉」號棄艦,船員已救起。正轉移傷員的「帕特森」號突遭前方1艘不明身份艦隻炮擊,所幸炮彈沒有打中。仔細一瞧,打炮的是早先無頭蒼蠅般退出戰場的「芝加哥」號,伯德艦長的精神已瀕臨崩潰。

當5時47分晨曦出現時,克拉奇利只能從伯德處得到一些零星信息,利科爾的北區音信全無。後來他得知「阿斯托利亞」號正在燃燒,4艘驅逐艦救走了艦上倖存船員。8時10分,他致電特納,得不到「昆西」號和「文森斯」號任何消息——那2艦早已沉入海底。

Y群的阿希上校8日23時40分才開始在圖拉吉卸載物資。雖然冒著傾盆大雨連續幹了一夜,卸下的物資仍遠不能滿足所需。值得稱讚的是,特納決定冒日軍飛機、潛艇和水面艦艇的威脅留下來善後,在6時24分取消了之前下達的撤退命令。6時41分,特納用「麥考利」號蹩腳的電台呼叫弗萊徹:「無法按計劃離開,上岸物資嚴重不足,請求空中掩護。」鑒於護航力量嚴重不足,特納令「塞爾弗里奇」號擊沉已毫無希望的「堪培拉」號——後者於8時沉沒。

弗萊徹和戈姆利都未收到特納發出的電報。前者直到6時34分才知道瓜島水域發生了夜戰,但對盟軍遭受重創的情況一無所知。此時第六十一特混艦隊與日軍艦隊距離超過550公里,艦載機無法出動攻擊——三川的豪賭終於大獲成功。

克拉奇利坦誠地告訴特納:「必須面對這個事實,我們布置的艦隊足以達成擊退水面進攻這一目的。但當敵軍水面進攻真正來臨時,我們卻被消滅了。」作戰參謀加塔克少校沮喪地說:「按照我們兩路部署的計劃,敵艦隊遭遇一隊后就會被引到另一隊口袋裡去,未想到準備好的口袋反而被敵人包住了。」

美國人後來稱這次戰鬥為「薩沃島海戰」,日軍則稱為「第一次所羅門海戰」。戰鬥中盟軍4艘重巡洋艦被擊沉,1艘遭重創,另有2艘驅逐艦受傷,亡1077人,傷709人。日軍僅「鳥海」號輕傷,「青葉」號魚雷發射管被擊破,亡58人,傷53人,從戰術上講日軍完勝。這僅是瓜島戰役一系列海上對決的序幕。接下來幾個月里,雙方還將爆發數次驚天動地的海空碰撞。薩沃島以東、隆加以北海底因此遍布雙方戰艦與飛機的殘骸。後來,人們逐漸忘卻了它「薩沃海峽」的原名,並賦予它一個駭人聽聞的新名字——「鐵底灣」。

9日8時38分,貝爾康嫩再次轉發了「斐迪南」里德發出的警報:一隊日機8時07分掠過頭頂飛往東南。那是山田派出的17架掛載魚雷的陸攻機和15架零戰。由於未能發現航母,日軍機群轟炸了瓜島西南一艘正在漏油的船,它們以為那是1艘受傷戰列艦,實際這艘不幸的船是頭天受傷欲往澳大利亞維修的「賈維斯」號,它在擊落2架敵機后帶全船233名官兵沉入海底。

特納判斷日軍9日晝間不會再來,一邊營救落水者,一邊加快組織卸載。午後,他通知X群15時起程,同時將「麥考利」號開到圖拉吉,於15時親自率Y群撤退。經過努力,盟軍在2天時間裡勉強卸下了4個基數彈藥和37天口糧。

范德清楚未來戰役的成敗取決於制海權,而制海權往往取決於制空權——這在當時是了不起的見識。在美軍航母處於劣勢的情況下,瓜島機場將成為決定勝負的關鍵因素。因此他特別要求特納將重要建築設備、機械優先卸載,以便儘快修好機場迎接戰機進駐。

9日傍晚,當特納帶著1390名未來得及下船的陸戰隊員——他們大多數屬於陸戰二團——超過一半的物資和大多數重炮撤離時,范德和他的陸戰一師就成了「現代版的魯濱孫」。他在當晚的日記中這樣寫道:「現在一切只能靠自己了。誰也不知道這種情況將持續多久。敵人增援部隊可以源源不斷開來,並隨心所欲地從陸上、海上和空中向我們發起攻擊。」

海戰大勝的日軍並未全身而退。10日清晨,與三川分開,欲返回卡維恩的第六戰隊被美軍潛艇「S-44」號盯上。經3天戰鬥航行,極度疲勞的日軍水兵在家門口放鬆了警惕。以16節航行的第六戰隊並未進行反潛「之」字航行,僅「青葉」號放飛1架水上飛機在前方實施反潛巡邏。日艦隊中沒有驅逐艦,美軍潛艇獲得了絕佳攻擊機會。7時,「S-44」號在650米距離一口氣射出4條魚雷,日方記錄7時09分3條魚雷準確命中「加古」號且全部炸響——這對美軍來說是了不起的成就。第一條魚雷命中右舷一號炮塔附近,第二、第三條分別命中前部彈藥庫和鍋爐艙。7時15分,「加古」號向右傾覆沉沒,68人隨艦死亡。其餘3艦在胡亂投下幾顆深水炸彈后,扔下幾艘救生艇匆忙離去。艦長高橋雄次率倖存者乘救生艇登上附近島嶼,次日被驅逐艦「卯月」號和3艘登陸艇接回。

得知「加古」號以如此方式被美軍擊沉,宇垣在日記中寫下了中國一句老話:「一百里路半九十,說得一點沒錯。」此舉與中途島海戰日「伊-168」號擊沉「約克城」號異曲同工,只是戰績小了一點。兩周之後,美國人才得知這一值得安慰的消息。尼米茲苦笑著說:「這多少算是對慘敗的一點彌補。」

勝利捷報傳回日本,東京各大報紙開始連篇累牘大吹大擂:「瓜達爾卡納爾島攻防戰我軍再獲大捷,美澳聯軍一觸即潰,全線敗退。」東京、大阪、奈良、京都等城市少不了徹夜提燈遊行。裕仁特意召集內閣和軍界要員同慶勝利,御前酒會破例安排在富麗堂皇的赤阪離宮。席上,眾人觥籌交錯,豪氣干雲,早已將中途島之敗徹底忘到爪哇國了。

薩沃島大勝及基地航空部隊的誇大戰績一度使東京樂觀認為,美軍在8月10日前已撤出瓜島。這種美好幻想破滅之後,才出現了批評三川未能乘勝消滅美軍運輸船的聲音。山本對三川的做法頗為不滿,只簡單發了一封祝捷電報了事。戰後,日本記者伊藤正德在《帝國海軍的末日》一書中寫道:「加果三川能在瓜島一舉消滅敵運輸船隊,即使犧牲了整支艦隊也是值得的。」

對手的話同樣印證了這一點。被打得灰頭土臉的克拉奇利自嘲道:「我們已達到了戰略目的,即防止敵軍接近運輸船隊。」此言乍聽像敗軍之將的狡辯之詞,但從側面闡明薩沃島海戰的結局對盟軍實屬不幸中之萬幸。8月13日,克拉奇利的另一番話更有道理,「此次作戰成敗尚未見分曉,這取決於我們能否守住既得陣地,並利用它實施後續進攻行動」。薩沃島之敗並未影響到全局,美軍在瓜島站穩腳跟並最終贏得了戰役勝利。

尼米茲對慘敗保持了一定克制。他以一貫姿態給特納和范德發去了鼓勵、慰問電報。鑒於澳大利亞海軍在戰鬥中遭受重大損失,頗具政治家風度的尼米茲特意給麥克阿瑟發去了一封電報:「請代表太平洋艦隊向澳大利亞政府表達我們對他們在『瞭望塔』行動中遭受損失的深切同情,並對第四十四特混艦隊全體官兵的通力合作和表現表示由衷欽佩。」這次不好意思在「表現」前加「出色」二字了。

9日午夜,金的秘書喬治·拉塞爾上校打破禁令直接將他從酣睡中叫醒,用噩耗打破了他「瞭望塔」行動有望輕易取得成功的美夢。金回憶說,那是「整個戰爭中最黑暗的一天」。

相對而言,海軍部長諾克斯更顯含蓄。在寫給尼米茲的信中他說:「當然,我們正以焦慮的心情等待你和戈姆利報告索羅門群島戰鬥的進展情況。目前損失是嚴重的,但從我們由防禦轉為進攻考慮,我們可以說有得有失,得失相當。」

8月11日,特納關於薩沃島慘敗的第一份報告同時送抵金辦公室和白宮。13日,金寬慰羅斯福說,用「南達科他」號、「華盛頓」號戰列艦和「朱諾」號輕巡洋艦補充損失的戰力綽綽有餘。因3艘航母完好無損,薩沃島海戰更多損失的是美國海軍的尊嚴。有人認為它寫下了美國海軍戰史上最恥辱的一頁:「在一場堂堂正正的戰鬥中,這大概是美國海軍蒙受的最大失敗,幾乎和珍珠港事件一樣悲慘。」相對珍珠港被偷襲,正面對決中的一敗塗地更加令人沮喪。

後來,美國人為這次慘敗找到了無數理由。有人說克拉奇利去開會帶走「澳大利亞」號削弱了南區艦隊。有人說美軍南區戰艦配備的雷達比較落後,如果有新型雷達的輕巡洋艦「聖胡安」號在場——該艦當時部署在東區——就肯定能提前偵測到來襲日艦,上述悲劇就可能避免。這些顯然屬於自我安慰的開脫之辭,特納的說法無疑一針見血。他認為盟軍的慘敗來源於心理上的懈怠和盲目自信,「我們的軍官與士兵都鄙視敵人,覺得自己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勝者」。此言不虛,日艦來襲時,盟軍5艘重巡洋艦有4位艦長在呼呼大睡。

「海軍陸戰隊員似乎佔領了瓊斯灘,但長島其他部分則被敵人鬆散地控制起來了。」《紐約時報》記者漢森·伯德溫如此描述瓜島美國人的尷尬處境。華盛頓嚴密封鎖了消息,只對潛艇擊沉「加古」號一事大肆吹噓了一番。

9月8日,金和尼米茲第三次會晤對薩沃島之敗進行了討論。會議點名批評了克拉奇利的夜間防禦部署。戈姆利負有「領導責任」,「直接責任」應由特納來負,但最終裁決必須等「接到完整報告后再說」。10月8日,尼米茲又對戈姆利說,「對這樣的敗仗不能漠然處之,我們欠全國人民一個交代。我們必須盡其所能理清這場災難的責任,並採取必要措施防止其重演」。同年12月,金下令對薩沃島之敗的過失責任進行徹查。

尼米茲為此組織了調查組。這下伶牙俐齒的特納佔了便宜,他拒絕承認自己有一丁點責任,同時指出其他所有人都有責任。特文寧中校譏笑說:「特納將軍把全世界所有人都怨了個遍,唯獨不怨他自己和特麗莎修女。」特納在所有環節對自己做了無罪推定后將指責對準了所有人。首選弗萊徹,緊隨其後的是戈姆利、范德、克拉奇利、諾伊斯,連東區指揮官斯科特少將——其時將軍已在瓜達爾卡納爾海戰中壯烈殉國——也在其中,甚至包括X群和Y群指揮官賴夫施耐德、阿希兩位上校。范德指責阿希「冥頑不化」,導致圖拉吉卸載進展緩慢。特文寧把瓜島的混亂歸咎於賴夫施耐德,同時指責特納應讓所有陸戰隊員全部上岸。每人的說法好像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有責任,簡直吵成了一鍋稀飯。

吵架的最終結果是特納和克拉奇利被免責——老酒猜測後者的客人身份可能起到了關鍵作用。戈姆利、弗萊徹和諾伊斯被認為不稱職,伯德和利科爾雙雙被申斥。其中弗萊徹和諾伊斯根本未獲得申訴機會。鑒於戰爭仍在進行,大部分當事人並未受到直接影響。無論是擅自撤退的弗萊徹還是現場指揮官特納,抑或是指揮權交接不善的克拉奇利,後來依然平步青雲。克拉奇利於1949年晉陞上將,1986年以92歲高齡去世,是英國參加二戰所有海軍上將中最晚離世的。不可否認,戈姆利、弗萊徹、諾伊斯後來賦閑的隱患此時已深深埋下。

但對另一些人來說,這場慘敗足以影響一生的命運。利科爾上校從此再未指揮過一艘船,很快被調回國內擔任文職,最終患上了精神病,逢人便喋喋不休地說,多虧「文森斯」號有一炮打中了「鳥海」號海圖室,才使運輸船隊免遭不測。「人生贏家」伯德最終未能晉陞少將,也沒有繼承家族產業。1943年4月19日,鬱悶至極的伯德在巴拿馬運河海軍基地飲彈自盡,翌日傷重不治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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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戰爭五:絞殺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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