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權衡
她一鼓作氣般,染著病聲說:「那玉佩......」
他眼皮子一掀,突然就沒了興緻,鬆手要起身。
她卻不放。
俞故笙眉目微凝,審視著她。
咬了咬嘴唇,她出聲道:「那玉佩原是我阿瑪在南洋定做的,我跟我胞弟一人一枚,跟旁人全無關係。」
他顯然並不相信,嗓音涼了下來:「我自是旁人,與我何干。」
邊說,邊抓住她攀在他盤扣上的細嫩指尖,一氣拽下來,丟了開去。
俞故笙坐到那小桌邊上喝起米粥來,眉目不動,瞧都不瞧她一眼。渾然房間里沒有她這樣一個人。
金穗心幾番思量,暗地裡握著那枚碎了的玉佩,長睫虛掩下的神情若豪擲賭徒。
八叔,她信不得。可俞故笙呢?她又能信他幾分?
前是狼,后是虎,她原就進退維谷。是被狼啃掉最後一根骨,還是與虎謀皮?
拇指輕輕摩擦玉佩表面的紋路,金穗心聽著自己呼吸緩緩的,如冰原上頑抗的風,沉重又扎人,刺得她心肺皆疼。
她能等,可敏傑等不起......
暗暗將玉佩揣在手心裡,金穗心忍耐著,抬頭看向俞故笙。
她伸出手去。
瑩白的手掌心裡托著碎裂的溫潤玉佩,將她細嫩指掌襯得更如玫花桃蕊般。
她的手在微微的顫動,可見精神之緊張。
「你若是不信,這個給你,只管你怎樣處置都好。」
俞故笙眉梢一揚,探究里夾雜著幾分冷嘲:「說服我?」
「我知道要你信我很難,可是俞老闆,皇家雖沒落了,臉面還是要的。我不會,也不敢做出丟我阿瑪臉孔的事。這玉佩,你若是瞧著不喜,丟了就是。」
她說時,眼睛一橫,忽然起身,掀開一旁的窗戶,揚手把手心裡的玉佩丟了出去。
俞故笙望著她不動。
金穗心心潮極大的起伏,仍殘留不去的傷寒病症激發起來,引得她連連咳嗽,一張臉登時紅得滴血。
俞故笙好一會兒才站起來,走到她面前,似是而非的望著窗外那早就不知蹤影的玉佩方向:「不論這東西誰送的。」
他邊說邊緩緩主轉過臉來,視線微垂,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她面上:「它可未跟得一個好主人。」
眉梢微低,他漫不經心的理著早就整齊的袖口,嗓音涼如夜風裡的池水:「我告訴過你,當好俞家後院里的女人,旁的,你勿須搭理,這是第二遍。」
金穗心只覺頸后一隻手,用力在將她的脖子往下壓,狠狠的壓到那骯髒的地面上,許還要踩上一腳。
皇室尊貴?不,她是連個人自尊都將要丟掉的人。
隱忍著滿目灼熱,她緊咬著唇不說話。
下顎上多了一隻手,微礪的指腹摩擦著她細嫩的下巴,他將她的臉抬高,強迫她看向他,上身稍稍傾靠過去。
俞故笙開口,嗓音里的涼,夾著他呼吸里的熱,冰火兩重天一般煎熬著對面的人。
金穗心眼睫微垂,神情十分的平靜,模樣看來順和,天知道她心胸里壓抑至極的屈辱與窒悶。
他說:「十一格格,出嫁從夫,這話你當聽過。我不反對你貼補娘家,原你明面上嫁過來的目的,咱們彼此心照不宣。私底下,你最好量量清楚,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金穗心仍是那副不聲不響的模樣,真是乖得很。
俞故笙鼻端毫不掩飾的一聲諷刺輕笑,他心知她內心裡的不堪與掙扎,偏故意低首貼著她唇吻了吻,四唇相貼,遲遲嗓音因此傳到她舌尖上:「還有,以後再叫我聽你喊我一聲俞老闆。」
他捏著她下巴的手指尖倏的下移,落到她細嫩脖子上,俞故笙指尖驀的微一用力。便聽到金穗心喉嚨深處不由溢出的一聲沉悶聲響,那是死亡的威脅。
金穗心小臉登時白了一層。
俞故笙卻像只是開玩笑般,拍了拍她的臉頰,轉身喊了小蘭進來服飾,他自出去了。
金穗心一口氣喘上來,上半身跌過去,幸虧小蘭進來及時,扶住了她。
金穗心身上全無力氣,剛回到水中仍缺氧過度的魚兒一般,她被動的放任自己靠在小蘭身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傷寒的病症,令她口鼻沉沉,心頭幾次供不上氣息的感覺,當真心悸,后怕至極。
俞故笙會讓八叔探望她,當然不會簡單的相信八叔只是擔心她。也只有八叔那樣自大的人,才會以為俞故笙什麼都不知道。
他什麼都知道。從她進門的那天起,不,也許從他去八叔府上處理八叔在賭場里的債務時起,他們所有人就都在他設下的陷阱里。
跟這樣的人作對,別人她不知道,金穗心只知道自己,恐會死得極慘。
可她死不得,她還未見到敏傑從日本回來。
但她又不得不往那條死路上闖一闖。敏傑在日本人手裡,在八叔手上,她要違背八叔的意思,敏傑就會遭到不測。
那些因為前朝皇帝退位而失去身份、地位與錢權的前朝遺老,為了重回人生的巔峰,都瘋了。只要能再當人上人,誰都可以被他們丟到腳下當做踏腳石。包括骨肉血親。
她不能寄希望於八叔能顧及阿瑪,顧及他們是阿瑪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可她又不能將一切和盤托出,尋求俞故笙的幫助。
所謂她的丈夫.......她不過是於他個人的所有者。
他們算不得夫妻。
可也許,他們能算得上合作夥伴。只要她身上有利可圖,俞故笙與奕鑒相比,金穗心更願意相信,俞故笙會有契約精神。
八叔要她阻止俞故笙殺武川流,否則就會對敏傑不利。可即使她辦到了,八叔能威脅她這一次,此後必還有千千萬萬次。他借著敏傑讓她為還他的賭債嫁給俞故笙,借著敏傑,讓她在俞故笙面前裝乖賣巧.......對於他們來說,他們姐弟算什麼,是什麼呢?!
如果,她能轉而與俞故笙合作,會否有一條可見生機的路?哪怕他們姐弟只剩敏傑,也是好的......
她不能一再受制於人,即便俞故笙是虎,她也要與虎謀皮!
奕鑒等人所要的,是保住武川流的性命;俞故笙與南京政府的人有往來,南京政府想要武川流的命,不過是因為武川流這趟前來,很可能藉由上海,與北平方向的人會見,達成某種將損害南京政府利益的協議。
假如她能在這中間找到一個平衡阻止俞故笙暫時放過武川流......
金穗心想到這裡,起身隨意梳洗之後要出門去。
才剛走到門口,小蘭進來,神色有些緊張:「太太,四姨太太跟二姨太太來了。」
「他們來做什麼?」
她進門這樣久,未曾見過這兩個姨太太,這會兒上門,金穗心聞著些不對的氣味。
小蘭搖了搖頭:「這二姨太太從前是青龍幫某個長老的千金,向來厲害,那四姨太太瞧著是個讀書種子,整日里林妹妹般嬌弱樣子,卻萬不可就認為她與那林妹妹一般,是個弱女子。」
金穗心蹙眉,待要問仔細些,便聽到柳方萍爽朗的笑聲,帶著話音傳過來:「這可好了!我們都記掛著太太,不知她什麼時候好起來,來了幾趟都是白跑。今天來得巧!太太在房裡呢?」
金穗心整了整心神,她心頭惴惴的,面對這幫比她大得多,又儼然厲害的角色,多少有些發怵。可她又斷不能當著他們面兒的露出膽怯來。
「小蘭,你去開門。」
小蘭應是。
金穗心兩隻手交握在一塊兒,暗暗的給自己鼓勁兒,當那門打開,她臉上端著得體的笑,正好與門外攜手過來的柳方萍、蕭佳容對個正著。
柳方萍眼底的光一閃而逝,嘴角的笑容越大:「太太。」
蕭佳容面露鄙夷,待金穗心走出來,才將眼皮壓著目光,上下掃了金穗心一眼,將面上鄙夷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