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心理諮詢師的非常生活
One
非常,不正常。
高濃度、高密度地接觸了太多充滿了隱私、充滿戲劇化的人生,這些年,我覺得自己的生活都開始不正常。
我,何夢瑤,一名三十五歲的資深心理諮詢師,中等姿色,在美女稱謂風行一時的惡俗時代,不喜歡說自己是什麼美女,但絕對稱得上秀外慧中,有自己獨特的吸引力。
將近十年了,我通過來訪者了解太多大起大落的生命故事,知道太多狗血的人生經歷,不知不覺中,我自己的生活也莫名其妙充斥著許多非同尋常的因素。
比如,周末早晨突然響起的門鈴聲。
這鈴聲起初有些膽怯,我以為是什麼人按錯了,然而靜了幾秒鐘,它就不屈不撓地再次響起來,那麼刺耳。估計是來者不善,至少此人有些偏執。幸虧我的兒子,九歲的豆豆小朋友,還睡得正香,估計打雷都不會醒。
我披衣起床,悄無聲息靠近門上的貓眼,既緊張又無奈地朝外望去。
天哪!楊洋陰魂不散地守到我家門口來了!
楊洋,這位「孤獨的富二代」——「心時空」心理諮詢工作室的同事背地裡開玩笑給他貼的人物標籤——怎麼找上門來了?
此人一米七幾的挺拔身軀靠在牆邊,似乎在尋找牆壁的支持;他不時滿懷希望地望望我家的門,不時又眼神發直,垂頭喪氣地想著自己的心事。
惱人的移情惹的禍!
這名二十二歲、戴眼鏡、斯文清秀的男孩子找我做過幾次心理諮詢之後,發生了移情,他有時候把我當成他的女友——據楊洋說女友一個多月前拋棄他,然後去了外地;有時候把我當成他的媽媽——據楊洋說,媽媽在他八歲的時候就得癌症去世了。
從年齡的角度來看,若說當楊洋的女友,我可能稍微老了些;若說當他的媽媽,可能我又稍微年輕了些。可是,我們不能用尋常人的標準,來衡量一個陷入嚴重心理困擾的人。
稍微有點兒常識的人都知道,在周日早上七點、在事先沒有預約的情況下跑到家門口來按門鈴的,肯定是很成問題的人,或者是帶來問題的人。
前些天楊洋不經預約,動不動就大半天待在心理諮詢工作室守著我,一次次被我的同事禮貌地打發走。為了迴避他,我已經一個多星期沒去辦公室,大部分心理諮詢都是在安靜的茶館里進行。
這回他居然找到我家裡來了——我估計他跟蹤過我。
幸虧他沒再按門鈴。
我定定神,鬆口氣,輕手輕腳地重新回到床上,開始思索對付他的辦法。
對於發生移情的來訪者,既不能傷害他,又不能給他一絲一毫的希望。
時間已經不允許我再賴回床上了,我呆坐在餐廳里尋思突圍之道。今天雖然是周末,可我的日程排得很滿,等下就必須出門。
上午九點,我要給一位自稱姓鄭的先生做心理諮詢,他說他已經度過了有生以來最痛苦、最嚴重的時刻,有那麼三天,他彷彿置身在煉獄之中,生不如死——當時他呼吸困難,水米不進。當我問他具體遇到的是什麼事時,他卻回答一定要見到我才當面跟我說。於是昨天晚上在QQ里,我們約好今天九點到我的工作室見面——我認為楊洋周末不會去工作室等我,沒想到他直接把我堵在家門口了。
隨手丟在茶几上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來,嚇了我一跳,我趕緊跳起來接聽。
「美女諮詢師,我們約的是下午兩點到三點吧?我確認一下時間。」
原來是認識不久的億萬富翁宋元清,我用開玩笑的口吻對他說:「對,沒錯。大富豪,你不會是有什麼其他事情要放我的鴿子吧?」
「沒有沒有,跟美女約好了,哪能失約呢?我是三點多鐘要離開長沙,怕你有什麼變化,所以先打個電話問一問。」
「我沒有變化,非常榮幸跟宋董事長近距離交談。下午見。」
「好,好,下午見。」
下午兩點到三點,這段時間我確實是排給了四十多歲的大富翁宋元清。不過,這件事情有些特殊,並非宋元清找我做心理諮詢,而是我主動約見他,因為和不同的人群打交道可以提升我的內心感受,增強我對事情的判斷。
上周應朋友之約,一起和宋元清吃飯的時候,他的故事吸引了我。這位在自己的家鄉顯赫一時的人物聲稱目前蒙受奇冤、在長沙尋找援軍,他的家族被一名和他兒子談過戀愛的兇悍警花報復,據說那位名叫童歡的女警是公安局長的千金,她濫用職權,栽贓陷害,使宋元清的兒子身陷囹圄,他本人的生命財產安全也受到威脅。
這個人引起了我的關注,或者說好奇。我想知道這名億萬富翁本人的成長經歷,以及這幾天事情有些什麼新的進展,所以兩天前打電話約他聊聊,定了這個時間。
然後,四點整,我要接受一家非常有影響力的報社記者採訪,就如何為高考考生減壓給出專業建議。
不只是今天日程排得比較滿,我的時間已經預定到了三天以後。周三我將去省電視台錄一整天節目,以特邀專家的身份和一位二十多歲的美女主播——或者說緋聞女王、我的好朋友——唐藝馨一起,共同主持一檔心理節目。
你看,事情真是夠多的了,可還有人來給我添亂。
我忍不住嘆息一聲。
「媽媽,避孕套是用來幹什麼的?」豆豆突然大聲發問,這個問題像一枚小型炸彈,把我震了一下。被震一下的原因:首先是這個問題來得非常突兀,而且特別雷人;其次是我擔心豆豆的聲音會驚動楊洋。
我不安地移到貓眼邊又往外瞄了瞄。還好,楊洋沒什麼反應,估計是沒聽到。然後我快步往卧室走去。
豆豆已經不耐煩地大叫:「媽媽!」我壓低聲音應道:「來了!來了!」這小傢伙不知道什麼時候睡醒的。
昨天晚上已經跟堂弟約好,請他今天九點以前過來陪豆豆,加上楊洋守在門口,所以我一直沒喊兒子起床。
這小子,估計醒來後到處亂翻,翻到他爸爸的床頭櫃里去了。他爸爸出差在外,還要過幾天才會回來。
我輕輕推開卧室門,豎起右手食指對著豆豆噓了一聲,低聲對他說:「寶貝,我們家外面有個很奇怪的人,別再作聲哦!」
豆豆手裡拿著一個已經撕開了包裝的避孕套,見我進門,沖著我揚了揚手裡的東西,然後睜大眼睛盯著我,嘴裡問:「這個,這個是用來幹什麼的?」
暈!真的很暈!
我該怎麼跟這個好奇心強、精力旺盛,如同患有多動症的孩子解釋?
豆豆烏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我,受我影響也壓低聲音好奇地問:「是一個什麼奇怪的人?」
我說:「是找媽媽做過心理諮詢的人。他把你的媽媽當成他自己的媽媽了。」
豆豆繼續問:「他為什麼要把你當成他的媽媽?」
我說:「因為他自己的媽媽已經去世了。嗯,怎麼說呢?唉呀,這個問題媽媽一下子說不清楚。總之,他把我當成了他的媽媽。」
「你明明是我的媽媽,那個人怎麼可能把你當成他的媽媽呢?他是瘋子嗎?」
「呃,不算瘋子,他只是有些心理問題而已。』』
「那他是不是壞人?」
「也不算壞人。』』
「那他是不是想到我們家裡來?」
「是的。但是媽媽不能讓他來,他會幹擾我們的正常生活。」「那你可以打110,讓警察叔叔把他帶走。」
我眼睛亮了亮,豆豆提醒了我。
最簡單的辦法有時候是最有效的。如果楊洋不聽勸告不肯離開這裡,恐怕用警察來嚇嚇楊洋是目前能夠奏效的解決方法之一。當然,這個方法不能亂用,否則會徹底傷了楊洋的心。
豆豆再揚揚手裡的避孕套,毫不放棄地繼續追問:「媽媽,你還沒告訴我避孕套是用來幹什麼的。』』
看來一直潛伏的性動力越來越明顯地在九歲左右的孩子身上發生威力。不久前,小傢伙突然對吃奶這個問題產生了興趣,說是想再嘗嘗媽媽的奶的味道,而且真的撲到我身上要吃奶,遭到婉轉拒絕後,雖然沒再堅持,但他振振有詞地說:「這又沒關係,我們是母子嘛!」眼下這個問題,跟性有著更為直接的關聯,本該是由他爸爸來回答的。我不知道他爸爸如果沒出差,而是此刻就在這裡,他會怎麼反應。我呼了一口氣,反問:「你怎麼知道這是避孕套?」
「這上面寫了字啊!」
我看了看包裝上醒目的幾個字——說實話,我平常從沒注意過,更談不上仔細觀察過避孕套的包裝,根本不知道上面寫了字。
我含糊地說:「嗯,避孕套是你爸爸用的東西。』』
「爸爸用的?爸爸又不會懷孕!」
「嗯,如果爸爸不用,媽媽就會懷孕。」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我的聲音已經明顯變得更低,不知道為什麼,即使我是心理諮詢師,在談論跟性有關的話題的時候,還是有些忸怩。傳統文化的力量太強大了。「可是媽媽你又沒有雞雞,這個避孕套你怎麼能夠用?」
我一下子「哈哈」地笑出了聲,然後覺得哭笑不得,再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張口結舌,不知道從何說起。
唉,九歲的小男孩兒,我一下子怎麼把這件事向他解釋得清楚呢?其實這個時候如果我有時間、有耐心,跟他實事求是地、詳細地解說一下,不是不可以。
可是現在不行,今天我沒時間向豆豆科學而又通俗地講述跟性有關的事,只能改天再說。
更何況我根本沒心思解釋,於是我忍住笑,含糊地說:「這樣吧,等你長得更大一些,我再來告訴你是怎麼回事。媽媽現在要想辦法對付門口那個人。』』
顯然門口的大活人比避孕套更有吸引力。
豆豆一溜煙地往外跑,我一把逮住了他,再一次做了個讓他噤聲的動作,指指書房示意他去看書。小傢伙做了個鬼臉,順從了。
顯然豆豆是個身心都很健康的孩子。
我很清楚一個人必須從小就擁有健康正常的心理,當然包括性心理。目前人類把性當作非常特殊的一件事,如果像一些很糟糕的做法那樣,把性弄得很神秘,或者人為地扭曲性的觀念,那是會誤人誤事的。
就在這一瞬,我想起一個星期以前在網上找到我,焦急地通過QQ跟我簡單交流的一位母親,她那十五歲的兒子突然一口咬定自己是女孩子——在家裡偷偷穿女式睡衣,留了長頭髮,連名字都改得女性化了——弄得她這個當媽媽的一籌莫展;我還想起一個三十歲的離婚女人,她說她的性觀念有問題,始終無法突破跟男人上床的障礙。這兩例諮詢都和性觀念相關,並且她們都跟我預約了來諮詢的時間。
各種各樣的故事太多了。其實大多數心理障礙或者心理問題都跟性有關聯。所以,我或者孩子他爸,有必要儘快找機會對豆豆進行科學而又簡單的性教育。
但是,眼下,我得集中精力用最快的速度打發走堵在家門口的楊洋。
這將是一場不見刀光劍影、鬥智斗勇式的較量,其中充滿微妙的玄機。
我猛地拉開門。
楊洋很明顯地吃了一驚,他馬上站直身子,又驚喜又羞慚地望著我。
我儘可能平靜,但難免有些嚴肅地盯著他。
他眼神有些閃爍,但居然並不迴避我的目光。
我們就這樣對峙。
「夢,夢瑤,我終於等到你了。」他做了個吞咽動作,囁嚅著開口。
夢瑤!太荒謬了!
儘管他嘴裡吐出來最前面兩個字——我的名字——但他只是口吃地、飛快地一帶而過——就像吃到了什麼很燙的東西,吐不出來,索性一下子把它吞進去——但還是可以聽清楚。
他怎麼可以這樣親昵地稱呼我?在我面前,他是一個比我小十三歲的年輕男孩子。
當然,我知道,因為移情,這一刻,他在潛意識裡把我當成他的女朋友了,但我必須表明自己的立場和態度。
我皺眉,但語氣盡量溫婉地說:「請叫我何老師。請注意我是你的長輩。」
他低頭,不語。
「你一大早來找我,有什麼事嗎?你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我面無表情地問,但語氣仍然是盡量溫和的。
「我,就是想來看看你。有一次我做完諮詢后,跟著你進了這個小區,看著你進門。我以前來過一次,按的是你家對面的門鈴,然後才知道自己錯了,趕緊走了。這次總算按對了。」
果然不出所料。我突然沒了耐心,沒好氣地說:「我沒什麼好看的,謝謝你關心。」
「夢瑤,呃,夢瑤老師,為什麼你現在變得這麼冷漠?你曾經帶給我許多溫暖的感覺。』』楊洋的表情非常痛苦。
「因為最近這段時間你擺錯了自己的位置,你忘了你只是我的一名來訪者。我不是你的媽媽,更不是你的女朋友。』』
他垂頭,不語。
我繼續道:「人與人之間是有界限的。關係不同,界限也不同。當你把自己擺在來訪者位置的時候,我可以以心理諮詢師的身份,帶給你溫暖的、被關懷的感覺。可是如果你破壞了這個界限,把自己擺在不恰當的位置,那麼,我們之間的關係就需要重新調整。』』
他低著頭說:「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要這樣做。我非得要見到你,總想要跟你在一起。不然,我就覺得自己像個空殼,像個紙人,風一吹就倒了。」
楊洋是在他的女朋友許菲離去的第二天通過朋友介紹找到我的。當時他非常痛苦,儘力壓抑自己,過不了幾分鐘就忍不住像狼一般號哭起來。
他哭著哭著居然抱住我,就像我是他的媽媽,而他不過是個幾歲的孩子——當時的情景,不容我拒絕。何況,恰當的肢體接觸在心理諮詢過程中是允許的。
平靜下來之後,在交流中,他談到許菲離開的原因是覺得他太依賴她,她在他面前活得太累。比如說,他的一切,包括衣食住行,都需要許菲幫他打理,如果她不在家,他經常飯都不吃,實在餓了,才跑到外面去胡亂吃點兒東西,總是飽一頓飢一頓。許菲離開的時候跟他說,她不想當一個這麼大的男人的媽媽。
通過兩次諮詢,我覺得如果楊洋說的都是真實的話,那麼他對兩人分手原因的判斷基本上是準確的。也就是說,他的認知是沒有問題的。既然看到了自己的依賴和不成熟,那他當務之急要面對的,就是如何讓自己更獨立、更成熟的問題。
兩次諮詢之後,我感覺他明白了獨立的意義。可是,問題來了,突然之間,他開始倒退,對我產生了移情。他平常有事沒事老打電話給我,當他打給我的電話實在太多,基本上每兩三個小時打一次,而且談話內容糾纏不清的時候,我開始拒接,他就換卡打,但我一聽出來是他,就立刻把電話掛掉。於是,他又抱著鮮花跑到工作室來看我,而且來了后一坐就是老半天,趕都趕不走。
我的同行,一位在省內頗有名望的心理諮詢師梅玲建議我馬上轉介,也就是把楊洋介紹給別的心理諮詢師。她說:「移情很麻煩,如果來訪者道德品質有問題或者人格有障礙,你會非常煩心,甚至非常危險。是真的很危險,在我知道的國內外案例裡面,有因為移情而強姦甚至殺害心理諮詢師的,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她的話讓我有些恐懼。我知道她是對的,但我還沒找到恰當的機會把楊洋轉介。
梅玲說的移情讓人「非常煩心』』,我已經有所領教;不過,「非常危險,甚至強姦、殺害諮詢師」——真有那麼嚴重的後果嗎?
楊洋應該不至於有什麼太極端的舉動吧?
可是誰又能打包票呢?我必須警惕。
Four
此刻我站在家門口,打量著楊洋,同時在腦海里飛快地梳理了一下給楊洋做諮詢的過程,反省自己是否有什麼不當言行,使得他對我產生移情。
應該沒有——除了他說我長得像他媽媽,還說如果我年輕十歲,跟他的女朋友也非常像。當時我對他的話沒有足夠警覺,也沒有對他的說法表示反對,只是籠統地回應:「有的人,可能粗看之下長得有點兒像;但仔細看,肯定不像。」
也許我應該在他剛有把我當成母親或者女朋友的苗頭的時候,就徹底掐斷那一點兒萌芽,應該果斷地說:「我是我,她們是她們,我們完全不像。」——可是這樣,是不是太不夠共情了呢?何況,誰又能保證如果當時我那樣做了,楊洋就不會移情呢?
這世上許多事情,你沒有辦法進行對比,真是左右為難。
此時面對楊洋,他低著頭像做了錯事的孩子一般,我突然覺得轉介的時機到了,於是冷冷地說:「我不是你的救世主,你必須自己面對你的人生。你像空殼也好,像紙人也好,必須自己想辦法。本來我想幫助你,但是你的行為卻讓這種幫助無法進行。這樣吧,我覺得你確實需要繼續做心理諮詢,但是,鑒於你的表現,我不能再當你的心理諮詢師了,我打算把你轉介給我的師兄,這樣對你更好。我的師兄叫林雲漠,曾經是湘麓醫學院的博士生導師,現在已經是衛生系統一名領導,但他仍然願意偶爾做做心理諮詢。我把你介紹給他,他應該願意為你做心理諮詢,請相信,這將是你的福氣,我相信諮詢效果會更好。」
「林雲漠」這三個字一出口,我的心神立刻隨之蕩漾起來。
然而這種感覺馬上令我心裡一驚。
什麼意思?難道說我對這位前一陣子才真正認識的師兄動心了?
這位師兄,林雲漠,是一個非常有魅力的中年男人,他身材適中,衣著永遠整潔得體;他五官標緻,氣質之好就不用說了——如果念書念到博士,又成了博士生導師,氣質還不好,那將是人生的一大敗筆。
林雲漠確實曾經親口對我說過,如果有合適的來訪者,可以考慮介紹給他,他仍然願意偶爾抽時間到「心時空工作室」來做做諮詢,因為心理諮詢是他的專業,也是他的愛好,他一定會一生堅持下去。
我對自己提到林雲漠時驀然湧上心頭的感覺有些意外。
難道人到中年、相夫教子的何夢瑤還會有什麼情感糾纏?不應該是這樣啊!
一聽說我要把他介紹給別人,楊洋的臉立刻漲紅了,他態度堅決地說:「不行!我不接受!除了你,我不會再接受任何人做心理諮詢。』』
我於是適當妥協:「那好,如果你想繼續找我做諮詢,我們之間必須建立明確的界限。除了我們預約的一周一次的諮詢時間之外,沒有特殊情況,你不能在我面前出現。不能去工作室,更不能來我家,總之,沒有非常非常特殊的情況,其他時間不能見我。』』
他猶豫了一下,說:「我盡量。』』
我糾正:「不是盡量,是你必須做到這一點。如果下次你沒有經過我的允許出現在我家門口,我會考慮報警,而且永遠不再為你諮詢。我說到做到。」
楊洋望著我,滿臉受傷的表情,什麼也不說。
我把聲音稍稍放緩和了些:「你趕緊走吧!不是何老師多麼冷酷無情,而是,我是一名心理諮詢師,對於來訪者,我必須這麼做。如果你能夠做到我們剛才約定的條件,一周之後,我們可以恢復心理諮詢。」
「一定要一周之後嗎?」楊洋的語氣很受傷。
「是的。』』我毫無商量的佘地。
楊洋嘆息一聲,慢慢走了,沒有回頭。
我吁了口氣。
我斷定他肯定還會再來找我的。
再過半個小時,就是我跟鄭先生約好見面的時辰。現在,我必須把楊洋放諸腦後,把關注焦點調整到鄭先生身上來。
他是否出發了?會不會爽約?
平常偶爾會有來訪者放心理諮詢師的鴿子,約好了時間、地點,卻又失信。基本上每個心理諮詢師都遇到過這種事,因為做心理諮詢
的人群中,相當一部分確實是有心理問題的,他們沒有足夠的意志力,很容易選擇臨陣脫逃。
我按照鄭先生在QQ上留給我的手機號撥了過去。第一次顯示無法接通。我有些疑惑,難道他留的號碼有問題?
再撥一次,通了。我亮明身份,然後告訴他我準備出發。
我這樣做是為了確認他是否會履約。
他說他已經在路上了。
好,至少這是一個守信用的人。
究竟會是什麼事情使得這位鄭先生把話說得那麼嚴重呢?
「身在煉獄、生不如死」,這樣的措辭稱得上觸目驚心。
算了,別亂猜了。我告訴自己。
我喜歡心理諮詢師這個社會角色。因為這樣,我可以有許多機會直接觸摸人們的靈魂。每個人的內心都是一個幽深的世界,那裡有你的想象力完全無法抵達的地方。
當心理諮詢師當到一定的程度,對於一些事情的好奇心會變得有限。因為知道這世界上確實什麼人都有,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可能是合理的,所以不必好奇。
對這世界的好奇心有日漸衰減的趨勢,我不知道對此是應該表示慶幸呢,還是應該感到悲哀。
我的頭朝計程車的座椅靠上去,有二十分鐘車程可以閉目養神。
我要有足夠的精力去面對馬上就要到來的一場心靈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