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案 土屋謎屍
第二案土屋謎屍一
蘇亮出生在一個貧農家庭,要說他家「貧」到什麼程度,舉一件事來說明:蘇亮打記事起到離開家鄉,就不知道什麼叫「買菜」,基本是地里有啥就吃啥,地里沒有山裡挖,城裡人稀罕的山筍、野菜、稻田魚,蘇亮早就吃得聽到名字就想吐。用他的話說:「除非有人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否則我情願吃土也不願再見到這些山野貨。」
2012年,16歲的蘇亮拿到了派出所郵寄來的身份證,為了「老婆孩子熱炕頭」,他只能和村裡同齡的夥伴一樣,把最寶貴的青春奉獻在大城市的水泥磚瓦之上。
工地的工頭是鄰村的阿叔,村子里的所有務工者都是經他介紹,阿叔的口碑在村裡是無可非議的,別的不敢說,最起碼跟他出來的人,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欠薪」。對蘇亮這些農村娃來說,有錢就等於有了和大城市溝通的橋樑,每每下工之時,泡網吧便成了他們主要的休閑方式。
蘇亮的家境在眾多工友中算是下下等,家中的弟弟還等著他每月寄回的錢上學,所以他很節儉。可對於新鮮事物,他又放不下獵奇的心態,於是他給自己定了個規矩,每周選一個最閑的晚上,包夜上網,這樣既可以把費用降到最低,又能保證自己不和社會脫節。因為經濟拮据,蘇亮就算是泡網吧也不會把時間和金錢都用在娛樂上。扒著電腦尋求改變命運的方法,成了他每周必做的一件事。他有一個黑色筆記本,只要在網上看到可能行得通的「致富經」,他都會無比興奮地一一記錄,接著再反覆琢磨是否可行。寫了畫,畫了寫,如此重複,蘇亮3年用掉了十幾個筆記本。
俗話說得好,「書讀百遍,其義自見」,把「致富」琢磨到極致的蘇亮,多多少少也抓住了一點兒致富的尾巴。蘇亮平時雖然很節儉,但他卻是眾多工友中最早買蘋果手機的人,在別人看來,他就是在顯擺,可別人哪裡會想到,大家都在搬磚,蘇亮卻因為這部手機成了一個「網紅」。而身份的轉變,完全得益於網頁上彈出的直播對話框。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網路直播成了新媒體的寵兒,不管是互聯網還是手機商城,到處都充斥著相關的視頻和軟體。蘇亮和其他人一樣,起初觀看這些東西時,都是被封面那些性感女郎所吸引,可看著看著,就覺得那一張張整形臉讓人有些審美疲勞。於是很多人便開始尋找一些不按常理出牌的視頻,比如直播搞笑段子、直播生吃活物、直播獨門絕學等。當蘇亮把比較火爆的幾個種類全部瀏覽一遍后,突然一個新奇的想法從腦子裡冒了出來:「我直播搬磚會不會有人看呢?」
想法一旦冒出來,蘇亮的心裡就像是貓抓一般痒痒,看到別的主播一個小時的打賞就有好幾百元,這使他下定決心要撈一筆橫財。
雖說蘇亮沒念過幾天書,但在互聯網上,他也是一隻老「網猴」,對於網民的心態,他揣摩得一清二楚;除去露肉,網路直播要想賺錢不外乎兩點:要麼你比別人厲害,讓別人服你;要麼你比別人過得慘,讓別人同情你。蘇亮的工種,只要稍加渲染,便完全符合第二點的精神實質。
那一天,烈日當頭,蘇亮趁工友休息的時候,從地上抓了一把磚灰抹在臉上,接著他把手機架好,開始了第一次直播。蘇亮的網名起得很抓眼,叫「我是搬磚工」。也正因此,他的直播在短時間內吸引了眾多網友的圍觀。
烈日下,蘇亮揮汗如雨,帶著破洞的迷彩服和露著腳趾的勞保鞋,讓許多空調房裡的「吃瓜網友」眼眶濕潤。
「我們的城市感謝有你。」
「兄弟,辛苦了。」
「兄弟,別中暑了,謝謝你,比心。」
「……」
不一會兒,彈幕夾雜著禮物幾乎都要霸屏。
第一次直播,蘇亮用了一句特別扎心的話作為結束語:「我是『90后』搬磚工,我很窮,但我依舊在努力。」
這句話簡直是點睛之筆。蘇亮心裡明白,現在的網民大多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年輕人,面對生活和工作的種種壓力,他們需要一些正能量來填補內心的空虛,所以蘇亮每次直播都不忘加一些「心靈雞湯」。不得不說,這招很成功,他僅用了一個月的時間,便成了粉絲上10萬的「大V」,每次直播的打賞都可以讓他出去瀟洒很多天。
看到了蘇亮的成功,跟風的人也越來越多,什麼「我是水泥工」「我是磚瓦工」等賬號充斥著直播間,「蛋糕」就這麼大,再加上想吃這口蛋糕的人越來越多,要想在直播間混下去,必須找新的出路。
可創新的過程並非想象中的簡單,蘇亮後來嘗試過各類直播,均以失敗告終,粉絲也從原先的十多萬,蒸發了一大半。
二
從之前的沾沾自喜,到如今的黯然神傷,蘇亮的轉變讓工頭阿叔看在眼裡。
「亮,最近怎麼了?是不是想家了?」
「沒有,就是心裡有些煩。」
「還挺嘴硬,」阿叔嘿嘿一笑,「當年我出來那會兒也和你一樣,一年多沒回家,一想到家裡的山野菜,口水都不住地往外流。」
「山野菜?」蘇亮眼前一亮。
「對啊,咱們家鄉的山野菜,城裡人估計見都沒見過,村裡人看不上,可到了大城市都是原生態食品,不到高級飯店還吃不到呢。」
「原生態食品?高級飯店?」蘇亮似乎嗅到了商機,「阿叔,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他換了一副模樣。
「跟你阿叔還有什麼客套的,有什麼困難直接說。」
「阿叔,剛才被你一說,我確實有些想家了,我想請假,回家過段時間。」
「嘿,我以為什麼事呢,那我就先給你批半個月。」
「謝謝阿叔,謝謝阿叔!」蘇亮感恩戴德。他感恩的,並不是阿叔准了他的假,而是在阿叔的提醒下,他發現了一個新奇的直播題材,他取名為「農娃的鄉下生活」。
蘇亮的家位於雲汐市郊區的黑虎山腳下。山的得名,源於一個傳說,相傳此山為唐僧取經路過時,孫悟空打死的一隻黑虎妖所化,在動蕩年間,山上發生過許多詭異的事情,尤其是山窩中的那幾間石屋,至今不知是誰所建,也不知到底有何用途,只知道那裡曾慘死過一個被鬼上身的老頭。
這個傳說,蘇亮在直播時曾原封不動地說給了「吃瓜網友」聽,那些獵奇心強的網友一直慫恿蘇亮,希望他能讓大家見識見識。
起先,蘇亮並不以為意,依舊按照原計劃直播一些挖野菜、做農家飯的視頻,可時間一長,那些被晾在一邊的網友心態有了轉變,他們從最初的質疑逐步發展成冷嘲熱諷。蘇亮的心態可比不上那些「直播藝人」,每當他看到那些刺耳的留言,心裡就莫名地煩躁。於是他在一次直播中放下狠話:「下一期,直播『走進黑虎山』。」
在村裡,很多人都沒什麼文化,以至於大家對黑虎山的傳言深信不疑,除非是上山采草藥,否則很少有人敢踏入黑虎山腹地。這次直播,是蘇亮賭氣而為,其實他心裡也有些發毛,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當著十幾萬網友的面,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必須硬著頭皮闖一闖。
直播定在了3天後的早上,為了給自己壯膽,蘇亮讓弟弟當起了跟拍。一路上,他揮舞著砍刀披荊斬棘,圍觀的網友也越來越多,看著滿屏的禮物,蘇亮感覺腎上腺素在不停地分泌,一路走來,除了發現了幾條蛇,他似乎並沒有遇到什麼麻煩事。這種情況不光讓「吃瓜網友」興味索然,就連他自己都覺得相當無聊。於是蘇亮的鐵杆粉絲紛紛留言,希望他能去石屋一探究竟。
黑虎山直播,他原本想多做幾期,而「石屋探險」也是最後的壓軸節目。可計劃趕不上變化,如此平淡的內容,要是再多來幾期,肯定會遭到網友吐槽。
蘇亮心裡估摸著圍觀人數差不多到了峰值,於是他手一揮,徑直朝山窩中的那幾間石屋走去。
距離越來越近,傳說中的石屋也逐漸清晰可辨。黑虎山腹地共3間石屋,呈三角形排列。每間石屋的面積約在40平方米,主用料均為黑虎山自產山石,牆體縫隙處用石粉銜接,這種古老的建築工藝,最少可以追溯到清朝時期。
「從外觀看,屋子有年頭了,其中一間石屋外有煙熏痕迹,說明這裡曾有人居住過。」蘇亮邊走邊介紹,他的弟弟則舉著自拍桿,順著蘇亮的指向把實時的畫面呈現在網友面前。
蘇亮徑直往前,一個用石片壘起的墳包引起了他的注意:「墳地修在石屋附近,墳頭有燃燒的痕迹,這裡葬的應該是石屋的主人。」
看完了外圍,蘇亮應網友的要求,舉起手電筒朝其中一間屋子走去,畫面里,他捂起鼻子:「常年無人居住,屋內有些霉味。屋子的陳設很簡單,多是一些木質傢具,咱們去下一間看看。」
跟隨鏡頭,蘇亮走進了第二間石屋,就在光線把屋內照得忽明忽暗時,他發現新大陸似的指著房梁:「大家有沒有注意到那些發黑的東西?那就是我們村裡人最愛吃的腌肉。這種腌肉的製作工藝很複雜,只有本地人才會。腌肉可以存放很長時間,不光可以烹炒,還能生吃。沒想到在這荒山野嶺還能發現這個,我來數數有多少:1、2、3、4……乖乖,竟然有十好幾塊,最少也是半頭豬的分量。看來石屋的主人日子過得還挺滋潤。」
弟弟遵從指令,從牆角搬來了一個木凳,房梁並不高,有木凳墊腳,觸手可及。蘇亮掏出一把摺疊刀說:「我取下一塊給大家看看。」接著便將刀刃架在了拴肉的麻繩上。「繩子還挺結實。」畫面里,蘇亮的聲音繼續傳來,「終於取下來了,給大家來個滿屏。」弟弟將手機屏幕拉近,蘇亮繼續介紹:「咱們可以通過肉上的鹽斑來判斷年限,如果肉的表面長滿綠毛,腌制時間最少在3年以上,這種年份的肉可以直接生吃。我手上這塊還沒長毛,鹽層用手能搓掉,肉質緊實,差不多腌制了1年。腌肉我們家以前經常做,不過我實在想不起來這是豬身上的哪塊肉,你們知道嗎?」
「你都認不出來,我們怎麼可能認出來?」
「不是豬肉,是不是其他野生動物的肉?」
「我怎麼感覺像是乾屍呢?我在考古隊工作,這種乾屍我見過。」
最後一條彈幕讓蘇亮大驚失色,他放下腌肉,把手電筒調至最亮,房樑上的其他肉塊,被他一一掃過,突然,一串內臟讓他寒毛倒豎,豬的內臟他見過,可這一串,分明超過了他的認知,他驚叫道:「難道真是乾屍?」
三
接連的一個多月,在雲汐市境內發生了多起持刀搶劫案,分縣局技術室窮盡了一切力量,也沒能找到有價值的線索,於是徐大隊只能找我們科室支援。臨時起意,作案動機不明確,室外現場,痕迹物證易消失……雖說只是搶劫案,但勘查難度絕不比命案小。
連續加班半個月,老賢最終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微量物證,經過比對,確定了嫌疑人身份。本想著案件結束能抽空休息幾天,可中午剛躺下,值班室的「死亡電話」催命似的響了起來。
「磊哥,啥案件?」
「派出所的電話,說是在黑虎山的石屋中發現了十幾塊腌肉,懷疑是乾屍。」
「乾屍?你沒聽錯吧,要不要這麼勁爆?」
「派出所那邊說得含含糊糊,可能也不確定。」
「黑虎山腌肉可是我們雲汐的特產,我記得去年,明哥還給我爸買了一大塊,聽說可貴了,會不會有人把人家晾的腌肉當成乾屍了?」
「也不是不可能,我去喊明哥和老賢,你也抓緊時間換衣服,去現場看看再說。」
要說咱們雲汐有什麼特產,當地人喜歡用「兩黑一白」來概括。「一白」指的是豆腐。相傳淮南王劉安隱居八公山修道,用山中清泉磨製豆汁培育丹苗,不料仙丹沒有煉成,倒是豆汁和石膏起了化學反應,變成了鮮嫩綿滑的膏狀物,於是豆腐便從這裡起源。
「兩黑」的第一「黑」是煤炭,第二「黑」說的就是「黑虎山腌肉」。前者不必贅述,後者還要說道說道。因特殊的地理環境,黑虎山腌肉有它別具一格的風味,據很多見過世面的人說,黑虎山腌肉和西班牙火腿相比也毫不遜色。既然風味獨特,那價格自然也不會讓人失望。黑虎山腌肉按照年限可分為多個檔次,最低的為2年期,適合紅燒、清蒸,每斤的價格在50元左右;中等的為3至4年期,這時的腌肉長滿霉斑,發酵成熟,適合煎炒、生食,價格在每斤100元左右;最高等的為5年期,時間分毫不能差,這時腌肉發酵完全成熟,口味已與西班牙火腿無異,每斤的價格要在300元以上,有市無價。
不過什麼東西一旦打上「特產」兩個字,就彷彿變了味道,食品工廠的流水線生產,已讓黑虎山熏肉早就失去了原有的風味,那些包裝袋上印著「正宗」「祖傳」字樣的腌肉只能忽悠一下過往的遊客。咱們雲汐人,只會從當地村民手中購買,那些表面越黑、霉斑越多的腌肉,口味才最正宗。因為父親好這口,明哥只要一有空,就會下村給父親收上幾塊解解饞,挑選腌肉他也算半個行家。
按照民警分享的微信地理坐標,胖磊駕車飛馳了100多公里才找到地方。
勘查車沿著山腳剛停穩,轄區派出所的馮所長便走了過來。
「老馮,現場在哪裡?」明哥問。
「在山上,離這兒還有段距離。」
「老馮,現場你上去看了嗎?」
馮所長的回答有些沉重:「看了,我感覺不像腌肉。」
明哥臉色一變:「你可是土生土長的黑虎山人,我挑肉的技術還是跟你學的呢,你也不確定?」
馮所長長嘆一聲:「所以我才讓你過來瞧瞧,刑警隊那邊我也通知了,他們正在趕來的路上。」
明哥:「還有多久能到現場?」
馮所長指了指身後的大山:「旁邊有條小路,從那裡進山需要一個多小時,請隨我來。」
我們一行人穿戴整齊,跟在馮所長身後,沿著一條只能容下一人行走的石子路蹣跚上行。
明哥:「老馮,你對這一片比較熟悉,能不能給我們詳細介紹一下?」
馮所長走在最前方,稍稍放慢腳步:「報案人叫蘇亮,我們黑虎山當地人,據他介紹,他是做什麼網路直播的,今天早上去山上做直播時,發現了石屋的腌肉有些問題。
「黑虎山腹地一共3間石屋,屋子是誰建的,無從考證。20多年前有一位老人因患失心風到處咬人,有人說他是被鬼上了身,於是村民就將他趕上了山,後來老人就住在那3間石屋裡。」
「老人現在怎麼樣了?」我插了一句。
「去世很多年了,一會兒到地方就能看見他的墳。」
在蜿蜒的山路上,提著幾十斤的勘查設備,著實讓人有些吃不消,在胖磊「哎喲哎喲」的喘息聲中,我們終於來到了黑虎山的腹地。
四
從外圍觀察,眼前的場景有點兒像網游《冒險島》的新手村。半月形的地面上,3間坐西朝東的石屋依次排列,石屋的附近建有一個木質窩棚,裡面橫七豎八地擺放著鐵鍬等農耕工具。靠近山體的位置,有一座用石塊堆砌的土墳,從墳前火坑中塞滿的落葉看,這裡已很長時間無人拜祭。
3間石屋,沿石子路呈弧線形排列,從房屋的構造,不難分辨其功用。
自西向東第一間,面積最大,約有50平方米,房間前後有兩扇窗,通風、採光、除濕都效果極佳,適合居住。
自西向東第二間,面積最小,約有30平方米,牆體開有多個十字形空洞,類似於新疆的葡萄房,此屋採光效果並不理想,可用來做柴房和儲物間,報案人就是在這間屋子中發現的腌肉。
自西向東第三間,面積居中,屋頂伸出的煙囪告訴我們,這裡是廚房。
在馮所長的指引下,明哥徑直走進了第二間石屋,我們剛剛尾隨進入,明哥便說道:「國賢,把移動解剖床組裝好,是命案!」
馮所長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我們也猜到了七七八八,可明哥這聲喊把不知情的民警著實嚇了一跳。
這「一跳」包含了太多的深意,雖說命案是刑警隊主偵,但作為轄區派出所,只要命案沒有偵破,他們也要全程無休參與調查。就目前看來,本案完全可以貼上「無頭案」的標籤。
案發現場隱藏在深山,無目擊者可盤問。山中到處是山石,指紋、足跡這些物證也無從提取。而且最尷尬的是:死者是誰?死了多久?怎麼死的?通通無解。現在那十幾串不知何時腌制的屍塊是唯一的希望。
轉眼間,明哥已把房樑上的屍塊一一取下。好在分屍時,嫌疑人並沒有把死者粉碎性肢解,拼屍工作相對順利。
屍塊雖已乾癟發黑,但我們還是可以判斷其基本屬性。明哥觀察盆骨后說道:「女性,頭部與手腳缺失,內臟等組織器官失水嚴重。小龍,能不能看出嫌疑人使用的分屍工具?」
「從骨頭切面分析,懷疑是殺豬刀一類的弧形刀具,這種刀可砍、可切,鋪貨量很大。」
明哥:「嫌疑人分屍手法嫻熟,刀工紮實有力,推斷為男性作案。關節處分屍痕迹明顯,第一兇殺現場就在這裡。是熟人作案。」
正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明哥給出「熟人作案」的結論其實不難理解。
本案的作案過程不外乎兩種情況:第一種,嫌疑人在山下將死者殺害,進山分屍腌制;第二種,嫌疑人和死者一同上山,殺人分屍;假如是第一種情況,死者被害后,在短時間內會發生屍僵,從山腳下步行至案發現場,需要一個多小時,在這段時間裡,屍體會因肌肉收縮導致關節僵硬不能彎曲,因而無法從關節處進行分屍。第一種情況排除,那麼只剩下兩人同行上山的可能。案發現場位於荒山野嶺之中,兩人若不相識,不可能會結伴來這裡,所以推斷為熟人作案。
明哥接著說:「嫌疑人只有在光線充足的條件下,分屍手法才能如此精準,因此,分屍現場要麼是在室外,要麼就在第一間石屋中。」
我與老賢對視一眼,各自提著勘查箱朝那間帶有窗子的石屋走去。屋內陳設很簡單,正對房門的是一張無漆長條桌,桌子的造型有些像晚清時代的風格;房門的左手邊是一張木製單人床,右手邊則堆著一些雜物。地面和室外無異,均用小石子鋪設,在這種客體上,無法留下腳印。
血跡長時間暴露在外,會發生各種反應,以致肉眼無法識別,這種情況,只有藉助特殊光源才可以分辨。觀察潛在血跡,是老賢的拿手絕活兒,他取出濾光鏡架在了眼鏡外側,沒過多久,他便用粉筆標出了多個血跡輪廓。
順著老賢的標註,我又在木桌上找到了大量的切割痕迹,由此可證,第一間石屋就是殺人分屍的原始現場。
五
兇殺現場雖然得以確定,但本案已時過境遷,很多物證隨著時間的推移早已消失殆盡,我和老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有任何發現。
這個結果,似乎也在明哥的意料之中,他只是輕描淡寫地回了句「知道了」,然後便開始集中精力分析屍骨。
無名屍體,從法醫學上,可以得到以下幾種信息。
第一,死者的性別。這個從盆骨就可以判斷。
第二,死者的身高。完整的屍體,可直接測量;而本案這種殘缺屍骨,則需通過其他方法來判斷,最常用的就是利用四肢長骨。我們可以將死者大腿股骨、小腿脛腓骨、上臂肱骨、前臂尺橈骨的長度逐一測量,再把數據代入公式,便可算出大致身高。
第三,死者的年齡。年齡的推斷一般是利用牙齒磨損程度、恥骨聯合形態特徵、顱骨骨縫癒合程度來綜合評定,而本案,只能依靠計算恥骨聯合形態特徵,雖然會有失誤,但是對明哥這種「老司機」來說,誤差也不會太大。
屍表檢驗剛結束,明哥便給出結論:「一米七五,25歲上下,身材苗條。」
數據記錄完畢后,明哥手持解剖刀劃開了死者的胸部,老賢用鑷子從內部取出了一大塊白色物體。也許是腌制過久,白色物體剛一取出就散發著一種讓人難以忍受的惡臭。
胖磊出於好奇,把頭湊了過去,見過大風大浪的他,完全低估了這種臭味:「我×,這是什麼鬼東西?」
老賢的鼻尖微微抽動,臭味還在他可承受的範圍內:「有點兒像隆胸硅膠。」
「死者隆過胸?咱們雲汐能隆胸的地方多不多?」我好奇地問。
「最少有上百家。」葉茜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冷主任,抱歉,我們來晚了。」徐大隊有些歉意。
「沒事,暫時還不需要你們。」明哥說完,又把死者的右胸劃開,從裡面取出了另外一隻。
徐大隊為了不打攪我們,把馮所長拉到一邊詢問情況,葉茜則套了一件勘查服鑽進了警戒圈。她忍著惡臭,把硅膠拿在手中握了握:「還是全進口假體,死者經濟水平不低啊。」
「我去,可以啊,這都能分辨出來?沒想到你對隆胸這麼有研究?」我不懷好意地朝葉茜的「飛機場」瞟了一眼。
「司元龍,你個臭流氓,看什麼呢?」
「得得得,現在在辦案,別吵吵行不行?來來來,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告訴我,你是怎麼判斷的?」
葉茜似乎心情不錯:「看在系列搶劫案你也盡了一份力的分上,我就不妨告訴你。」
「嫌疑人抓到了?」
「嗯,剛抓到,要不我們怎麼來得這麼遲。」
「抓到就好,接著說隆胸,我比較關心這個。」
葉茜白了我一眼:「我上警校時,老師曾說過一個關於隆胸的案例,所以我對這方面有所了解。目前市面上,常見的有三種隆胸方式,分別是自體脂肪移植隆胸手術、注射隆胸手術、假體隆胸手術。
「自體脂肪隆胸是從腰、腹、臀、腿等脂肪較豐厚的部位取出脂肪顆粒移植到胸部的一種隆胸術。手術將隆胸者本身的多餘脂肪用細針吸出,活化成純凈脂肪顆粒,通過微型管針,均勻注入隆乳區使之成活。這種手術需要抽脂,容易出現乳房硬塊、血腫、感染,甚至還可能誘髮乳腺癌。
「注射隆胸是將一種化學物質通過注射的方式填充到乳房間隙中,以起到豐滿乳房的作用。這種方法由於操作簡單,甚至在小美容院都可以做。不過簡單歸簡單,它也極易出現併發症,如感染、出血、硬結等。
「說到最後一種假體隆胸,就一定要說說硅膠。早在『二戰』時期,硅膠就被用作填充物為患者填充凹陷、傷殘部位,隨後被廣泛應用到心內科、口腔科。因為硅膠有比較好的組織相容性,沒有致癌物質,不會有任何突變情況,所以硅膠假體一直是隆胸術最主要的填充物。
「市面上的硅膠假體可分為國產、進口兩大類,兩者的價格也是天壤之別。頂級的進口假體,價格在數十萬,而最便宜的幾百元就能買到。」
「我去,不都是硅膠嗎,差價怎麼會那麼大?」
葉茜將假體置於掌心:「你們看這個硅膠表面,是不是有很多毛糙的地方?」
「是,跟月球表面似的!」
葉茜:「這叫毛面假體,它可以使人體組織黏附在假體上,從而降低術后發生包膜攣縮的可能性,目前國內還不具備毛面假體的生產工藝,只能用磨砂面假體來替代。但磨砂面不屬於微孔結構,組織相容性無法和毛面假體相比。
「假體隆胸最擔心的就是硅膠破裂,進口假體在填充后的自然形態與使用壽命上都有嚴格的行業標準。現場發現的假體在高濃度食鹽的腐蝕下,都沒有發生形變和破損,質量可以說很好了。因此我推斷,死者胸部填充的是價值幾十萬的頂級硅膠。」
六
葉茜提供的線索具有很強的排他性,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捨得花那麼多錢去隆胸。
詳細記錄后,明哥繼續在屍塊上挖掘信息。
「恥骨聯合面內側面有疤痕,死者有生育史。」
值得注意的是,明哥說的是「生育史」而不是「懷孕史」,這也是他的過人之處。通常發現盆骨內側面有疤痕只能說明死者懷過孕,但是否有生育史還不好判斷。而很多人忽略了一點,女性懷孕超過5個月時,身體釋放的荷爾蒙才會使盆骨區的肌腱變軟,從而促使胎兒緩慢進入盆腔。只有當胎兒入盆時,恥骨聯合、軟骨區內側才會出現明顯的疤痕。在絕大多數正規醫院,懷孕超過3個月,除非特殊情況,一般不建議引產。所以明哥推斷,死者有生育史而非懷孕史。
現場勘查至此,從屍塊上已再無新線索可挖,按照程序,眼下最迫切的就是要找到死者的頭、手、腳。嫌疑人分屍時,故意將這三部分區別對待,其目的就是掩人耳目。在這種動機的驅使下,他絕對不會把屍塊隨意丟棄,那麼埋屍就成了最佳選擇。
明哥使勁兒跺了跺地面:「地質堅硬,挖坑難度大,嫌疑人分完屍后,已沒有多餘的體能,如果我是嫌疑人,我會選擇在那裡埋屍。」明哥的指尖落在了石屋附近的土墳上。
咱中國人最講究風水,輕易動人墓葬,可能會引起不小的麻煩,雖然案情緊急,但明哥還是中斷了勘查。
「老馮。」
「冷主任你說。」
「我們懷疑兇手將部分屍塊藏在了墳地中,下一步可能要挖墳,能不能麻煩你核查一下死者的情況,聯繫其親戚到場。」
馮所長有些尷尬:「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已經聯繫了管片兒民警,他現在正在路上,應該很快就能到。」
正說著,遠處一老一少兩位民警朝馮所長揮了揮手。老警的肩膀上並沒有佩戴肩章,通常只有退休民警才會有此穿著。
「老夏,你也來了!」馮所長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老夏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這腿腳不好,耽誤了些時間。」
「嘿,哪裡話,你這都退休快10年了,你能來,我就放心了。冷主任,我給你隆重介紹下,老夏是黑虎山最早的管片兒民警,他對這裡的情況門兒清,他准知道這墳里埋的是誰。」
明哥慌忙伸出雙手:「夏前輩,您好,這個案子還要勞煩您。」
「冷主任客氣,我這些年可沒少在電視上看見你們破案,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客套話我也不多說,墳里埋的人我認識,姓曹,名國利。1935年10月1日生,孤兒,爹媽是被日本人殺死的。他的身份證是我給他辦的,當時我問他生日,他只能隱約記住年份,可辦身份證只有年份哪兒行?後來他反問我國慶節是哪一天,他說他『盼天盼地就盼個天下太平』,於是我應他的要求,給填了個10月1日。
「曹國利家裡沒錢,一輩子沒討上媳婦,吃住都在山下的泥巴屋裡。我記得應該是30年前的一天下午,曹國利滿口是血,見誰咬誰,村裡人都以為他被鬼上了身,就把他趕進了黑虎山,後來曹國利就一人獨居在石屋中。在村民眼中,這裡是極陰之地,一般人不願意來,我得知情況后,怕他餓死在山裡,於是就時不時地上山給他送點兒吃的。記得有一年,單位給發了10斤豬肉,我一劈兩半,給他送了一塊,曹國利也不知道從哪兒弄的鹽巴,把肉給腌了起來。」
明哥:「夏前輩,這3間石屋是誰建的,您知道嗎?」
「具體是誰建的不清楚,有些年頭了。」
「曹國利平時的精神狀態怎麼樣?」
「時瘋時傻,心情好時,還能和我聊兩句。心情不好時,就瘋瘋癲癲的。以前還好得很,後來不知道怎麼的,突然就瘋了。」
明哥從物證袋中取出幾株植物:「石屋附近有人在種植罌粟,從曹國利的癥狀看,他應該是服用罌粟膏成癮。突然發瘋,說明他已經吸食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我懷疑,曹國利是死於突發性疾病。」
「對,他犯的是腦出血,發現的時候,屍體都已經涼了。」
老賢從遠處走來,開口問道:「夏前輩,您確定曹國利沒有親戚朋友嗎?」
「可以確定,他的情況我最清楚。」
老賢有些不解:「我剛才掃去落葉,在墳前的土坑中發現了燃燒殘留物。除此之外,我還在附近找到了三支染色竹籤,這種竹籤常用於線香的底座,在竹籤斷頭處有燃燒痕迹,說明有人給死者上過香。」
明哥:「燃燒殘留物中有什麼?」
「多是一些衣服碎片,具體成分還要回去化驗。」
明哥:「曹國利沒有親人,不會有人來這裡上香,如此推斷,上香者只能是嫌疑人,不管他出於什麼目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早就知道這裡有個墳堆。
「嫌疑人作案時需攜帶以下工具:分屍刀具、腌肉的食鹽、挖墳用的鍬鏟。其中刀和鍬鏟具有攻擊性,很容易引起受害人的警覺,不適合兩人結伴時攜帶,所以嫌疑人絕對在事前就做了準備。兇殺現場如此隱蔽,外人不會選擇在這裡作案,兇手極有可能是本地人。
「另外,死者年紀不大,身材高挑,經濟水平很高,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嫌疑人如果和死者不在一個層次,很難將其帶上山,由此推斷,兇手的經濟條件也不會很差。」
馮所長聽完,仔細回憶了起來:「黑虎山交通閉塞,資源匱乏,附近的村子我都熟悉,沒聽說誰家特別有錢。對了,老夏,你知道不?」
「我們那時候條件更差,能解決溫飽就不錯了。」
七
葉茜將對話精髓詳細記錄下來,隨後明哥指揮我們開始了今天最重要的一次勘察——刨墳。
在刨墳前,必須搞清楚一個問題,嫌疑人刨墳時使用的是何種工具。很多人都有植樹挖坑的經歷,當你使用鐵鍬一鏟子下去時,很容易在地面留下一層光滑的鏟挖痕迹,而形成這種痕迹的主要原因,是鐵鍬的挖地力迫使泥土擠壓在一起,形成了一個面。面的大小和鍬面基本吻合,我只要在墳地的邊緣找到這種痕迹面,就可以判斷嫌疑人使用的是什麼型號的鐵鍬。
老賢根據土壤風乾程度判斷出了翻土區域,在扒開鬆土之後,一塊塊巴掌大小的梯形截面顯露出來。
這種刨坑工具估計很少有人見過,俗稱「積糞鏟」。它的構造很簡單,一個直木柄前鑲嵌一個三角形的金屬板。金屬板和木柄成直角,最主要的功用就是刨糞。早年農民的生產經營方式主要有兩種,一是畜牧,二是農耕。畜牧會產生大量糞便,糞便經過烈日暴晒很容易糊在地面,這種乾燥的糞便必須藉助工具才可鏟走。村民把辛苦鏟來的糞,丟棄在自家的糞池中發酵,發酵好的糞水,是農耕的主要肥料,如此達到循環利用的目的。
「積糞鏟」手柄較短,長度和砍刀旗鼓相當,別看它短,刨地能力卻一點兒也不遜色於長把鐵鍬。然而隨著科技的不斷進步,原來的糞肥多被化肥代替,「積糞鏟」這種工具也變成了稀罕物。
「積糞鏟」有一個極大的缺點,因為金屬板面積有限,很難刨出深坑,嫌疑人若真將屍塊埋在墳地里,那麼埋藏的深度不會超過1米。
10分鐘后,我的推論得到了證實,胖磊幾乎沒有費勁兒,就刨出了一個印有「樂家超市」的白色塑料袋。死者的頭部和四肢均裝在其中。
明哥:「馮所長,附近有沒有叫『樂家超市』的地方?」
「有,經營好些年了,就在黑虎山的鎮子上。」
明哥:「葉茜,記錄一下塑料袋上的固定電話。」
「好的,冷主任。」
待葉茜停下筆,明哥小心翼翼地將塑料袋解開,袋子中的頭骨和四肢均已完全白骨化,不過好在頭髮保存相對完好。
在確定死者手腳骨骼沒有缺失后,明哥將頭骨捧在手心中仔細觀察。
胖磊:「頭骨有情況?」
明哥:「死者做過長曲線下頜角截骨術。」
「啥手術?」不光是胖磊,我也是一頭霧水。
明哥解釋道:「長曲線下頜角截骨術,就是在口腔內採用微創切口的方式,利用頜面全景掃描機器人,對截骨線進行掃描,然後再用特製的手術鋸從成角的下頜角上方直至嘴角垂直線以下,做的一次性截骨手術。這種手術,可以讓國字臉變成瓜子臉,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削骨整容。手術價格很高昂,從死者下頜骨的曲線看,給她做手術的醫院技術相當成熟,據我了解,整個灣南省都很難有這種削骨技術。」
一提到整容,我瞬間想起了一個國家:「會不會是去韓國整的?」
明哥:「能用得起幾十萬的隆胸硅膠,去韓國整容也不是不可能。」
八
勘查結束時,太陽早已低垂,馮所長安排派出所民警輪流值守保護現場。為了查明屍源,明哥要求刑警隊對近幾年全省的失蹤人口逐一排查。安排妥當后,我們幾個全部返回科室,完成一項以往案件都沒有的程序——析鹽。
人所共知,肉類的腌制多使用食鹽。腌制的目的是使肉防腐保鮮,同時又增加風味。它的原理是,食鹽產生的滲透壓使鹽分進入肉的組織中,肉內的水分則向外滲透,使組織部分脫水,抑制了有害微生物的生長繁殖,從而達到防腐的目的。
決定滲透壓的主要因素是鹽分濃度。瘦肉細胞的蛋白質分子量很大,蛋白質溶液的摩爾濃度小,使鹽分子可以順利進入組織細胞中,並使水分子從細胞內滲出。鹽分越高,產生的滲透壓就越大,水分滲出的速度也就越快。
析鹽,實際上就是加水浸泡,把細胞中失去的水分給補回來。實驗中析出的鹽水要用大火熬制出鹽巴,以便分析成分和鹽的用量。
析鹽工作分成三大塊。
我負責定時換水,胖磊熬鹽,明哥和老賢則要時刻觀察屍塊的變化。前兩項只是體力活兒,最後一項才是技術活兒。舉個例子,解剖屍體時我們會分析死者的胃內容物,一旦內臟浸水時間過長,胃、食道、大小腸內的食糜混在一起,這會給檢驗分析帶來很大的難度,所以此項工作必須拿捏精準。
3天後,析鹽告一段落,在此期間我們還發現了一個重要的線索:死者的牙齒在放入酒精中浸泡后,出現了「玫瑰齒」特徵。
「玫瑰齒」顧名思義,就是指牙齒呈現出玫瑰色。它是因牙髓腔毛細血管破裂所形成的特徵。「玫瑰齒」在法醫學上,是判斷是否為機械性窒息死亡的重要特徵。由此可以判斷,受害人是被扼死後分屍的。
刑警隊那邊調查一結束,明哥便組織召開了本案的第一次專案會。
明哥:「葉茜,說說你們的調查情況。」
葉茜:「我們刑警隊分兩個調查組,一組是對3年內全省的失蹤人口進行梳理,沒有發現符合條件的失蹤人員。
「另一組是圍繞『樂家超市』展開調查。黑虎鎮上,只有這一家大型超市。因薄利多銷,超市每天的客流量很大,附近村民腌肉使用的粗鹽,基本都是來自這家超市。
「除此之外,製作腌肉還需要切刀、鑽孔刀、皮麻繩,這些工具我買了一套,已經提前交給了小龍和國賢老師。
「後來小龍提出協查『積糞鏟』的銷售渠道,根據我們的走訪結果,『積糞鏟』早在五六年前就已銷聲匿跡,市面上根本買不到。我們這邊大致的情況就這麼多。」
明哥:「好。那我來介紹下法醫檢驗的情況:死者為女性,25歲左右,身高一米七五,身材高挑,做過隆胸和削骨整容術,有生育史,出現『玫瑰齒』特徵,死於機械性窒息。析鹽后,觀察死者會陰部,並未發現側切痕迹,其腹部和子宮處,有微創刀口,因此可以判定,死者的分娩方式為剖宮產。我諮詢了衛計委的相關人員,在我們雲汐市,可以做微創剖宮產的只有一家名為『家和睦』的私立醫院。這家醫院收費昂貴,在普通醫院幾千元可以解決的問題,去那裡最少需要好幾萬。雖然價格昂貴,但那裡的條件相對公立醫院來說要好很多,許多孕婦為了減少分娩痛苦,情願多花錢少受罪。如今二胎政策開放,普通婦幼保健院接生壓力巨大,這就使得私立醫院問診量劇增。根據衛計委給我發來的數據,僅去年一年,在『家和睦』做微創剖腹的產婦就有4000多人。法醫方面暫時還沒有實質性的進展,小龍你來說說痕迹檢驗的情況。」
我整了整思路,開口道:「嫌疑人使用的分屍刀具就是葉茜在鎮超市裡購買的切刀。腌肉在晾曬的過程中,需要穿孔並拴繩懸挂,這些特徵,在屍塊上均有體現,說明嫌疑人知道腌肉的製作流程。
「我在石屋地面上,發現了大量的堆土痕迹,這是女士高跟鞋戳擊地面后所形成的痕迹。隨後賢哥在燃燒殘留物中發現了方形的金屬片,這種金屬片多用在鞋跟底部減少磨損。從金屬片的大小看,死者上山時穿的是一雙『恨天高』。穿這種高跟鞋上山,不符合常理,所以我懷疑,死者在被害前,並不知道自己會被帶上山。嫌疑人臨時提出要去那麼偏僻的深山,死者能在自己不適合攀爬的情況下答應對方的要求,說明死者對嫌疑人相當信任。試想,一男一女,在什麼關係下才會鑽入深山老林?」
葉茜:「談戀愛?」
「恭喜你,都會搶答了!」
九
明哥:「國賢,理化檢驗什麼情況?」
老賢慢悠悠地將煙頭按在煙灰缸中,接著他抽出厚厚一沓報告:「既然小龍剛才提到了燃燒殘留物,那我就先從這裡開始說。
「第一份檢材,是燃燒殘留物。我在其中分離出了多種物質,有碎布片、碎皮片、金屬環等,這些東西均為高檔衣物上的裝飾品,由此可見,死者的經濟水平不是一般的高。
「第二份檢材,是土坑的深層土壤。這是我從土坑裡挖取的。經檢驗,助燃劑是汽油。不光如此,我在分離土壤時,還發現了有機納米分子,它是燃油寶的主要成分。燃油寶可憑藉納米分子材料,直接攻擊油分子中的長鏈碳鍵,在燃油室產生『微爆』,使汽油二次霧化,引發完全燃燒,提高熱效率、降低油耗。因此,嫌疑人焚燒死者衣物使用的汽油,是從汽車的油箱中直接抽取的。市面上,一瓶燃油寶的價格在60元左右,檔次較低的轎車很少會用,我猜測,嫌疑人作案時駕駛的是一輛中高檔轎車。
「第三份檢材,是拴肉的麻繩。製作繩子的麻為我們當地的胡麻,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但它的工藝很特殊,一般市面上售賣的麻繩多為雙股或者三股,而我們提取到的麻繩為四股,中間多了一股熟牛皮,這樣可以增加繩子的韌性,延長使用年限。檢驗樣本和葉茜從集市購買的比對樣本完全一致。
「第四份檢材,是焦磊析出的鹽巴。分析礦物質含量,它的成分與『樂家超市』出售的完全相同。焦磊一共熬出近50斤粗鹽,而腌制屍塊的實際用量要遠遠高於這些。」
葉茜舉手示意:「國賢老師,我能不能插一句?」
「你說。」
葉茜:「井鹽、鑽孔刀、皮麻繩、切刀是當地居民製作腌肉的必備工具,出了黑虎山,都不一定有人知道這些工具的用處。4種工具的售賣點,分佈在集市的4個角落,尤其是皮麻繩的經營戶,竟隱藏在一個民宅之中,我們打聽了好多人才找到地方。種種跡象表明,嫌疑人極有可能就是黑虎山居民。」
「會不會是從黑虎山走出去的富豪?」我提出了一個假設。
葉茜:「不排除這個可能。」
明哥頻頻點頭:「先做情況掌握,國賢你繼續說。」
老賢:「第五份檢材,是隆胸硅膠。這種物證我是第一次檢驗,在業內同行的幫助下,我在硅膠的底部發現了生產編號。經查詢,死者身上的隆胸硅膠是韓國『泰利』公司生產的,該硅膠價格昂貴,出口關稅較高,只在韓國國內的整形醫院銷售。也就是說,死者是去韓國做的整容手術。我們雲汐市有一家名為『韓潮』的美容美體會所,組織客人赴韓整容,這是他們的王牌業務。
「第六份檢材,是死者的胃內容物。析鹽后,被害人的胃部還有大量未消化的食糜,其應該是進食不久后被害的。我從食物殘渣中分離出了牛肉、蔬菜、蝦仁、三文魚、松露等食材。從食物的種類看,死者進食的最後一頓是西餐。
「在這些食材中,著重要說的是松露。它是一種蕈類的總稱,分類為子囊菌門西洋松露科西洋松露屬,大約有10個不同的品種,通常是一年生真菌,多在闊葉樹的根部著絲生長,一般生長在松樹、櫟樹、橡樹下。松露氣味特殊,含有豐富的蛋白質、氨基酸。不光如此,松露還有很高的藥用價值,與瓊珍靈芝並稱為免疫之王,是提升人體免疫力的上好食材。
「松露對生長環境的要求極其苛刻,且無法人工培育,產量稀少。因此歐洲人將松露、魚子醬、鵝肝並稱為『世界三大珍餚』。在眾多松露種類中,最便宜的國產松露,也要每公斤上千元,假如是法國產的黑松露或義大利產的白松露,價格更是貴得離譜。以雲汐人的消費水平,不可能所有西餐廳都能提供這種頂級食材。
「第七份檢材,是死者的頭髮。根據測量,死者髮長57厘米,有染髮史。市面上常用染髮劑可分為三類,氧化性染髮劑、金屬性染髮劑、植物性染髮劑;死者使用的是最為昂貴的植物性染髮劑,這一頭長發要是染下來,最少也要好幾千元。
「在顯微鏡下觀察,頭髮的染色層發生分離,髮根向上4厘米以內的頭髮均無染色劑附著,按照人類毛髮每天生長0.44毫米的規律計算,死者是在染髮后3個月左右遇害的。」
老賢說完,明哥提出了接下來的調查方向:
「第一,調取『家和睦』醫院中,近幾年微創剖宮產的人員名單。
「第二,查清『韓潮』美容美體會所這些年介紹過多少人赴韓整形。
「第三,聯繫餐飲協會,讓他們幫著找出在雲汐市有哪些西餐廳可以提供松露。
「第四,排查全市大型理髮店,那些染髮動輒幾千元的店面要列為重點。」
十
灣南省公安廳8樓走廊。
一位身穿制服、頭戴大檐帽的男子正手持一份「機要文件」朝803辦公室走去。在很多影視劇中,「803」一直是刑警的代號,曾有一部系統介紹刑警的電視劇,名字就叫《中國刑警803》。而在灣南省公安廳803辦公室內,則坐著一位分管全省刑偵的副廳長,名叫孟偉。
「咚咚咚」,男子輕聲叩門:「孟廳長,您的機要文件。」
「門沒鎖,請進。」
男子聞聲,附耳貼於房門,當確定屋內只有孟偉一人後,男子突然推門而進,接著迅速將門反鎖。
「你是?」孟偉慌忙起身。
「他娘的,頭一回穿警服,真有點兒不習慣。」男子將大檐帽甩在辦公桌上,露出了原本的模樣。
「阿樂?你怎麼來了?」孟偉一臉詫異。
樂劍鋒微微一笑:「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灣南省,哪兒還有比公安廳靠譜的地方?」
「你呀你,還是一副鳥樣子。」孟偉掏出一盒軟中華,扔給了樂劍鋒。
「乖乖,檔次上去不少啊!」樂劍鋒愜意地抽出一根叼在嘴上。
孟偉一把搶過煙盒:「少來,就這點兒家底兒,給我留點兒。」
樂劍鋒點起煙吞雲吐霧一番后,正色道:「『老闆』找過你了吧?」
孟偉沉聲應道:「找過了。」
「關於5億毒品的事也跟你說了?」
「說了。不過,你小子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這麼大的事,為什麼沒跟我說一下?」
「老孟,我問你,你現在還信不信我?」
孟偉臉一橫:「小兔崽子,你是我選的人,我不信你,就等於在說我自己看走眼了。」
樂劍鋒欣慰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老孟,你馬上快退休了,幹了一輩子刑偵,剩下的幾十年也該好好休息休息了。有些事無須多說,你也能猜到。」
孟偉這輩子什麼風浪沒有見過,他哪裡不知道樂劍鋒這麼做,其實是在犧牲自己保護他的安全。樂劍鋒的性格他太了解了,若不是遇到了危及生命的事,他絕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沉吟片刻后,孟偉開口說道:「阿樂,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搞那麼傷感幹嗎?你還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孟?」
孟偉乾笑一聲:「得得得,我也懶得跟你廢這麼多話,是我把你帶進這個坑的,這些年你也沒過上一天像樣的日子,我只求你一件事:無論如何,不要讓我去給你收屍。」
樂劍鋒摸了摸大檐帽上的國徽:「哎!人在江湖飄,哪兒能不挨刀啊。」
孟偉笑罵:「耍貧嘴你小子絕對是一把好手,說吧,今天冒那麼大的風險來找我,需要我做什麼?」
樂劍鋒取出紙筆,寫下幾種化學名稱,待孟偉的視線從紙上移開后,樂劍鋒迅速將紙點燃:「省廳物證處是你分管的,禁毒總隊隊長和你是警校同學,這兩個部門有沒有靠得住的人?」
孟偉點點頭:「有不少。」
「那就好。」樂劍鋒如釋重負,「我剛才寫的是一種試劑配方,配好的試劑可針對金三角的毒品發生顏色反應。現在活躍在金三角的有『白熊』『獵豹』『灰狼』3支武裝軍,試劑遇到他們的毒品會分別產生綠色、紅色、藍色3種顏色反應。鮑黑留下的『5億毒品』是從『白熊』武裝軍手中購得的,目前已在市面上銷售。我現在想知道,『白熊』的貨主要分佈在我們省的哪些地方。」
孟偉是老刑偵,有些事情無須點透他也能聽出重點:「行,交給我去辦。」
樂劍鋒將抽完的煙屁股使勁兒擰進煙缸:「有消息再聯絡。」
「阿樂!」樂劍鋒正要離開,被孟偉大聲喝住。
「怎麼了?」
「實話告訴我,這次能活著回來嗎?」
「我……我儘力!」
十一
專案會結束后,刑警隊分4組展開調查,前後不到3天,明哥列出的幾項工作便已水落石出。
1.調查「微創剖宮產」的工作很簡單,從醫院的系統中下載excel文件即可。2.「韓潮」美容美體會所是會員制,經他們介紹出國整形的人員都有名單。3.在雲汐市僅有一家名為「韋爾」(VELL)的義大利餐廳能夠提供松露這種食材,該餐廳較昂貴的食材只針對高級會員銷售。4.去過理髮店的人都經歷過一件事,那就是辦理會員卡,雲汐市凡是上得了檯面的理髮店均是如此。經過排查,能夠提供植物性染髮劑的不到5家。
調取來的所有信息進行圓形疊加篩選,最終一名叫林洺熙的女子被標註在了圓心的位置。
為了確定屍源,刑警隊又對林洺熙做了進一步核查,令我們興奮的是,林洺熙在剖宮產後保留了胎兒的臍帶血和胎盤,老賢經過骨骼DNA檢驗鑒定,確定了被製成腌肉的就是林洺熙。
至此,死者的身份徹底查清:林洺熙,女,1993年2月18日出生,灣南省外國語學院畢業,其父母遠在外地,對女兒的情況並不了解。
林洺熙有一張「格林美容美髮」的鑽石會員卡,根據其消費記錄顯示,她最後一次刷卡是在去年的1月2日,消費內容是染髮護理。老賢依照頭髮的平均生長速度推斷出,她是在去年4月份前後遇害的。無獨有偶,林洺熙在義大利餐廳消費的最後一餐是在去年的4月3日中午11點22分;兩個時間點都是在4月份,那麼林洺熙被殺的精確時間就在4月3日當天。也就是說,我們發現的屍塊,已在石屋內懸挂了1年3個月之久。
刑警隊調取了醫院的出生證明,在孩子「父親」一欄中,寫著一名男性的身份信息:譚天恩,男,1972年8月8日出生。
明哥聯繫衛計委,查詢了初生嬰兒的疫苗接種信息,奇怪的是,林洺熙的孩子在雲汐市並沒有疫苗接種記錄,也就是說,林洺熙剛做完剖宮產,她的孩子就離開了雲汐市。而帶走孩子的極有可能就是譚天恩。
經查,譚天恩是知名企業家,他在雲汐市投資多家大型工廠,工廠的年產值均在上億元。據知情人透露,譚天恩旗下的所有產業均是和妻子共有,而兩人膝下無子嗣。更為奇怪的是,夫妻二人已於去年返回北京,雲汐市的工廠也交由其他股東打理。
案件調查至此,我們有了一個大膽的假設:譚天恩夫妻會不會是借腹生子,接著殺人滅口?
雖說這個假設能解釋得通,但尷尬的是,我們手裡沒有任何物證能證實。有人要說了:「沒有證據還不簡單,人抓來直接審訊不就知道了?電視劇里不都這麼播嗎?」可殊不知,影視劇和現實中的辦案有天壤之別,口供在任何時候都不能作為定案的依據,一切推斷都要有客觀物證予以支撐,「柯南式推理」只不過是欺騙小孩子的把戲;「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這才是辦案的核心價值觀。
死者的身份已核實,也有了合理的懷疑對象,為了確定嫌疑,我們必須找到連接兩者的證據鏈條。刑警隊隨後查實了一條很重要的線索。林洺熙在城市花園小區有套120平方米的私人公寓。
城市花園小區位於雲汐市環境最為優美的南山新區。開發商敢把小區稱為「花園」,可想而知那裡的房價有多高。這麼說吧,林洺熙的那套公寓在市中心繁華地段換套相同面積的商鋪都不成問題。既然房價如此之高,小區的配套服務也不會讓業主失望。電影《大腕》中李成儒的一段經典獨白,就證明了這一點:
「一定得選最好的黃金地段,雇法國設計師,建就得建最高檔次的公寓!電梯直接入戶,戶型最小也得400平(方)米,什麼寬頻呀,光纜呀,衛星呀,能給他接的全給他接上!樓上邊有花園,樓裡邊有游泳池,樓子里站一個英國管家,戴假髮,特紳士的那種,業主一進門,甭管有事沒事,都得跟人家說:『MayIhelpyousir?』(我能為您做什麼?)一口地道的英國倫敦腔,倍兒有面子!社區里再建一所貴族學校,教材用哈佛的,一年光學費就得幾萬美金,再建一所美國診所,24小時候診,就是一個字——貴!看個感冒就得花個萬八千的!周圍的鄰居不是開寶馬就是開賓士,你要是開一日本車呀,你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你說這樣的公寓,1平(方)米你得賣多少錢?2000美金?那是成本!4000美金起!你別嫌貴,還不打折,你得研究業主的購物心理,願意掏2000美金買房的業主,根本不在乎再多掏2000美金!什麼叫成功人士,你知道嗎?成功人士就是買什麼東西,都買最貴的,不買最好的!所以,我們做房地產的口號就是:『不求最好,但求最貴!』」
聽了這段話,再看看城市花園小區的布局,你絕對會相信,小區的開發商簡直就是把電影變成了現實。
十二
線索反饋到我們科室,明哥當即決定去林洺熙的住處一探究竟。剛到小區門口,兩位身穿作戰服、腳踩平衡車的男子迎了上來。在出示證件、道明來意、登記信息等一套手續辦理完畢后,安保人員這才將我們領進了物業的辦公樓內。
接待我們的是物業的值班經理,姓孫。
葉茜出示警官證:「孫經理,我們想查一下貴小區D棟3單元808室的情況。」
「請稍等。」孫經理起身從文件櫃中抽出了一本台賬開始翻閱,「有了,業主叫林洺熙。咦,奇怪了……」
葉茜:「怎麼了?」
「林洺熙被我們物業公司列入了黑名單,稍等,我來查查是什麼原因。」孫經理打開台式電腦,進入了小區的物業管理系統,「林洺熙」的名字被敲進搜索欄后,多條標紅的信息被列了出來,「警官,從去年開始,該業主就一直拖欠著小區的物業費、停車費、水費、燃氣費,我們的工作人員多次打電話催繳,但對方手機均處於關機狀態,敲門也無人應答。」
明哥:「停車費?林洺熙名下有車?」
「有,車牌是京W55666,是一輛黑色的賓士S600轎車。」
明哥:「葉茜,聯繫刑警隊其他同事,查查這輛車。」
葉茜「嗯」了一聲,掏出手機,走出辦公室。
明哥繼續問:「你們對該業主是否了解?比如房子平時是哪些人居住,業主是否有孩子等。」
「警官,你要不說我還想不起來,因為這輛車是北京牌照,所以我就多留意了兩眼,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平時駕駛這輛車的是一位年輕小夥子,大概二十五六歲,而這位女業主似乎和一位40多歲的男子比較親近。大概是兩年前吧,女業主好像懷了孕,挺著個大肚子,一直都是那位中年男子陪在她身邊。」
明哥點開手機相冊,調出了譚天恩的照片:「是不是這個男子?」
孫經理掃了一眼:「對對對,就是他。」
明哥收起手機,繼續問:「那位年輕小夥子你是否了解?」
孫經理眯起眼睛仔細回憶:「打過交道,我記得他來交過一次物業費,稍等,我查一下繳費記錄。」孫經理從文件櫃中又拿出厚厚一本台賬,「有了,我沒記錯,繳費單上寫的應該是他的名字,叫楊超。」
「除了名字還有沒有其他信息?」
「沒有,只有一個簽名。」
明哥問完,起身道謝走出辦公室,葉茜也在這時迎了上來。
「冷主任,查清楚了,車子是譚天恩的。」
「好,通知徐大隊,讓他派一組人去譚天恩的工廠,查一查有沒有一個叫楊超的人,大約二十五六歲,與譚天恩往來密切。」
「我馬上去辦!」
「另外,還有一件事。林洺熙的住處我們需要立即勘查,你讓徐大隊請示上級領導,看能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批一張檢查證,我們好開展下一步工作。」
「沒問題,我現在就聯繫,審批下來后,電子檔發給小龍。」
十三
公安局辦案,不僅要講究證據,還要程序合法。沒有檢查證,我們的勘查工作就不符合規定,將來律師提出疑問,現場提取的證據會被一票否決,著名的「辛普森案」就是一個很好的前車之鑒,所以我們情願多等一會兒,也不能違背辦案程序。
葉茜經過幾年的磨鍊,早就從以前的小丫頭變成了現在的中流砥柱,前後也就半個小時,檢查證的照片便發到了我的微信上。
有了法律手續,明哥帶著我們科室來到了林洺熙的住處。要想進入室內,必須先搞定鎖芯,這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房門使用的是市面最難破解的超C級鎖芯,在動用了專業工具的前提下,我依舊耗費了近20分鐘。
門被打開的一瞬間,在場所有人都有了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倒不是因為我們發現了什麼有價值的物證,而是這間公寓的採光極佳。整間屋子呈南北走向,房門朝北,進門是一個沒有任何阻隔的超大客餐廳,房間的西北角為開放式廚房及衛生間;西南角是一間豪華卧室;房子最西邊有一個45度斜角的木質樓梯,樓梯通往露天平台。平台為每戶的標準配置,約70平方米,東西長,南北短,矩形結構,建有小型游泳池和休閑長椅。平台的東南角還一間10平方米左右的保姆房。
由於門窗緊閉,地面浮灰層並不是很厚,將室內完全遮光處理后,我找到了大量的男士拖鞋印。
打開鞋櫃,共發現兩男一女3雙拖鞋,其中一雙為塑料材質,另外兩雙則為高檔皮質。而地面的鞋印,正是這雙男士塑料拖鞋所留。
老賢拿出攜帶型顯微鏡,在拖鞋的顆粒狀凹槽中,發現了血液結痂,這個結論至少證明一點,嫌疑人在分屍後來過這裡。
「他回到這裡要做什麼?」帶著這個疑問,我在現場平面圖上畫出了嫌疑人在室內的行走路線。我們以A代稱。
A用鑰匙打開房門后,換上塑料拖鞋徑直走進了衛生間,接著他穿著帶有水漬的拖鞋沿著樓梯來到了保姆房。其進入衛生間要麼方便,要麼洗浴。如果是方便,不會留下水漬鞋印,因而洗澡的可能性很大。
A為何一進門就要洗澡?一定是身上有污物。A在分屍的過程中,身上勢必會沾有大量噴濺血跡,如此一來,進門洗澡就有了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給力的是,老賢還在衛生間的拐角處發現了乾涸的血液凝塊。猜測再次得到證實。
就在勘查接近尾聲時,我竟然無意間發現了「本次副本的隱藏神器」,那是嫌疑人留在抽屜邊框上的一枚殘缺潛血指紋。
「潛血指紋」和「血指紋」主要的區別在於:前者含血量少,紋線較淡,除非有特殊方法,否則很難找到比對特徵。而對我來說難上加難的是,我找到的潛血指紋只佔指肚面積的1/4,如果用一般方法,這枚指紋根本沒有利用價值。但凡事無絕對,隨著科技的進步,指紋檢驗也迎來了最新的方法——汗孔比對技術。
介紹「汗孔」之前,我們要先說說指紋是如何形成的。手指的皮膚由表皮、真皮和皮下結締組織組成。皮膚的結締組織表面不平,形成溝壑與凸起,在放大鏡下觀察,可見凹凸條狀花紋,痕迹學上稱之為指紋。
汗孔是皮膚表面分佈的一種生理結構,為汗腺導管的開口部位。指紋汗腺絕大多數分佈於乳突紋線的頂部,每一枚指紋上都含有大量汗孔。汗孔在身體的不同部位又可分為手掌部汗孔、竅口汗孔、肢體汗孔等。汗孔的形態多種多樣,如單孔、並列孔、多孔;又因大小不同,可分圓孔、橢圓孔、多邊孔、不規則孔、啞鈴孔等。
因此殘缺指紋就算沒有足夠的細節特徵可以參照,我們同樣能藉助高倍顯微鏡,測量指紋的汗孔特徵。對「指紋汗孔」的對比,需要經歷三個步驟。
第一,印痕定向。我們要確定提取的殘缺指紋是哪只手留下的,如果有條件,最好可以判斷出具體的手指。
第二,汗孔定位。在這個步驟中,要挑選出汗孔分佈密集的紋線來固定方位。
第三,汗孔測量。藉助高倍顯微鏡測算紋線上汗孔的數量、位置、形狀、大小、排列關係等。
有了以上的數據,就算是殘缺的指紋,也可以認定嫌疑人。
十四
3小時后,對林洺熙居住地的勘查告一段落。明哥帶著我們在小區的一個僻靜角落,開了一個專案會。
葉茜:「冷主任,楊超的信息已經查清:楊超,男,1990年出生,雲汐市雙頭村人,是譚天恩的司機,目前暫時無法聯繫。」
明哥打開手機地圖:「雙頭村距離黑虎山只有5公里的路程,我去買過腌肉,對這個村有印象。村子相對偏僻,村民經濟水平不高,至今還有少數的村民在養殖牛羊等大型牲畜,在這個村子里,應該不缺『積糞鏟』。」
「你們看看這個!」我從物證袋中取出了一個印有「結婚證」的紅本本。
胖磊猴急地翻開了結婚證:「什麼,楊超和林洺熙是夫妻關係?那為什麼出生證明『父親』一欄寫的是譚天恩?這是什麼情況?孩子到底是誰的?」
明哥眉頭緊鎖:「小龍,這件事你怎麼看?」
我回道:「楊超、譚天恩、林洺熙三者之間的關係,比我們想象的要複雜。我在勘查現場時,發現了很多疑點。成趟足跡反映出嫌疑人為男性,身高一米八五左右,青壯年,中等身材。這些特徵都與楊超相符。
「結婚證是我在樓下的豪華卧室中發現的,此房間沒有發現可疑鞋印,室內的歐式衣櫃中也均是年輕女子和中年男子的衣物。很顯然,卧室是供譚天恩和林洺熙起居所用。
「嫌疑鞋印在保姆房較為集中,且保姆房的衣櫃中有少量青年男士衣物,這麼看來,那裡才是楊超的居所。
「隨後,我查閱了楊超的固定資產,他名下一沒房,二沒車,三沒存款,他的經濟實力根本無法和譚天恩相比,可為什麼林洺熙會願意和他結婚?別的先不說,光是這套房子,如果兩人一旦離婚,楊超就有權分得一半產權,這種賠本的買賣誰會幹?」
葉茜推測:「會不會有這種可能,譚天恩指派楊超殺害了林洺熙?畢竟林洺熙死後,孩子歸譚天恩,房子歸楊超,兩人各取所需,都是受益者。」
「楊超應該不是為了房子。」明哥解釋道,「如果楊超是為了錢,他不可能把價值幾百萬的房子閑置這麼久,就算不能變賣,出租出去也是一筆可觀的收入。但案件發生了這麼久,他並沒有這麼做。不為錢,他為什麼要聽譚天恩的指使?殺人償命,我想他不會不知道裡面的利害關係,所以本案一定有我們不知道的隱情。」
有了指紋和鞋印,案件已達到收網條件。抓捕組兵分兩路,第一組遠赴北京傳喚譚天恩,第二組則在雲汐市境內挖地三尺,找尋楊超的下落。
3天後,兩人悉數到案,經指紋比對,確定了楊超的殺人嫌疑,在之後的審訊中,他又如實供述了自己的犯罪經過。至此,案件形成了完整的證據鏈,而令我們意外的是,經多方查證,原本嫌疑最大的譚天恩竟和本案毫無關聯。
十五
1990年夏,楊選成終於贏來了鹹魚翻生的機會。他在家裡排行老九,上有7個姐姐,1個哥哥,其父楊德明是個商人,在十里八鄉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老一輩人「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根深蒂固,像楊德明這種「名門望族」的掌門人,更是講究。楊德明念叨了半輩子,就想抱個孫子,他承諾,只要誰能滿足他這個心愿,他私藏的兩根金條便歸誰所有。老八比楊選成大5歲,媳婦「不爭氣」,生了個女娃。眼看楊德明就要駕鶴西遊,他只能把寶押在老九身上。好在楊選成沒讓老爺子失望,在楊德明歸西前的2個月,一個大胖小子呱呱墜地。
兒子楊超的滿月酒剛擺完,楊選成就把那兩根金條變成了23000元現金,這在當時可是相當大的一筆錢,要知道,20世紀90年代初的雲汐市,豬肉才賣塊把錢一斤。
手裡有了錢,楊選成倒也沒亂揮霍,他先後投資了魚塘、養豬場、養牛場、養雞場,一直折騰到楊超上小學,家裡的那點兒家財最終還是被他敗光了。
要說楊超也是命苦,從小就被人叫成「有錢人家的孩子」,可他一天有錢人的生活也沒享受到,到了他上學的年紀,父母為了生計,只能將他丟在家中外出務工,這一切似乎和村裡的其他孩子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楊超作為楊家的獨苗,從小到大沒受過委屈,這也造就了他頑劣的性格。由於太過貪玩,楊超在整個小學6年裡,壓根兒就沒進過幾次學堂。好不容易熬到「小升初」,楊超有了棄學的念頭。在農村,很多父母對孩子的教育從來都是不管不問,在很多家長看來,上學可能還沒有打工來得實在。
楊超輟學的想法,並沒有遭到父母的反對,就這樣,12歲的楊超像一匹脫韁的野馬,悠閑自得地在山林中過著愜意的生活。這浪蕩生活剛開始還是相當滋潤的,可時間一長就變得有些索然無味。
山上山下轉悠了一年,在楊超的印象中,除了黑虎山腹地,似乎所有地方都被他耍了個遍。關於「黑虎山石屋」的傳說,他從小沒少聽同齡的孩子嘮叨。楊超兒時有個玩伴,大名不詳,夥伴們都稱他為「小半仙」。「小半仙」打小跟著爺爺卜卦算命,在孩子們眼中,也算是見過世面之人。只要「小半仙」一有閑暇,村裡的小夥伴就喜歡在村頭的大柳樹下圍成一個圈,聽他講那些玄而又玄的故事。關於「黑虎山石屋」,楊超腦海里總能浮現起與「小半仙」的那段對話。
「我告訴你們,咱這黑虎山哪裡都能去,就是千萬千萬不要去那幾間石屋。我爺爺說了,那是極陰之地,裡面住著孤魂野鬼,我們小孩兒都是純陽之身,去了那兒很容易被鬼纏上。」
「小半仙,真的假的啊?」
「真的假的?你忘記咱們村那個失心風的老頭了?我告訴你,就是因為他早先去了石屋,被鬼上了身,我爺爺用了很大的法力才幫他鎮住,要不然單靠村裡的幾個人,誰能把他給趕出村?」
「小半仙說的不假,老頭髮瘋的時候我爹也在,當時他滿嘴都是血,到處要吃人,肯定是鬼上身了。」
「對對對,我爹也告訴過我,黑虎山的石屋不能去。」
「這老頭被趕上山沒幾年,就死在了石屋裡,我爺爺說是被厲鬼給纏死了,現在他的魂魄就遊盪在山中,要是被他纏上,指定沒命。」
「……」
「指定沒命。」楊超咬著草根,來回琢磨這句話,「回頭把我奶奶從道觀里求的八卦鏡帶上,我就不信它敢上我的身。」
十六
楊超之所以想去黑虎山石屋,一方面是因為獵奇,另外一方面就是想顯擺。同齡的孩子,像他這樣輟學在家的真沒幾個。上學時,楊超和玩伴之間還有些話題,可一旦脫離了群體,似乎就缺少了共同語言。為了能讓同齡人對他刮目相看,他覺得黑虎山石屋必須走一趟。這次若能安然無恙,那絕對夠他吹半輩子牛皮。
為了減小恐懼,他選在一天之中烈日似火的正午上山,對常年登山的楊超來說,此行的路途並不遙遠,可越往深處,他越脊背發涼,他似乎總能感覺到身後有些「窸窸窣窣」的聲響。他不敢回頭,因為奶奶告訴他,人身後有三盞明燈,每回一次頭,就會滅一盞,等三盞明燈全部熄滅,鬼就會上了他的身。
「我就不相信,這光天化日之下,有我奶奶的乾坤八卦鏡護法,你們這些小鬼還敢造次!」楊超大喊一聲給自己壯膽。
幾次心理暗示之後,楊超感覺踏實了許多。
「我一個活人,幹嗎要怕死人,他要是把我給弄死了,到了陰曹地府,我能饒得了他?」
楊超瞬間釋然,他一路哼著小調,大步流星地走到了石屋跟前。
雖說這自我打氣效果極佳,可當他看見那掛著帆旗的土墳時,險些腿腳一軟,栽倒在地。
荒山野嶺,四顧無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如此環境之下,一個心智未開的少年面對傳說中的鬧鬼之地,說不害怕純屬扯淡。楊超咽了一口唾沫,心裡打起了退堂鼓。
可就在他抬腿要走時,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如果有人問他,石屋裡到底有啥,他該如何回答?
楊超一琢磨,反正這輩子只會來這一次,就算是真的被鬼上身了,他也得進去看看石屋到底是個啥樣。
他最先走進的是豎著煙囪的廚房,快速掃了一眼后,他發現裡面除了鍋灶並沒有什麼特別的。隨後他又跑進了卧室,裡面的擺設和自家也沒多少異樣。這讓楊超有些犯難,既然是準備好了跟小夥伴吹牛皮,這石屋要是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他說出去也沒什麼意思。
琢磨來,琢磨去,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第三間石屋上。這一次,楊超觀察得很仔細,他還壯著膽子把里裡外外都翻找了一遍,就在他一無所獲之時,腳底「刺溜」一滑,他摔倒在地。
「我×,怎麼回事?」楊超單手撐地,一個翻身站了起來。在確定四周無人後,他把手電筒對準了地面。泥土地上有一小片深色印記,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用手在地上蹭了蹭。
「這麼滑,像是豬油。」楊超父親開過養豬場,對於豬油他並不陌生。
「這裡怎麼會有豬油呢?」帶著疑問,他猛地一抬頭,「腌肉!這裡竟然掛著一塊腌肉!」
腌肉是黑虎山的特產,當年他家養豬場出欄的生豬,90%都是被附近的村民買去做腌肉,楊超的父親也是做腌肉的一把好手,他從小就對腌肉鍾愛有加。
「從黑虎山石屋裡拿走一塊腌肉!」聽起來就是一件霸氣的事。
楊超將兩個木樁摞起來,小心翼翼地將房樑上那長滿綠毛的腌肉取下。「看來有些年份了,咱們村裡都沒有腌制這麼長時間的肉,絕對不會有人懷疑我是從自家拿的。」
楊超將那塊哈密瓜大小的腌肉拎在手中,美滋滋地下了山。
「有人進了黑虎山石屋!」這條消息,很快在孩子群里炸開。
楊超將那塊腌肉掛在村頭的樹枝上,像是驕傲的騎士在炫耀自己的戰利品。
「你真的去黑虎山石屋了?」說話的是在村裡一直很有威望的「小半仙」。
楊超蹺起大拇指,點了一下樹枝的方向:「我不光去了,還從石屋裡拿了一塊腌肉回來!石屋一共3間,腌肉就掛在當中的那間屋子裡,老頭的墳埋在石屋北邊,你要覺得我在撒謊,可以找你爺爺過來問問,既然他法力那麼高,不會沒去過那裡。」
「這個……」
「怎麼,難不成你爺爺也沒去過?在這兒忽悠我們呢?」
「小半仙」臉色很難看:「楊超,我爺爺去沒去過不重要,你拿了死人的東西才最可怕。」
「有什麼可怕的?不就是一塊腌肉,信不信我敢當著大家的面吃了它?」
「小半仙」嘴角猛地一抽,冷哼道:「有本事你就吃,自己作死,沒人會攔著你!」
雖說這群孩童最大的才剛滿14歲,但好面子的秉性可是咱中國人打娘胎里就有的。楊超一躍而起,將腌肉從樹枝上拽下:「我今天就偏不信邪!」說完,他從腰間拔出一把短刀開始刨肉。
長綠毛的腌肉只要削掉霉腐表皮,便可以直接生食,既然是證明自己的能耐,楊超當然要選擇最生猛的吃法。
腌肉本身就不大,楊超三口兩口就囫圇吞下,鼓腹含和之後,他愜意地拍了拍肚子:「『小半仙』,你還有什麼話說?」
「小半仙」的爺爺曾教導過他,如果遇到類似於楊超這種膽大包天之徒,讓其自生自滅就好。「小半仙」想起爺爺的教誨,不冷不熱地回了句:「對你,我沒話說。」
看著「小半仙」羞愧而走,楊超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這種感覺猶如起兵造反奪得王位那樣痛快。
十七
有句話說得好,別看現在鬧得歡,小心將來拉清單。楊超「清單」是沒拉出來,但嚴重的嘔吐加腹瀉,差點兒要了他的小命。村裡的赤腳醫生接連忙活了3天也沒見他好轉,倒是「小半仙」的爺爺聞訊趕來,用了半鍋符水把楊超從鬼門關里給拉了回來。
迷離之中,楊超有一句沒一句地聽到了奶奶和「老半仙」的對話。
「孩子他奶,我不是嚇唬你,那塊腌肉指不定是什麼呢!吃的時候我也不在旁邊,我聽我孫兒說,那塊肉可有點兒邪性。」
「『半仙』,難不成孩子是吃了死人肉?」
「不敢說,正常的腌肉哪兒會鬧騰成這樣!」
「那可怎麼辦?您可得給想想辦法。」
「孩子他奶,你也不用太著急,孩子喝了我的符水,命肯定是能保住,但吃了死人的東西,這可是大忌,經過這番鬧騰,孩子傷了元氣,為了防止不幹凈的東西找上門,還是讓孩子出去待兩年為妙。」
「老半仙」能在十里八鄉吃得那麼開,除了憑藉坑蒙拐騙的技藝外,善於揣摩人心也是「制勝法寶」。他心裡清楚,楊超其實就是食物中毒,醫生看不好,是因為肚子里的髒東西還沒拉完。為何他前幾天不來,偏偏趕在這個時候過來?就是因為之前醫生已經治得七七八八,他再弄點兒「巴豆符水」給楊超一喝,把楊超肚子里最後一點兒髒東西逼出來,自然「符到病除」。如此一來,「法力救人」的事大家就有目共睹了。而「老半仙」為何又讓楊超離開村子?其實這是他逃避責任的套路。試想,一個十來歲的少年,上吐下瀉這麼久,末了他還給灌了半鍋「巴豆符水」,萬一孩子留下什麼後遺症,他家裡人還不上門拚命?但如果楊超離開了村子,就存在極多的變數,到時候就算想找他的麻煩,「老半仙」也有推脫的理由。
見楊超七魂歸了六魄,奶奶此時對「老半仙」是深信不疑,她當即起身,從床頭下取出一張百元大鈔遞給爺孫倆,並信誓旦旦保證,等孩子清醒過來,一定把他送到他爹媽那兒躲兩年。
奶奶活了一輩子都沒能跳出爺孫倆的連環套,更何況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屁孩兒?那一夜,楊超徹夜未眠,他總感覺床頭站著一個老頭,他想動彈,卻怎麼都動彈不得,彷彿手腳被人強行按住一般。在那一瞬間,他想起了奶奶常說的「鬼壓床」。
躺在床上的楊超很想呼救,但他喊不出任何人的名字,他的耳邊一直回蕩著一句話:「還我的肉,還我的肉……」
內心的恐懼,讓楊超開始拚命掙扎,他使出了渾身力氣,但手腳始終不聽使喚,就在他將要放棄的那一刻,他的身體終於有了知覺。
「呼哧……呼哧……」楊超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這幾天發生的一切,讓他越來越相信「石屋鬧鬼」的傳說。不管是出於什麼考慮,他覺得「老半仙」說得對,暫時離開村子可能是最好的選擇。
任何事情,最怕的就是以訛傳訛,楊超被鬼上身的事情,第二天就傳遍了整個村子,而「楊超出村躲難」,更是給這件事增加了不少可信度,自打那次以後,「黑虎山石屋」成了大家心目中公認的禁地。
十八
楊超的父母在省城一家汽配廠打工,在城裡,像他們這樣舉家外出的情況十分常見。為了讓外來務工者既來之則安之,大一點兒的工廠都會修建農民工子弟學校,汽配城也不例外。楊超的父母很想他能重拾學業,可楊超輟學太久,初中生的年齡,卻只有小學三年級的文化水平。
上初中,鐵定聽不懂,上小學,他又覺得沒面子;艱難抉擇之後,楊超還是決定像以前一樣沒心沒肺地過。每天躲在工廠宿舍看電視,成了他生活的全部內容。
他本想著,在城裡躲個兩年就回老家接著瀟洒,可一個人的出現,讓他的人生來了一個180度大轉彎。這個人叫王旭,比楊超大兩歲,兩人混熟之後,楊超才知道,這哥們兒也是早早輟學在家,閑來無事幫父母打理生意。
王旭的父親有汽修的手藝,為了近水樓台先得月,就在汽配廠附近開了個汽修店,其父修車分身乏術之時,購買配件的活兒自然就落在了王旭身上。
他和楊超變得熟絡,是因為每次進貨,楊超都能幫襯一把。
兩人一個15歲,一個17歲,基本算是同齡。這一回生,二回熟,幾次閑聊后,兩人竟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王旭喜歡聽楊超說山裡的故事,而楊超對「前軲轆不轉,后軲轆轉」的汽修手藝也相當感興趣。
就這樣,兩人一拍即合,楊超在徵得父母同意后,正式被王旭的父親聘為小工,管吃管喝,每月工資100元;其實楊超心裡哪兒是真想學汽修,他只不過是因為在宿舍里憋得實在難受,找個有趣的活法罷了。可上了「賊船」,想下去就難了。倒不是王旭父親不願意放,而是楊超父母的一再堅持。
「不學門手藝,你以後咋辦?嫌累?幹什麼不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小子懂不懂?」
一邊是父母喋喋不休的嘮叨,另一邊是聊得來的哥們兒王旭;楊超權衡來權衡去,還是覺得後者稍微能接受一些。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發現一個共性,很多輟學的孩子,似乎除了學習能力不行外,其他的方面都是「滿血滿BUFF」,具有驚人的精力和悟性。
學汽修,第一步就是要懂得各種車的構造,而懂得構造的前提,是要了解各個部件在車輛行駛過程中的協調作用,因此,楊超的第一課,就是要學會駕駛各式車輛。
雖說楊超身高已超過一米七,但十五歲的他還未達到機動車駕駛年齡,像他這種情況,開個普通轎車興許還勉強可以,而稍大些的貨車,絕對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王旭父親對楊超也沒抱多大希望,他認為這孩子能在3年內學點兒皮毛都算是悟性極高。
可楊超接下來的表現,徹底顛覆了王旭父子倆的認知,一天大車沒開過的他,一年後竟能對大貨車的各種毛病「指手畫腳」,而且有些故障還能說得頭頭是道、有模有樣。
就在王旭父子倆驚訝之時,楊超卻萌生了回家的念頭。他想:「與其在省城浪費時間,不如自己也開一家汽修店。」在楊超信誓旦旦的保證下,他父母半信半疑地認可了他的想法。為了支持兒子創業,兩人傾盡所有在黑虎山鎮上租了一家相對不錯的門臉。
可就在一家人都憧憬著楊超能憑本事發家致富時,他們卻忽略了一個極為重要的外界條件,在「交通基本靠走,通訊基本靠吼」的黑虎山,壓根兒就沒幾輛車能讓他修理。楊超是空有一身本事,卻無用武之地。
要是關門吧,傢伙什兒全部置辦了一套;要是不關門吧,楊超遲早能閑出毛病來。眼看腰包跟減肥似的越來越瘦,他覺得不應該在汽修這棵樹上弔死。
十九
那天中午,楊超照例搬著竹椅在門前乘涼,一個掛著外地牌照的寶馬轎車駛進了修理廠:「奶奶的,可算找到修理鋪了,老闆,趕緊給我看看底盤有沒有被刮壞!」
司機是一名20多歲的青年,他那時尚潮流的打扮和往來的黑虎山村民相比,顯得那麼格格不入。楊超招呼了一聲「老闆您稍等」,接著一溜煙兒地鑽進了車底:「老闆,您這底盤傷得可夠深的。」
「唉,都怪我那個好吃嘴的爸,非要吃什麼黑虎山腌肉,我當時腦袋一熱,就開車過來了,我哪兒知道這裡的路那麼難走,我這車剛買了不到一周啊!」
楊超從車底鑽出:「德系車底盤相對還算是高的,您到哪裡買的腌肉?」
「陶王村,我爸非說那裡的腌肉最正宗,別家的他還不吃。」
楊超微微一笑:「陶王村我知道,在黑虎山最深處,一般車子還真不敢走,不過您爸說得對,那裡的腌肉確實是咱們黑虎山最正宗的。」
「我這車有沒有大礙,還能開嗎?」
「只是底盤被颳了,別的地方沒有大礙,開回去是沒問題的,我雖然也能修,但您這麼好的車,我還是建議您去4S店穩妥一些。」
「老弟,你做生意可真實在,這要是在市區的修理店,我指不定就被宰了,得,你開門做生意,我也不能讓你白忙活,100元錢,你收好。」
「謝謝您!我看您車上的中華煙不錯,讓一支煙給我就成,錢就免了。」
青年「嘿嘿」一笑:「老弟可真有意思,一支多薄氣,我給你拿盒新的。」
楊超這次沒有推辭,雙手接過,貼身收好。
就在楊超恭敬地站在門口,準備目送青年離開時,青年卻突然打開車門,再次走到楊超跟前:「老弟,我問你,你們這鎮上的車多不多?」
楊超苦笑:「哥,您看我店裡的生意就知道了。」
青年聽言,心裡莫名地煩躁起來。陶王村他是打心裡不想再去第二趟,可他老爸又鍾愛這一口,一時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楊超見青年欲言又止,便問道:「哥,您還有其他事?」
青年靈光一現:「老弟,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你對黑虎山的地形熟悉不熟悉?」
「我從小在這兒長大,當然熟悉。」
「那你能不能找到底盤很高的那種車?」
「我就是做汽修的,當然可以。」
青年神秘一笑:「要不要我給你指條發家致富的路子?」
「哥,什麼路子?」
「你看,黑虎山腌肉,在我們雲汐算是一絕,不少人喜歡吃,很多有錢人對市面上賣的那些根本不感興趣,比如我爸,他就只好陶王村那一口。我們這些外來人對這裡不熟悉,進村買腌肉很容易被人忽悠。老弟,你要是能弄一輛車當嚮導,我可以給你介紹不少客戶。你這場地夠大,擠一擠可以停五六輛車,這樣你既可以收停車費,又能收嚮導費,何樂而不為呢?」
楊超雖然腦子夠用,但經商這一塊卻完全遺傳了他那個幹啥啥不成的爹,若不是青年點撥,他一輩子也不會想出這麼個賺錢的方法。
受到啟發的楊超對青年是感恩戴德,客套話說了一堆之後,雙方交換了聯繫方式。
陶王村他曾經去過,進村的山路到處坑窪不平,有的地段就連越野車都很難跨越。既然決定要干,必須摸清楚路況,經過多天的實地試跑,楊超在地圖上畫出了黑虎山行車地形圖。
楊超根據具體地形,利用自己的汽修技能,以一輛破吉普為基礎,改出了一輛適合黑虎所有山路的嚮導車。
青年回去后也未食言,不久后,楊超便迎來了第一撥客人——4位中年司機。攀談中楊超了解到,這4位都是大老闆的御用司機,只要能買到正宗的黑虎山腌肉,錢絕對不是問題。
楊超在收了每人100元嚮導費后,駕駛嚮導車載著4人駛上了高低起伏的山路。雖說嚮導車的底盤是抬高了,但因楊超囊中羞澀,車的減震確實不敢恭維,這山路十八彎,差點兒沒要了4位司機的老命。
二十
俗話說,萬事開頭難,只要第一單生意做得還不錯,接下來的第二單、第三單也就變得順理成章起來。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四個月,楊超發現,下鄉買腌肉的似乎也就那一二十個人,一來二去熟悉之後,這幫人對楊超也是極為信任。按照以往的慣例,他們都是跟車下鄉,可發展到最後,買主都心照不宣地在修理廠打撲克,楊超自己變成了獨行俠。
沒人跟著,楊超也落個自在,而且他也特希望能獨來獨往,因為他發現自己喜歡上了一個姑娘,那個姑娘住在陶王村東頭,比他小3歲,村裡人都喊她小雨。楊超帶人去小雨家收過腌肉,他也曾側面打聽過小雨的情況。
小雨大名叫陶心雨,父母都是地道的山裡人,她在家中排行老大,下面還有兩個弟弟,小雨的父母因積勞成疾,常年卧床不起,和其他村民一樣,養豬做腌肉,是她們家唯一的經濟來源。
有人說,「窮山惡水出刁民」,可陶王村是個例外,當初楊超帶人進村收肉時,村主任就告訴楊超,一定要緊著村東頭的小雨家先收,說她們家經濟困難,希望楊超能幫襯幫襯。也正是因為這個,楊超才遇見了讓他怦然心動的女孩兒。小雨長相併不出眾,但是楊超每每看到,都如沐浴春風。
楊超每次收完肉,都不忘帶上零食、水果去小雨家探望一番。楊超的成熟懂事,讓小雨的家人對他甚是喜歡。
小雨是個內向的女孩兒,對於楊超的熱情,小雨總是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每次除了「謝謝」,似乎再也找不出更多可聊的話題。
俗話說,「情人眼裡出西施」,小雨越是這樣,楊超越感覺小雨不是一個隨便的姑娘。多次拜訪之後,小雨的父母、兩個弟弟和楊超形成了統一戰線,只要小雨一點頭,他把小雨娶回家就成了板上釘釘的事情。
可無論楊超怎麼暗示,小雨似乎都有意躲閃。
楊超往小雨家裡跑前跑後有一年之久,小雨始終對他不溫不火。楊超本來很有信心,可堅持了這麼久,小雨還是這個態度,讓楊超不得不開始反思。
那天下午,楊超以幫忙拿東西為由,將小雨騙上了車。小雨剛上車,楊超便按下了鎖車鍵。
「別擔心,我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一年了,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心思,我是什麼人你也能看得到,我現在只想知道,我們兩個之間有沒有可能,如果……如果我不是你喜歡的類型,你就直接告訴我,我也好死了這條心。不過有一件事你放心,就算我們兩個不可能,我也會盡一切力量去幫你,你的兩個弟弟還在上學,叔叔阿姨又沒了勞動能力,我不想看你過得那麼累。」
沒有了平時的嘻嘻哈哈,此時的楊超身上多了幾分成熟,當他把憋在心裡的話脫口而出時,他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不敢正視小雨,他真的害怕對方說出那句「對不起」。
坐在副駕駛的小雨一直蜷縮著身子,沒有一句回應,車廂中安靜得有些可怕。
「小雨,你不說,是不是怕傷了我的心?行,我知道了,你下車吧!」伴著一陣失落,楊超按下了解鎖鍵。
車鎖「吧嗒」一聲收起,小雨低頭用袖子在眼眶前抹了一把,這一幕被轉過身來的楊超看得清清楚楚。
楊超一把拽住她的左手,小雨那雙哭腫的眼睛,讓楊超心如刀割:「小雨,你……你到底怎麼了,你說啊!」
楊超憐惜的口吻,讓小雨從默默流淚變成了小聲抽泣:「我知道你對我是真心的,可我爹媽不能動,兩個弟弟還小,我要是跟你走了,他們怎麼辦?」
「我可以養。」
「你也不是大富大貴之人,這麼沉重的家庭負擔,不應該讓你來扛,這樣對你不公平,等10年之後,兩個弟弟長大成人,你若未娶,我願意做你的新娘。」小雨說完,還沒等楊超反應過來,便羞紅著臉推門而去。
幸福來得太突然,突然得讓楊超有些不知所措,許久之後,他趕忙走下車對著小雨的背影大喊:「我一定等你10年!」
「10年,10年,10年……」回聲在山谷漸漸遠去,小雨停下腳步,朝楊超的方向深望了一眼,在兩人四目相接的剎那,一個終身的約定種在了彼此心田。
二十一
楊超覺得,男人活著不外乎兩個奔頭,「成家」和「立業」:「成家」就是和喜歡的人在一起,而「立業」則是賺很多很多的錢。有了小雨,楊超的人生目標就只剩下兩個字:「掙錢」。
他現在手裡有兩樣活計:一是汽修廠,二是充當嚮導。而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汽修廠現在就差一個「棋牌室」的招牌,前來買肉的熟客都習慣把活兒交給楊超,然後三五成群地在汽修廠里打撲克。
對楊超來說,汽修廠已名存實亡,挑選腌肉才是他唯一的經濟來源。和腌肉打交道時間長了,楊超驚奇地發現,3年以下的腌肉,仍數陶王村的口味最棒。他問過小雨,為什麼陶王村的腌肉要比其他村子的好吃很多,小雨也說不出個由頭,她只知道村裡人做腌肉,都要拿到山上的岩洞里晾曬。
小雨口中的岩洞,楊超去過,洞口大到可以塞下一輛卡車,走進洞內,能明顯感覺到空氣中都有一種咸濕的氣味。洞的深處,有一塊太陽可以照射的地方,腌肉半成品要沿著光圈依次排開,每家每戶都有自己的標記,洞口有村民輪流看守,不是熟人很難進入。
因太過潮濕,腌肉在洞中最多只能懸挂兩個月,只要肉表面起了鹽霜,就必須立刻取出,超過這個時間,肉塊將發霉變質,無法食用。岩洞是陶王村「不能說的秘密」,若不是楊超和村裡人混得爛熟,他至今都不會知道還有岩洞的存在。
俗話說,「要想富,先修路」。陶王村由於交通閉塞,很多村民都故步自封,明明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可人人都只想著自家經營。
「為什麼不搞集體經營?」抱有這個想法,楊超提著兩瓶白酒找到了村主任。然而提議遭到了村主任的反對,倒不是村主任不知道集體經營的好處,而是因為他們村的村民都太過貧窮,如果搞砸了,他沒辦法和村民們交代。
楊超仔細一想,村主任似乎說得有理,製作腌肉的周期那麼長,萬一中間出了什麼幺蛾子,以他現在的經濟實力,絕對兜不住場。
他算過一筆賬,就算把他手裡的錢全部拿出來,也只夠買5頭生豬,每頭豬以200斤計算,去掉內臟、四蹄、豬頭,最後還能勉強剩下130斤左右,豬肉加鹽腌制,又會縮水30斤,也就是說,200斤的投入,最後的產出最多只有一半。而且腌肉的製作過程不是像臘肉那樣一味晾曬,肉表掛霜后,每天的暴晒時間要嚴格控制在1小時以內,否則就會失去特有的風味。煩瑣的製作過程,加上漫長的回本周期,讓楊超徹底打消了利用腌肉致富的想法。
二十二
楊超算過命,他一生會遇到「5個人」,每個人的出現,都會給他帶來轉機。5個人中,「小半仙」算一個,如果沒有他,楊超不會去省城;然後是王旭,認識了他,楊超才學會了汽修;接著是「寶馬青年」,不是他的點撥,楊超也做不成嚮導。
5個人遇到了3個,令楊超沒想到的是,這第4個人也在一天傍晚和他在山路上不期而遇。
說來也巧,楊超通常都是早上進山,中午回;可那天不知怎的,車行至半路突然拋錨,他折騰了幾個小時,才總算讓車的「后軲轆帶著前軲轆轉」。剛開了沒多久,楊超聽到了路邊有微弱的動靜。
「救救我,救救我……」
聲音很微弱,但楊超卻聽得十分清楚,他把車子停在一邊四處觀望,並沒有見到半個人影。
就在楊超準備上車之際,呼救聲再次傳來:「小夥子,我在這裡。」
楊超聞聲走到路邊,陡坡上,一位中年男子正緊緊地攥著一節樹根痛苦地呻吟。
「叔,您這是怎麼了?」楊超慌忙上前,一把將男子抱到了路牙上。
「水,能不能給我口水?」
「叔,您挺住,我去給您找水。」楊超衝進駕駛室一頓翻找,幾天前那半瓶沒有喝完的礦泉水被他給扒拉了出來。
男子如獲至寶,抓起礦泉水幾口飲下,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小夥子,還有沒有?我好幾天沒有喝水了。」
「叔您能忍住不?前面還有30公里就到鎮上了。」
「能忍。」
「那上車,等到了鎮上,我請叔喝牛肉湯,來,我扶您上車!」
「謝謝你,小夥子,這次多虧了你,要不然我這條老命可就交待在這兒了。」
楊超把男子扶進副駕駛室,接著他扭動了鑰匙:「啥謝不謝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您坐穩,我這車有些晃!」
「嗯!」男子費力地點了點頭。
趕到鎮上時,天已有些昏暗,楊超先把男子扶進餐館安排妥當,然後他才趕著去交貨。
修理廠的客人早就炸開了鍋,當伺候完最後一位客人離開時,已過去了近半個小時。
「不知道那位叔怎麼樣了?」楊超顧不上關門,一路小跑趕回了飯店。
「人呢?」
「超,你來了,這個給你。」飯店老闆遞給他一張紙條。
楊超低頭一看,紙條上寫著姓名和一串手機號碼:「譚天恩……這人字寫得不錯,是個文化人。」
老闆把桌子上的4個空盤摞在一起:「對方也問我要了你的號碼,他說日後定會報答,不過這樣的話你也就聽聽,別當真。我看這人應該好幾天沒吃飯了,對了,55元,刷卡還是現金?」
楊超把紙條搓成了團,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就你貧,我哪兒來的卡,給你50,不用找了。」
「得,算我吃虧,不過對方要是真來報恩,這5元錢你要雙倍給我補上。」
楊超嘿嘿一笑:「報恩?我可從來沒指望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就當積德行善了。」
老闆豎起大拇指:「楊菩薩,您慢走!」
二十三
救人的事在楊超這裡,只不過是一個小插曲,但對譚天恩來說卻是刻骨銘心。說起譚天恩這40多年,用「一言難盡」四個字便可全部概括。
譚天恩出生在富庶的魚米之鄉,他的鄉里鄉親都是走集體經商的道路,可無奈的是,他父母都是外來戶,並不能真正融入那個以村為單位的利益集團。在失衡的生存環境刺激下,譚天恩把那句「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刻在了自己的書桌上。他本想通過學習來改變家庭命運,可遺憾的是,這條路比他想象的要曲折坎坷。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絕大多數人連電腦是什麼都不知道,更不用說信息公開化;那個時候的考試成績,全部靠學校通知,一旦信息被學校截留,考生根本無從查詢。也正是在這種環境下,冒名頂替上大學的情況時有發生;而不幸的是,譚天恩就是那個被頂替的學生。
殘酷的現實面前,只有兩條路供他選擇。一是繼續求學,二是下海經商。他對自己的學習能力很自信,可萬一再被頂替,又該何去何從?於是在父母的建議下,17歲的譚天恩選擇背起行囊。
20世紀80年代末,正是沿海經濟轉型的特殊時期,隨著國門逐漸打開,只要肯干,賺錢絕對不是什麼難事。那年夏天,譚天恩扛著鋪蓋卷直接南下,經親戚介紹,給一家工廠當業務員。
在那個年代,很多人的思想並未完全開化,業務員要想把貨物推銷出去,全憑三寸不爛之舌。人們都說「言多必失」,話要是說得太漂亮,就很容易摻雜水分;「滿嘴跑火車」就成了那時候人們對業務員的第一印象。然而譚天恩卻是個另類,他每到一家企業,最先介紹的不是產品怎麼怎麼好,而是告訴別人,產品在使用的過程中會遇到哪些問題、這些問題該如何解決;他的做法類似於現在的「精品銷售加售後保障」。先不管那時候的商品需不需要售後服務,但這話說出來就讓人覺得很中聽。在沒有網評也沒有電話回訪的年代,很多企業就是看中譚天恩為人實在,才把大批訂單交到他的手中。
1993年,譚天恩所在的工廠迎來了第一批實習生,正是在這個機緣下,譚天恩遇到了自己心儀的姑娘。她叫許昕,是市區一所中專院校的畢業生,比譚天恩小2歲,實習時譚天恩是她的帶班老師。在實習的一年裡,許昕每天都要和譚天恩一起跑市場,熟悉商品從進貨到銷售的整個渠道。
許昕的長相併不出眾,屬於耐看型。「一見鍾情」指定用不到她身上,但「日久生情」就不好說了。那時候跑市場,全靠「11路」,一天下來,沒有一定的體力肯定吃不消;而譚天恩對自己要求很高,即使沒有廠里的監督,他也必須保質保量地完成當天的工作計劃。像譚天恩這樣的老業務員早就習慣了這種工作模式,可對許昕來說,還真有點兒扛不住。實習的第一天,許昕的腳上就磨出了血泡,看著她步履維艱的模樣,譚天恩心裡多了一絲歉疚。
「我背你吧!」他把公文包咬在嘴裡,蹲下身子把還在愣神的許昕背了起來。
「你……我……」許昕只是象徵性地掙扎了兩下,便乖乖地趴在譚天恩的身上不再言語。
那個年代男女間的愛情都很純粹,有時候私訂終身,可能簡單到只需要一首歌,一次回眸。
都說「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許昕的默許,讓兩人在3個月後便確立了關係。一年後,實習結束,譚天恩22歲,許昕20歲,兩人都到了郎要娶妾要嫁的年紀。
當譚天恩提出要拜見未來的岳父岳母時,他這才知道,原來在他眼裡普普通通的許昕,竟然是「微服私訪」的顯貴。許昕的父親許強柱是大名鼎鼎的木材商,家族企業更是涵蓋多個門類,地產業、化工業、建材業、餐飲業、娛樂業都有涉獵。許昕在家排行老五,上面有4個哥哥;雖說南方「重男輕女」比較普遍,可「物以稀為貴」,許昕作為家裡的掌上明珠,許強柱自然不希望女兒嫁給譚天恩這種「三無產品」;可許昕的執拗,又讓他不得不做出退讓。於是許強柱提出,由他出資置辦企業,許昕掌權,譚天恩負責經營,幹得好,女兒就嫁他;干不好,就不要「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自從當年考試被冒名頂替,譚天恩就不相信命運這個東西。一塊牛肉,是做成牛排,還是做成牛肉丸子,關鍵是看能力,所以譚天恩身上從來不缺少與命運抗爭的勇氣。為了心愛的女人,也為了證明自己,他不能退縮,唯有迎難而上,才能找到出路。
二十四
許昕的父親在商界混了這麼久,也不是省油的燈,為了讓譚天恩知難而退,他故意把一家經營不善的木材廠扔給了譚天恩。這家木材廠以加工廉價傢具為主要經營渠道,主公司淘汰下來的廢舊木材全都運到這裡,在許昕幾個哥哥眼中,這裡就是「廢品收購站」,誰也不相信譚天恩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可他們忘記了一點,譚天恩在沿海城市當了那麼多年業務員,什麼千奇百怪的商品他沒見過。在別人眼中沒辦法利用的廢木料,在他手裡卻能變廢為寶。
望著滿倉庫「七個窟窿八個洞」的原材料,譚天恩想起了兩年前在建材市場遇到的一個老外。國外對環境保護尤為重視,所以木材利用率很高。據老外介紹,他們國家20世紀80年代就研究出了用木材碎末擠壓成木板的技術,也就是現在「強化複合板」的雛形。因為間隔時間不長,憑藉著對市場的熟悉程度,譚天恩並沒有費太大的周折就找到了這個老外。在答應給他20%的技術分成之後,新的經營模式在這家木材廠開始試運行。製作複合木料的前提是徹底打散木材組織、破壞木材濕脹干縮的特性。相比天然木材,它具有更好的可塑性,用它做成的傢具,很符合年輕人的審美。
雖說那時候加工複合板的工廠也有,但是根本形成不了核心競爭力,要知道許昕的父親可是當地木材行業的龍頭,譚天恩創新的經營模式,把原本的「廢品收購站」變成了現在的「鈔票印刷廠」。如此賺錢的行當,肯定不能再讓譚天恩涉足,譚天恩辛辛苦苦努力兩年,最終廠子還是被許昕的幾個哥哥接手。
2000年,經歷了7年愛情長跑的譚天恩和許昕步入了婚姻殿堂。許昕的父親最終還是認可了這個有真才實幹的女婿。可就算得到了認可,也沒有什麼用,老頭子年事已高,許家如今的掌門人是許昕的幾個哥哥。
如果譚天恩是個廢物,許昕的哥哥們或許還不會視他為眼中釘,可要命的是,譚天恩偏偏是個人才,就算給他一坨屎,他都能給你整成「金粒餐」。在家族企業中,越是能成事的人,越具有威脅力;許昕的哥哥們很怕這個曾經不受待見的妹夫「謀朝篡位」,所以譚天恩這些年一直都在家族經營的各個行業中擔任一些費力不討好的「要職」。
很多人不明白,既然譚天恩這麼被人排擠,為何還要繼續?在家裡逍遙自在豈不美哉?如果譚天恩真的走到這一步,就等於中了所有人的下懷。譚天恩如此賣命,說白了,就是「不蒸饅頭也要爭口氣」,他想向所有人證明,他與許昕結婚,並不是貪圖許家的富貴,他花的每一分錢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不過拋開婚姻不說,在許昕哥哥們心中,譚天恩還有一個不受人待見的地方——不能生育。兩人結婚多年,許昕一直無法受孕,去醫院檢查,竟然是兩人的染色體相互排斥,也就是說,許昕只要跟著他,就不可能有孩子。因為這件事,許昕的大哥還勸過許昕,讓她趁年輕趕緊離,否則年紀一大,這輩子都別想當媽了。大哥的建議,讓許昕勃然大怒。在一次家族會議上,許昕當眾翻臉,她警告幾個哥哥,生意的事情她可以不參與,但是她的私生活容不得任何人插手。都說長兄如父,許昕的4個哥哥從小對這個妹妹寵愛有加,這次爭吵,以大哥賠禮道歉收場。這件事情在許昕身上看似有了個了結,但在譚天恩這裡才是噩夢的開始。
二十五
2004年,國家出台了治理環境污染的鐵腕政策,許家的經濟也因此面臨著轉型,那些重度污染的工廠要麼直接關停,要麼轉移到經濟欠發達的城市。人們都說「無奸不商」,雖說第二條路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但有總比沒有好。
於是乎,譚天恩被逼無奈,只能打著總經理的旗號前往灣南省雲汐市投資建廠。雲汐是以煤炭為經濟主體的能源城市,而許氏家族的化工業正好適合這樣的城市,把工廠建到這裡,一來可以省去煤炭運輸的成本,二來又可以受到地方政府的扶持。
2007年,許昕的大哥和雲汐市市政府簽訂了投資項目發展合約,由當地政府出地,他們出資,建立多元化發展的化工廠,以解決雲汐市煤炭資源輸出問題,整個項目的進程由譚天恩具體負責。
在發展合作上,建廠之事已功德圓滿,然而當地老百姓卻是怨聲載道。雲汐市建起的化工廠不是一座兩座,可無論哪家化工企業,所帶來的污染問題都絕不容小覷。
聽說又要建化工廠,生活在附近的村民集體抗議,每次聲討,都以譚天恩出面協商賠錢解決。項目啟動初期,許昕還跟在譚天恩身後幫忙打理,可隨著項目深入,附近居民集體聲討的次數越來越多,項目進展也因此步履維艱。眼看項目結束遙遙無期,為了不讓許昕跟著遭罪,譚天恩便把她送回了北京的家中。
2010年8月8日,化工廠終於在千難萬難中剪綵運營。晚宴結束之後,譚天恩感覺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也許是緊繃的神經終於有了一些鬆懈,不勝酒力的他當晚喝得酩酊大醉。
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當他清醒之後,卻被綁在了山中的一棵松樹上。
「譚老闆,我們今天綁你來,一不求財,二不傷及你的性命,只想告訴你一件事,別做禍害我們雲汐市老百姓的事,否則咱們以後走著瞧!」
頭腦昏昏沉沉的譚天恩,根本沒有看清對方的長相,他只是隱約感覺到,有人在他的手中塞了一塊玻璃片,那個人叮囑他,要想離開山林,就全靠這塊玻璃片,否則他只能自生自滅。
當對方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時,譚天恩開始嘗試活動雙手,然而想解開繩子,遠比想象中要困難,他的雙手全部被反關節捆綁,稍微一動,便能感覺到鑽心的疼痛。
不用想,這又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雖然對方口口聲聲說是為了當地的老百姓,但譚天恩壓根兒不相信對方的說辭。他始終堅信,這件事是許昕幾個哥哥搞的鬼。因為同樣的事情並不是頭一次發生,當年許昕在家族會議上發飆后,她的幾個哥哥就曾找人教訓過譚天恩。俗話說,家醜不能外揚,發生這種事情,跟誰說都是添堵,所以譚天恩只能默默忍受。
在山林里困了三天三夜,譚天恩幾乎就要丟了性命,好在他奄奄一息之時,一位路過的小夥子救了他。那天晚上,小夥子將他領進飯店熱情招待。從小夥子身上,譚天恩看到了自己青年時候的影子。
飢腸轆轆的譚天恩顧不上感嘆人生,幾盤菜被他風捲殘雲般咽下肚后,他緊接著起身離開了飯店。譚天恩並非忘恩負義,他不辭而別也有他的苦衷。雖說譚天恩這些年一直寄人籬下,但對外他還是成功的企業家,他擔心小夥子回來后,詢問具體情況,他真不知該如何回答。所以他從店老闆那兒打聽到了小夥子的個人信息,並留下紙條允諾日後報答。
二十六
工廠剛剛建立,緊接著譚天恩又失蹤了3天,可想而知他回去后場面有多麼混亂。上至各級政府領導,下至進貨供出渠道,每一樣工作都需要他親力親為,等譚天恩閑下來時,已是兩個月之後。
那個叫楊超的小夥子,他一直惦記在心上,其實他完全可以打發手下送點兒錢表達謝意,可譚天恩很重感情,救命之恩定要當面重謝,否則他也不可能拖了兩個月之久。
為了不讓對方有所芥蒂,譚天恩隻身打車前往。趕到地方時,他剛好看見楊超正從車廂中一塊一塊地卸下腌肉。
「小夥子,你還記得我嗎?」譚天恩上前搭訕。
楊超撓撓頭:「您是……」
「我叫譚天恩,兩個月前你請我吃了一頓飯,我今天是來報恩的。」
「哦,我的天,原來是叔啊!」
「叔?我有那麼老嗎?」譚天恩「嘿嘿」一笑。
楊超笑眯眯地遞給對方一支煙:「沒,我們那兒習慣這麼叫。叔,我這邊有點兒忙,您稍等我一會兒,我把腌肉分完,咱再聊。」
「得嘞,你忙你的。」譚天恩叼著煙在門口找了一片空地蹲了下來。
1支,2支,3支……直到譚天恩踩滅第5支煙時,楊超這才點頭哈腰地送走最後一位客人。
「叔,您別蹲著啊,進來坐。」
「哎,行。」譚天恩起身走進修理廠,「你這兒怎麼搞得跟棋牌室一樣?」
楊超拿起掃帚,掃了掃地上成堆的瓜子殼:「咱們這鎮上經濟落後,路又不好走,很少有人來這兒修車,於是我就幹了點兒兼職。」
「兼職?是賣腌肉嗎?」
「不是賣,我只負責進村收,賺個跑腿費。」
「那剛才這一屋子人是?」
「哦,都是大老闆的司機,來買正宗的黑虎山腌肉送客戶。他們替老闆跑腿,我替他們跑腿。」楊超把垃圾掃進桶里接著說,「要說給大老闆開車真是爽,老闆吃啥他們吃啥,老闆到哪兒玩,他們就到哪兒玩,工資還不少拿。」
楊超的這句話,突然點醒了譚天恩。他早就在疑惑一件事:為什麼自己的行蹤能那麼輕易地就被暴露?在他的印象中,除了許昕好像只有司機比較了解他的動向。而他現在的私人司機,正是許昕大哥從總公司選派過來的。如此一來,他在昏迷中遭人報復,似乎和司機脫不了干係。
「叔,您怎麼了?」楊超揮了揮手。
譚天恩回過神來,把剛要掏出的1萬元錢又重新塞回了口袋:「沒……沒……沒什麼。」
「對了叔,您也別說什麼報恩不報恩的,我也沒花多少錢,您就別往心裡去了。」
譚天恩深思熟慮之後,在心裡做了一個決定,他表面不動聲色,張口問道:「小夥子,你這起早貪黑的,一個月可以賺多少錢?」
楊超苦笑道:「之前就我一個人乾的時候,收入還可以,不過現在只要能掙錢的活兒,都存在競爭。」楊超手一指,「叔,您看見路口那些電動三輪車沒有?他們也是下鄉收腌肉的,所以這一個月下來,根本賺不了多少,頂多三四千元錢。」
譚天恩微微一笑:「那是不多。對了,轎車你會開嗎?」
「開車?」楊超被他這麼一問,突然樂了,「要是給我配件,我都能造一輛,門口那輛車就是我組裝的。」
「這樣,我每個月給你5000元,雇你當我的私人司機,你意下如何?」
「叔,您別拿我逗樂子了,您吃中午飯了沒?沒吃我做東,咱們去對面吃牛肉湯去。」
譚天恩收起笑臉,從口袋中掏出一張名片:「我等你3天,你考慮清楚了,按照名片上的地址來找我,3天之後如果你沒來,那我就再找別人。」
楊超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弄得一頭霧水,他低頭看了看名片上的內容:「許氏集團灣雲化工總經理,譚天恩。」
「譚天恩?」楊超眯起眼睛自言自語,忽然,他尖叫一聲,「對,那張字條上寫的名字確實是譚天恩,他……他……他……他竟然是總經理!算命先生說得對,我果然是天生遇貴人!」楊超抓起計算器,「一個月5000元,一年就是6萬,如果我再省吃儉用一些,一年怎麼也能剩個5萬,等到我和小雨結婚那天,攢個50萬不成問題。」楊超伸出手掌感嘆,「50萬,50萬啊!夠在市裡買房買車了!」
第二天一早,楊超換了身筆挺的西裝準時站在了化工廠的門口,保衛科通報以後,譚天恩親自下樓,將一把賓士鑰匙交到了他的手裡。
待譚天恩轉身的那一瞬間,楊超使勁兒掐了掐大腿,直到疼痛襲身,他才意識到一切並不是做夢。
二十七
想想在山上受的那3天罪,譚天恩頭一次用鐵腕把司機給打發走了。雖然許昕的大哥也表示了強烈的不滿,但譚天恩這次似乎明擺著要和他對著干,雙方僵持了一段時間后,由於山高皇帝遠,這件事只能作罷。
許昕大哥的妥協,讓譚天恩更加確信一切都是司機搗的鬼,現在心患已除,譚天恩落得一身輕鬆。新司機楊超和他有過命的交情,譚天恩對他十分信任。當然,也不是僅此一件事譚天恩就對楊超放下了戒心,經商這麼多年,他始終堅信一句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雲汐市煤炭資源豐富,很多煤販子為了爭奪銷售渠道,那是想著法兒向譚天恩行賄。而譚天恩作為企業老總,一向來無影去無蹤,於是讓司機轉交,就成了慣用的套路。在和楊超相處的半年時間裡,譚天恩曾多次利用此方法試探,結果每一次楊超都如數上交,絕不中飽私囊,這讓譚天恩很是欣慰。久而久之,楊超便成了他的心腹。
假如楊超沒和那些領導司機打過交道,他極有可能把持不住,畢竟那些煤販子每次送禮都以10萬為單位,更有甚者直接往車上扔個一兩百萬,轉頭就走。楊超有一次差點兒想從中抽出幾萬元私吞,可後來他想起了其他司機的忠告:「給領導當司機,千萬不要貪圖小便宜,一旦你混成他的心腹,領導絕對不會少了你的份兒,畢竟司機是最了解領導小秘密的人。」楊超覺得這句話很在理,每當他快要把持不住時,就把這句話在心裡默念幾遍。
半年後,楊超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順利通過了「考驗期」。一天夜裡,楊超像往常一樣把剛從酒局下來的譚天恩送回家中,譚天恩下車后突然轉身,從包里拿出2萬元錢扔進車裡。
「超,這半年辛苦你了,錢你拿去花。」
「叔,您這……」
「什麼這這那那的,讓你拿著你就拿著,時候不早了,回去早點兒休息,明早7點準時來接我。」
「哎,謝謝叔。」
要問什麼時候的人最幸福,那就是相互信任,彼此得到實惠的那一刻。
楊超把錢貼身收好,掉轉車頭往黑虎山方向駛去。在鎮上,楊超換上那輛組裝車,摸黑開了一個小時車跑到了小雨家中。
「喏,2萬元!」楊超興奮地把錢塞進小雨手裡,「就剛才,老闆覺得我幹得好,賞我的。」
「什麼?隨手就賞你2萬元?這也太大方了吧,我賣一年腌肉也賣不到這些錢!」
「所以你以後別這麼累,爹媽還有兩個弟弟都交給我。這錢你拿著給弟弟交學費,多餘的找個好大夫給爹媽問問診,看這病還能不能醫,要是行咱就治,沒錢我出去掙。」
「這錢……」小雨剛想把兩沓鈔票還回去,楊超搶先說道:「咱倆的事情還早,誰都能苦,不能苦了爹媽和弟弟,就這麼說定了,錢你藏好,我還要抓緊趕回去,明天還要起早接老闆。」
小雨「謝」字還沒說出口,楊超便一溜煙兒地跑到了門外。
二十八
如果說,愛情是楊超工作的動力,那譚天恩對他的信任就是加速用的「氮氣」。在譚天恩眼裡,楊超是越看越順眼,很多時候只需一個眼神,楊超便知道事情該如何去辦,這種心照不宣的默契,讓譚天恩是喜不自勝。
自從「解僱司機」一事譚天恩佔了上風后,他與幾個大舅哥的關係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譚天恩從以前的「言聽計從」,漸漸地變成了現在的「置之不理」。污染嚴重的化工業,本身就是許家的夕陽產業,就算對方想興師問罪,可鞭長莫及也不能奈他何。譚天恩幾次挑釁取勝后,膽子也越發大了起來。
在雲汐市,很多煤老闆都是沒有文化的暴發戶,除了有錢,還是有錢。這些人聚在一起不外乎「吃、喝、嫖、賭」這4樣娛樂活動。譚天恩雖不缺錢,但迫於幾個大舅哥的施壓,這「嫖、賭」二字,他是從來不敢沾身。有句話說得經典,叫「男人有錢就變壞」,譚天恩送走了許昕,趕走了內鬼,又多了個心腹司機,他現在的狀態,就彷彿跑進羊圈的餓狼,隨時準備張開大口,品嘗一下羔羊的味道。
和那些無底線的煤老闆相比,譚天恩的品位相對要高上不少,縱使他再饑渴,也絕對不會與那些風塵女子在一起廝混。時間一長,很多煤老闆摸清了他的秉性;不久后,一位名叫林洺熙的大學生走進了譚天恩的生活。
兩人相識於一次比較正式的生意談判。在雙方簽訂合同后,晚宴安排在雲汐市最高檔的會所之中,當時林洺熙身穿職業裝出席晚宴。她是那種讓人瞟一眼就很難挪開目光的女孩兒,清純、漂亮、性感、端莊,似乎所有能形容女子美貌的詞用在她身上都不為過。
最重要的是,在談判期間,她那口流利的英語,更是讓譚天恩欽佩不已。有人曾說:「真正的成功人士一定要做到兩點:管好自己的口袋,管好自己的褲帶。」而現在的譚天恩是管不住自己的口袋,還想解開自己的褲帶。
楊超作為譚天恩的司機,當然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飯局結束后,楊超很紳士地上前,代表譚天恩發出邀請,希望能送林洺熙一程。譚天恩是當天宴會的主角,林洺熙自然不會拒絕。腦子活絡的楊超,並沒有按照原定路線把林洺熙送回公寓,而是在半路掉轉車頭,將車駛向了一家高檔的義大利餐廳。
溫馨高檔的包廂內,譚天恩和林洺熙執酒暢談,時不時的一句「cheers(乾杯)」,將兩人的距離拉得越來越近。
楊超站在樓下,望著玻璃窗上兩人越靠越近的身影,嘴角露出了一絲玩味的笑容。
那晚之後,林洺熙開始淪為譚天恩胯下的獵物,她是一邊承受著譚天恩的瘋狂「輸出」,一邊想方設法吸走譚天恩身上的「萬惡金錢」。
然而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許昕的忽然駕到,讓譚天恩感到了不安,他原本以為許昕知道了他在雲汐市的所作所為,可有驚無險的是,許昕這次前來除了探望,似乎並無他意。
一周后,許昕在譚天恩的好言相勸下返回了北京。然而經歷了這件事後,譚天恩總能感覺到一絲忐忑。思來想去,他想到了一條絕妙之計。幾天後,譚天恩找到楊超。
「超,我問你一件事,你老實回答我。」
「叔,什麼事,您儘管說。」
「好,我問你,你結婚了沒?」
「嘿,我才多大啊,當然沒有。」
「好,你幫叔一個忙,明天和林洺熙登記結婚。」
楊超聽言,突然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叔,您說什麼?我跟她結婚?」
「你想哪兒去了,不是讓你倆真結婚,就是做個樣子,你嬸這次過來,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我怕你嬸聽到了什麼,咱們先下手為強,你和林洺熙登記結婚,萬一窗戶紙被捅破,就說林洺熙是在跟你談對象。」
「叔,這……」
「你就幫叔一把,你放心,叔不會虧待你的。」
楊超聽懂了譚天恩的意思,說白了就是領一張結婚證以備不時之需,可無緣無故和別的女人領證,他心裡總覺得對不起小雨,兩難的是,譚天恩的忙他又不得不幫。在權衡利弊后,楊超只能點頭答應。
林洺熙深知自己小三的地位,她要想繼續這種穿金戴銀的生活,就無權說一個「不」字。其實譚天恩並不知道,林洺熙的真實身份就是一個「高端綠茶」。雖然她剛二十歲出頭,但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早已不計其數。在認識譚天恩之前,她特意去做了處女膜修復手術,也正是這個手術,讓譚天恩天真地以為她還是純情少女。
在「綠茶」圈子裡,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遇到有錢的老實人就嫁了吧。」所謂有錢的老實人,說的就是譚天恩這種「人傻錢多」的主兒。而「小三上位」的必殺技是什麼?就是給對方生個孩子。
譚天恩的家庭情況,林洺熙做過詳細的調查,他和老婆結婚多年,並無子女;這樣一來,林洺熙「借孩兒轉正」絕對是十拿九穩。
於是,林洺熙開始有意測算自己的排卵期,就在兩人相處的第3年,一張婦幼保健院的B超單遞到了譚天恩手中。
已是中年的譚天恩不缺錢、不缺事業,缺的就是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為了能保證小生命平安誕生,譚天恩不惜一切代價給林洺熙創造安胎的環境。
可一切安排妥當后,又有一件事讓譚天恩不得不感到頭痛,那就是這個孩子他該如何向許昕解釋。
林洺熙只知道譚天恩很有錢,但她哪裡知道譚天恩在許氏家族的卑微地位。也只有譚天恩自己心裡清楚,一旦事情敗露,他絕對會被家族掃地出門,所以他必須有一個緩衝的時間,賺到足夠的錢。
豪宅之內,譚天恩又找到了楊超。
「超,有件極為重要的事情,需要你辦,我知道這可能會讓你有些難做,但是這次你一定要幫我,因為現在除了你,我誰也不信。」
「叔,林洺熙剛懷上寶寶,您應該高興才是,怎麼這個表情?」
「我跟你說的就是這個孩子的事情。」譚天恩從口袋中掏出一張銀行卡,「卡里有300萬,你幫我把孩子養到6歲,到時候我會把林洺熙和孩子送到國外,不會對你以後造成任何影響。」
「什麼,把孩子養到6歲?」
「養孩子不需要你花錢。期間林洺熙和孩子的所有衣食住行全都我包,你只管每天晚上來這裡睡覺,和林洺熙裝成一家人的樣子就行。」
「叔,這……」
「你現在才20多歲,等6年後,剛好是適婚年齡,到時有了這筆錢,在雲汐市你什麼都有了。如果6年後,叔手裡富裕,我再給你補100萬,一共400萬,你覺得這件事能不能幹?」
「叔,我……」
「在雲汐市,我只信你。干,這錢你就提前拿走;不幹,你以後也別叫我叔。」
楊超能看出譚天恩已下了決心,今天是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算一算,他和小雨的約定還有很久,到時候有了這400萬,就不用在窮山溝里受苦受難,思來想去,楊超把銀行卡揣進了口袋。
譚天恩欣慰地拍了拍楊超的肩膀:「超,這次真的謝謝你。叔欠你一個人情。」
「叔,您這說的哪兒的話。」
二十九
林洺熙不光是一個「綠茶」,她還相當有心機。就在譚天恩剛走進保姆房時,她便悄悄地跟在身後。房間內兩人的對話,被她一字不落地聽進耳朵里。當聽到談話的內容並沒有傷害到自己的利益時,她這才放心地返回卧室。
隨著肚子一天天變大,林洺熙的預產期也越來越臨近,尤其在做完四維彩超,得知是個兒子時,譚天恩差點兒喜極而泣。林洺熙知道,「轉正」的日子已為期不遠了。
6月1日,在這個尤其屬於孩童的日子裡,雲汐市最昂貴的私立醫院傳來一聲啼哭,一個6斤重的男嬰呱呱墜地。就在譚天恩沉浸在父親的角色中不能自拔時,許昕再次來到了雲汐市。兩人約在一家茶館中見了面。
「孩子還好嗎?」許昕的一句話,在譚天恩心中攪起了驚濤駭浪。
譚天恩低頭不語,許昕用平靜的口吻繼續說道:「對不起,今天孩子剛出生,就把你叫出來。」
「許昕,你聽我解釋。」
「不,你不用跟我解釋,這些年你在我們許家忍辱負重,我都看在眼裡,我們許家虧欠你很多,所以你在雲汐市的一切,我雖然知道,但並沒有阻止。現在你有了孩子,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愿,我應該替你高興才是。」
今天的場景,譚天恩幻想過無數次,他以為許昕會哭,會鬧,會罵自己忘恩負義,可剛才的那番飽含深情的對話,讓譚天恩真切地感受到,許昕對他的感情從未改變,她一直都是那個站在自己身後,為自己默默付出的女人。
一想到這些年,夫妻二人風雨同舟的日子,譚天恩鼻子一酸,險些哭了出來。
「我知道,你這些年在那個女人身上花了不少錢,孩子是無辜的,你放心,這件事我不會跟我大哥說,我這裡有2000萬,如果省著點兒花,足夠你把孩子帶大,我們兩個名義上還是夫妻。」
「許昕,你為什麼要這樣?我不值得你為我這樣!」
「不,值得!」
「為什麼?」
「因為……我愛你!」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那天在茶館,譚天恩哭得像個犯錯的孩子,在雲汐的這幾年,譚天恩一直認為是許家欠他的,他做什麼事情都是情有可原,可今天他才清清楚楚地看明白,許昕是他這輩子都離不開的女人。
一夜間,譚天恩把所有事情全都放下,在他真情悔過之後,許昕也徹底原諒了他。俗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更何況兩人之間還多了一個可愛的孩子,那孩子身上流著丈夫的血液。
3天後,譚天恩和許昕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後半生他們再也不分開,把孩子養大,成了夫妻二人唯一的心愿。
臨行前,楊超把那張托熟人辦理的出生證明遞到了譚天恩手中:「叔,您以後就是孩子名正言順的父親了。」
譚天恩雙手接過:「超,這次是叔對不起你,叔要走了,再也不回來了,雲汐這個爛攤子就麻煩你處理了。」
楊超從口袋中掏出那張銀行卡:「叔,這個還給您。」
譚天恩拍了拍楊超的肩膀:「錢你拿著吧,就當是我給你的勞務費,新的總經理估計很快就來了,廠里的業務你都熟,到時候帶著新領導多跑跑,你小子天資聰明,肯定會得到新領導的賞識。」
「叔,您走了我就不幹了,我覺得,還是跟您最交心。」
譚天恩發自內心地一笑:「咱倆的小號我不換,有空就來北京看我,這些年我一直都把你當親人。」
「叔,您放心,這邊安排妥當,我就過去。」
三十
送走了譚天恩,楊超也感到一陣失落,不過悲傷之後,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和林洺熙辦離婚。楊超趕到小區時,林洺熙正坐在沙發上抽悶煙,對她來說,少了孩子無所謂,可少了個「提款機」這讓她怎麼能甘心?本以為懷胎十月就能擠掉正房,可誰曾想,到最後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就在林洺熙的心情糟糕到極點的時候,趕來的楊超正好撞到了槍口上。
「把你的主子送走了?」林洺熙極為厭惡地瞥了楊超一眼。
楊超平時最看不起的就是林洺熙這種小三,以前對她畢恭畢敬,是因為有譚天恩在,現在譚天恩走了,他可不會給林洺熙什麼好臉色:「怎麼,是不是在想下一步準備再禍害誰呀?」
林洺熙冷哼一聲:「老娘有的是姿色,再怎麼混,也比你一個鄉巴佬吃得開!」
楊超朝林洺熙的方向豎起了大拇指:「對,您說得太對了,我這個鄉巴佬不配跟您相提並論,您看,這外面天色尚早,是不是把咱倆的事情先解決一下?」
林洺熙警惕地打量了楊超一眼:「咱們倆的事?咱們倆能有什麼事?」
「你別緊張,我對你可不感興趣,不過現在尷尬的是,咱們領了結婚證,是合法夫妻,為了以後井水不犯河水,現在就去民政局走一趟,把婚給離了。」
「離婚?」聽楊超這麼說,林洺熙突然想到了一年前保姆房內的對話,「離婚可以,譚天恩給你的300萬,你必須分我一半!」
「你瘋了吧?見誰咬誰?我憑什麼分你一半?」
「因為按照法律規定,這是夫妻共有財產,離婚後,必須有我一半,你若是不給,我可以去法院告你,申請強制執行!」
楊超聽后,暴跳如雷:「你簡直就是一個吸血鬼!」
對楊超的謾罵,林洺熙沒有理會,她繼續火上澆油:「而且我告訴你,在我們兩個領結婚證之前,這套房我做過公正,屬於婚前財產,所以你的300萬,有我一半,房子,跟你沒有一毛錢關係!」
「行,林洺熙,算你狠,不過你的如意算盤也別打得太響,你休想從我手中拿到一分錢!」
林洺熙很是不屑:「大哥,現在是法制社會,說話做事要動動腦子,光喊管個屁用。」
「你……」
「你什麼你,這裡是我家,容不得你在這指手畫腳,你再不走我可報警了。」
「行,你等著!」楊超自知理虧,摔門離開。
從小區出來,楊超找到了廠里的法務,在詳細諮詢后,這150萬,他還真要給。
俗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通過這幾年的接觸,林洺熙是什麼人,楊超看得可是清清楚楚。為了目的不擇手段,是對她最好的評價。
300萬,平白無故拿出去150萬,換成誰誰都肉痛,鬱悶無比的楊超,獨自一人來到酒吧買醉,半瓶伏特加下肚,楊超已有些把持不住,服務生見狀,將他扶進了臨時的客房內休息。
深夜,他做了一個夢,那是一個恐怖無比卻又印象深刻的夢。「還我的肉……還我的肉……」孩童時被鬼壓床的情景再次上演,驚醒之後,楊超全身冷汗。
酒精的副作用加上內心的恐懼,讓楊超想到了一個「一石二鳥」的解決方式。那就是把林洺熙做成腌肉掛在屋內,這樣既還了死人的賬,自己那150萬也不用再出。
萌生這個念頭時,楊超打了個冷戰,可仔細一想,這個方法並非不可行。林洺熙的底細,楊超太熟悉不過,她屬於那種典型的「別人管不著,父母不敢管」的人。林洺熙曾經當著楊超的面,給她父母打過電話,電話里她說:「100萬我給你們打過去了,就當報答你們的養育之恩,以後我活也好,死也好,都不要管我。」
現在,譚天恩走了,在雲汐市除了楊超,不會有人在意林洺熙的死活,所以楊超下定決心要干這一票。
一個月後,準備妥當的楊超在林洺熙常去的義大利餐廳找到了她。
「怎麼,想清楚了?準備把那150萬給我了?」
楊超苦笑:「想清楚了,那150萬遲早是你的,不過這個錢我不出,有人會幫我出。」
「是誰?」
「我老闆,譚天恩。」楊超說完把偽造好的微信聊天頁面舉到林洺熙面前,林洺熙正在吃飯,根本不會想到楊超會在微信上做手腳,當林洺熙確認微信頭像就是譚天恩時,她驚喜地問:「天恩回來了?」
「對,我把我們的事情告訴了老闆,老闆說,希望你不要為難我,他會額外給你300萬作為補償。」
譚天恩和楊超的關係情同父子,林洺熙對此絲毫沒有懷疑,一想到從天而降的300萬,林洺熙哪裡還有辨別是非的能力,她趕忙問:「天恩現在在哪裡?」
楊超指了指微信上分享的地理坐標:「在黑虎山腹地的石屋,老闆對你估計也是相思心切,選在隱蔽的地方,想和你耳鬢廝磨一番。」
「老不正經,看來心裡還是有我。」林洺熙露出一絲竊喜。
「老闆這次是偷偷回來的,他還要趕晚上的飛機回北京,咱們要抓緊時間。」
「催催催,就知道催!」林洺熙從包中掏出一張金卡,「Waiter,billplease.(服務生,結賬。)」
買單之後,兩人一前一後從飯店走出,為了打消林洺熙的疑心,楊超故意把導航的聲音開到最大。
林洺熙一直在惦記那300萬,而且在光天化日之下,她相信楊超也不敢對她怎樣。
林洺熙一路叫苦不迭,最終還是忍著腳上的劇痛,來到了傳說中的石屋。
「天恩,我來了!你在哪裡?」林洺熙像一隻發情的母貓,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她的另一半。
就在這時,楊超手持繩索,從身後突然勒住了她的脖子:「讓你當小三,讓你破壞別人的家庭,讓你不知廉恥!」
楊超的力氣越來越大,幾分鐘后,林洺熙在他的懷中癱軟下來,楊超抽掉繩索,在林洺熙的身上踢了踢,當確定對方已經咽氣之後,他像拖死狗般把屍體拽進了石屋。
樹林中,鳥兒在歡快地歌唱;石屋中,血跡在緩慢地流淌。
美景與罪惡在此時交織成了一幅無以名狀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