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權利與金錢
「二十多年前,富貴里案可是鬧得海城滿城流言蜚語的。」在老爺子帶頭聊起當年的「鬼報案」時,王超貴就變得興奮,滔滔不絕,絲毫不像個警察局長。「我當年還是個小警察,維持秩序的那種。哦,連正式編製都沒進去,是個輔警。但是,我可是第一批進入案發現場的人。那個空蕩蕩的宅子,還有詭異的石頭棺材,還有地下的密道,到現在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為了這案子,我可沒少跟當年的搭檔起爭執。」艾嘉琪的爺爺自嘲地說道:「黃友亮主張要媒體跟進,但我堅決反對。你們要知道,別說警局的人手不夠,破案時間緊,就光說當年的刑偵技術手段……案子偵破工作都有些吃力了,還要實時給媒體通氣,簡直是天方夜譚。」
「老市長,所以說後來你當了市長,那黃友亮不是就被調走了嗎!」
「哎,話不能這麼說。大家都是站在工作角度考慮問題,有不同意見是難免的,不是個人能力的問題。再說了,我當年是管經濟的,友亮是管政法的,在案子的問題上,當然是他說了算。」
「只是可惜了我們的張副局和趙隊長,為此也背了鍋。」
「他們兩個,確實是可惜了。」
話到此處,老爺子和王超貴雙雙陷入了沉默,在一旁插不上嘴的艾嘉琪和陳憲,聽得真叫是雲里霧裡,像是兩個小學生不小心闖進了高層政要的會議室。
城南古城五星級酒店的大堂里,調皮的小男孩正乘著他媽媽在櫃檯結賬的時候,偷偷將包里的遙控小汽車拿出來放到地上。在他的眼裡,圍繞著酒店大堂中央的噴水池周圍的那一圈紅白相間馬賽克地板,就跟電視里看到的賽車場一樣。他興奮的打開小汽車的電源,拿出遙控器。小汽車在他的操控下,飛快地向賽道開去,等到了紅白相間馬賽克地板的時候,他將車停下,口中模仿賽車發令時的鳴笛聲——「嘟嘟嘟……」。小車再一次沖了出去,男孩的臉上充滿了興奮和歡樂。不過,他沒注意到的是,在噴水池的後方,剛才保潔員將一直拖把留在了那裡。啪的一聲,在「賽道」中高速行駛的小汽車重重的撞上了拖把,騰空而起,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小男孩瞪大眼睛,欣賞著飛車特技,但馬上就焦急起來,因為他的「賽車」掉到噴水池裡去了。
這可怎麼辦呢?剛才媽媽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別在大堂里玩遙控車。本來只是跑一圈賽道,他就會把小汽車再次塞回自己的背包里,可是現在……「賽車」衝出了「賽道」,掉進「湖」里了。
媽媽會罵他的。會沒收他的玩具。還會沒收他的糖果。不行!他必須把「賽車」打撈上來。
對於一個五歲的小男孩來說,噴水池的深度,足以造成危險,但是比起危險,他更害怕媽媽的責罰。他趴在水池邊,試著伸出手去,夠不到。他又把身體探出一些,還是夠不到。他將整個上半身都伸了出去——糟糕,他失去平衡了!
小男孩想大叫,可是嗓子大概是因為被嚇懵了而忘記怎麼發出聲音,雙手在空中撲騰了兩下,眼看就要掉進水池。就在此時,一隻大手從背後及時拉住了他的褲子,將他提出了噴水池,重新放回到酒店大堂的地面上。小男孩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只看到救的人是個白髮蒼蒼的「老爺爺」。「老爺爺」的表情嚴肅,一點都討人喜歡,但是他隨後又撩起袖子,伸手進水池將他的小汽車撈了上來,這回,小男孩笑了。
「小朋友,水池邊危險,你家大人呢?」「老爺爺」的聲音聽上去還挺年輕的,小男孩又仔細看了看「爺爺」的臉,好像也並不是很老。
「我媽媽在那!」小男孩用手指著櫃檯的方向,但此時他的媽媽已經走到了她的背後。不過,小男孩的媽媽並沒有看到剛才那一幕,只是表情警覺地盯著滿頭白髮的男人。
白髮男人並沒有向小男孩的媽媽解釋什麼,而是微笑了一下,獨自走向了酒店電梯。服務生向他殷勤地點頭致意,為他刷了卡,開了電梯門,並按下15樓。
走出電梯,白髮男人來到了15樓的VIP總統套房前,停留了片刻,稍作整頓,然後按響了門鈴。
開門的是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對白髮男人微微點頭致意,便退到門邊,請客人進去。總統套房內有一整面的玻璃落地窗,可以俯瞰大半個城南老城區,包括整個古玩市場以及富貴里。落地窗前有一排歐式的絨布沙發,繁複精緻的雕花裝飾彰顯出其昂貴。沙發里坐著一個胖乎乎的老者,雖然上了年紀,但看上去油光粉面,臉泛紅光。當下,他正意味深長地看著這位滿頭白髮的來訪者。他向門口的西裝男人比劃了一個手勢,後者就心領神會地服侍來訪者入座,並為他倒了一杯看起來價格不菲的葡萄酒。
老者向到訪者舉起酒杯,嗓音宏亮有力地問候道:「趙隊長,別來無恙。」
白髮老人冷笑了一聲,回道:「張副局,別來無恙!」然後一口氣幹了杯中酒。
陳憲發現自己今天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那就是吃了一頓前海城市市長為他燒的飯。他這麼一個小小的,可以說是社會底層的勞動人民,居然讓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領導為自己端碗盛飯,吃完了還替他收拾碗筷,他覺得做夢也不帶這麼玄乎的。
老爺子叫他和那個王局長都坐著不要動,說自己才是主人,他們是客人。於是,陳憲局促不安的坐在沙發上,面對身旁的王超貴,完全不知道是該說話,還是不該說話。
正在年輕人還在辨認當下是現實還是幻境的時候,王超貴倒是先打破僵局,開了口說:「要不是老市長在電話里提起你,我還真不知道陳勇還有你這個兒子。」
「咳,啊。是的。王局長,老實講,之前我也不敢確認,全憑這張名單……」陳憲掏出手機,點開名單的照片遞給了王超貴。
「哦?趙隊長和魯警官都在名單上,還有鍾記者……」警察局長有點不太相信地抬頭看了一眼陳憲,但是後者的臉上依舊是那副真誠的無法令人懷疑的表情。「魯警官很早就退出調查組了,後來電視台也換掉了鍾記者,只有趙隊長倒是……」
「趙隊長就是名單上的趙衡哲吧?」
「沒錯。當年這件案件,以趙隊長的主動請辭而擱置下來。後來,當時趙隊長的領導,也就是老市長和我先前提到的張副局長,也因此主動擔責,辭去了副局長的職務。哎,都是做事負責任的前輩,張副局長差半年就退休了。」
「那王局長,您對當時案件還有印象嗎?」
「印象?印象當然是很深的,但當時我只是個小輔警,根本觸及不到調查工作。不過,若是你能夠提出一些新的證據,就比如說你能自證,你就是陳勇的親生兒子,我倒是可以回局裡重啟案件的調查。」
「這個……我只是聽養父生前提起過我的生父叫陳勇,並沒有什麼可以證明的材料。不過,倒是這份名單的緣故,讓我知道我的生父就是當年這樁懸案的主角。」
「哦?你獨自調查過了?」
「談不上什麼調查,只是碰巧。我在送外賣的時候,恰巧遇到名單上的王大河。後來,我想再去找他的時候,又遇到了老市長的孫女。」
「真是巧了啊!那麼,你是在王大河那邊確認了什麼嗎?」
「可能是吧,只是聽他說起,我的聲音與陳勇很相似。」
「但是聲音像,也不能證明陳勇就是你的生父,或許名單也只是巧合?畢竟當年知道這件案子的人很多,電視也有播報。」
「是的,我那時候也不敢肯定,後來,嘉琪又帶我去見了他的弟弟,艾嘉義。」
「我弟弟不應該在名單上,或者說,我弟弟不應該和二十多年前的案子有關,可是他卻在這張名單上。」艾嘉琪突然加入了對話,認真地分析道:「我弟弟在多年前出意外后,就會說一句奇怪的話:『告訴警察,陳勇沒死』。後來,當我帶著陳憲去看我弟弟的時候,我弟弟看到陳憲的反應很出人意料。」
「他什麼反應。」
「他極度害怕的樣子,又說了那句『陳勇沒死』的話。」
「但是根據我的記憶,這位小哥長的並不像陳勇……」
「沒錯,所以我爸爸認為,他可能長的像他媽媽。」
聽到這裡,王超貴猶如醍醐灌頂一般,忽然站起身來激動地說:「對啊!我真是糊塗了。我剛才一心想要聽你證明自己就是陳勇的兒子,卻忽略了你的母親。如果你是陳勇的兒子,那你的母親,就是當年陳勇的女朋友!那個我們一直都沒找到女人!」
總統套房內,兩個男人一根接著一根抽著煙,分別若有所思地凝望著不遠處的富貴里。
「莫小瓊……」趙衡哲自言自語般地說出了一個女人的名字。
張副局轉過頭來,眯起眼睛看著對方,嘴角露出了心領神會的一笑,感嘆道:「趙隊長,這麼多年了,我就知道,你忘不了那樁案子。」
「難道張副局你忍得下這口氣?」
「忍得下還是忍不下,這口氣都已經咽下去又呼出來多少年了,何必再去抓著不放。」
「我可沒您這個肚量。」
「所以你拼盡全力也要拿下富貴里地皮?就為了挖地三尺找到那個女人嗎?」
「當年我所有的地方都找過了,只有這富貴里的地下……我們當年太草率了,早該把富貴里這個地下迷宮好好的多搜查幾遍。」
「艾鶴州可不會同意你的。」
「哼!當年他可以用什麼保護歷史遺迹來壓我,現在他可早就退下來了!我今天就要把富貴里掘地三尺,不會遺漏任何蛛絲馬跡。」
「你別忘了,富貴里的地下要塞,依舊是海城市的歷史保護建築。」
「我又不會把它炸了。只不過,這次我要徹徹底底地多查幾遍。」
「二十多年過去了,你還能查出什麼來?」
「除了這地下要塞,那個假冒陳勇的傢伙還能把莫小瓊藏到哪裡去?」
「花集團100億資金來做富貴里的改造項目,我一開始就覺得你是另有所圖。」
「當然了,如今我可是海城市海建集團的項目總經理。古玩市場及富貴里板塊的老舊房屋改造是市裡面特批的項目,雖然我專註於這個項目是有一些私心,但這畢竟是給這片兒區的居民帶來實實在在的好處的。」
「100億……艾謙也真是信任你。」
「就算我對他父親艾鶴州當年多管閑事心懷不滿,但是艾謙與我是出生入死過戰友,我倆向來都是一個鼻孔出氣的。」
「哦?那麼莫小瓊的事情,你也跟他交代過?」
「張副局,你這是要抬杠嗎?」
「呵呵,當年做你領導那麼久了,你是什麼人我還不了解嗎?想必,與你一個鼻孔出氣的艾謙,看到你在這項目里投了集團那麼多資源,也會多少有一些想法吧。」
「不會。我從沒做過背叛艾謙的事情,況且,我也會為集團謀得實實在在的利益。」
「但你們集團並不是這次項目的應標方。」
「所以我需要老領導你的幫助。」
「我有什麼用呢?我最多只是幫你到市裡說說話而已。」
「那就足夠了。」
「砸這100億下去,最多嚇住了原來的競標方,其餘的事情,不是我能左右的。」
「因此我有完備的計劃,確保市裡能夠選擇愛建集團。這100億,只是讓他們的決策天平傾斜的砝碼。」
「老趙,我們都已經上了年紀。我希望這次,不論你還能查出什麼來,都要學會放下。」
「張局,我雖然擰巴,但絕對不會做那些損人利己的事情,你就放心吧。」